太子妃小腹微微隆起,手握着刺绣绷子道:“陛下…最近又生病了,到年节了,祭祀大典什么都要他去。”
“听说七皇子近来颇受重用?”容从锦低声问道。
“是呀。”太子妃秀眉微颦。
本来宁亲王身死后,七皇子吓得噤若寒蝉老实了许多天,甚至有了激流勇退的念头想做个闲散王爷,但是近来建元帝愈发痴迷长生不老之术,有意扶持七皇子跟太子打对台,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已经入秋了,突厥草原那边小摩擦不断,平阳公主远去草原就再也没有消息,漠北军几次上奏折言今年突厥异动不似寻常,要求南下各都护府加强戒备,调兵遣将。
这些建元帝都置之不理,太子却抛不开私下做了一番安排,容从锦放下莹润兔毫盏叹道:“树大招风,太子殿下应该歇一歇了。”
“是定远侯府告诉你的?”太子妃问道。
定远侯府在军中有根基,各路兵将大多认识,更有滇南那边的军队依仗,军中的消息最是灵通,容从锦摇头,“娘娘何不劝太子退一步呢?”
“退?”太子妃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不禁摇头身在他们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道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哪里能退呢。
“以退为进,七皇子既然大出风头,那不如让他出风头出个够。”容从锦轻声道。
“那朝中的事情,军务可不是小事。”太子妃心惊胆战道,燕云十六州的事情仿佛还近在眼前,哪里能用这种事开玩笑的。
容从锦心中暗自摇头,太子的弱点就在于他是在乎这万里河山的,所以他始终狠不下心来拿着百姓的性命跟皇子争斗,即使是在争夺皇位,错一步就粉身碎骨时,他也要尽力去安排军务,保全大局,才会屡次被宁亲王和七皇子找到可乘之机。
“您这边刚满三个月,正是害喜的时候,太子回来陪您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军务,江南经略安抚使可用。“容从锦沉声道,“他素有战功,曾戍守羁縻州多年,就由他配合七皇子吧。”
“我知道你是有谋算的。”太子妃放下刺绣绷子,上面是修到一半的百宝纹样,低声道,“可这件事太大,若是弄不好漠北军防被撕开口子那又当如何?”
“那就要恭喜太子殿下了。”容从锦轻笑道。
建元帝吃了许多仙丹身体却还算康健,拖拖拉拉的给太子找了不少麻烦,宁亲王前车之鉴犹在,七皇子已经精神抖擞,四处联络大臣丰满羽翼,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沉疴旧疾不如一次解决的好。
太子妃目光搭在容从锦身上竟似注视着一轮骄骄烈日被灼烧了似的下意识的视线微微闪躲,侧首重新将视线落回到容从锦身侧时,他已经拿起绣棚垂眸生疏的落了几针,姿态温婉。
顾昭的香囊绣到一半,又下了几场雪,天气越发寒冷了,金雕也变得慵懒起来,雌雕每日只在屋内扶桐给它搭的小窝里打盹,雄雕出去狩猎一次带回来的食物足够他们一日所需。
顾昭偶尔去逗弄雌雕,雌雕就会迈着嚣张的步伐,将小窝上面的锦被盖上,表示它要睡觉了,让顾昭去找雄雕。
大雪封路,瑞王府内盘得地龙还是过去慎亲王的那些,久未用了积满了灰尘,暑天时容从锦忙着料理四皇子,也没腾出手来让府中侍从重新修缮,只能暂且按下,让人备了银丝碳来,将殿内薰得暖融融的。
这是顾昭在宫外过的第一个冬天,他瞧什么都是新奇的,晨起就去廊下撅着屁股堆雪人,碧桃怕冷早早的就躲了,扶桐多坚持了一会还是受不了跺着脚回房了。
“王爷喝口茶吧。”卧房门前放了一把交椅,容从锦抱着一个手炉,围着皮毛光滑油亮的熊皮,坐在交椅上望着院中的雪树银花道。
“不急。”顾昭冻得脸红彤彤的,高挺鼻梁下沁着一点晶莹的鼻涕,朝他灿烂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往手里哈气,继续在廊下忙碌着。
他把洁净的新雪都收了过来,搓粪球似的在地上推着雪球滚了一圈圈,新雪粘度大,让他滚出数个大小不一的圆球。
顾昭挑了两个圆润的,一上一下的堆叠着又用雪搓出手臂来,认真摆弄片刻直起腰来,雪人足有半人高,他拍着上面较小的一颗雪球满意问道:“从锦,你看他像谁?”
容从锦仔细看了半晌,诚实些若不是王爷指明了“他”,他都看不出这是个人形。
“是臣么?”容从锦稍显迟疑道。
“昂!”顾昭欢快点头,屁颠颠的跑过来邀功道,“从锦擅丹青,本王也会雕塑。”
“是呀,王爷与臣真是天生一对。”容从锦笑吟吟的补上了顾昭的未尽之言。
顾昭见他如此上道,也很欣慰不住点头:“是呀是呀。”
无形的大尾巴在身后摇得飞起,大片的雪花被扬到半空中如柳絮因风起,在阳光的映射下如梦如幻。
“怎么不见王爷的雕像?”容从锦起身将茶递给他,看他饮了茶才问道。
顾昭不在意的回身,努嘴道:“喏,那就是了。”
容从锦定睛一看,他的雪人旁边还散落着几个雪球,就是顾昭懒得再做的自己的雪人,跟自己的雪人比起来,顾昭确实是用心了。
“臣自己站在这里,太冷清了吧。”容从锦莞尔,回卧房取了一件大氅出来,卷起袖口道,“臣陪您一起给王爷堆一个吧。”
顾昭欣喜点头,刚饮下的茶仿佛沾染了蜜的滋味,一路甘甜顺着唇齿滑落。
容从锦的艺术造诣比顾昭不知道高出多少,他指挥顾昭出力,两人合力一株香后就将另一个雪人也堆了起来,顾昭手里捧着一捧雪,半跪在廊下望着容从锦:“从锦…”
“嗯?”容从锦将旁边的雪收拢起来,给顾昭充填雪人胸膛,抬眸应道。
”来年冬季,你还陪着本王好么?”顾昭低声问道,自从他们大婚后,顾昭对以后就有了概念,更无法想象没有容从锦的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自然好。”容从锦情不自禁的浅笑着,眼眸微微弯起含着一泓秋水。
顾昭不由自主的凑过去,轻吻了一下容从锦的额头。
“哎呦!”他却没留意到脚下容从锦拨过来的雪,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撞垮了他堆到一半的雪人。
雪花纷纷扬扬的激起,像是瑶池落满了星辰,透光晶莹雪花的缝隙他见到阳光燃烧的光亮,容从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噙起甜蜜的弧度,笑着去推顾昭。
顾昭像个被翻过壳来的乌龟倔强在地上摆动着手臂,见王妃还敢笑他,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将他按在怀里吻了他好几下。
“不许笑本王!”顾昭不认输,“都是碧桃把游廊扫得太干净了。”
一点雪花落在上面就格外湿滑。
容从锦唇瓣被吻得染上春水似的薄红,不禁笑道:“王爷,怎么什么事情都推到碧桃身上,您也换一个人吧。”
‘那就怪小乐子。”顾昭很好说话。
容从锦莫名被戳到了笑点,在他怀里轻笑了两声,簌簌抖落一身雪花,他跟顾昭成婚后笑容多了许多。
顾昭不想让他在地面上久待,片刻就自己站起身然后小心的将他拉起来,拍落他衣角上的雪花,容从锦笑道:“王爷进去暖暖身子吧。”
“本王还是把雪人堆好吧。”顾昭回首望了雪人一眼,本来他那个雪人不堆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刚才已经堆到了一半,两个圆润的雪人靠在一起特别温馨,他又有些不舍得了。
顾昭俯身重新拢雪,容从锦也陪着他。
两人指尖相触,这种搭建共同属于双方的物品的感觉极好,洁白的雪花间顾昭见到了王妃难得的柔情。
不多时,重新建起了属于顾昭的那个雪人,容从锦又回卧房寻了首饰匣子出来,他的饰品不多,但是首饰匣子底下倒是有几块未经雕琢的宝石。
偏圆润一些的黑玛瑙安在了王爷的雪人上,略狭长一些的墨色碧玺点缀在了自己的雪人面庞上,做了双眸。
“王爷觉得怎么样?”容从锦退后一步问道。
顾昭半拥着他,两个雪人一个精致秀美,另一个就有些潦草了,靠在一起不是很搭配,像是女娲精心雕琢和柳枝沾着泥点甩出的差距,顾昭打量片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将几颗宝石抠了下来,调转一下重新安了上去。
顾昭满意的拍去手上的浮雪拥紧了容从锦道:“漂亮的给从锦。”
墨色碧玺在温暖阳光下光辉灿然流转,精致雪人抱着他身边的敷衍雪人。
两个雪人憨态可掬的立在廊下,风雪消散,一双身影站在卧房前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纤长,亲密依偎在了一起。
“王爷不能碰暖的,先歇一会。”容从锦不许顾昭去暖手,让他自己慢慢恢复,不然会有冻疮的。
顾昭伸着手,让化作水滴的雪粒干燥,忽然道:“兄长要有长子了,就要给他的孩子礼钱了。”
“我们也不能甘居人后。”
“王爷的意思是…”容从锦面上笑意一僵。
“小乐子给吉祥找了好几只狗,本王看其中有一只毛色雪白的吉祥极喜欢。”顾昭认真道,“等小狗生下来,不如也册封为世子,找兄长去要礼钱。”
容从锦心中微微一动,顾昭有这个心思似乎已经不是一天了,他忍不住道:“王爷为什么要让吉祥做世子呢?”
顾昭深深望了他一眼,叹气道:“本王喜欢狗。”
容从锦低声道:“是么?”
向来藏不住心思的顾昭这次却很坚持:“是,本王喜欢狗狗,所以以后要让吉祥的狗做世子。”
“王爷,臣问您一句,是不是太子或是母后跟您说臣不会有孩子的。”容从锦低声问道。
“没有啊。”顾昭目光躲闪一副被看穿了心事的模样。
容从锦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大钦皇室无嗣是一项极大的过失,他身为王妃不能为顾昭诞育子嗣, 即使他有千般好有这一条也足以抵消他的功劳。
肯定是他们婚前, 太子为了说服顾昭打消跟他成婚的念头抬出来震慑顾昭的, 顾昭在这些条条框框中长大, 很多事情就是刻进他脑海中的教条,不需细想只需遵从,比如父皇处理政事不能打扰, 太子跟人议事把他忘了他就应该安静的退出来。
这些事情是不容反驳的,顾昭向来懂事听话, 不给旁人添上一点麻烦, 却为了他对抗这些他必须要遵守的本能, 甚至离经叛道到想用一只狗替换世子之位。
容从锦用帕子给他擦干净手收进袖口里, 垂眸低声道:“臣不愿骗王爷,臣的身体没问题, 或许我们可以有孩子。”
顾昭眸底陡然燃起一簇光, 从小他就是孤零零的, 十一十二皇子虽然年纪比他小但是从不拿他当哥哥, 他这威风半日也没抖起来,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就是名正言顺的首领了!收一群跟班一会排成人形, 一会排成一字型, 威风霸气!
“但这不是身体的问题, 是臣不愿意要孩子的。”容从锦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轻声道,“王爷没错,都是我的错。”
他可以任由顾昭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在自己的想象中去跟皇后太子对抗,却也不必,他愿意现在就跟顾昭说清楚。
顾昭当即如浸寒泉,成婚后他就极喜爱从锦语气轻柔的在他耳边同他温声细语的模样,有时候甚至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的口吻极为动听悦耳,无论说什么他都愿意听的。
但是这一次却似银瓶乍破惊得他心底剧颤,刹那间体会到了由云端跌落到谷底的滋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呀。”
“我一生陪着王爷,难道不好么?”容从锦避开问题轻声问道。
“好…”顾昭哑然,良久极轻的点了一下头,自然好,从锦能看到自己,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能同床共枕微一探臂就能抚到床畔的温热身躯,旖旎依偎间,这就是他梦里也勾勒出不出的美妙绝伦了,他不应该要求太多。
所求过多,到头来一样也得不到,失望越大,这个道理他自幼就明白。
以前母后说过生辰会亲手给他做糕饼,他又要求父皇来看他,母后也答应了,可是最后父皇和母后大吵一架,他等呀等呀中秋都过了也没吃上母后给他做的糕饼,他那时就在想若是没有提那些过高的要求,或许母后会给他过一个生辰的。
现在也是一样,在他心里王妃才是最要紧的。
顾昭暖了手来拥容从锦,容从锦解开大氅,反身拥抱住他低声道:“王爷可以怨臣,却不能憋在自己心里,您的烦恼都可以告诉臣。”
“以后狗…就不要提了,太子会责怪您的。”容从锦道。
顾昭深呼吸,闷闷点头,抬手描摹着容从锦的面庞遗憾道:“从锦这么美,又有才华,你的孩子一定会很出色。”不像他蠢笨,可惜,王妃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了吧。
容从锦不语,面颊依着顾昭的大手,在他手心里狸奴似的轻蹭了两下。暖炉里银丝碳燃着暗红色的火焰,偶有似银花的火星溅出,兰花纤巧枝条半垂着,更怜细叶巧凌霜,温暖如春。
顾昭堆了半天的雪人,有些困倦了同王妃倚在拔步床上说了会话,侧首就睡了过去,容从锦半靠在他怀里,彼此身躯的热度相互交错着,容从锦心头却不禁染上一抹晦暗,微坐起些身子,指尖挑开顾昭的发冠,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让他睡得安稳些。
良久,银丝碳的余温渐褪。
“我愿意的呀。”室内低语声响起,容从锦俯身在他唇角偷了个吻,注视着他英俊硬挺的五官,他长得与太子已经有七分相似,但却没有长得更像太子靠拢的意思,反而眉宇间带了些温和的气质,阴翳从未染上过他的眉梢,他就像是一缕没有拘束的阳光,摇曳着落在了他的心底。
他愿意和顾昭携手一生,生死与共,自然考虑过这些事,倘若顾昭是个寻常的郎君他愿意的,但顾昭有痴症,生育这件事是永不可行的。
医书上有注,先天痴症凡有后嗣者,十之六七皆愚钝、痴傻,语不成句不良于行,便是后代无碍的,孙辈曾孙辈痴症也会显露出来。
他遵从本心和顾昭成婚,是为了成全他的真心也是想成全自己一次,顾昭如何他都能接受,也自信能照顾他百年,但他不是神仙,不能长生不老,留下后嗣只能是带给后代无穷的烦恼罢了。
不是每个痴症的都有顾昭的运气,能有当今朝堂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相护,即便如此,顾昭也是吃了许多苦的,曾经的宁亲王和贤妃就不用说了,连小喜子都能给他一顿排头,他本应是天潢贵胄,若是没有痴症,只需微一抬眉,这些宵小就会退散,哪里敢一而再的欺压到顾昭头上。
顾昭不懂得也好,容从锦指尖划过顾昭像两把鸦羽扇子似的浓密眼睫、高挺的鼻梁,心底竟溢出一点心酸,他宁愿顾昭怨自己,也不想让他明白,自己可以跟任何人生育,唯独他不行。
就算他是皇子,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不行。
容从锦不由得倏然一惊,他从不是贤妻良母的性格,女子双儿“应该”做的事情,他都是敷衍应付,从未有过这种细密牵绕的情丝。
身入情网,才知道露冷月残时心中的痴茫怅然如登上山巅,伸手仿佛能触碰明月,却只抚到了镜花水月时的遗憾,早知不可得,却仍怀着一丝希望。
年节前五日,封玉玺,不朝。
今年虽殁了一位皇子,但对于大多数人还是顺利度过了,时到年关不少人心头都松懈下来了,来往准备年节的礼品,朝中官员遇见时也能笑着拱手行礼。
申国公府、几个侯爵伯爵府还有底下沾着亲的关系都要备礼,太子去北边巡营未归,容从锦担心太子妃精力不济准备了一份让顾昭送去东宫。
兰露重,寒风斜,霜雪满庭院,吕居正清晨汲着鞋出门,手中抱着一根实木粗壮的大扫帚,开始打扫庭院,他是四品官员,府中却不过三进,仅有几个老仆,老眼昏花几次清扫完积雪后都有几处忘记清扫,偏现在他的孩子不过垂鬓黄口喜欢在院内跑跳,已经摔了几次了。
他也不愿责罚老仆,索性自己起来清扫积雪吧。
伴着融融月色下了半晚的雪足有一尺深,随着扫帚扬起,雪花如惊涛拍岸席卷寒霜里已经褪色的朱红廊柱。
“哗哗。”打开大门,将雪扫到门外抬手忽间晨光中门口台阶上映衬着两个袋子,吕居正一手握着扫帚,一手解开袋子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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