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霜降的时候只是意思一下, 起晚了别说是霜了, 就连露水都不一定能看得着。
京城通州码头上的霜, 却降得尤为郑重, 枯黄衰败的野草上, 结了一层白茫茫的冰晶, 就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一样。
苏云绕兄妹四人已经将最厚的夹袄穿在身上了, 背着各自的包袱,缩着脖子依次下船, 那瑟缩畏寒的模样, 瞧着就跟冻傻了的呆头鹅一样!
沈知孝穿着厚夹袄,在前面等着他们,很有经验道:“这才霜降呢, 你们这样可有得熬,等到寒冬数九的时候,光是厚棉袄估计就得再多买两件,不然真怕冻出个好歹来。”
通州码头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沈知孝家里有派马车来接,因为惦记着苏云绕兄妹四人该如何安置,便也没急着离开。
不过这事其实也轮不到他来操心,瑞王殿下和廖永兴虽然都有其它的事情要先处理,却都各自派了人过来。
廖仲安得了亲爹的吩咐,很是周全道:“我爹怕小姐又生是非,得亲自将人送回了府里才安心,他叫我跟着苏公子你们当个向导,去哪儿可以租房,去什么地方可以置办行头,都只管问我就是,京城里我可熟了!”
瑞王派来的管事却不如廖仲安贴心,只尽职尽责地对着苏云绕传达上意道:“苏公子,刘公子,王爷在庆云巷那边有一处别院,若是各位暂无下榻之处的话,不如小的直接送你们过去北院那边?”
苏云绕他们至少要在京城住到来年春闱,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哪能老赖在别人家里,就是别院也不行啊。
都不用犹豫,苏云绕便立时拒绝了瑞王殿下的好意,选择跟廖仲安一起去租房。
那管事本就得了王爷的吩咐,说是要以苏公子他们的意愿为主,因此也不多劝,只又寒暄了两句,便也离开了。
廖仲安也不耽搁功夫,牵了府里留下的一辆马车过来,又是掀帘子,又是递行礼,很是热情地招呼苏云绕兄妹到车上坐好。
沈知孝见苏云绕兄妹有人领路,便也不多操心什么,只是分别之前,特意留了家中地址,说是等苏云绕他们安顿好之后,一定要来府中做客。
廖仲安是个话多的性子,一边赶着大马颠儿颠儿地跑,一边迎着风热情八卦道:“也亏你们来得足够早,这要是赶在临近会试的时候,满京城的客栈都得涨成天价,榨干了盘缠估计都住不起,如今倒是还好,不过在太学附近租一间客栈上房的话,一日估计也还是要两百文左右,四个人就是八百文,再加上饮食花用,平均一日至少得一两银子才够打底。”
苏云绕在心里算了一下账,离着二月会试还有五个月左右,将近一百五十多天呢,光是住客栈就得花费一百五十两银子,这还不算置办笔墨冬衣,以及访友送礼的开销,后者其实才是大头。
果然是京城大,居不易啊!
好在苏云绕兜里揣着几千两巨款,大哥那里还有姑母给的和他自己攒的好几百两盘缠,心里倒是不慌,只是也不能这般浪费不是。
再说了,这一呆就至少要呆五个多月,期间还要走亲访友,或者招待朋友什么的,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客栈里吧,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云绕也不跟廖仲安客气,半点也不见外道:“廖二哥,你都已经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京城百事通了,咱们就别卖关子了,行吗?你看咱们兄妹四人,像是住得起客栈的人吗?”
廖仲安不知道苏云绕兄妹的腰包有多厚,只当他们是普通农户子,真心实意地为他们打算道:“苏公子你们住得久,又不止一个人,其实租一处院子才是最好,我知道一个地方,最合适你们不过了。”
苏云绕才不给他捧哏,只碎碎念道:“又开始卖关子,京城百事通又开始卖关子了。”
“……”
廖仲安乐得哈哈笑,当即便承认道:“我还真就要卖这关子,等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保管能让你们满意的!”
从码头到京城北门也就只有七八里远,马车跑了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刘文轩有举人功名在身,将路引文书交给城门口的守卫验看过后,连带着苏云绕兄妹几人都不用缴纳入城费,就直接进去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也算是考取功名的福利之一。
百年盛京,六朝国都,经历过无数次的战火洗礼,却依旧屹立不倒,透过车门放眼望去,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比起金陵府城,要胜过数倍。
一个穿着羊皮褂子的小贩,扛着一个插着成串的红果子的草垛子大声叫卖:“糖葫芦,卖糖葫芦哟。”
苏云婷小脸都快凑到了车门外,很是好奇道:“糖葫芦是什么葫芦?瞧着像是用什么果子穿成的一串。”
苏云绕为她解惑道:“北方的一种零嘴而已,是用山楂果做的,也就是棠球子。”
苏云婷先是有些诧异,随后才感叹道:“不愧是京城啊,就连棠球子都能长这么大个!”
苏云绕听得一阵好笑。
北方的山楂又叫山里红,个头更大,果肉厚实,味道酸甜,直接生吃,或是做成糖葫芦都可以。
金陵府那边的山楂却生得个头很小,除了果核就是皮,味道也十分酸涩,除了拿来入药之外,就连泡水都嫌难喝。
看着那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吃过的果串,苏云婷和刘文英都有些眼馋。
可惜廖仲安却是个不上道的,心肠耿直道:“嗨,糖葫芦而已,那就是小孩儿吃的玩意儿,有什么稀奇的。”
“……”
苏云绕琢磨着:没成亲的“小孩”,应该也算小孩儿吧。
苏云绕从挂在腰上的零钱袋子里取了一小串铜钱出来,大约有五十枚左右,拍了拍廖仲安的肩膀,理直气壮道:“廖二哥,先停一下马车,这里有四个小孩儿想买糖葫芦吃。”
廖仲安:“……”
廖仲安无语片刻,接着又忍不住一阵大笑。
山楂不贵,外面的糖衣却值钱,四串糖葫芦就要十六文,在金陵府都可以买一斤五花肉了,不过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也确实不错。
廖仲安大概是见识到了苏云绕兄妹四人孩子气的一面,倒也不像先前那样急着赶路,看见有什么稀罕吃食,还主动问他们要不要买来尝尝。
之后又看到有高鼻绿眼的番邦人在兜售酸奶疙瘩,苏云绕好奇买了三十个铜板的量,只有拇指大小的十来粒,一人两粒尝尝味儿,要是滋味好的话,可以再多买一些。
苏云绕扔了一粒进嘴里,原以为会跟奶糖一样,却被那又膻又酸的味道给刺激得险些吐了。
刘文轩同样面色扭曲,只嚼了一下便直接吐了出来,可惜道:“这三十个铜板花得可真不值,幸好没多买!”
买到了一回吃亏,便彻底打消了苏云绕兄妹的购物热情,再瞧见没见过的吃食,也不让廖仲安停车等他们了。
苏云绕他们都不认得路,由着廖仲安赶着马车往内城走。
瞧见车底下的大道越走越平坦,两边的宅子也越来越华丽,往大道尽头望去,隐隐还能看见皇城大殿上的琉璃瓦,以及屋脊上蹲着的十大神兽。
苏云绕有些心惊道:“廖二哥,你这是要把咱们兄妹往哪里带啊?这一片的宅子,真的比住客栈还便宜?”
廖仲安将马车停在一处街口牌坊下,笑道:“到了,咱们就去杏林苑,凭着刘公子那刚出炉的解元名头,绝对能住得进去!”
刘文轩闻言,有些慎重道:“不知这杏林苑是个什么来头?”
廖仲安这回也不卖关子了,仔细将杏林苑的来历过往,都大致讲了一遍。
杏林苑就挨着皇城不远,方圆几里内,不是太学,就是国子监,不是六部衙门,就是京都府衙,说是黄金地段都不为过。
早些年杏林苑这一片,其实是先帝名下的两位皇子的府邸。
前孟璋太子遇害,查出来跟那两位皇子有关,先帝将其幽禁府中,其中一位皇子不服,一把火自焚身亡,连累挨着的两座府邸都被烧成了废墟。
廖仲安并不过多讲述皇家之事,话题又转移到了春闱上:“三年一次大考,这些年每逢春闱,京城里的客栈住宿费都要被哄抬上天价,特别是临近会试入场那几日,更是一房难求,只一间下等房,一日就要十两银子还多!”
“更可恶的是,有的客栈老板一开始只定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将那赶考的士子忽悠着先住了进去,等到别处的客栈也都客满没房之后,才一日涨一回房钱,翻倍地涨,逼得人住也不是,不住也不是!”
廖仲安继续道:“这事还曾闹到了京都府衙里,太子殿下狠狠地罚了那些个恶商两回,如今虽不至于欺诈强迫,但翻倍涨价的风气,却始终扼制不住,好在太子殿仁慈,向圣上进谏,将早年被烧成废墟的皇子府邸,给改建成了近百个小院儿,合在一起便是如今的杏林苑,专门低价租给入京赶考的士子用。”
没想到这杏林苑的来历竟如此特殊,刘文轩与苏云绕对视一眼,也不好评价什么,只齐声歌颂道:“陛下贤明,太子殿下仁慈,感恩有明君如此!”
第六十九章 京城安置
跟那富丽奢华的皇子府邸不同, 如今的杏林苑更像是一个环境清雅的古代高档小区。
玲珑袖珍的小院儿有序排列,青石小巷穿插其中,海棠、桂花、腊梅树, 不缺人间芳菲的同时, 更少不了四季常青的苍松与翠柏。
“杏林苑小区”有专门的“物业管理”,工作人员大部份都是从宫里派出来的心腹太监, 以及大龄宫女。
“物业大厅”是专门的一座二进宅院,门口有护卫把守, 只是盘查却不算严格,只随便问了几句身份来历, 就放人进去了。
里面有男男女女负责接待,给苏云绕他们倒茶水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衣, 个子中上, 身形偏瘦, 生得面白无须, 容貌端正, 眉眼之间含着些许温润, 瞧着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儒雅之气。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属于糙汉子的温柔, 笑得很是和善道:“在下姓郑, 是杏林苑东三巷的管事, 诸位是入京参加春闱来的?”
不用廖仲安提醒,刘文轩就已经将举人文书又翻了出来, 双手递给郑管事, 同样客气道:“只在下一人准备参加明年会试,顺便带着弟妹来京城涨涨见识。”
郑管事接过文书,瞧见刘文轩的乡试名次之后, 眼里带着几分佩服,更加和善道:“哟,没想到是金陵府刚出炉的解元郎,当真是年轻有为,失敬失敬!”
郑管事不像廖仲安那样喜欢卖关子,将举人文书还给了刘文轩之后,便直言道:“刘解元既然带着弟妹找到了杏林苑这里,想来对杏林苑的来历也是知道一二的,太子殿下仁慈,好事都由主子做了,不过这不中听的话,却必需得由我们这些替主子分忧的人说在前头,还望解元老爷待会儿听了莫要介意。”
所谓的“不中听的话”,其实也就是杏林苑的一些租房规矩而已。
郑管事好似抱怨一般说道:“太子殿下建杏林苑,本就是为了给参加春闱的士子提供便利,那院子租出去的价格相当便宜!可惜却有人贪得无厌,明明春闱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却还想要以低廉的房租赖着不走!”
“……”
哦哟,敢占皇室的便宜,谁这么勇啊?
苏云绕他们老老实实听郑管事交代完“前因”,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说“后果”。
郑管事对他们的态度仿佛很满意,又继续道:“所以,咱们杏林苑只有春闱前五个月以及春闱后四个月之内,凭着举人文书,能以相对低廉的价格,租得一个下榻之处,至于其他时候,杏林苑的房租跟京城房价是一样的,甚至还会更高一些。”
苏云绕大概听懂了,会试是在明年二月,意思就是只有今年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以及明年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才有专门针对于赶考士子的租房折扣,其他时候都没有。
苏云绕很高兴,不自觉插话道:“那我们来得可真巧啊,刚好赶上打折时间!郑管事,敢问这相对低廉的价格,大概能低廉到什么程度啊?”
容貌俊美的小郎君,嘴上说得十分市侩,可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却一片澄澈,只叫人看着,便十分讨喜。
郑管事笑着打趣道:“低廉到你意想不到的程度。”
说到这里,郑管事又抬手朝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道:“如今离着春闱还早,杏林苑里好多宅子都是空着的,诸位要是有时间,咱们现在就可以去选一选院子。”
说是选院子,其实也没什么可选的,因为所有的院子几乎都差不多大小,也就只是选一选格局和位置而已。
苏云绕他们选了东三巷里朝向最好的一个二进小院,然后没怎么犹豫,就这么定下了。
郑管事带着他们回到“物业大厅”里交钱登记,一边写契书,一边问道:“刘解元打算租到明年几月,五月份包括五月份之前,一个月是二两银子,五月份之后如果还要续租的话,一个月是二十两银子。”
“……”
苏云绕惊呆了:“十倍啊?!京城房价这么贵吗?这么小一个院子,正常租一年就要二百四十两银子?”
郑管事其实不太喜欢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可谁叫这小子长得实在好看呢,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对于好看又有活力之人,即便是宫里出来人精,也难得多了几分耐心,很是温和道:“京城房价也还好吧,你如果去外城边上租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一年估计连十两银子都要不到,可谁叫咱们杏林苑地段好呢,抬眼就能望见皇城屋顶,这房价要是不定得高一些,真到了春闱前后,怕是都没有空房租给赶考的士子,这不就违背了太子殿下的初心了嘛。”
郑管事说完,又抬眸瞧了刘文轩一眼,示意他快点做决定。
二两银子又不贵,多租一两个月也不打紧,刘文轩直接租到了明年五月底,前后几个月的房租加在一起,一共是十六两零三百文。
跟那正常的房价相比,这真是打折,打到骨折了!
已经便宜到了这种程度,那三百文的零头,苏云绕都没好意思让郑管事帮忙给抹了。
当然,郑管事也完全没有要抹的意思,他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得可清楚了。
交了钱,拿了租房文契,郑管事给了他们一大串钥匙,只叮嘱他们尽快去置办一些生活用品,便也没有其它什么可交代的,再有就是如果遇到有人故意上门挑衅生事的话,也可以来“物业”这边寻求帮助。
如此种种,就连苏云绕都感到十分贴心,他要也是个囊中羞涩的寒门士子的话,估计得对提议并主持修建杏林苑的太子殿下感恩戴德不可!
出了“物业大厅”,廖仲安又变得活跃起来,一边陪着苏云绕他们回二进小院,一边嘚啵嘚啵八卦道:“你们别看杏林苑的房子,租给赶考的士子,便宜得就像白住一样,可其实杏林苑这一片老挣钱了,那些南来北往的富商,还有来京城游学的世家子弟,一个个又不差银子,挥金如土,都恨不得长长久久地住在杏林苑里呢!离着皇城、太学、国子监、六部衙门近不说,就是每回杏林苑里考中进士的新科老爷,那可都是人脉!”
廖仲安语气一转,重复郑管事的担忧道:“要不是太子殿下示意,规定杏林苑里的房子长租不能超过两年零五个月,若非如此,即便是定了这么高的价格,真到了春闱前后,怕是也没有给赶考的士子们剩下的。”
这话也确实不算夸张,就跟后世拥有顶级配置的顶级房源一样,普通老百姓估计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苏云绕他们租住的小院是真的小。
大门一进去就是前院,花园只有巴掌大,正屋两间,左右各一间厢房。
左边厢房与正房之间夹着一个灶房,灶房里面又隔了一间小小的饭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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