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 秋雨飘飘洒洒,秦淮河上的风都带着桂花香。
一场秋雨一场凉,熬过了三伏天, 却又迎来了三年一次的火热乡试。
随着越来越多的应考学子抵达金陵, 秦淮河畔的酒楼客栈,也变得客源爆满。
柳大娘子为了蹭这一波科考流量, 特意将《倩女幽魂》给挪到了下午来演。
小倩下线,留半个时辰重新布置舞台, 改换妆容,接着再上《小狐仙下山》, 或是《画皮》。
时间安排得十分紧蹙,表演密度也有所增强,好在收益翻了将近三倍, 之前的三日一休, 也改成了两日一休。
因此倒也没人抱怨什么, 反倒配合得十分积极。
苏云绕再一次唱完《人生路》, 看客们的热情依旧高涨。
情绪到了顶峰, 急需抒发的时候, 还有那么三、四个功底扎实的书生当场作诗。
有哀叹人鬼别离的, 也有感叹人生聚散的, 更有赞美小倩多情美丽, 又温柔善良的。
柳大娘子忙着挣应考学子们的盘缠银子时,苏云绕一家却还要操心自家大哥考前紧不紧张?
得益于家就住在金陵府的缘故, 刘文轩相当于是在自家附近参加乡试,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只这一项,就比那些背井离乡的士子轻松了不少。
如今大哥已经不再去府学上课, 就在家里等着开考就是。
看他整日吃得好、睡得香的泰然模样,好吧,紧张的好像也只有苏云绕和姑父姑母三人。
苏云婷对自家大哥很有信心:“大哥当年可是院试第二名,他都考不中,其他人肯定更考不中。”
刘文英则很有些无所谓:“大哥这么年轻,就算这次不中,不还有下次嘛!”
这话迎来的是姑母几个大巴掌:“呸呸呸!你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秋试要持续考九日,共分三场,每场三日。
几乎每年都是八月初十开始第一场,结束后休息一日。
八月十四开始第二场,再休息一日后,然后八月十八开始第三场。
随着入场的时间越来越近,还有心思来戏社看剧的学子也越来越少,到八月初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零了。
有条件读书科举的毕竟只是少数,考过了院试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对于金陵城大部份百姓来说,也只是感叹一下最近城里多了不少读书人而已,生活照旧平常,吃喝照旧清淡,灵风戏社的生意也照旧兴旺。
不过柳大娘子却是个觉悟很高的人,特意跟苏云绕和杜六娘商量道:“你们听隔壁东升客栈里面,这几日半夜都听得见应考学子们的读书声,实在是太刻苦了!”
杜六娘有些怀疑道:“都到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杜六娘自从不当花魁之后,整个人越来越不爱收拾了,没有描眉,也没有涂粉,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木簪子随意挽着,连个齐整的发髻都不盘。
苏云绕只了听字面上的意思,便积极推销道:“有用没用,总归能图个安心,我姑母不仅抱了佛脚,还拜了太上老君、观音菩萨、灶王爷、以及北城边上的送子娘娘……”
苏云绕这话才说到一半,竟双手合十,对着柳大娘子供奉着的一尊财神像,虔诚祷告道:“神仙保佑,不求您保佑我大哥一定高中,只希望您能保佑他接连九日,都能在考场里吃好,睡好,正常发挥就好!”
柳大娘子、杜六娘:“……”
苏云绕见柳大娘子和杜六娘都露出惊讶又无语的神情,赶忙解释道:“以我大哥的才学,只要能正常发挥,中举肯定是没问题的。”
柳大娘子暗自吐槽:老娘惊讶的是这个吗?!
杜六娘明着吐槽:“所以求送子娘娘保佑科举高中,这种不靠谱的事,二东家其实也是参与了的吧?”
苏云绕嘴硬不承认:“我又不傻,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就只是……,只是进娘娘庙里逛了逛。”
柳大娘子理解考生家长的压力,重新将话题拐回正轨道:“行了,别扯这些,我主要是想说,今天下午这一场演完,晚上那场《画皮》就不卖票了,为了不打扰隔壁考生休息,咱们戏社也关门歇业几日,等到乡试结束之后,再继续演!”
杜六娘不太乐意道:“有这必要么?”
柳大娘子像是个吃多了盐巴的成功人士一般,积极推销着她的成功学:“呵,怎么没必要,老娘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对万千学子在科考路上的鼎力支持!雪中送炭容易,锦上添花难,今日你支持一个紧张又迷茫的莘莘学子,来年收获的说不定就是一个进士老爷的人情!”
“……”
“啪啪啪……”
苏云绕和杜六娘齐齐鼓掌,对柳大娘子的成功经验表示心悦诚服。
苏云绕:“不愧是大娘子,积累人脉这一块,属实是被您拿捏了!”
杜六娘:“大娘子深谋远虑,六娘受教了,以后定当虚心向您学习!”
柳大娘子挺了挺胸脯,下巴抬得高高,矜持又骄傲地接受了他俩的恭维。
八月初六,下午演完了《倩女幽魂》,灵风戏社正式关门歇业。
苏云绕问她:“就这样直接关门,不挂个横幅什么的吗?”
柳大娘子纳闷:“要挂什么横幅?”
苏云绕给整无语了,银子不挣也要支持科举,你还正打算默默支持啊!
苏云绕当即便拉着柳大娘子一起,去布庄里裁了一块两丈长,一尺半宽的红色绸布,拿回来铺在擦洗干净了的舞台地面上。
戏社里的人聚在舞台周围。
苏云绕左手拿着一瓶金色油漆墨,将右手的粗管毛笔递给杜六娘:“云中鹤,你字写得好,你来写吧。”
杜六娘在藏芳阁的时候,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赢得了头牌花魁的名号。
舞蹈音律都是拔尖就不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擅长,甚至为了迎合客人,还会作诗,写上几篇颇具见解的时文策论呢。
这也就是倒霉生在了古代,若是放到现代社会里,那就不是花魁,而是学霸校花什么的了。
杜六娘拿着毛笔,不明所以道:“写什么?”
苏云绕怪自己没说清楚,耐心地在红布上比划道:“大概意思就写‘灵风戏社暂时歇业,只为给广大士子提供安静的备考环境,预祝各位士子桂榜提名’,等你写好了,咱们就把这横幅给挂在戏社大门外。”
杜六娘倍感震惊,整个人都呆了:还能这样搞啊?!!
还是柳大娘子最先回过味儿来,拍手赞叹道:“哎呦喂,老娘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有人比绕哥儿还会整花活!”
夸完过后,柳大娘子又指出其中不足道:“不过话却不能这么写,太啰嗦,也太直白了,就差没有把讨要人情的意思给挂在门脸上了。”
杜六娘后知后觉道:“对对对,得委婉些才好,要!却不能明着要,更不能逼迫着要。”
最后在柳大娘子和杜六娘的协商之下,横幅上就只写了“灵风戏社暂时歇业,预祝各位士子桂榜提名”,便算完事。
柳大娘子活了几十年,第一回觉得自己脸皮薄,专门等到了深夜,外面大街上都快没人的时候,才让大石和水生轻手轻脚地将横幅挂了出去。
秦淮河畔第一张预祝科考成功的横幅,它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张扬!
灵风戏社又以另外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在金陵府出名了!
人都爱脑补,有些话说一半留一半才是最好。
都不用直接写出来,吃瓜群众便自顾自地将“灵风戏社暂时歇业”跟“士子桂榜提名”之间的因果关系给补充明白了。
路人甲:“晚上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容易打扰士子们休息,灵风戏社这一点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路人乙:“之前还有参加科考的士子被小倩分了心,如今整个戏社都歇业了,倒是不必再想了,专心科考才是正经。”
红底金字的横幅才挂了半日左右,柳大娘子想要的人情就已经开始到账了。
别的不提,至少隔壁客栈里住着的秀才老爷们,都派了身边跟着伺候的书童过来答谢过了!
有了这么一个好榜样,一时间秦淮河畔的娱乐场所竟全都歇业,模仿着灵风戏社的风格,也全都挂起了大红横幅。
柴珃抽空来河边转悠一圈,瞧见这红红火火又冷冷清清的场景,忍不住失笑出声。
对着玉九思名为吐槽,实则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道:“你说这小孩儿满脑子都装了什么,怎么就这么会整事呢,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玉九思表示自己不知道,却很会踩人痛脚,调侃道:“苏小哥儿脑子里估计装满了天马行空的新奇点子,装得太满了,都没王爷您站的地儿了,但凡您不主动去找苏小哥儿,他估计都不会想起您来。”
柴珃果然被踩得又疼又憋屈,冷着脸挽尊道:“没事,等秋试结束,到时候一起去了京城,周围没有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分心,他脑子也就只能都装着本王了。”
八月初九, 天还只有蒙蒙亮。
苏云绕帮他大哥提着考篮,里面装着笔墨砚台,以及各种干粮吃食。
刘文轩自己则背着一个装着被褥枕头的大包袱, 还有火镰、蜡烛、小灶炉、煮粥炖菜的小铁锅等等。
这一大堆行头, 瞧着不像是去考试,倒像是要去哪里风餐露宿似的。
第一场乡试, 进了贡院一考就是整整三日,整日整夜地关在里面, 没到时间都不让出来。
吃喝拉撒睡全在里头,格子间狭窄, 又没有门,也不挡风,仔细想想, 可不就是去贡院里风餐露宿么。
路上不只是苏云绕兄弟, 此时朝着贡院方向走, 满大街都是或长或短的送考队伍。
到了贡院前街, 送行的亲人都被街口守备森严的兵丁拦下。
苏云绕只得将手里考篮, 递给他大哥自己提着。
临别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云绕便学着旁边的一位老父亲那样, 垫着脚“居高临下”在自家考生的肩膀上拍了拍, 摆出一副厚望所托的模样。
然后, 得了他大哥一个白眼,恶狠狠威胁道:“在家里老实点, 别又搞出横幅那样的显眼事!”
秦淮横幅算是今年乡试的一道奇景。
可惜人人效仿, 到最后却成了一股席卷人的洪流,就连北城这边的戏楼书坊,也受这股洪流影响, 不得不跟着一起被迫歇业。
好在也没人知道这显眼又坑人的主意,是自家三弟想出来的,不然这臭小子铁定要被人套麻袋!
苏云绕有些心虚,乖巧得跟个鹌鹑一样:“恩恩,弟弟在家已老实,大哥你科考放心去。”
之后连着九日,苏云绕除了固定时间去贡院大门外等着他大哥出来之外,确实也没惹什么事。
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待着呢,买了一堆话本子挑拣着看,琢磨着哪本可以改成舞剧搬上舞台。
这一年参加乡试学子运气不好,考到第三场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气温也骤然变冷。
刘文轩身体强健,勉强算是抗住了气候的考验,直到最后一日交卷出来的时候,也只是有些头疼打喷嚏。
不过连着熬了九日,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一种被掏空了感觉,才刚出了贡院大门,人就有些站立不稳了。
苏云绕最近长高了不少,冲过去像根木拐杖似的,赶紧将他大哥撑住。
等着姑父过来了,才帮着将大哥给背到了自家驴车上。
三人一驴回到家,姑母早就备好了姜汤,还熬了一碗去风寒的药,整治了一大桌清淡又好消化的饭食。
刘文轩喝了姜汤,吃了药,只随意吃了几口饭食,便躺床上蒙头大睡去了。
等他休息够了再起来,基本上什么事也没有。
之后便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时间放榜。
八月三十,张榜日。
刘文轩不肯来贡院门口人挤人,只淡定又矜持地等在家里。
如若中了举,自会有衙差上门报喜,哪用得着亲自去贡院门口看。
偏偏他底下的弟妹一个比一个不稳重,老早就跑到贡院门口守着去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惜还有人比苏云绕他们更早,贡院门口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当当”锣鼓响,有衙差捧着红榜出来,高声喊着:“各位老爷还请让一让,等小的贴好了,各位再看也不迟,该是您的,就是您的,迟一点再看也跑不了!”
不过这话却不管用,心急如焚的士子们仍旧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苏云绕在人群外边绕来绕去,朝这里挤一挤,挤不进去,在那边拱一拱,被人一屁股拱了出来。
扭头一看,好家伙,她二姐立在人群里头,比大多数士子都还要高,两条胳膊伸直了左右一推,就跟推土机一样,毫无压力地推出一条道来,护着她前面的苏云婷,已经一起挤到红榜前面去了。
苏云绕不甘心,还想要再试一次,却有人在身后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原来是巾帽已经被挤得歪斜的沈知孝。
沈知孝将巾帽带正,真心劝道:“绕哥儿,我看你钻了半天,也没能钻到前面去,实在不行就算了,咱们就在外面等吧,我家小厮已经挤到前面去了,我让他顺道也找一找文轩兄的名字。”
苏云绕主打一个听劝,索性也跟沈知孝一起,就站在人群外边的大柳树下,只等着结果便是。
沈知孝是个心眼实诚之人,看着苏云绕的脸打量道:“绕哥儿的皮肤好像变白了一些,显得愈发地俊俏了,跟早先百花楼里花魁凤舞姑娘倒是长得挺像。”
苏云绕心道:你可算看出来了。
苏云绕实话实说道:“没准儿我跟那位花魁娘子,还真就是同一人呢。”
沈知孝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当是听了玩笑话一般,一本正经道:“一男一女,咋可能是同一个人呢,好你绕哥儿,逗你沈三哥玩儿呢。”
苏云绕笑得更乐呵,这说实话你又不信,可不是我要故意逗你啊!
刘文英和苏云婷挤进去看了结果,又挤了出来。
苏云婷蹦跶到苏云绕面前,高兴道:“哥哥,大哥中了!第一名,解元!”
沈知孝并不惊讶刘文轩考得好,只奇怪这小姑娘怎么跟昌平侯府千金长得一模一样啊!
沈知孝震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对着苏云婷:“呃呃呃,你你你……”,就跟个傻大鹅一样。
苏云婷被他逗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鸭鸭鸭,呱呱呱。”
刘文英跟在后边,下意识保持队形:“咩咩咩,哞哞哞?”
苏云绕:“……”
沈知孝闹了个大红脸,好不容易撸顺了舌头,干巴巴抱歉道:“姑娘跟我认识的一名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沈家小厮也跟着挤了出来,喜气洋洋道:“公子,公子,中了,您考中举人了!”
沈知孝瞬间落泪,喜极而泣道:“中了,中了!我爹还说这次考不中也没关系,多考几次就习惯了,没想到我一次就中了吧,哈哈哈哈,呜呜呜,叫他瞧扁我!”
一时间,贡院大门外哭声震天,考中和没考中的都在那里嚎个不停。
苏云绕三人赶紧溜回家报信,一点儿也不想参与其中。
放榜结束,第二日一早就是簪花宴,刘文轩作为乡试第一,自然是出尽了风头。
到了第三日,刘家才在绿柳巷里的办了宴席,宴请了相熟的朋友和亲戚们,庆贺家里出了一名解元郎!
直到第四日过后,乡试中举所带来的热闹,才终于慢慢散场。
玉九思是第五日一早空着手就上门的,直接通知苏云绕兄妹道:“苏小哥儿,王爷交代说五日之后,也就是九月初十,入京的楼船就要出发了,九月初十一早,王府会派马车过来,接各位一道前去镇江登船,让您和家人赶紧提早把行李收拾好呢。”
苏云绕一家面面相觑:咱们就非得跟着你家王爷一道不可吗?
玉九思笑得不容反驳:是的,我家王爷非得跟着你一道不可!
送走了玉九思,瞧着又开始作妖的大侄子,刘镇海头疼拍板道:“跟着王爷一道入京也没什么不好,路上更安全不说,还能省下船资旅费,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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