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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痕(布汩汩)


“当然,你都不知道嘞,”女人说起来情绪还有点激动:“黑狗整天在你家楼下那片草地晃悠,一天去好几趟,但你们家灯从来没亮过。给他说了几遍你们家没人,赶都赶不走。”
林夏心口堵住,有些喘不过气儿。
同样堵着的还有祁修阳。
他其实很少听林夏提老家的事,对黑狗知之甚少,隐约听出点什么,可不是很确定。
林夏慢慢把脸埋在祁修阳怀里,音量低沉:“我小时候,趴在稻草上,写作业的时候笔尖总是戳破纸,黑爸不管也不问,可后来有一天,稻草上多了一块木板,不大不小,刚好能放下我的本子。”
这里的所有人都说黑狗傻,林夏以前也这么觉得,他以为他走后黑狗甚至不会记得他,可他还是问出了口:“哥,你说他是不是在等我?”
手术室的灯啪嗒一声灭了。
推开门的是个女医生,拿了一个本子和笔,这不是祁修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姥爷走时也是这样,所以他下意识捂住了林夏的眼睛。
但医院的走廊格外空旷,几乎是同样的话传到了林夏耳朵里:“病人经抢救无效死亡,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黑狗下葬那天老家下起了雪。
冬日的湖水结了层薄冰, 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林夏在湖边站了许久许久,他穿了一件黑色大衣, 两肩积了曾厚厚的雪。
“老家的雪的确非常厚。”祁修阳拍掉他身上的雪花, 说话时热气冒出来:“林小夏, 你冷不冷?”
林夏没说话,倒是抓了一下祁修阳的手试温。
“我不冷。”祁修阳故作自然地抽回手:“我问你冷不。”他说完又忍不住哆嗦似的跺了跺脚:“十二年前的冬天也像今天这么冷吗?”
“比现在冷。”林夏手指捏掉祁修阳头发上的一小片树干。
祁修阳伸手捂着林夏的耳廓, 给他传递温度, 沉默半晌道:“你和你黑爸一起度过比现在还冷的冬天, 你们一直是彼此重要的人, 所以, 没什么遗憾的。”
在别人眼里痴傻的黑狗, 也不是完全的傻,他即使寻死,也要在死之前看一眼林夏。
他们之间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父子情谊, 只有十二年的开始, 却一直不会有落幕。黑狗永远是林夏的黑爸。
“哥,陪我去个地方。”林夏微微垂眸看着祁修阳说。
林夏带着祁修阳去了黑狗的住所。
这是一个极其破烂的铁棚子,门口有一个很脏的铁盆,铁盆旁边一个干净的瓷碗,林夏上次带来的新棉被和吃食散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站在外面,我去里面看看。”林夏说着已经把从塑料袋里掉出来的水果装了回去。
祁修阳没听他的话,径自走进了屋里。
他想看看林夏小时候生活过得地方是什么样子,每一个地方都不想错过。知道那些年林夏吃过的苦, 以后就多爱他一点。
铁棚里没有床, 只有稻草, 但也足够遮风挡雨,只是里面的味道并不好闻。祁修阳在角落看到了林夏口中的木板,早已旧的满是斑驳。
“你之前睡哪儿?”祁修阳回头问林夏。
林夏指了指稻草最厚的角落:“当时脏习惯了,刚来的时候还会拿衣服垫着,后来直接躺地下,哪里软和躺哪里。”
风吹在铁硼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祁修阳弯腰伸手想要去摁一下这里的稻草有多厚,林夏抓住他的手腕:“别碰,脏。”
这次他没任由祁修阳乱来,因为屋里可能到处有小解的痕迹。
两人无声僵持几秒,祁修阳竖起耳朵:“什么声音?”
“老鼠吧,”林夏没注意祁修阳的神情,指了指上方某个角落:“屋顶上经常有老鼠,有时候会掉下来。”
祁修阳脸都白了。
因为他上一秒真的看到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掉了下来,钻进了稻草里瞬间不知所踪,可能随时会出现在自己脚下。
“我屮艸芔茻——”
祁修阳直接哇哇跳了起来,林夏眼疾手快接着他,少爷吓破了胆子,两腿狠狠勒住林夏的腰身,手无足措地抱着林夏的脑袋尖叫。
“快出去,快出去,我看见了,真的掉下来一个老鼠!”祁修阳浑身发抖。
林夏本来很淡定:“没事儿,老鼠一般——”
“求你了,我喊你哥行不行,操操操,出去,快出去。”祁修阳两只腿紧紧夹着,病急乱投医,直接咬住林夏耳朵:“再不出去我咬死你。”
林夏:“……”
意识到人真的怕了,林夏也有点惊魂未定,赶紧手扶着攀上来的两条腿飞快地跑出去。他被他哥搂着脑袋看不清路,凭着记忆硬生生跑出十米远,到干净的马路上才停下。
“不怕不怕。”林夏拍了拍他背哄着说。
过了好一会儿祁修阳才停止发抖,悄悄探出脑袋,声音还颤抖,说话都不利索:“吓,吓死我了。”
林夏手揉了揉他脑袋哄道:“哥,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你跑的慢。”祁修阳语气里带着死里逃生的委屈。
林夏无奈地说:“嗯,我的错。”
冷静下来,祁修阳精神恍惚,他是真的吓坏了,回过神才觉得手臂吃力。
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祁修阳盯着林夏耳垂上的牙印儿,脸上刷的一下红透了,眼神闪躲起来,猛地从林夏身上跳下去。
这一瞬间少爷天雷滚滚地崩溃,心说操啊老子的脸丢尽了,有没有瞬间转移术能让他立刻消失。
“咳,对不起。”祁修阳不自在地瞄了林夏一眼,十分抱歉道:“小时候动画片看多了,总觉得老鼠会变大,会吃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回去吧。”
林夏盯着他看了几秒,徒然笑了起来,喉结不停颤抖,黑色的眸中亮晶晶的,看起来笑的不简单。
“你特么。”祁修阳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巾狠狠扔给他:“我不是故意的。”
林夏忍着笑:“我知道。”
知道你还笑,笑的这么放肆,信不信你哥我谋杀你,祁修阳咬牙切齿的想,听见林夏憋着笑说:“哥,你牙口真好。”
“……”祁修阳耳尖惊人的烫。
这种暧昧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暗恋了你小半年随时可能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大坏蛋。
祁修阳默默瞅了瞅林夏耳朵,发现的确挺红的,能看出几个牙印儿。
“很疼吗?”祁修阳心虚地问。
林夏摸了一下:“有点。”
根据以往的经验,林夏说有点肯定是很疼的意思。人的耳朵皮肤的确比其他地方脆弱,祁修阳再次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打住。”林夏捂住他的嘴,非常正经严肃的看着祁修阳:“哥,不准说这三个字,以后都不准。”
“滚吧,腻腻歪歪。”祁修阳凶巴巴瞪着他,心说你小子撩人真的有一手。
林夏不懂怎么就腻腻歪歪了,表情还有点无辜:“我说的是真心话。”
祁修阳:“……”
他们走的时候遇见了两个老人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祁修阳在葬礼上见过他们,是黑狗的父母和弟弟。
黑狗走的那晚让家属签字他们也来了一趟,不过是林夏打了十几个电话才叫来的,林夏没有资格签字,只好叫黑狗爸妈来,但夫妻二人到了医院还在骂骂咧咧说黑狗死的不是太时候,大晚上耽误他们睡觉。
所以祁修阳对这家人的印象一点也不好。
“林夏,你也在。”黑狗的妈妈年过六十,头发已经半白,先走到铁棚子前把食物拎起来,扯着嗓字哎哟了一声:“这是你送的吧?”
林夏点了点头。
“看来我们黑家没白对你好,当初买你可是花了不少钱。”黑母嘴上说着漂亮话,可看向林夏的眼神跟和善搭不上边:“现在你们林家富贵了,我们高攀不起,听说在淮中市中心买了房子是吧,我还以为一辈子不打算回这个小地方了呢,原来还记得回来。”
这话相当于是撕破脸了,可林夏表情还算平静,嗯了一声:“回来过年。”
黑母觉得稀奇:“你爸妈也回来?”
“不确定。”林夏依旧平静的说。
“有钱人的想法我们捉摸不透,”黑母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这些东西你黑爸没福气享受,扔了也是可惜,你们家现在也不缺这几个钱,我拿走了啊。”
黑母话落黑父已经毫不客气地把新的棉被也抱了起来。
林夏皱了皱眉,但他终归没阻止也没说什么。
当初林家和黑家的那场交易,六年后林正誉有钱了反悔把儿子要回来,黑家也没强硬占着不给,所以终究是林家欠了黑家。
而原本站在他身边静静看着的祁修阳突然开口:“东西你拿走也不是大事儿,但有些事我想问一下。”
外边实在是太冷,风吹的鼻尖冰凉凉的,黑母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拎着塑料袋正要走,闻言奇怪地看着祁修阳:“问什么?”
林夏看向他哥。
“按辈分我应该跟着林夏叫你奶奶,”祁修阳很有礼貌地朝黑母点头:“黑奶奶,我想问林家和黑家发生的那些事儿时,林夏几岁?”
“六岁。”黑母没什么耐心说。
“是啊,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祁修阳冷冰冰开口:“林正誉把他送到你们家时,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接受大人的安排,不论怎么哭怎么闹也没有人心疼,所以整件事情林夏有什么错?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黑母原本嚣张的气势减了些。
“林夏过去受委屈我看不到,但现在谁也不能让他受委屈,毕竟我们林夏现在不是一个人了。”祁修阳手搂着林夏肩膀:“希望你以后再见到我们林夏,最起码能够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他从来没有错。”
林夏的要求多简单啊。
林奶奶算一个,黑狗也算一个,说到底,对林夏来说,只要有人愿意陪着他,便感激不尽了。
雪还在下,没有任何停的趋势,黑狗爸妈拎着黑狗弟弟走了,他们走的时候眼神闪躲,没了之前的底气。
祁修阳把林夏往怀里带了带,想把温度多传给他点。
过了好一会儿,林夏眼神从铁硼门口的白色瓷碗和铁盆出移开,低声沙哑着嗓音问:“哥,晚上吃什么?”
祁修阳默默松了口气。
“吃火锅。”少爷语调上扬:“我们在家里吃吧,上次逛超市买了火锅底料,冰箱里还有不少菜,这两天没顾上吃。”
“行,”林夏瞥了他一眼说:“你做饭。”
“……”祁修阳静默三秒:“我记得上次吃的那家火锅不错,我们还是别回家了。”
林夏垂眸掩住笑意。
祁修阳立马意识到林夏在逗他,手臂往里带了带:“林小夏,我明明记得你说过你会做饭,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故意的。”林夏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春节过后就直接到高三了,可能还要写几章平平淡淡的生活

两人去了最近的超市买了一听啤酒, 出来时雪终于有了停下的趋势。
祁修阳第一次见林夏做饭的样子,和他平日里有条不紊的模样有些不一样,染上几分烟火气, 甚至有点温柔。
夜晚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电视机的光线五彩斑斓, 祁修阳默默靠在厨房边的玻璃门旁,悄悄摸出手机后又漫不经心点开相机。
林夏系着围裙正在低头洗菜, 闻言往门口看了一眼, 无声笑了笑, 配合地举了个剪刀手。
偷拍被抓抱, 祁修阳不动如山面色无常, 趁机按下拍摄的按钮。
“我只是想记录一下你第一次做饭的样子, ”少爷有点拘谨地捏了捏发热的耳垂,把手机揣回兜里,抬了抬下巴:“需要帮忙吗?”
“我把这盘菜洗完, 你把这些端到餐桌上。”林夏指了下白色大理石上的木色食盒。
祁修阳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等着他洗完。
等菜的几分钟,祁修阳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闲不住,他目光随意地打转,最后停在了抓着菜叶的手指上。
洗菜的容器是一个直径大约二十公分的玻璃碗,白炽灯下,林夏的手浸在水里,垂眸洗着菜叶,他的睫毛卷长,紧抿着唇……祁修阳捶在身侧的五指蜷了一下又松开。
再看下去要出事儿。
“差不多了, 别洗了, 赶紧开饭。”祁修阳不耐烦地关了水龙头, 将菜捞起来放进食盒的格子里,端起来转身就走。
少爷腿本来就够长,没两步便离开了林夏的视线。
只是他以为自己走的干净利落,殊不知装修后这间厨房面积又小了些,两个男生挤进来,即使只用余光,也能把对方的一举一动收近眼底。
没了水声,狭小的空间里变得很安静,静的可怕,林夏手撑着水池边缘,半晌重新打开了水龙头。
祁修阳端着食物去了餐桌,锅内的汤冒着热气,他把食盒放下,将里面的餐盘摆开,先放了一些肉类进去。
可锅里的肉飘了起来还不见人出来,祁修阳开了两罐酒,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直叫,伸着脑袋喊人:“林小夏,快出来开吃了。”
林夏出来时拿了两个勺子,递给祁修阳一个。
“真没见过进了厨房不愿意出来的。”祁修阳嘀咕着举起酒罐喝了一口后揉着饥肠辘辘的胃宣布开吃。
但少爷把第一筷子夹给了对面。
林夏怔住了下,几秒后说了一句:“谢谢哥。”
“饿傻了?”祁修阳震惊地看着他,有点不依不饶的翻旧账:“你竟然跟我说谢谢?林小夏你怎么这么狗呢,不让我说你就可以说。”
“……”林夏也觉得自己傻了。
可他肯定不是饿的。
因为林夏的一句谢谢,祁修阳闹着罚了他三杯酒,杯杯满到溢出来,一口也不能少,少爷严肃地盯着他喝完才罢休。
他们两个趁机立下了约定,大概是以后谁也不用和对方说谢谢,不然侮辱他们之间的情谊。
这段饭吃的格外漫长,两人都喝了点酒,但谁也没醉,吃完了把饭碗收拾干净,祁修阳以拒绝大肚腩为由拉着林夏出门消消食。
时间还算太晚,楼道里有不少孩子跑出来打雪仗,路边的绿化带旁几个小小的身影蹲在一起堆雪人,也有几对手牵着手散步的小情侣。
祁修阳酒量差,说是没醉其实也有点微醺,走路的时候有点不稳当,时不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撞林夏肩膀。
他故意往没人经过的地方走,喜欢听脚踩着积雪发出的吱扭声,走了一会儿露出满意的神色:“我的鞋子踩下去比你的声音响。”
白雪照的地面发亮,林夏盯着两人的鞋看了几秒,伸出三根手指问:“哥,这是几?”
“三。”祁修阳给了他一个有病啊的眼神。
林夏淡定地嗯了一声:“确实三岁。”
“……”祁修阳冷笑着从旁边树枝上团了块儿雪,飞快地往林夏脖子里扔,扔完拔腿跑了。
林夏抖了抖衣服,立刻追上去。
这片儿住宅区分好几个院,每个院里不同栋楼的房间面积不等,全是老的设计,路面显得拥挤狭小。
两人你追我赶地跑着,祁修阳往车后躲,林夏追过去时有个小家伙挥着小手嗖的一下把雪球扔在了他大衣上。
两个齐齐转身看过去,见小家伙扔完人,支棱着小胳膊小腿呆萌地站在原地,有点怯懦地观察着林夏的表情。
同样懵逼的还有林夏,作为被砸的一方,他怎么觉得小家伙看起来比他还委屈。
唯独祁修阳乐坏了。
“谁家的小朋友,”他走到那个呆住的小家伙面前,蹲下来装的很凶的模样,眼神严肃地看着他:“你砸到我家小朋友了知不知道?”
他家小朋友林夏嘴角抽了一下。
“我叫包包,”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话时嘴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哈喇子,声音奶呼呼的:“我在玩雪,打雪仗。”
“叫包包呀。”祁修阳心说这小孩怎么不怕生人,好笑地指尖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轻声道:“我叫祁修阳,你要喊我修阳哥哥。”
“修阳锅锅,”小家伙仰头看着林夏,黑黝黝的瞳孔满是疑惑:“他也是小盆友吗?”
林夏正要反驳,祁修阳手拧住了他小腿,于是他硬生生把口里的话咽了回去,甚至对小家伙还挤出一抹微笑。
“是的,他也是小朋友。”祁修阳认真地说:“也要喊我哥哥。”
小家伙见林夏笑了,胆怯的表情慢慢消失,变成了好奇,眨着天真烂漫的大眼睛:“为什么?他明明比你高啊。”
“……”祁大少爷措不及防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林夏抱拳遮住嘴角扬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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