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见状,不得不轻咳了几声,希望唤回他的注意力:“中也君?你在听吗?”
中原中也回神,稍显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干嘛?难不成你想反悔?”
“倒也不是。”森鸥外叹息了一声,想了想,又轻轻微笑起来。
“算了,我就遵守承诺,告诉中也君一些只有我知道的事吧。”
他顶着一副一看就知道在想着怎么算计人的笑容道。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不客气的在给自己准备的椅子上坐下:“说吧。要是敢骗我,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脱离了束缚他的「羊」,现在正无事一身轻的少年这样说着,钴蓝的双眸即使在阴暗的房间里依旧明亮耀眼,仿佛盛满天空和大海,清朗分明。
森鸥外看着看着,眼前便无声的浮现出了一双色系相同,却高高在上到令人胆寒的眼睛。
他垂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
“……中也君的眼睛,倒是和那位大人一点都不一样。”
破败无人的别墅中,响起了一串沉稳的脚步声。
戴着半脸面具的少年在某处站定,垂眸打量着脚下悄无声息的男人。
他看了一会儿,便抬起手,周身冒出与中原中也相似的红光。
“【异能模拟】。”
少年低声说着。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的男人,眼里突然冒出了诡异的金色光芒。
少年一挥手,男人眼里的金光便消失了。可是接下来,这个一度失去了生命的男人,居然迟钝的眨了眨眼,随后更是慢慢的坐了起来,吃惊的低头打量着自己。
“我……我不是死了吗?”他有些迷茫的开口,双手不敢置信的握紧又松开。
“你确实死了。”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男人扭头,像是才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似的,惊愕的望着那个少年。
“你是……?”他有些迟疑的问着,随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双眼震惊的瞪大,“等等……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你能使用我的异能?!”
死而复生的兰堂这样吃惊的问着,属于欧洲人的美目瞪得老大,配合他脑袋上毛茸茸的耳罩,看起来颇有几分呆萌和可爱。
是的,重新赋予尸体思想与行动力,将它们收做听话的异能生命体——这是属于兰堂的独特异能力!
眼前的这个少年为何能使用他的异能力?甚至还将他这个异能力的主人都操纵了?!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阿蒂尔·兰波。”
少年平静的说着,面具后紫水晶般的双眼波澜不惊,周身缠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是你的主人,你的力量要为我所用。”
少年语气淡然的说着,双手背在身后,神情难测的望着他。
兰堂震惊了一会儿,便不得不苦笑着接受了这个事实,从地上站了起来。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异能力了。虽说能使尸体带着思想“复活”,但复活后的生命体只带有生前最强烈的感情,且绝对无法违抗主人,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具任人操纵的傀儡。
而死前已经对死亡释然的兰堂,此刻的胸腔中则一片空空荡荡,感觉不到被操纵的愤怒,也没有违抗命令的**。
归根结底,他都是个已死之人罢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精神世界一片空虚的男人这样问着。
少年打量了他一会儿,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朝他轻轻点头,不急不缓的说:
“我手下有一个一切都刚刚起步的部门,需要大量的优秀人才。”
兰堂了然。
优秀的人才说多可多,说少也少,难得的是既有能力又可信任的人才。
还能有谁比现在的兰堂更值得信任呢?
更何况,他这个人既有强大的异能力,又兼具谍报人员的出色头脑。
少年显然对兰堂可以快速领会自己的意思比较满意——虽然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接着问:
“被操纵的异能生命体会腐烂么?”
“会的。”
兰堂点头,随即微微苦笑起来,将自己脑海中的知识毫无隐瞒的和盘托出:
“不过我可以隔离自己周围的空间,将自己的身体时刻置于不会腐烂的异空间内。”
怕是会就这样一直被利用下去吧。
男人在心底微微叹息,却因为异能力的原因,生不出丝毫反抗意识。
少年听了,看不出情绪的点头。
他看起来年岁尚小,说话做事却已经滴水不漏,连兰堂这样善于观察的人都瞧不出什么破绽。
这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便已经像个身居高位多年的话事者。
就在兰堂这样想的时候。
少年不慌不忙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打搅了你死后的安宁,这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你为我工作三年,三年后,我会让你的遗体平安葬回法国。”
兰堂怔住了。
少年安静的注视着他,问:“如何?”
……如何?
在遥远的东方为祖国而死,按照当地Mafia的规矩,身为叛徒的他注定不得善终的男人眼睫一颤,向少年轻轻躬身。
这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少年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一般,淡淡的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东京……”
“——好无情啊。不准备听听事件的后续么?”
狎昵的,柔软飘忽的少年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兰堂看到,他现在的主人立刻收了音,似是无声的抿了抿唇,才像是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一般,转身看向了那个他并不陌生的少年。
“初次见面。”
辽苍介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黑发少年,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探寻。
太宰治……异能力的绝缘体……么。
陌生的少年这样说着,在辽苍介面前站定。
他是个如人偶般精致而苍白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黑色风衣,露出的皮肤和右眼被绷带包裹着,看起来不合时宜的成熟,古怪……又厌世。
他与银发少年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对视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我该叫你S公爵呢……还是该叫你「人间的吉尔伽美什」?”
“什么?!”
兰堂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看向银发少年:“你是「人间的吉尔伽美什」?!”
“……这个称号。”
少年顿了顿,无所谓的笑了笑,“还真是很久没人叫过了。”
“是吗?那你肯定很不习惯吧。”太宰治善解人意的微笑起来,“所以,我能叫你苍介君吗?”
辽苍介淡淡一笑:“那我就叫你治好了。”
“苍介?……原来你就是中也君一直在找的人……”兰堂喃喃的说着。
太宰治看到,辽苍介唇边疏离的笑容微不可察的收敛了些许。
他笑容不变,忽然神情自然的邀请道:“要一起走走吗?”
辽苍介看了他一眼。
有着柔软黑色卷发的少年俏皮的朝他眨眨眼,露出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森先生传来简讯,说是中原中也同意加入港口Mafia了。”
微凉夜色中,两个少年站在窄长的栈桥上,二者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听到太宰治这么说,一直沉默的注视着海面的少年低下头,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是么。”
还想再说什么的太宰治侧头看见这一幕,有些讶异的住了嘴,好奇的观察着他。
黑色的海水拍打着脚下的栈桥,发出温柔的水声,时不时有水滴溅到两人身上。
月光很亮,洒在少年银白的发丝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柔和,又显得神圣美好的光圈。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与太宰治对上了视线,狭长的眉眼见之忘俗,侧脸在月光下瓷白无暇。
——这世间竟真能有这般冷逸夺目的人物。
在这一瞬,太宰治才真正理解了森鸥外和中原中也所说的,看见这人就会联想到神明是什么意思。
他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怪不得……”
“什么?”
辽苍介没有听清他的低喃。
“没什么。”太宰治摇了摇头,慢走几步来到他身边,悠哉悠哉道:“那个小矮子现在可是加入了港口Mafia哦?苍介君算了这么多,难道最后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港口Mafia不好么?”辽苍介笑了笑,不怎么在意他的试探,“治不是也加入了这个组织?我听说那位森首领还是你的老师。”
“老师就免了吧。”太宰治兴趣缺缺的耸肩,斜眼看向他,“不过苍介君的情报网很厉害呢……可以问问现在是在哪里高就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对辽苍介的回答根本不抱希望,但出乎他意料的,银发少年居然下一秒就答:“在东京。”
“欸……”
黑发少年一愣,随即又笑了,“原来是在东京啊。怪不得那个小矮子怎么都找不到你呢。”
他顿了顿,笑意微收:“不过,就这么告诉我没关系吗?”
他转首望着少年,单眸在夜色中深得发黑:“你明明一点都不想在中原中也面前暴露自己的行踪……”
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愿意透露给他。
可偏偏又那么在意那家伙。
“治的话,没关系的。”辽苍介像是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同样转首看向他,“你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太宰治冷不丁对上他的眼睛,心下咯噔一声。
这个人的眼神,有种看穿一切的透彻感,同时又有种站在圈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一切的漠然。
太宰治对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
他每日浑浑噩噩的从床上爬起,站在镜子前时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黑发少年的神色反射般冰冷起来,眉眼中透出一股不自知的锐利和讥讽,像无意识竖起满身的刺,保护着自己、拒绝着外界的刺猬:
“哦?苍介君的眼力还真是厉害呢,连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能了解的这么清楚。”
“你没必要这么挖苦我。”辽苍介扭头看向海面,唇角牵起一抹无奈而纵容的弧度,像在包容不懂事的孩子,“我们是同一类人,我能看清你,你自然也能看清我。”
太宰治冷冷的看着他,微微蹙眉。
不,他并不能完全看清这个人。
银发少年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但周身却笼罩着一股更为成熟……不,沧桑的气质,像是被岁月和痛苦打磨过棱角,已经变为成品的完美冷玉。
美确实是美,但却毫无破绽。
这是当然的,此刻的辽苍介外表确实是十五岁,芯子却远不止这个岁数,还见识过不少大场面。没有离开过横滨的年幼太宰治跟他一比,自然有些不够看。
太宰治莫名叫辽苍介那种看小孩子的眼神弄得不舒服,反逆心理也被激了起来。
“但你还是把自己的身份、容貌和现在的所在地告诉了我,不就是因为还有求于我吗?”
他想当犀利的说着,自信满满的将自己看破的事情说出,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黑猫:
“苍介君刚刚复活了兰堂先生,这是你的异能力吧?效果除了可以使用他人的异能力外不做他想。但这种犯规的模拟应该只能在同一时间使用一种,而你又需要我的「人间失格」……我说的没错吧?”
“不愧是治。”辽苍介好脾气的认同了他,眉眼间难得浮现出一层温和,“正是如此,一点都没错,我确实还有事要拜托你。”
浑身是刺的太宰猫猫跃跃欲试挥出的爪子被抓住,按在掌心安抚的揉着肉垫,当下不高兴的板起脸。
他盯着银发少年那张过分出色,跟自己虽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帅气、但好像貌似大概比自己还要俊美不少的脸,头一次觉得被别人亲昵地叫“osamu”是多么别扭。
“……这次的报酬你还没给我。”
黑发少年直觉接下来的话题是个陷阱,警惕的停下了脚步,嘟囔着换了个话题。
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阴郁的盯着辽苍介,不肯承认自己在初次交锋中矮了一头。
——不亲人的野猫是相当难驯服的。得意洋洋挥出的爪子被悉心揉按,自然是手忙脚乱的退出来,龇牙咧嘴不肯领情,也不愿意再轻易调皮的伸出爪子的。
“也是。”
辽苍介不懂撸猫的那些道道,但却在如何对待太宰治这只小野猫上精确的找准了办法。
他停止了主动出击,站在原地温和的勾唇,眼底却闪过不怀好意的恶劣。
“我确实说过,只要你帮中原中也摆脱了「羊」,就会告诉你怎么得到内心最渴求的答案。”
“为了这个,我才在电话里建议你接受森鸥外的命令。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因为你确实在这次事件里找到了答案——或者说,暂时找到了。”
太宰治冷漠的盯着他,闻言微微眯起眼:“哦?你是说,你料定我能在荒霸吐事件里找到那个答案,所以才建议我接受森先生的命令?”
“没错。”
“呵。”太宰治冷笑,“你说我找到了,难道我就真找到了吗?你倒是会省事,利用我帮了中也,之后用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想打发我。”
难道不是吗?
辽苍介眼神平和的看着他,很想这样问。
但他很快不在意的笑笑,没有急着争辩,反而语气淡然道:“治,和兰堂战斗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和中也联手了?”
太宰治无动于衷:“不联手,难道等死吗?”
辽苍介笑了:“是啊。”
太宰治眼皮一跳,抬头纳罕的看着他。
几步之遥的栈桥上,银发少年安静的望着自己,像是没发现他细小的破绽一般,继续淡淡的问:“反正你一直都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不是吗?”
太宰治眉头一皱,突然露出了恶心的表情:“怎么,你难道是想劝我相信人生美好?哈——”
“不,我不是。”辽苍介毫不犹疑的打断了他刚要出口的嘲讽。
他背着手,缓步朝太宰治走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太宰治的心上,一点点蚕食他在周身筑起的防线。
“你之所以和中也联手,就是因为你在这次事件里,看出港口Mafia这份工作可以让你近距离的接触死亡,并不断得到观察【生存】意义的机会。”
他走到太宰治面前咫尺之遥处,垂眸看着少年僵冷的小脸,唇边的笑容缓缓扩大。
“你在这次事件里,找到了【尝试活下去的价值】,是不是?”
“……”
“这还不算我帮你找到了内心最渴望知道的答案吗?”
“……无聊。”
黑发少年的脸色似乎愈发苍白起来。他皱眉厌恶的说着,又倏然充满恶意的笑了起来。
“你处心积虑让那个黏糊糊的小蛞蝓摆脱「羊」,但他转头就加入了港口Mafia,这下你的心思都白费了吧?是不是觉得很挫败?”
他不愿意在辽苍介眼前后退,抬眼不甘示弱的盯视着他,眼底仿佛满是咕噜咕噜冒泡泡的黑泥。
“我以后会往死里欺负你最在意的中也的哦?这样也没关系吗?”
辽苍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继而出人意料的笑了。
他知道少年这种突然戳他肺管子的行为,已是代表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自然不会被他激怒。
“就算没有我的原因,你也会往死里欺负他的,不是吗?”
银发少年说到这里,倏而恶劣的挑眉。
“更何况,你身手这么差,就算真的欺负了他……他事后也未必吃亏。”
太宰治脸黑了。
他扯了扯嘴角,假笑道:“不愧是传说中的超越者,真是不得了呢,人家好怕怕哦~”
辽苍介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轻笑一声。
他想了想,低语道:“不过,我也确实不想看到他被欺负……”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
“……你们的组织底层,有一个叫做织田作之助的人。”
银发少年思索了两秒,冷不丁这样说着,“你也许会对他感兴趣。”
太宰治嗤笑一声:“一个底层成员?有什么稀奇的?”
“他以前是地下世界鼎鼎有名的杀手。”
辽苍介平静的说着,注视着愣住的太宰治,“后来他金盆洗手,不再杀人,应聘进入了港口Mafia。”
太宰治狐疑的看着他:“这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辽苍介微笑:“我现在着手组建的部门,主业就是情报。你以后有想知道的事,也可以来找我。”
太宰治眼波微动,神色不明的思索着。
他在安静下来的空气里迎着海风,鼻尖萦绕着扑面而来的海盐味,以及一丝若隐若无的清香。
……薄荷的味道,掺杂着些许其他的香味儿,闻起来温和成熟,透着一股可靠的沉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