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放下手，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认命的说着，站起身，将中也身上那件衬衣重新拉下来，推着他往浴室里走。
“走吧，去洗澡。你是我从土里挖出来的，身上脏的要命。”
“唔？……哦，好。”中也懵懂的回答着，随后突然抬起胳膊，小心的闻了闻身上。
“……”他默默放下胳膊，无声的羞红了脸，乖乖被辽苍介推进浴室。
成功晋升为老妈子的银发男孩显然点亮了他所没有的生活技能，三两下就放好了水，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进浴缸里，警告道：“看好了，我只给你洗这一次。”
并没有感觉不好意思的中原中也睁大眼睛，心里泛起被人照顾，以及与喜欢的人类亲近的欢喜。
是的，他喜欢这个在黑暗里用力量安慰自己的人类，第一眼看见就有种想与他亲近的渴望。
中原中也懂事点头，下意识的想要照顾对方，便无比认真的保证道：“我会努力学，等我学会了，我也给你洗！”
“……”
辽苍介无语的拿着花洒对他喷水：“你管好自己就够了！”
“哇呀呀——！”中原中也哈哈大笑着躲闪，被银发男孩捉住，喝了一句“闭上眼睛”，然后在头上淋下洗发露。
辽苍介挽起袖子，将男孩鲜艳的橘发揉成一团，脑子里思索着新的内容。
这个家伙张口就能说出自己叫“中原中也”，这代表他在设施里可能就是有名字的。
这样的话，在确定关于试验体的资料没有流失之前，使用这个名字还是有风险。
既然如此……
“中也，我给你取个小名吧。”
辽苍介随口说道，沾满泡沫的手甩了甩，眼睛扫到男孩的橘发。
他没等中也反应就干脆的说：“就叫橘子，小橘子，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可是为什么？”中原中也闭着眼睛，没有对名字好听与否的审美观，只是单纯的疑惑着。
“你的身世不简单啊，笨蛋。”辽苍介直接的说着，拿起花洒，稀里哗啦的给他冲起头发，声音破碎成一片片。
“在我说可以之前，你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任何人都不行，明白吗？”
“……嗯。”中原中也紧闭眼睛，用鼻音应了一声。
他心里升起一个想法，并由衷的为这个想法而偷笑，心里像升起斑斓的彩色泡泡。
这样的话，他的名字就像跟……之间的秘密一样。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橘发男孩冲好头发，抹了把脸上的水，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问出早就想问的问题。
辽苍介拿起一根他的胳膊，拇指一搓搓出一条灰污垢，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我是一零三。”他埋头开启清理大业，心里发誓再也不给这个小讨债鬼洗澡，“不过这个名字你不可以在外面叫。”
“啊？……哦。”中也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便可爱的小小声的说：“那我在外面怎么叫你呀？”
辽苍介想了想，妥协道：“你可以叫我苍介。”
全名要先告诉晶子，所以名字就先便宜这小子吧。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好看的银发男孩突然停住动作，低头仔细盯着中也的眼睛。
两个男孩的瞳色都是蓝，但中也的眼睛像大海，深邃纯净又温暖；辽苍介的眼睛却像冰，浮于表面，疏离遥远。
“中也。”他对莫名愣住的男孩这样说着，语气冷淡又强硬。
“你绝对不可以爱上我，不然我就立刻丢下你。明白了吗？”
……虽然他确实是用“可能会丢下他”来威胁了那个小鬼没错。
——但你也没必要在他洗澡的时候都守在门口吧喂！！
辽苍介黑着脸拉开门，头发湿哒哒的滴水，一向冷淡的语气都烦躁的加快了：“都说了那是开玩笑的，中也！别黏着我了！”
牢牢蹲在浴室门外的中原中也立刻跳起来，紧张的将手里的毛巾盖在他头上：“喂、你在干什么啊！万一感冒了怎么办！快快快擦干头发……”
“现在已经快五月了！”辽苍介忍无可忍的一把将毛巾拽下来，走到床边穿衣服。
橘发男孩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大大的蓝眼睛眼巴巴的盯着他看，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辽苍介：“……”
他恼火的把小孩几乎快要贴上来的脑袋推开，咬牙切齿道：“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都说了不要黏着我了！”
中原中也往后缩了缩，委屈的耷拉下脑袋。
才不是他的问题。
他能感觉到，刚才辽苍介说的那句不可以爱上他，不然就立刻丢下自己……是认真的。
一想到这里，中也就会完全控制不住的感到恐慌。
——大自然界中的小动物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会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产生依恋之情。这一点，对人类也同样适用。
中原中也便是如此。
从离开黑暗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世界便不再是单调却安全的，而是充满了人世的复杂和未知，有他所不懂的算计和陷阱。
这样的世界，让直觉系的中也本能感到排斥和害怕。
但他在一个人面对这些困难之前，首先遇到了辽苍介。
他睁开眼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个看似冷淡，实际上却会细心照顾他的人。
雏鸟在初次面对外界时的强烈不安感，通过接触黑暗中已经熟悉了的气息而得到了抚慰，飘在空中的心也慢慢落了下来。
——没关系的，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苍介呢！
懵懂纯洁的小动物这样快乐的想着，心中对辽苍介抱有的是最纯粹、最真挚的情感，发自心底的信任和依赖着他。
所以，在听到辽苍介说要丢下自己之后，中也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苍介是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呼唤了他、给他指路的人，他才不要跟他分开！
辽苍介看着橘发小孩可怜又莫名倔强，甚至到最后连眼眶都红了的样子，难得卡壳了一下，有些微妙的开口：“喂……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中也瘪了瘪嘴，闷闷的反驳：“我才没那么脆弱！”
“是吗？那就好。”辽苍介看起来立刻就放心了，自顾自别开头去擦头发。
中也：“……”你好歹再哄哄我啊？！
“咕——”
肚子的哀鸣冷不丁在旁边响起，辽苍介循声看向中也，不怎么意外的说：“饿了？”
这一刻，中也突然就奇妙的领悟了“羞耻”的含义，不好意思的红晕浮现在白皙的小脸上。
但他还记着自己在跟对方赌气，十分争气的别开头，小小的哼了一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辽苍介慢慢收敛了无谓的表情，在他背后静静的望着他。
过于宽大的衬衣中，橘发男孩纤瘦年幼的身子空空荡荡的裹在里面，目光里有一分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忧惧。
他看着看着，眉宇间便渐渐的多出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悲哀。
拜异能力的诅咒所赐，辽苍介对他人的感情变化十分敏锐，自然能察觉到中也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真心。
然而，过往痛苦的经验却时时刻刻警告着他，他绝不可以太过靠近其他人类，否则一不小心，便会重蹈覆辙。
虽然辽苍介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他已经怕了。
中原中也纯真无暇的依恋是他绝对会珍惜的东西。
但，谁能保证现在单纯的情感，在未来不会变质？
他害怕再看见重要之人怨恨的眼神，害怕到从最开始就不愿意尝试，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自己周身。
那样伤害自己也伤害他人的痛苦，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思虑过重的银发男孩无声垂眼，将中也无意中揪紧衣服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他无声的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朝男孩伸出了手。
“不要因为我会给你买，就这么欺负无辜的衣服啊。”
他的语气里含着淡淡的不满，又带着丝丝怅然的无可奈何，将中也不安攥紧的手掰开之后，反而被对方死死握住。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男孩的眼睛。
中原中也抿唇看着他，纯净的蓝眸中满是令人心惊的认真：“我想好了，苍介！苍介救了我，而我想保护苍介，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丢下我的！”
小孩斩钉截铁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里面充斥的决心和坚定绝不能因为年龄就简单忽视。
这就是中原中也。他那小小的身体里隐藏着远超常人的责任感和强烈的保护欲，那颗坚定果敢的赤诚之心，拥有着比太阳更炽热的温度，足以融化一切阻拦的冰墙。
辽苍介定定的看着橘发男孩眼中的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微阖眼帘，听不出情绪的说：“……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中也瞪大眼睛，耿直的凑近他，大声说：“不行啊！我比你要强！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啧，真敢说啊。
辽苍介轻啧了一声，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顺便甩开他的手：“啊是吗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加油啊小橘子。”
“你那个让人火大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中也野兽系的直觉敏锐的帮他察觉到了名为“敷衍”的要素。
辽苍介飘移着视线，语气轻飘飘的晃到门口：“是是是，差不多该吃饭了吧，不知道我的小弟A有没有送激辣咖喱来呢~”
“不准岔开话题！——话说小弟A和激辣咖喱是什么鬼啊！！”
脾气火爆的橘发男孩在身后被气得跳脚，但仍然第一时间紧紧跟了上来，伸手去拉辽苍介的手。
与他差不多高的男孩手腕藏在宽大的袖口中，看起来是那样轻巧易折，无比脆弱。
中也本想紧紧握住那只手，却在看到那苍白手腕的瞬间愣住，怔怔的触碰到他的皮肤便不敢再用力，只堪堪环住了他的腕子。
他出神的望着掌心里那骨节微突的好看手腕，慢慢沉下眼神，手上无意识的加了力。
我会保护你的。
他在心里这样保证着，无声的誓言沉淀入心中，化作比本能更坚定的信念。
辽苍介垂眸感受着施加于手腕上的温度，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泄力的放松了力道，没有甩开男孩主动的亲近。
罢了，反正还只是个小孩子，不懂什么是情爱。
等他再长大一些之后……
辽苍介想到这里，眸光微不可察的暗了暗。
那些被他蛊惑过的人都说他是光，但只有辽苍介自己知道，自己的光是虚假的，实际的他躲在阴影中，周身矗立隔绝阳光的围墙。
而中原中也太耀眼了，他本身就是一轮太阳，让人忍不住想要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对辽苍介来说，这样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人，太危险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异能力玷污那样的光芒。
其他的人可以是棋子，但和他具有同样命运……不，因为他才会沦为“非人”的中也，和其他家伙是不一样的。
——这个孩子是他的责任。
沉默的银发男孩扫了眼身边，仅仅因为自己没有拒绝他的亲近，便开心到眉眼弯弯的孩子，空洞冷漠的眼底深处，渐渐浮现出了一抹不可思议的，微不可察的暖意来。
所以，中也。
——在离别之日到来之前，我会一直守望着你，等你从雏鸟变成雄鹰。
一顿饭之后，诞生不过两日的中原中也，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什么是路痴”，以及“死不承认自己是路痴的路痴有多可怕”这两个问题。
“都说了那边是我们刚走过的路啊笨蛋！”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这样怒吼着抓住银发男孩的后衣领，中也在气得火冒三丈的同时深深的感到了心累。
他还只是个宝宝啊！只是个需要别人教他常识的宝宝而已啊！！为什么不到两天的功夫，他和理论上的监护人的关系就彻底对调了？！
“你到底是对自己的方向感有多大的误解啊混蛋！”
橘发男孩站在陌生的街道上，抓狂的看着周围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店，浓重的无力感已经让他丧失了好奇心，只剩下想要不断吐槽的强烈冲动。
“我对自己的方向感没有任何误解。”辽苍介在他的怒吼中了不起的保持着淡定，甚至还反过来指责别人，“说到底，要不是因为要带你出来吃饭，我们怎么可能迷路？”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中也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当初说放心跟着自己走就行了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啊，是吗，我还说过那样的话吗。”
辽苍介用毫无起伏的语气捧读着，完全没有感到被指责的愧疚，赶在中也再次怒吼出来之前随手一指旁边的童装店。
“好了，反正都来到商店街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中也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没上来，便被他反手握住拽进了店里。
一分钟后。
“……”
辽苍介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标价“3000円”的童装外套，又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中也。
“小橘子，我突然发现你穿身上那件衬衣特别好看。”
“你骗鬼啊！”
中原中也无语的吐槽。
就算是他，也知道身上那件衣服是不好看的好吗！
中原中也瞥了眼柜台后的店主打量他们的异样眼神，有些不自在的对辽苍介低语：“苍介，在这里买东西需要‘钱’吧？”
正目光放空衡量价格和质量的辽苍介点头：“所以？”
“你有钱吗？”
“勉强攒下了一点。怎么了？”
“把那些钱留着吧！”
橘发男孩抓住他把他往门外拉，神情明媚到毫无阴霾，歪头朝辽苍介笑得可爱。
“或者苍介给自己买一身衣服！我穿现在这个就行啦！”
“……”
辽苍介默默的盯着他，几秒后才默不作声的移开视线，淡淡道：“笨蛋，一身合适的衣服而已，那种东西我还是有的。”
只是怕你不自在，所以一直没穿罢了。
中也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辽苍介就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中也怔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还是辽苍介第一次主动的触碰他。
银发男孩很快便放下了手，迎着他的视线微微笑了笑，宝石一样的眸子映着日光。
“真懂事啊，小橘子。不过不用担心，只是多了一个你而已，我还是养得起的。”
他说完，便自顾自照着自己的审美给中也挑选了衣服，最后付钱时还给他拿了一双黑色的手套，用来遮住他手背上尚未褪去的红痕。
自小身份了得的男孩下意识将自己带入了照顾者的位置，包容并引导着初生懵懂的“弟弟”，一举一动中似乎透出了丝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中原中也呆呆的被他推去更衣室换上新衣服，他站在里面，抬手摸摸崭新帅气的夹克，又看看戴上了手套的双手，忍不住指尖微蜷，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明亮如星辰。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而且还是苍介送的！
超开心！！
橘发男孩的好心情一直持续了好久，就算回去的路上辽苍介再次四处迷路，都没能让他的笑容消失。
“呐，苍介，你想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模糊的知道自己应该回礼，便这样询问着身侧的男孩。
辽苍介被他牢牢的牵着，闻言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不怎么在意的摇头：“没有。”
“没有吗……”中也瞬间失落起来，低头踢了脚路上的石子。
辽苍介默不作声的斜了他一眼，又不着痕迹的转回视线，在心里无力的叹了口气。
“好了，不需要在意这种小事。”他晃了晃男孩的手，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朝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想送我东西的话，不如想想明天该怎么去赚钱。”
“？苍介想要很多的钱吗？”中也懵懂的询问着。
“算是吧。”辽苍介随意的回答着，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的深坑，声音逐渐缥缈，“毕竟，一个人想要不受控制的在这世间活着，钱和权利都是必须的。”
中也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想了想，很快下定了决心：“那我以后赚的钱全部都给你！”
辽苍介微愣，随即轻轻的笑了出来。
“不用啦，你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他抬手揉了揉中也橘色的脑袋，动作中透着微不可察的亲昵。
第二次被摸头了……
中也脸颊微红的想着，抬头看向辽苍介似乎有些模糊的表情，不知看出了什么，高兴的情绪忽然就低落下来，喃喃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把我丢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