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一个看似普通的四月二十九日。
日常在贫民窟里闲逛,思索以后该怎么生存的辽苍介顿住脚步,似有所感的看向远处的研究设施。
下一秒。
“轰——!!”
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响彻了横滨市的天空。
地上的一切都因爆炸而毁灭殆尽。
狂风和烈焰席卷而来,摧毁了肉眼可见的所有建筑,方圆百里,尽皆尘埃。
那是连空气都会被点燃的热量。暴走的异能元素远比辽苍介第一次见到的更强大,化作了黑色的火焰,席卷了周围的一切。
暴风之中,辽苍介的假发被吹飞,银发狂舞,蓝眸放大,怔怔的望着眼前地狱般的图景。
黑炎化作巨大的天幕,眨眼便将他瘦小的身影吞噬,一直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他站在一方小小的金色结界中,仰起头,亲眼见证将他制作出来、给了他诅咒的研究设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自己痴心妄想的神力摧毁。
多么讽刺。
大快人心!
银发男孩在空无一人中的烈焰中张开双臂,感受着周围狂暴凌虐的力量,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生来狭长冷峻的眉眼前所未有的舒展,透着极难见到的恣意嚣张。
他愉悦的欣赏着这盛大的一幕,突然便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决定在此刻,这场寓意新生的爆炸面前,给自己取姓为“辽”,命名“苍介”。
——只希望他这得来不易的自由,也能像这场轰轰烈烈的爆炸一样,辽阔无边,苍广无垠。
硝烟弥漫的深坑中,慢慢走来了此地唯一的活物。
耀眼到仿佛能发光的银发男孩双手插兜,脚步悠闲,像是周围遍地的尸骸与焦土都不存在一般,神清气爽的打量着周围。
“真的都死了啊。”
他语气轻快的说着,停在印象里接近自己“房间”的地方,挑眉俯视着脚下不成人形的一具死尸。
他面上在笑着,但那双漂亮如水晶的眼眸里,无趣和冷漠却像慑人的尖冰,残酷和无情在其中深不见底。
诞生自实验室,被作为战争兵器培养的男孩,显然毫无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长期被不当人的控制,和被作为神明歌颂的极大反差,造就了他些许扭曲的性格。
作为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子,他身上未免带有太多对世界的蔑视和格格不入,行事作风难掩冷酷,毫不客气的将周围人视作棋子。
但好在他多智近妖,再加上长期在战场上保护士兵的经历,以及刻入骨子里的缺爱,这才勉强将他的立场维持在了“善”的边界。
但实际上,起点是“无”的辽苍介,本性确实冷漠如冰,并不在乎善恶的区别。
现在的他只是想不受控制的好好活下去而已。
冒险到这个深坑里闲逛,也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一个猜想。
……这里应该已经接近设施的中心了。
刚刚决定了自己新名字的辽苍介停住脚步,扭头打量着四周。
入目所见,到处是冒着硝烟的焦土,零星散布着几具被烧得融化的尸体,异样的气味弥漫在空中,被出身战场的超越者面不改色的无视。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辽苍介神色不变,扭头寻找到声音的来处,看见一个高大的异国男人躺在废墟里,头上被撞出鲜血,神情痛苦的低吟着。
是几天前看到的法国异能力者,兰波。
辽苍介面无表情的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又无趣的转移了视线,毫无救人的打算。
看现场的情况,想来就是这家伙潜入了设施,想要得到“兽”,却引来了“兽”的暴走。
虽然很开心设施被毁,但救人太麻烦了,这个人还是死在这里算了。
接下来,他得赶在军方来人之前——
“啪沙。”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辽苍介的思绪。
他猛地转身,眼里浮现出冰冷的金光,抬手就想发动攻击。
然而下一秒。
“……猫?”
银发男孩微微眯起双眼,举起的手并没有放下,而是冷漠的打量着那只踱步走来的小猫。
猫是三花猫,看起来跟街边常有的野猫没什么不同。
但是,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猫,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
年龄小,却已经是世界顶尖异能力者的男孩视线冷酷,没有因为对象只是一只猫就打消疑虑,反而真的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
“吼……!”
沙哑的嘶吼声从身后传来。
辽苍介瞳孔微缩,注意力瞬间发生转移。
——是“兽”的声音!
黑色的火焰从身后冒出,辽苍介警惕的盯着那里,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空灵声音在意识之海中响起。
【“——天之锁。”】
银色的锁链凭空出现在“兽”的周围,像是原来就存在于那里一样。
细微的嘶吼声戛然而止,有金色的光在较远处更深的坑底一闪而过。
红巷在辽苍介身边出现,轻声对他说:【“你昏迷的时候,我对‘兽’用了高等级的封印,并且没有收回来。这样一来,以后就不用怕它暴走了。”】
“是吗。我知道了。”辽苍介了然点头,扭头又看了眼身后。
那只三花猫已经不见了。
【“要去追吗?”】红巷歪头询问着他。
“……先等等。”辽苍介犹豫了一下,还是皱眉朝“兽”所在的深坑走了过去,站在边缘处往下看了眼。
他目光一凝,看到了一抹醒目的橘色。
红巷惊呼了一声:【“小孩子!”】
辽苍介滑下深坑,蹲下来仔细打量着那个废墟中昏迷的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跟辽苍介差不多大,有一头鲜艳的橘发,脸很小,五官可爱又精致。
他没有穿衣服,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焦土上,身上光洁到没有一点伤口,莫名给人一股怪异的违和感。
“甲二三五……”
辽苍介抓起男孩的手,翻过来,喃喃的念出他被印在手背上的代码。
他凝视着男孩酣甜的睡颜,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红巷,把这个蠢数字去掉。”
【“一零三要带走他?”】银发女孩蹲在他旁边,闻言认真的看向他。
“……毕竟是因为我,他才会变成这样。”
辽苍介垂眸看着男孩手背上那串数字,手指情不自禁的摩挲上去,“我见过他……如果没记错,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现在,却变成了跟他一样的“怪物”。
【“是这样啊。好,我知道了。”】红巷温柔的回答着,将掌心附到男孩手背上,红光一闪,便去除了上面的代码,只留下一串若隐若无的红印。
辽苍介没有在意,他当初抹去自己的代码时也是这样,两三天后就会自动消除了。
此时距离爆炸结束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辽苍介不再耽搁,脱下背心外的衬衫将橘发男孩包起来,抱着他离开了原地。
在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后面,藏进废墟后的三花猫无声露出头来,等看着他翻出巨坑消失在远处,才默默叹了口气。
繁男君,你拜托老夫的事,老夫已经做到了。
外表是猫,内里却是夏目漱石的男人跃上一处断壁,沉默的注视着遍地小小的尸体。
过激派的超越者计划,他虽然并不赞成,但为了国家的胜利,他最后还是默许了的。
只是到头来,让无辜无知的孩子成为利益的牺牲品,甚至招来仇恨,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些大人扭曲的心理所导致的恶果。
也许眼前这一切就是太过贪婪残忍的报应吧。
日本真的要战败喽……唉。
只不过,繁男君。
夏目漱石抬头望向天空,又想起那位自己欣赏的、骄傲的年轻人朝自己低头时,那满脸深切恳求的模样。
你求老夫给那孩子自由,但你到底是如何得知他的存在,又如何知道他的动向,甚至知道他没有死的呢?
以你的身份,是不该知道这种危险的机密事项的。
知道的太多,实在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啊……
一路警惕着可疑人物的辽苍介并不知道夏目漱石内心的思量。
当然,就算他知道,现在的这个“他”也不会生出什么多余的感受。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军方拥有极高话语权的一位老先生,却将超越者一零三档案上的“下落不明”,正式更改为了“死亡”。
岛国史上唯一一位超越者的传奇,自此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再没有任何人会提起。
从这一天开始,两个同出一脉的七岁男孩,真正迎来了他们的新生。
梦里是一片极致的黑暗。
在那里,“他”沉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存在,甚至连空间和时间的概念都感觉不到。
“他”能感觉到的,只是一片虚无。
只是偶然,在那片虚无中,“他”能“看”到金色和红色的光芒。
很奇妙,“他”明明从没有出去过,但色彩的概念却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中,“他”知道那就是名为“金”和“红”的色彩。
金色的薄膜,红色的锁链。
这两者将“他”牢牢封印了起来,冥冥之中,每当“他”感觉自己快要膨胀、失控时,那漂亮的薄膜和锁链就会出现,将“他”环抱起来,无形中安抚着“他”。
在一片虚无中,那两种色彩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
渐渐的,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只能偶然触碰到“它们”的“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他”不由得想——
这股安抚我的力量的主人……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里突然有了光。
如同颜色一样,“光”的概念也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中,“他”怔怔的看着那只抓住自己的大手,在刺目的、不断变大的光芒中,只来得及恍惚而惊喜的想——
这只手,是不是能带自己出去……
见到那个人啊?
——阳光大盛。
橘发的男孩从黑暗的梦境中醒来,愣愣的睁开眼,露出钴蓝色的漂亮双瞳。
“呀,你醒了。”
好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缥缈又宁静,带着淡淡的笑意。
男孩下意识循着这声音望过去,在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懵懂的状态下,看到了一个逆光的身影。
——那人所在之处即是光的来源,璀璨银发之下是比高空更透底澄澈的蓝眼,如浸在水中的冰川般亘古寒冷。
诞生的第一眼便见到如此盛景的男孩,在那一瞬便完全明白了。
他这样想着,眼里的火种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事实证明,一切不过是出生即七岁、睁眼直面稀世帅脸、单纯可爱天真善良还雏鸟情结严重的中原中也厚度百米、无可救药的超级滤镜罢了。
哦,当时恰到好处洒下来的阳光也要负主要责任。
真实的情况是——
辽苍介毫不顾忌形象的跨腿坐在窗棱上,头发乱糟糟、衣服不合身,瞅着(用抢来的钱购入的)绿色隐形眼镜一脸冲出天际的嫌弃,然后把它随手扔掉了。
活脱脱一个贫民窟叛逆儿童。
也就被那张开场天花板的好脸蛊惑的中原中也,能从他身上看出那么多美好的元素。
看着小孩愣愣的不说话,辽苍介无趣的挑了挑眉:“傻了吗?还是不会说话?”
“不、不是……我……”橘发男孩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坐起身更专注的看着他,蓝色的狗狗眼闪烁又可怜,小手紧紧抓着被子,“你……是谁?”
“这附近的住户。”
会说话,那就是意识还没被吞噬?
不知道记忆如何。
辽苍介随便的回答了男孩,顺手指了指窗外,“也是昨天把你从那个坑里挖出来的人。”
橘发男孩脸色微变,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的扑到床边。
辽苍介面无表情的把腿从窗台上放下来,避开了他直接的触碰。
这家勉强幸免于难的旅馆就处于爆炸造成的深坑旁边,屋顶已经塌了大半,店主更是不知所踪,算是便宜了辽苍介。
此时此刻,就在他们两个所处的这栋房子外面,直径达大半个岛屿的巨大深坑里寸草不生,橘发男孩从三楼窗户往坑里望,居然都望不到坑底。
“这就是……我……”他震惊的望着这一幕,嘴里喃喃自语着。
辽苍介静静的看着他,问:“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男孩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低头踌躇的说:“我……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那里……”
“是吗?”辽苍介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的感慨:“那你还真是命大,我昨天一路找过去,看到坑里面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
“这、这样啊……”
男孩愣愣的应着,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些迷茫。
辽苍介思索的盯着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扭头看向他,愣了一会儿,才迟钝的说:“……中原中也。”
……嗯?
辽苍介心里有些意外,面上却不动声色:“你的家人呢?”
中原中也困惑的回想了一下,诚实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叫中原中也,这场爆炸也是我暴——”
他突然截住了自己的话语,心虚又不安的看了眼辽苍介,局促的抿紧了嘴唇,“不……没什么。”
“这样啊。”辽苍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这家伙,想说“这场爆炸是我暴走造成的”吧?
居然用“我”这种自称,还有他身上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感觉,小心翼翼观摩周围、努力模仿的稚嫩和生涩,以及难以掩饰的无所适从和局促……
原来如此。
辽苍介几个呼吸间便判断出了中原中也现在的状态。
是“兽”降临的时候直接吞噬了他的人格,让他误以为自己就是“兽”本身,而非被植入异能的人类吗?
有意思。
“呐,中也。”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辽苍介有些好笑的勾唇,唤了中也一声。
中原中也睁大眼睛,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嗯!”
第一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
还是个刚出生的宝宝,意识之海里如白纸般一片空白的中也暗暗雀跃,高兴于在人世间拥有了第一个愿意呼唤他名讳的存在。
辽苍介指了指旁边的浴室,轻笑着(却不容置疑的)说:“你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是我的,记得洗干净再还给我。”
不明所以的中原中也懵逼,但却乖乖的应道:“好、好的?”
是要洗衣服的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如果这是……的要求,他会努力的!
咦,说起来,……叫什么来着?
辽苍介一顿,跟中也纯洁无瑕的眼睛对视片刻,突然头疼的明白了一个事实。
啧,这个家伙从小被养在实验室里,所以常识基本为零!
——好麻烦啊,不想再管他了。
本性冷漠的男孩立刻没干劲的这样想着,毫无救了人就要负责到底的自觉。
就在这时,中也不知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突然面露不安的伸出了手,似乎想抓住他的手腕。
但是最终,他却犹豫了一下,只是单纯的拉住了辽苍介的衣角。
力道轻轻的,指节却隐隐有些发白,像是害怕他把自己推开。
原本正冷漠看着他动作的辽苍介微顿,慢慢睁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了他一样仔细看了他片刻。
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被别人碰?
明明看他的表现,不像这么会察言观色的类型啊?
中原中也迎着他的视线,粉白色、有些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低头闷闷的说:“……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辽苍介莫名其妙的回答道:“不?也没有到不高兴的程度。”
中也瞬间抬起了头,水亮的大眼睛重新亮起了光,高高兴兴的说:“那就好!我会努力的!这是你的衣服对吧?我现在就去洗!”
他说着,便动手去脱身上松松垮垮的衬衣,脱法是直接从脑袋上硬拽。
辽苍介:“……等等,你身上可是只有这一件!再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中原中也衣服脱到一半,衬衫领口卡在脸上,疑惑的扭头看向他,两根细白纤瘦的腿连带平坦的小肚子都暴露在了空气中,脚趾泛着些微的红。
他眨巴着水光满满的狗狗眼,吸了吸泛红的鼻头,看着辽苍介的眼里满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辽苍介:“……”
——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为什么能信任他这样一看就很可疑的人?一般来说都要问一句“你为什么救我”的吧?
银发男孩保持着阻止的姿势,默默与中原中也对视了一会儿,见他的神情和眼神一直都没有丝毫改变,心里不由得升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