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在这个关头,段无思尽量收敛了自己的念头。
从某种层面上说,洛飞羽其实猜到了段无思的想法, 但他没想那么多,只握着段无思的手腕,朝北面走了几步。
就好像是走出了什么障眼法的范围似的,一座高大陈旧的宫殿蓦地出现在视线当中。
段无思跟着他走过来,看见这副场景,愣了一下。
“这就是那个地方吗。”他用了疑问句式,语气却是肯定的。
洛飞羽道:“就是这里。”
这座宫殿没有大门——并不是没有进入的地方,而是入口就那么大剌剌地竖在那里,没有东西去遮挡,二人恰好走在正对门口的方向,便能一眼望见门内的景象。
空空荡荡。
隐约灰雾在视野尽头浮动,好像有什么影子在里边闪过,又好像没有。
“方才制造幻觉的那个障,”洛飞羽放慢脚步,“我能感觉到它还在我们周围,它并没有离开,又或者说,那东西可能本来就是在这附近活动的。”
对障而言,聚阴阵相当于一个能不断滋养它们的泉水,离阵越近,障便越多越强大。
它们的攻击倾向亦是如此,毕竟没有攻击性,是无法争夺那点有限资源的。
段无思看了看那似乎没有尽头的入口,半晌,手指松开,撤去了回握洛飞羽的力道。
洛飞羽侧脸看他:“不牵手了?”
“这样是不是不方便。”
段无思瞥了眼折春剑,又将目光投向洛飞羽的右手——他松开了,洛飞羽还没松开。
“我还好,左手剑和右手剑对我来说没区别,”沉吟片刻,洛飞羽又道,“这么一说,倒是我大意了,没考虑你方不方便。”随即松手。
段无思:“……”
他习惯用右手握兵器,他方便的。
想归想,当段无思对上洛飞羽眼中笑意时,他也只是抿了抿唇,低声说:“我们走吧。”又在逗他。
这一世,人们发现这块地方的时间提前了五年,其中邪障尚未形成规模,这是好事,但眼前宫殿仍然有些诡异,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就这样走向殿门。
洛飞羽看出段无思有意走在他身前半步,没说什么,只默默感知着周围环境,防止突发状况。
就如段无思所说,当目标对象是障的时候,他隐匿气息的难度确实比自己小。
洛飞羽不动声色地抬手,折春剑被无声抽出,在暗中泛起莹白的光。
段无思似有所感地看向他。
洛飞羽勾了勾唇。
段无思拔刀。
“轰——!!”
前后两声闷响同时炸开。
剑光闪烁,刀锋破空,殿中灰雾被瞬间劈散,露出地面上若隐若现的符文。
而身后……
洛飞羽半侧着身,静静看着那个忽然出现、悬在二人背后上空的黑影。
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脸的人形细长黑影。
一个障。
折春剑直接从它身体中央穿过,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折春剑刺向了那个位置,它才会显出形态来。
显然,它以为即将进殿的二人会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而非身后,于是想偷偷做些什么,可惜还未动手便被捅了个对穿。
五百年前,折春剑曾斩杀过无数邪障,锐意纵横,势不可挡,却又偏偏蕴含了无尽生机,圆月、春草、江水……任何自然中的景物都比不过它。
如风送星辉,星映长夜,如夜酿陈酒,酒催人醉。
而五百年后,这柄剑被送回到最初主人的手上,并又一次接触到障的存在。
“叮——”
一声脆响在地下回荡。
剑鸣铮铮,剑影绰绰,它比最初被铸成时还要激动,剑身周围白芒大盛,似乎要将黑暗尽数吞没。
衔春犹未至,寒光已飒开。
接触黑影、发出闷响、停顿一瞬……
黑影无声尖叫着溃散。
二人同时动作,都只用了一息时间,可当洛飞羽收剑回首,却对上段无思看向他的视线。
“小心前边。”他左手拿着折春,右手揽着段无思肩膀将人转了半圈,面向大殿内部——那也是段无思原本的面向。
折春兀自在他左手嗡嗡作响,被洛飞羽用指腹点了点,蓦地安静下来。
而段无思瞥了他一眼又一眼,勉强收回视线,却仍有些心神不宁。
太……好看了。
太漂亮了,太潇洒了……太喜欢了。
他该早点看到洛飞羽用剑的。
如果他前世就看到洛飞羽用剑的模样,说不定前世就会对洛飞羽一见钟情,尽管他对这个人的初印象本就比对其他人高好几层,但那是不一样的。如果他前世就对洛飞羽一见钟情,那么他们或许前世就能在一起……
这样一想,还真是浪费了很多时间,好在他们有更为漫长的以后,可以慢慢弥补过去的遗憾。
二人一同走进宫殿,因为段无思先前的那一刀,他们已经能十分轻松地看见地板上的符文。
段无思问:“这就是聚阴阵?”
洛飞羽点了点头,说:
“我们一起解决吧。”
进殿之时,段无思劈开的那些灰雾其实也是障,更准确地说,这大殿之中几乎全是障。
洛飞羽推测,在柳孤村的计划里,等五年之后地下障的数量和质量都达标了,他便会在聚阴阵上自绝,引无数邪障前来蚕食,而这个聚阴阵也会作为献祭仪式被使用掉。
所以,前世洛飞羽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座空空荡荡、失去聚阴阵的大殿。
但正如洛飞羽所料,时间提早五年,这些被豢养在地下的障还没来得及成长,也缺少供养者用生命向它们献祭。
况且,有段无思在他身边,事情就更好解决了。
二人合力破坏了聚阴阵,将殿中那些障清理干净,便结束了这第一次的探查。
聚阴阵是整个地底布置的核心,没有它,那些本就不成大气的那些障便更加难以得到滋养了。
二人到这里时还是清晨,从墓穴通道出来却已是黑夜,好在外边那些一直守着的人说,时间只过去了一天。
申屠岁希恰好在最先上来的那批人之中,他出来看见洛飞羽和段无思站在通道边上,还向他们传递了有关打着打着障忽然变得没那么灵敏了的消息。
洛飞羽笑了笑,将宫殿那边的事简单讲了一遍,申屠岁希听罢直呼好险。
“还好不是我误打误撞发现那个地方,”申屠岁希道,“二位正面战力强,我却不行,若是独自遇见,恐怕就有去无回了……幸好幸好。”
再多等小半个时辰,通道中就不再有人上来了,应连云点了点人数,既惊喜又满意地发现居然一个没少。
甚至没什么人受重伤,大家几条胳膊几条腿地来,便也几条胳膊几条腿地去。
……真好。
就这样,解决临州城郊地下邪障一事便被提上了日程,当然,是临州全体侠士的日程。
因为英雄宴的缘故,这事最开始只有赴宴的江湖人才知道,而真正敢到荒地探查的,更是其中声名显赫、对自己实力有足够把握的存在。
但到后面,随着战线越拉越长、阴气慢慢散去、地下障的数量和危险性都逐渐降低,更多人知道了这件事,并对此跃跃欲试。
而下去的人多了,集结的队伍也就多了,安全性进一步提高。
洛飞羽对此乐见其成,因为到后期,那的确成了类似苦力的机械工作,只要有点除障的知识和经验,便能下去出一份力,人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而多一份力,就能快一点解决,最后他和段无思就可以早点走。
不过,洛飞羽也没想到,前世那样恐怖的地方居然能在尚且弱小时被如此轻易地掐灭。
时间确实是很关键的东西。
自柳孤村事情败露,他的名声便烂了个彻底,各方人马齐齐出动,很快便将他那些东奔西逃的手下查了出来。
不过,这就是另一个漫长且辽阔的故事了。
而在眼下的临州,除了进行得有条不紊如火如荼的除障行动,当时因局势不定暂时取消的英雄宴继续举办了起来。
一是为传统,二是为解闷,三是为人气,自柳孤村之事流传开后,临州便在短短几天内迎来了大量的外地人。
正因如此,今年的英雄宴,也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回。
锣槌落下, 锣声骤响,擂台之上,气氛猛地松懈下来。
最靠近擂台的, 是位身着褐色短打的中年女子,她放下锣槌,声音通过内力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香已燃尽, 申屠家第七代直系弟子申屠望轩,十胜!”并且右手握拳举到高空示意。
“好!”
在距离擂台更远些的地方, 座中人皆鼓掌喝彩,连连叫好的同时讨论热切。
“申屠家可真是人才济济, 十多年前出了个申屠岁希,如今这申屠望轩, 也颇有其族叔之资啊!”
“不不不,依我看, 这小子可比他族叔更有天资些。申屠岁希胆大心细、洞察力极强,拳脚功夫却是平平,远不如他这青出于蓝的后辈。”
“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厉害,看模样不过是及冠的年纪吧?估计这次英雄宴之后, 江湖新一代侠士之首的名头便要落在他头上咯,申屠岁希当年可没这称号,也不知……哎哟!哪个鼠辈在后面敲我?”说者捂着后脑勺猛地回头, 看到来人,原本略带怒容的脸上瞬间堆起恭维笑意,“原来是申屠兄,失敬失敬。”
申屠岁希又气又笑,拿青玉竹竿敲了敲这人手背,笑骂:“好你个老不羞!竟在我背后说我不是?说便罢了, 偏不中用,竟叫本人听了去。有这等闲情逸致,不如擂台上斗一斗?”
“呃,这……”那人轻咳两声,视线四处乱瞟,顾左右而言他,“欸申屠兄你看,你看那边。”
“还想转移话题?五年不见,你脸皮真是愈发厚实了。”
“不是不是,真的!申屠兄你看那边,你看你那风头无两的好侄子,他在干什么呢!”
这人说得有模有样,申屠岁希不免心中一动,朝他指的那个方向看去。
嚯,还真是有事,申屠岁希的大脑停滞了片刻。
身边那人见他视线定住,不由道:“嘿嘿,我说得没错吧?不过那边坐的好像是惊羽君,和……和一位姓段的年轻侠士?这人似乎也是最近一年里冒出来的,以前从没听说过。你侄子找他们作甚?”
“那人叫段无思。”申屠岁希说着,已经迈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而另一边,气氛正有些尴尬。
“无意于此。”
段无思眉头微蹙,语气在冷淡间带了几分孤傲,他压根没看一脸兴奋、显然打出了几分血性的申屠望轩,反而随意把玩着手中顾远楼特制的小巧酒杯。
申屠望轩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的拒绝竟如此直接、如此冷漠,眼里不知源于何处的嫌弃更是几乎要溢出来。
——段无思当然嫌弃。
这是英雄宴期间普普通通的一天,因为地底邪障还需要人持续关注处理,他和洛飞羽自然不会每天都来。今日凑巧来了,却碰上个不知趣的,实在扫兴。
他们坐在有些偏的位置,原本正一边小酌一边闲聊,时不时看看台上,谈谈这人招式如何。气氛融洽得要命,完全不需要多余的谁说多余的话。
这申屠望轩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打完十胜便兴冲冲从台上跳下来,走到段无思面前,说前些日子见他杀柳孤村时出手惊艳,想要和他较量一番。
段无思:“……”
若在平常,打便是了,尤其洛飞羽不在的时候,他也不介意锻炼些好苗子。可他难得和洛飞羽来看,今天甚至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看英雄宴,申屠望轩这时候来,便显得十分多余。
“望轩,在说什么呢。”这时,申屠岁希走了过来。
申屠望轩看向和自己颇为亲近的族叔,抓抓额头,道:“额,族叔,我本想和这位姓段的少侠比试一番,不过似乎不太合适……”他表情有些愧疚,又或者说,懊恼。
洛飞羽有些奇异地看了看他,感觉这人挺一根筋的,下一刻便听申屠岁希道:“二位,我这侄子根骨不错,是个武痴,生下来却少了些脑筋,方才若是在言语上得罪了什么,还请见谅,某先代他赔罪了。”说着便要行礼,被洛飞羽拦下了。
“无妨,这么说,申屠小公子反是位性情中人。”
洛飞羽话音刚落,申屠望轩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咦,你是惊羽君么?”申屠望轩瞪着眼睛,上下左右看了一番,看得段无思都差点要站起来挡住这人看洛飞羽的视线了,他才猛地一拍大腿,“噢,你真的是惊羽君!你怎么戴着面具?”
洛飞羽:“……”
段无思:“……”
申屠岁希:“……”
丢脸,太丢脸了,说了半天话,他这好大侄才知道自己面前是谁。
这样想着,他也不自觉看了洛飞羽一眼。
洛飞羽的确戴着面具,这与他平时的打扮不大一样。
那是一张只遮住右上半张脸的莹白面具,边缘刻着极其精细的云纹银钩,薄如蝉翼,惊鸿片羽,遥遥看去,就像一捧没被春风吹走的细雪,将人衬得萧疏清远、如渊如月。
恰在此时,初春的风轻拂人面,洛飞羽微微一笑,说:
“这是我心上人送给我的。”
今晨,他们在来英雄宴的路上看到了这个面具,段无思说很衬他,当即将其买下,洛飞羽便直接戴上了,还问段无思好看么,于是得到一个红着耳朵点头的某人和一句世上第一好看。
申屠岁希闻言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段无思,见他正定定望着洛飞羽,心下了然。
而申屠望轩得到回答后似有所悟,他轻嘶一声,忽然对洛飞羽行了个礼,道:“那我能和惊羽君切磋么?”
申屠岁希陷入茫然。
惊羽君习武吗?似乎……不不,他想起来了,应闻和他讲过洛飞羽在颂今观的表现,他自己也见过洛飞羽对柳孤村动手……奇怪,仔细想来,明明也能想到不少画面,为何他会有一种洛飞羽不怎么跟人动手的印象……
想到这里,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劝阻便被收了回去。
申屠望轩满脸与年龄不符的童真,发出邀请后期待地看着洛飞羽,洛飞羽却看向了段无思。
令人意外的是,比起之前被申屠望轩问到的那次,段无思这次并未表现出多少嫌弃。
洛飞羽手肘撑着桌面,上半身微倾,段无思见状便凑了过来。
洛飞羽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
半晌,段无思维持着这个姿势和这个距离道:“他找的是你,我自然不能代你拒绝。”
“你可以啊。”洛飞羽在他耳边压着声音笑,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唇似乎碰到段无思冰冰凉凉的耳垂,“你当然可以,我甚至以为你会冷着脸告诉他,不行,因为惊羽君在和段少侠说话,然后我就会说,是这样没错,还请回罢。”
段无思:“……”洛飞羽对自己的印象已经如此根深蒂固了吗?
好吧,如果他们不是在英雄宴、如果申屠望轩问的是其他事,那么洛飞羽所说的确就是他想做的事。
段无思微微抿唇,觉得有点羞赧,但这个场合又不适合接吻拥抱,于是他只能说出自己内心最深刻的想法:
“我不至于那么幼稚,况且,还有好多人不知道你用剑。你这么厉害,风采倾世,合该所有人都知道的……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这不太对,所有人都该知道你有多绝世的,他们都该记住全部的你。”而非一个在传说中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
在《蚀心刀剑》里,洛飞羽的形象就是模糊而既定的,很神秘,却基本没出手过,在江湖上也常常被传为一名轻功卓绝的神医。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的源头是一本书,段无思便怀疑这种现象和书籍设定有关,就连他也是这一世才知道洛飞羽的过去。
但现在的生活已经不是书中世界了,他不是什么故事里的唯一主角,就算非要找一个主题,那也该是他和洛飞羽之间的所有事。他喜欢洛飞羽各种时候的模样和风采,也想要所有人知道自己心上人有多么的好。
当然,更亲昵的那种“好”,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知道的。
“嗯……我知道了。”
洛飞羽看着段无思的眼睛,从那对翠色玉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读懂了段无思的含义。
其实他无所谓的。
毕竟,被记住与不被记住,两种滋味他都体验过。
可再深想下去,现在、以及将来又似乎会和从前不一样。
从前他一个人闯荡、一个人游方、一个人入眠,从没有谁刻意等他过,从没有谁刻意寻他过。可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段无思等了他,段无思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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