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身败名裂,墙倒众人推,不外乎此。
至于洛飞羽和段无思?
说起来,这事令当时的洛飞羽有些惊讶。当时另外几人商量着,都说自个儿在江湖有些势力,家里门派里人手众多,而洛飞羽段无思虽强,却更习惯独自闯荡,容易被有心人暗中针对,还是不要出头为好。这样也能在情况不可控之际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洛飞羽站在客观角度思考一番,觉得这个顺序挑不出毛病,也就随他们去。
反正……柳孤村那项上人头,他取定了。
“申屠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孤村果然否认。
接下来的事情的确如他们所料,应连云从袖中拿出数份写好了字的纸张,苏遗影讲述了十五年前那桩几乎被人遗忘的灭门惨案,钟灵鹤将眉镇若水阁总阁内部的腌臜事全掀了出来……还有更多人。
壮汉惊愕地看着和申屠岁希站到同一边的年轻女子,道:“你、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
“什么一伙的?你清醒点。”年轻女子蹙眉,“看你是不知情的样子,事到如今,可还别被那老东西骗着,情愿蒙住眼睛相信他!”
“你、你——!!”壮汉一时说不出话,他涨红了脸,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知是气急了还是酒喝多了,一个趔趄猛然回身,问坐在原位的柳孤村,“当真如此?”
柳孤村放下已经被他捏碎的酒盏,金属撞击木制桌板,发出一声闷响。他叹了口气,用一种极其缓慢平和的语气说: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这就是承认了的意思。
但,真有这么简单?
应连云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全身紧绷,警惕心提到最高。
而壮汉目瞪口呆地望着柳孤村,后退两步,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孤村从座位上起身,环视周围或站或坐的一圈面孔,苦笑一声,躬身拱手行礼道:“诸位,对于这些事,柳某无话可说……我也将把那些为我做事的下属、他们的那些所在地公之于众,他们将任你们处置。”
众人一愣。
这么好说话?
柳孤村接着道:“在下年纪也大了,之前做这些,不过是觉得江湖过于重复、生活毫无新意,才想着能不能弄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说到这,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坐在远处的段无思,又及时收回来:“我置换药方、调整药价、研究障的是否能人为造出……其实皆是为了做一个实验。
“实验能否制造出手段力量和障相当、却有一定的意识、又完全受人控制的强大战力,能否制造出可以与障共存的生物。那会是我们对抗障最有利的武器,这难道不是一个好事吗……”
“够了。”
不知不觉间听得入神的众人浑身一震,心生恍惚的同时齐齐循声望去。
是洛飞羽。
他难得面色沉冷,语气不容置疑。
“事到如今,你还在蛊惑人心,只论幻想中极端的理想成果,不论在过程中受到伤害的生灵。”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段无思的特殊体质都是这种概念造成的后果。
在他穿越之前,草药炼体的实验已经失败,实验对象和负责研究的大夫无一生还;而段无思在原文轨迹中也时常徘徊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不稳定时浮现的眉间印记、会变成竖瞳的眼睛都是证据。
这个世界的障早已成了世界本身的一部分,和人类达成了一种奇异但的确存在的平衡。
况且,如若没有那些诡异的实验,世上本就不会有那么多怨怼执念,也不会有那么多强大而危险的障。
站在边上的人听了洛飞羽的话,逐渐反应过来,开始怒骂柳孤村的无耻。
柳孤村垂暮敛眉,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唉,也不知是否有人看在老夫曾为那么多人看过病的份上,给老夫一个好死。”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就好像是为了抹除不久前被煽动的尴尬,有人迫不及待地大喊:“不可!他披着人皮作恶多年,被发现便想一死了之?想得美!”
“就是!就是!”
“要让他赎罪,一辈子活在生不如死的体验之中!”
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便随着大势附和起来。
段无思不禁皱了皱眉,因为在某一瞬间联想到他前世曾经遭遇过的讨伐——那也是群叽叽喳喳没脑子的东西,只要略作煽动,便会如应声虫一般来来回回重复相似的话,完全不去思考。
而柳孤村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随着这种趋势愈演愈烈,段无思伸手握住烈骨刀刀柄,朝洛飞羽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他想动手了。
“……”
洛飞羽握了握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摇了摇头。
段无思呼出口气,随即听见洛飞羽经过内力扩大在堂中回响的声音。
“你其实不想死,只是为了激他们才这样说,这样他们反而不会让你死。”
柳孤村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没抬头。
“你当然不想死,因为你还要找机会滋润你布置的那片荒地,或者说,墓地,是不是?至少得死在那里。”
“?!”
柳孤村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你,在,说,什,么?”
他面部肌肉疯狂颤动着,表情完全扭曲了,和之前的平静认命形成巨大反差,咬牙切齿到几乎将唇肉撕咬下来。
对,就是要这种崩溃和绝望。
那些他让段无思感受过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少,柳孤村全都得尝一遍。
洛飞羽微微一笑:
“我们已经知道那个地方了。”
段无思也看向柳孤村,那双鸦青色的眼眸在此时显得幽深莫测。
应连云一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为什么能让柳孤村如此失态,但也纷纷跟着确认。
“是,静远山庄已经查到了。”应连云道。
“臭老头,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这是应闻。
柳孤村:“……”
他双目瞪得赤红,忽然喷出口血,身体一晃就要往地上倒,可惜还没倒下便被一白一红两道残影贯穿了身体。
白的是折春剑,红的是烈骨刀。
“嗤!”
这个伪装多年、被人尊称为阎王指的医毒高手,终于被送去见阎王了。
翌日正午。
一群江湖人维持着还算整齐的队形,有些吵嚷地踏过临州土路。他们花费了几个时辰,才终于抵达那片无人问津的荒地。
这地方大概真的很久没人来了,不仅方圆五里没有人烟,周边还春草疯长,高树盘虬。它仿佛成为了一个被刻意划分在这里的独立小空间,而一座座无名碑矗立在黄土之上,静默着和访客对望。
“嘶,大中午的,这里怎么这么阴森。”曾和柳孤村对峙过的壮汉搓搓自己胳膊,嘀咕了句,随即就要上前查看。
“等等,”申屠岁希拉住他,“王兄别急,再等等后面的人吧,咱们一起探探情况。这里咱们不熟,若是因一时疏忽受了伤,可就不好了。”
洛飞羽正好在几人旁边,听见动静也道:“申屠兄说得不错。洛某倒是对这些东西颇为熟悉,可以先去探路。”
壮汉张了张口,最终叹息道:“对不住,我有些心急了,我实在没想到柳孤村是那种人、我……我居然还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嗐,不说他了。不过,惊羽君待会也别一个人去,得找精通此道的。”
段无思在一旁点了点头,道:“我会陪他。”
但最后,不止二人进入地底。
等所有自告奋勇过来的人都到齐了,他们便进行了一番探查,最后发现只要身体较为强健,便都可以进去。
洛飞羽估计这是地下障还不算多,没到量变形成质变那种地步的缘故。
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为免夜长梦多,他便没拦着想下去的人下去——若不是因为这种速战速决的考虑,柳孤村还真没法死那么快。
于是,一小部分人留在地上观察应变,剩下的便各显神通。
战斗力强的不必说,暴力破解即可,一剑破万法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除障高手对各种各样的障了解详细,且带有不外传的自制秘药,对症下药精准打击;即便是一般的江湖侠士,也能使用市面上流通最广的赤炎土和虹光水等克制障的材料。
洛飞羽仍然和段无思走在一起。
考虑到二人实力,他们兵分两路、或者顺手带一下其余那些人会更高效些,但段无思在这件事上十分坚定地表示,自己必须和洛飞羽待在一起。
洛飞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也在这件事情上对段无思无条件妥协,便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牵住段无思的手作为表态。
那时候他们才从石碑通道进入地底不久,身边还有同伴。那个同伴好像是应连云、又好像是应闻、申屠岁希也有可能……总之那个人看傻了眼。
段无思反而因为那人的呆滞有些高兴,他回握住洛飞羽的手,晃了晃,拉着人就往偏僻艰涩的方向走。
洛飞羽笑了笑,任由他拉着。
偏僻艰涩的地方,通常都不会在第一时间被人们注意,也正因如此,他们得注意,并争取在第一次清理时将能威胁到人们都东西解决掉,方便接下来面向所有人的持续清理工作。
这样,各方压力都会小很多。
走了一会,其他人的声音便听不太见了,但洞口方向依旧隐隐有光。
二人没刻意聊什么,但偶尔也会说几句话,气氛甚至显得有些悠闲。
“你说的那个空荡荡的大殿,是往这边走吗?”段无思问。
前世,洛飞羽在地底找到了一座空荡荡的大殿,那可能是柳孤村在地底做手脚——譬如聚阴,甚至最后自尽献祭的地方。
“记忆中是的,不过我也不能确定,那时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晰。”他那时候有点神志不清了,洛飞羽回忆了一会,这样答道。
段无思皱了皱眉,语气沉郁下去。
“我现在或许比你更能融入障之间……或许我更不容易受伤,若是遇上什么要动手的,让我来。”
话音刚落,远处隐约的光消失了。
纯粹的黑暗在一瞬间笼罩了这里,那是一种无法感受时间、无法感知距离的黑暗,能轻而易举地将人推入绝望的深渊。
洛飞羽手中忽然一空。
……什么情况?
他微微一怔,对眼下场景感到有点陌生。
前世今生,在那那浩浩荡荡五百年的记忆里,似乎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
脑中正飞速思考着对策,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飞羽!”语气带着十分鲜明的急切。
他回身,见段无思眉头紧皱,从另一端黑黢黢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洛飞羽能确定自己是一直站在原位的,就目前来看,周围环境也没表现出什么变化,而段无思却忽然消失,随后出现在了对面。
“……”
空气安静了半晌。
洛飞羽看向段无思的站位,垂眸一瞬,又抬眼看过去,缓缓道:“你方才有感觉到什么吗?”
“……我不知道。”段无思加快了脚步。他脸色不太好看,大概是因为方才忽如其来的分开联想到了不好的回忆,于是反问,“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洛飞羽看着段无思快步朝自己走来。
在这块完全黑暗的地方,只有对方那双鸦青色的眼睛是有亮度的,甚至将周围映出几分幽绿。
段无思整个人几乎完全被阴影掩盖,他的神态、表情、细节动作……通通看不明晰,却莫名显得阴鸷冷淡。而他这个年纪的身高身型又无限趋近于长成。
所以,当洛飞羽看着他走过来的时候,有几个瞬间觉得看见了前世完全青年状态的他。
当然,前世的段无思就是现在的段无思,只是身体所处的年龄阶段不同,再过几年,洛飞羽也能在这一世看到那样的段无思。
段无思快步走来,最后站定在他跟前,定定地看着他。
气氛仍然十分安谧,洛飞羽却忽然道:“怎么站在这不动?”
“……?”
站在他跟前的人似是愣了片刻,倾身欲吻,却迎面对上一股无形的气劲。
“咻”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壳子碎裂,站在洛飞羽面前的存在消失不见,周围变亮了些。
洛飞羽重新感受到自己右手牵着的人的气息。他握住的那只手腕不冷不热,和最开始时相比,大概被捂暖了一点。
这才是真的。
洛飞羽心道果然,又对刚刚出现的幻象感到些许惊异。
大半年前,重生之初,他曾在接收完系统信息后去往静远山庄。
在静远山庄门口,他遇见过擅长模仿、诱导、制造假象的障。
但那时,静远山庄的障拿洛飞羽没辙——不仅仅是对他没有威胁性,更是制造不出针对他的幻象。
根本制造不出。
洛飞羽当时知道原因,现在也自然知道原因。
自己那时心无杂念,没有弱点,现在却有了。
他勾了勾唇,倒是不觉得麻烦——就算障想利用假的段无思骗他,也是骗不过去的。这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妨碍,最多算一点甜滋滋的烦恼。
只是这次事发突然,洛飞羽五百年来从没见过这个世界上由障造出的幻觉,即使第一眼觉得有些怪,后面观察兼确认还是花了点时间。
他本想看看这个障到底想做什么,但实在接受不了假的段无思亲自己,便作罢了。
而如今……
光线黯淡的空间中没有任何色彩,被他牵着的段无思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睛却没有睁开。
洛飞羽先确定了周围没有危险,随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拥入怀中,完成了那个差点在幻觉中发生的吻。
他的唇落在段无思眼皮上。
半晌,段无思猛地颤了一下——洛飞羽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睫毛的颤动。
他将缓缓唇移开,再垂眸时,便正巧和那双鸦青色的眼眸对上。
只对上了一瞬。
紧接着,段无思就狠狠抱住了他,将头埋进他的肩窝。
“你看到了什么?”洛飞羽问,“它伤害你了么?”这是他没在幻觉中说出的话。
段无思抱着他,先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缓缓摇头,过了几息,又极其快速地摇了几次头。
洛飞羽看得心里发痒,便顺手摸了摸段无思发顶,同时一心二用地想着最开始对视的时候。
那时,他瞥见段无思似乎眼睛有一点红。
但他知道他这次没哭。
既然没哭,也没在幻觉中遇到什么危险,那么段无思大概是遇到了和自己类似的状况。
他见到了和段无思有关的幻象,段无思就见到了和他有关的幻象。
就是不知道……对方因为幻象联想到了些什么。
洛飞羽若有所思。
他没打算继续追问,可过了一会,段无思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地抬头,问:“你不会也……?”
洛飞羽:“是。”
段无思立刻道:“那你让它碰你了吗?”
洛飞羽一怔,随即失笑。
他刚要说话,却又被段无思抢先了。
“我是说……我没让它碰到我。“段无思抬了点头,眼巴巴地看过来,那双鸦青色的眼睛确实有些红。
洛飞羽忽然摸了摸段无思的耳朵。
那他就知道了。
绝对是因为幻象……
洛飞羽唇角微勾,在段无思有些茫然的目光里又亲了亲他眼睛,低声道:“我只和你这样近距离接触过。”
“噢……”段无思凑过去讨吻, 期间含含糊糊地呢喃着,“……我也是。”
“我知道。”洛飞羽相当温和地摸了摸他的侧脸。
那个给他们制造幻象的障并未出现,实际上, 这种类型的障一般都不会轻易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它们只擅长制造假象蛊惑人心,一旦被发现, 对直接攻击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但这里终究不是一个能令人放松的地方,二人略微亲昵片刻便没再继续。
段无思眼周的红色稍微褪去了些, 他喘着气平复呼吸,对自己和洛飞羽所处的环境十分不满意。
他当然不至于被障中假象所迷惑, 障永远只能模仿出表面的东西,无法复刻灵魂中独特且永恒的那部分。而段无思笃定, 在如今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洛飞羽的行事风格, 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熟悉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假象庸俗拙劣,和真正的洛飞羽完全不一样。
他从未被混淆误导,却着实因此联想到了更深层面的……一些事,一些更为亲密的互动, 他……
他怎么好意思说。
和洛飞羽的关系才刚突破没几天,如今却可以自然而然地接吻,这已经超过了段无思曾经的想象, 而更进一步的事,那似乎显得过于唐突,虽然他的确很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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