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东西都是后话,洛飞羽无声开门走出院子,准备去探探那位长相普通的青年。
洛飞羽不久前看过的那些蛇恐怕就是上官百龄叙述中“五彩斑斓”的蛇,而那些东西基本上都在对方身上,这个人有没有死?他有没有遇到别人?
然而,这个时候,洛飞羽忽而听到系统对黑化值的播报。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 1%、+1%、-1%、+1%……】
洛飞羽脚步一顿。
第一晚就出事了?
他改了方向,到段无思的房间外,却发那地方被一层浓厚的黑气包裹住了。
洛飞羽认得这种黑气,因为它源于黑蟒兽障。
房间门窗被黑气掩盖住,是一般人根本推不动的程度,这里的整个空间似乎都被它隔离出来了。
洛飞羽当即选择破门。
拂去黑气将门打开,一个黑影便蹿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直击面门的银光。
洛飞羽分毫不退,抽出折扇将银光卡住。
“铮”的一声,原来银光是一把匕首。折扇看似轻巧,却让匕首再难近半寸。
“!!!”
一招不成,来者见洛飞羽仍然挡在门前,急了,空着的手屈成爪直冲他心口。
一柄长剑却在这个时候飞了过来,直直将那人心脏贯穿。
是折春剑。
洛飞羽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
段无思把折春剑当暗器扔了过来,力道把握得刚刚好,剑尖从那人胸膛里露出一点,却完全碰不到更前面的洛飞羽。
但段无思并没有立即过来。
“……”
眼下,方才想拿匕首刺自己的人——其实就是那个同为大夫的普通青年,他已经没剩多少力,出气多进气少了。洛飞羽伸手将折春剑拔出,他便软软倒在地上。
还没等他自个儿断气,粘稠涌动的黑气便一窝蜂地流淌过来,疯狂而快速地吞噬了他。
洛飞羽看都没看他一眼,拿着剑走向段无思。
“把剑扔过来,自己用什么?”
他语气严肃里带了点无奈,说话节奏不快,手下动作却干脆利落,唰唰几下将挂在段无思身上的各色长蛇斩落,再瞥了眼段无思的眼睛,下一刻就要将剑刃靠近自己手腕。
——他在颂今观都没看到黑蟒显形,今天却看到了,还附带不少缠在段无思身上的其他兽障。想必是后者和打斗共同激发了前者,情况比上次更加危险。
洛飞羽是这么想的,段无思却将他拦住了:“这次还好,不、不用喝血……”
洛飞羽微微蹙眉:“真的?”他心里知道,段无思既然已经喝过一次,便不会再在这上面客气害羞。
他刚将折春塞回段无思手里,便听段无思低声道:“……抱一下就好。”
洛飞羽二话不说将人搂住了。
草药香代替血腥味将嗅觉掌管,回到最让自己安心的环境里,段无思垂眼,一言不发地用力回抱对方,补充道:“这次我眼睛没变,不要紧的。方才是借用了障的力量,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结界,不然会有很明显的声音把人引来。”
他还心道,洛飞羽居然真的来找他了,自己明明只是打的时候分神想了一下。
想归想,段无思解释完就保持着安静。
这是一个拥抱,和马上同骑、榻上同眠那两次不一样,这是一个最常见也最正式的拥抱。感受到自己腰后那只手的温和力道,段无思有一瞬间想就这么一直抱下去。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洛飞羽先开了口。
毫无征兆地,他说了一句信息量极大的话。
洛飞羽其实犹豫过要不要说,犹豫过是否要在这个时候试探段无思。
但当下的发现与往常不甚明晰的所有想法联系到一起,他竟有些忍不住。
不想等。
洛飞羽轻轻摸了摸埋在自己肩窝的那颗脑袋,片刻后指尖向下滑落些许,掠过耳廓点在鬓角,又停住了。
段无思依旧低着头,手上抱得很紧,呼吸略微急促,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拥抱之中。
洛飞羽又不太想打破这个场景了。
他看着段无思发顶,再看看自己手边那只还没发红的耳朵,心道那就等段无思耳朵开始变红的时候问。
问什么?这要从他方才发现的端倪说起。
这一世,洛飞羽很早就发现,段无思的隐匿能力并非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平,不过这一点尚能被归结到障的影响上。
但他之前一直没看过段无思正经出手。
静远山庄那次,由小乞儿生成的障还没来得及造成什么伤亡,是比较稚嫩的障;在颂今观的时候,段无思对观主出手是在宫观内,而后来的饲蛇者是他和段无思一起解决的。
这些其实都看不出他的真正水平,因为双方本就有压倒性的差距,是注定碾压对手的战斗,分出结果只在瞬息之间。
所以,今日之前,段无思还没真正在他面前用过剑。
直到今天,段无思把折春飞过来的那一下。
不需要任何反应时间,洛飞羽认出了其中的剑意。
那一剑的剑意和段无思的原本风格很不一样,那不是这个时间点段无思该会的东西。
前世,五年后,临州正逢英雄宴。洛飞羽从来只在台下观战,段无思倒是几乎天天有架要打。有时候是他主动,或为切磋或为点到为止地清算,毕竟来英雄宴的人里有不少早年对他落井下石、暗中议论过。但更多的,是旁人听了他早年轶事和乱七八糟的传闻,主动要来挑战。
那时的段无思已经很厉害了,距离稳坐武林第一却还还有些距离。在某一日的车轮战后,有人示弱非要求教,说得恭敬礼貌,真打起来却忽然爆发,招招致命往要害处刺。
他故意如此,段无思更不可能留情面,只是对方过于疯狂,竟是想以伤换伤以命换命——他自然是换不了的,晴天白云之下,众目睽睽之上,来回七招,他的头就差点被段无思割下来。
但差了一点,因为洛飞羽出手了。
两枚茶盅“嗖”地冲了出去,周围人连残影都没看见,只听两道声音,一声脆一声闷同时响起,段无思险险收剑,对面人无声倒下,七窍喷血。
一枚茶盅擦着折春剑刃过去,另一枚则击在那人身上,明明只撞击了身体的一个位置,却因为气劲极强极妙,将他的经脉震伤了。
看热闹的纷纷围上来,最前面还有几个是英雄宴的发起人。
其中一人道:
“擂台之事,若无特殊情况,不许插手,这是往年无人打破的规矩。惊羽君你——”
洛飞羽道:“既是一般,便有特殊情况。这人本来要死,现在却还活着。”
最先诘问的人不说话了,围观人群里却有武痴不满,又喊:“生死有命,切磋本就是两人之间的事,再怎么也不该插手!”
他道:“你不如问问二位是否觉得多余。”
倒在地上的人被扶了起来,满脸糊血模样凄惨,还在那费劲地点头:
“多谢惊羽君救命之恩。”
段无思则看了看他,淡淡道:“不多余。”
武痴气了个倒仰,拂袖而去,走时尚且愤愤:“哼,一群相互偏帮的家伙!”
当事人既然都这样认为,其余人便说不了什么,渐渐散了。
后来他们一起回到客栈,段无思又在私下问:
“为什么出手?他想杀我。”
“那人是中原宗门的内门弟子,照你方才那架势,真把他脑袋削下来,恐怕又要被人嚼舌根了。”洛飞羽当时也颇有耐心,解释道,“我可没帮他,那人表面只是经脉受伤,实则过不了多久就要经脉尽断,到时候迟早要死。”
“那你方才在擂台上还说……”
“自然是骗其他人的。”
段无思抿了抿唇,有些不甘:“还是我不够周全。明明是我的事,最后又让你出手了……我实在亏欠你太多。”
洛飞羽并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我救的人多,不救这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大家心里其实都有一杆秤,他们是知道谁理亏的。可你若在英雄宴擂台上将他的脑袋割下来,场面会很难看,对那些自诩正义之士的冲击力很大,他们最容易被煽动了……尽量不要再被这些人缠上。”
段无思早年一直被追杀,有关他的负面消息数不胜数,近年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洛飞羽担心对方之前的处境卷土重来。
听段无思说到“周全”,他摇了摇头,微微勾唇:“用剑是件极致的事,我看段兄如此纯粹,还觉得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可得好好稀罕呢。其实也不必多想,来日方长,大不了你只管极致,我帮你周全。”
段无思定定看了他许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在之后整整三天没出过门。
三日之后再上擂台,段无思的剑意便发生了些微变化。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洛飞羽却能觉出那点细微的区别。因为他对段无思的风格过于了解,因为他也曾是江湖第一流的剑客。
在那种冰冷混沌、攻击性强到有些凶戾的剑意之上,多了一分生生不息游刃有余的轻巧,更随意、更神秘莫测,让人看不透他下一步的要做什么,是会一往无前地攻向对手,还是举重若轻地虚晃一招。
不再是深不见底的绝对黑暗,还多了在生死之间灵活切换的能力。
这一世,段无思将折春飞过来的那一刻,洛飞羽同样感受到了这样的剑意。
他心中蓦地升起一个可能。
这个可能瞬间扩大,铺满心脏的每一处,同时更多的过往片段也浮现于脑海。
静远山庄,段无思说“没能留住”的那位朋友。
第二份残篇,段无思和算命老道说的“为一个人”。
这一世,段无思明明年纪更轻,却被障侵蚀得更严重。
还有段无思这一世对他过分的亲近和在意……
难怪有些事他之前想不通,原来是方向反了。
有了正确的方向,梳理事情因果便容易得多。
洛飞羽闭了闭眼,压下已经澎湃的心绪,直到他感觉到自己手边的耳朵开始发热。
这时候,怀中人的呼吸也完完全全恢复正常了,只是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仍然没动、仿佛赖在自己身上一样的人,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随意自然:
“段兄。”
“嗯……?”
段无思微微抬了抬头,又没完全抬起来,他这个动作其实相当于在洛飞羽颈侧蹭了两下,随后懒洋洋窝回原位。
看着放松且毫无防备。
但下一秒,他整个人忽然站直了,彻底抬头和洛飞羽对视。
洛飞羽:“你——”
段无思:“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洛飞羽眼里多了几分无奈。
他松了手上搂着人的力道,却被段无思抱得更紧,他听见对方语气警惕地问:
“你做什么?”
洛飞羽失笑,又抱了回去。
“本来准备正式谈谈,想正襟危坐些,你不愿,便算了。”
段无思噤声了。
他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时不时抬眼瞄一下洛飞羽,又很快收回视线,脸和耳朵倒是照红不误。
洛飞羽忍不住摸了摸他发顶,轻轻呼出口气。
本以为前世只是前世,却发现故人原来一直就在身边。
怎么今天才发现呢?
生死换重逢,心事与东风。剑刃拂清霜,点雪下枝头。
千里明月不如今,是该好好叙一段话了。
第38章
夜逐渐深了, 附着在建筑上的黑气慢慢散去,所有响动早已被它带回暗夜之中,除了洛飞羽和段无思, 没人知道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空气依旧保持安静,屋子里面落针可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气氛影响, 二人将说话声压得有些低,几乎是在耳语。
是段无思先开的口, 开口之前,他神色几经变化, 恍惚、惊诧、欣喜、茫然……各种反应全都过了一遍。这也是洛飞羽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样鲜明浓烈的情绪,心底有些讶异, 又有点心疼。
没想到段无思红着耳朵跟他贴了一会,先道:“我之前一直呆在这里, 是方才那个人想来暗杀我,反而被我杀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洛飞羽微微颔首,并未戳破他表面强装的镇静。
就算没有前世,只看这一世, 段无思也没必要和他说这一句话,因为他当然会认为是对方先下的死手,后者怎样应对都不为过。
段无思心里也一定明白这点, 却还是和他说了这句话。
不过,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也好,还是觉得之前某些相处有些羞耻也罢,都没关系,可以慢慢说。
洛飞羽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嗯,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这话听着简单, 段无思却清楚他的言下之意。
倘若自己只是这一世的自己,不必说,肯定不知道那萍水相逢的普通青年为何要在见面的第一天来暗杀,他们之前分明毫无瓜葛。
但他是重生的,所以洛飞羽会问他知不知道。
段无思当然知道。
该怎么说?从何说起?思来想去,好像还是要回到前世洛飞羽死后的叙述里。
可洛飞羽现在就在他面前,他不是很想讲那些,他怕到时候会泄露自己的疯狂与不堪,也怕展现出自己并不纯粹的阴暗面。
心里这么想着,说出口的却是:“前世临州一事他有参与。严格说来,这人算不上主谋,却专门为主谋杀人做事。他既没有固定的身份,也没有固定的姓名,平日没接到任务的时候就彻底隐藏在暗处,不在江湖上轻易露面,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江湖上其实有好几个专门的杀手帮派。杀手是最会隐藏自己、最能让自己不被注意的职业,天下又不止一个杀手,此人混迹其中,根本不会显得特殊。
“主谋?临州荒地果然是人蓄意设成的局,我当时就觉得那里不像自然形成的。”洛飞羽感叹一声,转而道,“我能感觉出来,他对我们两个都有杀意。这一世你才出名不久,对你的意见无非源于静远山庄和颂今观。是主谋因为这两件事注意到了我们,所以派他来暗杀?”
段无思:“我是这么想的。”
洛飞羽回想自己刚进门时,正好撞上普通青年对他挥匕首相向。虽然也没过几下招,但洛飞羽确实能感觉出来,这个人的实力比郭道全、比饲蛇者、比不久之前交手过的大将军都要强。
这人有做顶尖杀手的资本,可他和他背后的主谋都低估了自己和段无思的实力。
在许多较为狭义的江湖传闻里,惊羽君这个身份干脆被传成了一代名医,不喜欢动手也不喜欢见血。一般人确实很难对他的武力值有准确的评估。
段无思就更不必说了,他现今年少,在静远山庄和颂今观又都是与自己同行的,人们会想当然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里,而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身上。
这杀手青年并非粗心大意之辈,也知道收了北漠王身上的兽障再在夜里来暗杀,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仍然打不过段无思也打不过他。
根据弹幕之前泄露的信息和洛飞羽自己的推测,郭道全和饲蛇者应当和杀手是一丘之貉。如今杀手死了,距离临州事发还有将近六年,反派对剧情的影响想必已被大大削弱。
思及此,洛飞羽问:“你既知道这人的身份,那主谋是谁,你也知道?”
站在洛飞羽的视角看,他其实不必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蚀心刀剑》是一本无cp大男主类型的小说。
小说类型既然已经定了,这种小说写出来,就肯定得重点描写男主解决问题的过程。天下发生了一系列大事,一路上有一些人死去,男主经历这些,解决这些,最终得以活着走出迷雾——这是这种类型小说的主旋律,所以前世到了最后,段无思肯定知道了一切,也解决了所有的反派。
洛飞羽知道却仍然问,一方面是因为他于情于理该问这个问题,而段无思听完会接着讲述主谋的具体信息;但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他想引导段无思多说些话。
就让这场对话就从最简单的回忆和描述开始,段无思只要平铺直叙他知道的东西就好。讲述是一种帮助人理清思绪的方法,他希望对方能完全放松下来,无需顾忌,不必紧张,更不需要强装镇定。
面前,段无思片刻都没停顿地答道:“其实不多,就四个,再底下都是不知情的蠢货。这件事的发起人是柳孤村,阎王指柳孤村。”
“是他?”洛飞羽挑了挑眉,略有些惊诧,随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这样说来,前世他在英雄宴期间失踪,线索又指向那片荒地……这些都是他故意所为?”藏得的确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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