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手上那串赤红色链子在发凉。
 令人清醒又不至于不适的微微清凉在皮肤上蔓延开,洛飞羽缓缓呼出口气,尚且沉浸在思索之中。
 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天色将暗未暗,厢房里烛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想来惊羽君已经察觉到这里的不对了。”段无思低声道,“杯中蛇影,多半为障。”
 洛飞羽:“嗯,我看见了。这座道观、阿平、还有观主,恐怕都有些问题,眉镇百姓失踪的事和颂今观脱不了干系。”他把自己推测出的信息简单和段无思说了一遍,又道:“少侠找我,可是有什么想法?”
 段无思看了他半晌,道:“夜里阴气更重,可能会出现白天看不到的东西。我猜惊羽君夜里会出去探探,便想着提前过来,到时候一起出去好了。”
 他本想独自解决颂今观的问题,却没找着合适的时机,又想到洛飞羽多半不会按兵不动,两人同行也不错。
 “如此再好不过。”洛飞羽自然应下。
 杯中蛇影,一般人其实是看不见的,当时弹幕就很平常,看洛飞羽和段无思不约而同把酒液蒸干,还热烈讨论了一顿,虽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酒坏观主坏小情侣好;洛飞羽和段无思能看见才是不寻常,但他们都没问对方为什么能看见。
 有些事、有些分寸,在彼此之间是心照不宣的,毕竟也没认识多久,默认和信任已经是一种足够鲜明的态度——二人都这样想。
 微小的区别在于,洛飞羽觉得段无思以后总会主动说,而段无思……段无思已经开始暗中计划怎么把洛飞羽灌醉了。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被敲的不是他们的房间。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二人对视一眼,洛飞羽伸手,指尖拂上门板。
 “吱呀——”
 一道听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但洛飞羽推门是无声的,段无思听得清楚,那声音来自对面。
 对面厢房的门也开了。
 那间房里并未点灯,洛飞羽没从门口看到里头有任何光亮,但他目力极佳,依旧能看见一个人从黑黢黢的房内走出。
 一个穿着钟府丫鬟统一服饰的姑娘。
 ……流光?
 洛飞羽瞬间想起那个钟灵仙念了许多遍的名字。
 但明显不对,她生前或许是流光,如今却已经不是了。
 她没有影子。
 它走了过来。
 它应该是看到了洛飞羽,但已经死去的意识,当真能对活人做出什么好的反应么?
 自然不能。
 洛飞羽心里清楚,眼前之物并非人障,至少不能直接说是人障。它处于没完全成型的状态,但若放任不管,往后必成祸患。
 一步,两步,三步。
 洛飞羽没动,好整以暇地看那东西逐渐靠近,站在他身后的段无思却按捺不住,幅度极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洛飞羽反手将人轻轻按住。
 段无思:“……”
 洛飞羽只开了一小部分的门,他站在门口,就把出去的路挡住了,段无思不想推他挤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站在洛飞羽身后。
 他不想站在洛飞羽身后。
 正在这时,又有其他更多、更大、更密集的声音响起。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没有谁站在哪间房前轻叩,所有响动都是从门里发出的,从院落中的无数个厢房里发出。
 “流光”走近了。
 “吱呀——”、“吱呀——”、“吱呀——”,无数扇门陆续打开。
 无数个没有影子的存在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动静都这么大了,应闻几人的房里却没有丝毫声响。
 洛飞羽听着段无思明显变快的呼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并未回头,却道:“不用担心。”
 段无思:“我不是怕……”
 “我知道,”洛飞羽抽出折扇,指尖略微用力将其利落展开,“不用担心我。”
 也不知洛飞羽手上练了什么功夫,他展开扇子的动作几乎快出残影,而就在这个动作之后,一股熟悉的草药香蔓延开来,在二人周身的空气里上下浮动。
 “唰——!!”
 扇起,风动,药香扩散。
 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挥扇,却仿佛牵动整个天空,草药香拖着空气不由分说地侵入一切。不到半晌,香味便迅速由浅变浓,最后形成馥郁到有几分攻击性的浪潮。
 巨浪澎湃翻涌,第一个淹没的,就是站得最近的段无思。
 甚至汹涌得过了头,差点将人裹起来冲走。
 这感觉……太奇怪了,段无思下意识屏息一瞬,随后又放任自己完全浸泡在这样的气息之中。
 或许是因为洛飞羽前世并未用过这种手段,又或许是因为比起前世,他如今对草药香的感受更加灵敏。
 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侵袭,不止嗅觉,段无思仿佛能听见、触到,并且看见这种气息,甚至同时觉得自己在被对方看见、触碰、听见……
 这种明明白白、独一无二、只属于洛飞羽的气息。
 我怎么会这样想——段无思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然而实际场景是他又往洛飞羽身边凑了一点,两人的衣袖挨到一起去了。
 对洛飞羽而言,情况则是他一边动手,一边听见系统在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地来回播报: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1%……-1%……+1%……-1%……+1%……-1%……+1%……】
 洛飞羽:“?”
 难道是他一下子施展得过分了,段无思觉得不适?
 洛飞羽这样想其实不无道理,毕竟这种气味几乎是障的克星。
 他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体正泡在一个满是草药汁的池子里,周围全是死状各异的尸体,包括他这具身体的原主——这具身体和他穿越前的身体几乎一样——原主也是死的。
 他从池子出来,在身体上的伤口里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
 是体内的血,有草药香。
 再观察周围的尸体,发现它们大致能分为两类。
 一类穿着和他相似,朴素,甚至有些褴褛,它们已经有些凝固的血迹里同样带着药香,只是没有洛飞羽那么浓。
 另一类穿着统一,样式并不简单,上边还绣着宗教组织风格的图案。
 再看它们的表情:前者疯狂麻木,后者惊悚恐惧。
 洛飞羽当下就联想到了类似邪恶研究员被失控实验对象反杀的一系列故事。
 后来他走出去,摸清了这个世界的世界观,自己也做了些实事,更确定事实和他的猜想相近。
 这个世界被障困扰多时,五百年前,诞生了一个类似邪教的组织,打着开创新方法除障的名头,专门用无辜活人做实验。
 他们汇集了各种对障起作用的药物,试图将这些东西全都融进人的身体,制造一个既有理智、又能克制障的“人类”。
 当然,实验失败了,洛飞羽这具身体是浓度最高、融合度也最高的那个,所以在到达极限后直接死亡;而剩下的人浓度低些,便纷纷发疯反扑,在实力暴增下挣脱控制,将邪教之人统统反杀,再因为身体机能紊乱而死。
 这种制造人型武器的方法显然不成立,但洛飞羽借尸还魂,却没受前人所遭弊端的影响。那些药物已经在体内达到平衡,还真成了障的克星。
 段无思身上就附着兽障,二者共生多年,会觉得不适也正常。
 于是他安抚:“很快就好了,少侠若觉得不舒服,可以站远些。”
 身后人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回答他。
 “没事,处理眼前这些要紧,不必管我。”
 洛飞羽专注于屋外情况,几息后才忽然觉得段无思的声音有些发哑。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抑或是再想什么,系统来回“+1%”“-1%”的循环蓦地停止了。
 【……气运之子黑化值-3%。】
 【目前黑化值为72%。】
 远处隐约传来声响,清脆叮咚,动听极了。
 似是被声音惊醒,老道士动动脑袋,耷拉着眼皮抬起头。
 “咦?”他看到来人,揉了揉眼睛。
 沿路走来一位绛紫裙装的女子,她面带薄纱,手持长笛,身上满是银器饰物,老道士之前听见的清脆声响便是它们相互撞击发出的。
 “叮铃铃铃铃……”银器碰撞声愈发近了。
 老道士眯起眼,直起身。
 因为女子脸上那层面纱,他看不清对方面容。
 不知姓名,不知生辰,不知相貌,按常理说,他再会算也算不出什么。
 但天道总喜欢给他多安排活,叫他心里意会了,不能直说,又不能不说。
 烦死了。
 老道士想起自己在街上拦住的两个人,不由得抖了抖。
 要是拿着剑的那个没被另外一人拦那么一下,他还真怕自己死于非命。
 女子从容又快速地走过他的摊子,压根没给他眼神,飘飞的衣袂却有半寸蹭到推车边缘。
 老道士叹了口气:“要出事咯……”
 女子猛地回身:“你说什么?”
 老道士摇头晃脑:“没什么,就是随便一说,姑娘莫要在意。”
 绛紫衣衫的女子盯了他半晌,忽然朝他伸出手。
 颇有异域风情的衣袖向上滑了寸许,露出一截手腕以及……
 一颗探出的蛇头。
 “咻!”
 “哐当!!”
 老道士抱头乱窜,一边跑一边喊:“要出事啦!要出事啦!”
 颂今观。
 黑衣人无声无息潜入道观,却在穿出门口桃林那刻脚步一顿。
 “唰……”
 “唰……”
 “唰……”
 和白天的空阔相比,桃林之外,多了一群身穿道袍、手持扫帚的道士。
 道士们在扫地。
 黑衣人环视四周,手悄悄伸向后背握住武器。
 敌不动,我不动。
 道士们似乎没发现外来者,自顾自地扫着,头也不抬。
 他们将外边地上的花叶扫到一起,完了仍在持续原本的动作,却始终不进入落叶落花最多的林中,就好像桃林边缘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牢牢隔绝在外。
 黑衣人看了片刻,也低头,试图在地上寻到些东西,却只能看见自己在月下不甚明显的影子。
 哦,影子。
 道士们没有影子。
 黑衣人呼吸一滞。
 此情此景,说明观中并不简单。进,恐怕不易回来;不进,入了观的人……
 又是否还能回来?
 思及此,黑衣人将袖口扎紧,动作间露出黑袍下一块暗红色衣料。
 ——进。
 走出桃林的第一步,众道士齐刷刷抬头,看向她。
 走出桃林的第二步,众道士拿着大扫把,走向她。
 走出桃林的第三步……
 观中安静极了,比白天还要安静,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与脚步声。
 而身后那一大群,跑起来都没声音的。
 因为修炼心法和过往经验,苏遗影白天在颂今观呆久了其实有些不舒服,出于某些考虑,她并未和其他人说,却没料到事情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眉镇没什么除障高手,若真要说,初来乍到的苏遗影勉强算一个,可她自己都没法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就更不会去请别人来白白送死了。
 她自知难以清除危机,只想尝试着,把今日观中留宿的几人带回来,能带一个是一个。
 夜里的颂今观十分黑暗,沿路没有灯笼,苏遗影只能一边跑一边借月光观察四周,好不容易在远处看到些许光亮,便朝那个方向赶去。
 然而,走得近了,她却发现有些不对。
 眼前亮光的地方完全不像给香客住的房间,而是一座亮堂堂的、精巧雅致的宫观。
 宫观大敞着门,里边正传来隐约念经声。
 在正常的情境下,苏遗影尚且能将其理解为有道士勤奋好学,夜里仍诵经不断,但现在显然不是正常情况。
 前有诡异宫观,后有扫地道士,苏遗影握紧手中长枪,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战?逃?要找的人还没找到。
 冷汗从额前滑落入眼,苏遗影忽然感觉自己肩膀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
 她猛地回身,却什么都没看到,身侧只有一小片桃花花瓣在空中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往地面上落。
 ……桃花花瓣?
 这里怎么会有桃花花瓣?
 苏遗影愕然抬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全部都在身边高大繁茂的树上,神色各异,或站或坐。
 洛飞羽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遗影毫不犹豫地跳上树,心里还在想,惊羽君方才难道是用花瓣作暗器提醒我的?
 那他对内力和力道的把握也太恐怖了。
 这时候,追在苏遗影身后的道士们也靠近了,它们的感知能力似乎并没有那么敏锐,只会拿着扫帚在地面无声转悠。
 转着转着,眼看就要作罢回去了。
 宫观之内却响起了脚步声。
 拿着扫帚的道士们齐齐回头。
 洛飞羽则注视着宫观大门,借里边过盛的烛光,将走出来的东西看得清晰。
 是阿平。
 可阿平站在光线充足的门口,脚下却没有影子。
 他今天白天还是有影子的。
 悬浮在一旁的光屏里,弹幕刷得飞快。
 [今天恐怖情节摄入过量了(口吐白沫)]
 [坚持!为了我对原作剧情的热爱……个鬼!为了看小情侣联手过副本碾压反派!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中式恐怖爱好者表示双喜临门。]
 洛飞羽无声叹了口气。
 颂今观除观主外的最后一名道士也死了,还死在观主的宫观里。
 半个时辰前,洛飞羽和段无思尚且面对一众从厢房内走出的无影人。
 他没让段无思动手,一是觉得自己来更方便,二是考虑到原文对方在颂今观差点因动用力量过多失控,便干脆不给人出手的机会。
 在更为古老的时代里,武力没那么高的人们为了对付障,识别培育出了各种草药物品,洛飞羽的血液就是它们集大成的结果,只要那么一点点,对未成形的、较为弱小的障都是致命攻击。
 而他在用当前身份重归江湖之前做了一件事。
 将血液与草药浆糊混合,做成膏药;等血凝结了将其混入风干的草药碎片中,做成药粉;把他的新武器折扇泡在血里,足足一个月。
 膏药可救人,药粉既隐蔽又能应急,而折扇表面毫无威胁,用起来却势不可挡。
 旁人看着还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惊羽君神秘又高明。
 当时那些无影人数量不少,却都是近期形成的,还没怎么来得及残害太多生灵,是以并未造成阻碍。
 处理完它们,洛飞羽和段无思便去叫另外几人,发现钟灵仙、应闻,还有那几个护卫没什么事,只是睡得太死,大概是吸了过量的什么东西。
 洛飞羽和段无思都没觉得昏昏欲睡,这几人却一睡不醒,其中唯一的区别,便是后者在香火殿待了大半个下午。
 连香火殿都有问题。
 叫醒他们后,洛飞羽和段无思一致觉得该去观主宫观处看看,另外几人虽心有余悸,却不妨碍他们脑中“跟着这二位”能好活些的想法。
 随着一行人朝目的地前进,系统声音也响了起来,提醒洛飞羽即将到达主线剧情点。
 眼下,阿平的脸色比白天僵硬些,除此之外并无异常,他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宫观里面却传来观主温和的声音。
 “颂今观向来不推崇夜行,不知是哪位施主,又因何事前来拜访?”
 洛飞羽瞬间明了,观主应当是听见了苏遗影跑过来的脚步声,这才做出反应,实则并不知晓他们一群人早已到来。
 苏遗影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面露惭愧,本欲用眼神询问洛飞羽该如何应对,却听他直接道:
 “是我。”
 观主沉默许久,道:“原来是颂今观的有缘人,可这位施主……”
 话未说完,站在门口的阿平忽然动了。
 它猛地抬起头,朝洛飞羽的方位冲去!
 考虑到树上还有几个功夫不那么好的人,洛飞羽干脆跳下树,毫不慌乱地看向冲过来的……
 不,它站在宫观门口时尚且像人,此时却已不是阿平的脸了。
 原本尚有几分稚嫩的面庞一片灰白,一股股黑色液体从七窍流出,正黏糊糊地从脑袋滴落到胸口。在它冲向洛飞羽的过程中,那身道袍已经被完全染色了。
 不仅如此,它的五官还在不断扭曲蠕动,那层薄薄的灰白皮肤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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