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还能长出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胡琅庆幸地喃喃道。
换做其他人,早就失去了一双脚,直接倒在这里被人头桃吃掉了。
这才是珊瑚真正的作用,他的珊瑚可以化为自己的骨和血肉,就算受伤或断肢也不足为惧。
环顾四周,胡琅想了想,又将双脚换了个形状,长长的珊瑚破开脚掌扎向地面,他站起来,就像踩红色高跷一样在地面行走。
阳光快要完全消失,天色变得更加幽暗。胡琅看向桃树,发现人头桃已经全部消失。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加快速度朝海边走去。
人头桃躲起来,很可能是因为有更强大的诡异要过来,他再留在这里,说不定真的会死。
然而,他刚走出没几步,一阵阴风刮过,又送过来朦朦胧胧的诡异声响。
这风是从海岸吹过来的,而在风中,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声。
听到这哭声,胡琅立刻止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哭声由远及近,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这是许多人在哭,许许多多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就像一支队伍在缓缓靠近。
完了,现在该怎么办。
前面有哭丧,身边有女鬼,身后有鬼打墙,每一个都不是好解决的。
就在他犹豫之际,远方的哭丧队伍已经快要拐过山路转弯,出现在他面前了。
胡琅心中一颤,转身就要逃跑,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吓得他反手就要挠上去。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胡琅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双手一把给拽到了黑暗里。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拉进一个树洞,这树洞一大半藏在地下,只露出三分之一在地面。
他忍不住抬起头,一看,浑身就僵硬了。因为他头顶正悬挂着一口大铜钟,而铜钟内部还挂有一双穿皮靴的脚,朝下方的草地一滴一滴淌着鲜血。
这双脚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他自己的脚掌。
脚上的黑色皮靴还在他在禺京岛买的。
胡琅胸口顿时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蒙上他的双眼。
“别看了。”
同一时刻,一群哭声在二人头顶经过。
“呜呜——呜呜呜——”
二人屏住呼吸,一口气都不敢喘。这诡异的哭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才缓缓消失,
眼皮上的手松开,胡琅侧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哟,珊瑚,你是来救我的吧。”时林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听见他轻松的语气,胡琅心情麻木,再一次觉得喉口如焚,腥血甜腻。
“你一直躲在这里?”他咬牙切齿地问。
“是啊。”时林遥笑着说,“我被桃树妖怪的树根抓到地下,直接被拖过来困在了树洞里。本来我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憋死,没想到桃树突然烧起来,我也被树根放开。但是火好大,吓得我赶紧躲在地下,等火灭了才敢出来。”
看见他安然无恙,胡琅木然抬起头,看着铜钟里自己的双脚,心情无比复杂。
“早知道我就多贴几张符箓,干脆把你烧死得了。”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
为了救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他还白白丢掉了一双脚,差点死在这里。
他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后悔过。
“我钻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你的脚了,吓了我一跳。”时林遥说,“但是你的脚又长出来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胡琅没回答,只是钻出树洞,拍了拍屁股灰就要离开。
他绝对不要跟时林遥再扯上任何关系。
“等等!”时林遥突然拉住他的手。
“滚!别碰我!”胡琅甩开他的手,语气凶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别跟我走在一起!”说完,他就转身朝前跑。
但是,刚走出没几步,他的脚就顿在了原地,浑身也发起抖来。
因为在他面前,哭丧的队伍竟然还没走完,在贯穿整个村庄的小路尽头,在队伍的末尾,还有一抹小小的青色的影子在缓缓朝前走。
他的瞳孔不由得睁大,直勾勾地盯着那队伍末尾的青色影子。
那影子是人形,身上的青色丧服似乎是荷叶做的,它转身来,就露出一张竹叶青的吐信蛇脸。
眨眼间,这青影就瞬移到了胡琅面前,蛇嘴一张,小女孩般幽幽稚嫩的哭声就发了出来。
胡琅霎时面无死灰。
但他的耳朵又忽然被一双手紧紧捂住。
他不由得转动眼珠,就看见一缕金色缎带似的头发划过视野,将尾端缠绕的红筷子狠狠戳进青色蛇头。
红色筷子插在蛇头正中央,蛇信像触手一样猛地吐出,就扑向胡琅面门。
哧!另一根红筷子直接插中蛇信。
蛇嘴发出尖锐高亢的哭声,顷刻就倒在了地上。
只见荷叶制作的青色丧服滑落在地,而在荷叶之中,一条竹叶青已经死透,身上还插着两根红筷子。
时林遥松开双手,将筷子拔出,又赶紧将蛇尸和青色丧服收了起来。
捡完装备,他抬起头一看,又迅速抓住胡琅的手,“快走!”
小路尽头又隐隐出现憧憧的青色影子,原来是刚才怪物临死前的哭声又把哭丧队伍喊了回来。
两人又钻回树洞。哭声返回,在头顶不依不饶地盘旋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哭声彻底消失,时林遥活动身体,感觉四肢僵硬,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树洞实在太小,塞两个大男人已经很拥挤了,两人连续几个小时保持一个姿势,实在是太煎熬。
“全走了吧?”他小声嘀咕,将头探出地面查看情况。
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都没有,只有苍白的月光洒在桃枝上,偶尔泄下一些斑点。
哭丧队伍已经彻底离开了,时林遥心中松了口气。
他缩回树洞,脑袋开始发光,照亮整个狭小的空间。
胡琅抬起眼,就看见时林遥淡定的表情,不知怎地,他紧张惶恐的心情也随之安定下来。
“我饿了,要不咱们把它吃了吧?”时林遥说,伸手举起手里的竹叶青。
这竹叶青蛇全身翠绿,有手腕粗细,蛇头已经稀巴烂,在他手里软塌塌的,像条绳子。
“你疯了?”胡琅啐道,“诡异你都敢吃!”
“它跟普通蛇差不多,看起来还很肥。”时林遥说,又掏出怀里的青色丧服,“但它披着丧服就能哭丧送葬,真是邪门。”
胡琅的视线移到他手里的丧服上,“把这东西给我看看。”
时林遥把丧服递过去。
“这种绿色叶子叫荷叶,荷叶,你知道吗?”
“废话!我又不是白痴。”
“但是你连凤仙花都不认识。”
胡琅额头暴起青筋,“你能不能闭嘴!”
时林遥乖乖住嘴。
胡琅检查了几遍,才说:“这不是普通的荷叶。”
“那这是什么?”
“这种荷叶摸起来很结实,就像人皮。”胡琅说。
时林遥拿回丧服,仔细一摸,才发现丧服内部确实非常柔软,摸起来有种人类皮肤的质感。
“是人皮和荷叶一起缝出来的。”他喃喃说。
所以竹叶青蛇披上丧服,就能变成人形的诡异,还能哭丧和送葬。
而之前粗略一看,整支哭丧队伍有几十只诡异,这么多诡异究竟是为谁哭丧?它们又要去往哪里?
想到诡异离开的方位,时林遥就惴惴不安。
万一这群诡异闯进安全区,那岛上的居民岂不是就会遇到危险。
胡琅看见他眉毛揪起来,顿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冷哼一声,讽刺说:“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是先想想该怎么逃出这里吧!”
“你说得对。”时林遥收回思绪,将蛇尸和丧服放进背包,又从背包里拿出瓷碗。
“你往后让一让。”他指挥说。
胡琅皱起眉,只好缩起身体往后,给他腾出一点空间。
“你这是干什么?”
“立筷子,找出路。”
时林遥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往碗里倒满,随后便开始立筷子。
胡琅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打扰他,静静等在一旁。
“东、西、南、北、东、西、南、北……”
这次时林遥还是占卜方位,而筷子在他念到“东”的时候立了起来。
“我们要往东走,也就是朝海岸走。”他说。
“你这真的准?”胡琅怀疑问。
时林遥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不也是要往海岸走吗?”
胡琅闭嘴不语。
他才不想承认是刚才的哭丧诡异给他留下了阴影。
这座岛太邪门了,遇见的每个诡异都非常棘手,他害怕再深入走下去,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还年轻,还很惜命,还不想这么早就死。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才不想跟时林遥死在一块儿。
“别害怕,珊瑚,反正你的脚断了都能长出来。”时林遥开玩笑式地安慰说,指了指头顶的铜钟。
一双穿黑靴的脚还挂在那里呢。
胡琅的表情倏地变得扭曲。他恶狠狠地瞪着时林遥:“我又不能想长就长!而且,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至于断掉一双脚!”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时林遥仰起头,用一种非常感动的眼神凝视他。
“谢谢你,珊瑚,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咱们以后就是过命的交情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也一起活!”
胡琅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脚趾扣地,
虽然他的脚并没有着地,而是悬挂在铜钟里头。
“这个村子叫葛家村,朝外走就是东海岸,咱们一起过去吧,我来带路。”
“你怎么知道路?”
“我以前来过这里。”
“什么?”胡琅怔了怔。
这家伙来过这里,竟然还能活着逃出去……
“没错,我四月份的时候来过这里,那时候这边还不是这样,还没有桃树呢。”时林遥解释说,“当时我还被女鬼抓到蜃境里成亲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等等等等!”胡琅急忙插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你被诡异抓到了哪里?”
“蜃境啊,那里叫葛家大院,可大了。”时林遥用一种点评旅游景点的语气说。
胡琅打了个寒噤,心里猛然一黑。
我的老天爷!这座鸟不拉屎的小岛还有蜃境?!
“蜃境……”胡琅双唇微颤,面如死灰。
他还从来没进过蜃境,即使是他这种级别的变异者,也不敢贸然进入其中。
因为蜃境之中全部是诡异,平常遇见单个的诡异都难以对付,要是身处全部是诡异的世界,那才叫死无全尸。
回过神,他气急败坏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要是知道要进入蜃境,他就不会答应上岛了。
“你又没问我。”时林遥无奈地说,“而且蜃境也没啥大不了的,我在里头有认识的兄弟,你就放心好了。”
胡琅太阳穴突突地疼,真觉得这家伙脑子有问题。
还认识的兄弟,这笨蛋难道也是诡异不成?不然怎么能跟蜃境里的诡异称兄道弟。
“行了,不说了,咱们赶紧走吧。”
时林遥钻出树洞,伸手就要拉胡琅。
胡琅看见他的手,犹豫了一下,方才握住。两人站在地面,村庄废墟淹没在黑暗之中,桃花的香味还在空气中翻滚,让人头昏脑涨,不寒而栗。
“走了,这个方向。”时林遥的金色头发在黑暗中发出微光,照亮一小段路。
站在他身边,盯着他发光的皮肤和脑袋,胡琅眨了眨眼睛,心底的恐惧仿佛也被这亮光驱散了。
“你不害怕吗?”跟在时林遥身后,他忍不住问。
时林遥回眸看了他一眼,双唇一抿,笑道:“怕又没用,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我看见你召唤的珊瑚了,你那么厉害,有你在身边,就不怕了。”
看见他那双镇定无畏的眼神,胡琅抿了抿嘴唇,心底的茫然和恐惧就变成一团热气逐渐蒸发了。
是啊,这混蛋都不怕,那他凭什么要怕!
他绝对要活着走出这座岛!
另一边,时二叔带领的四人小队还在安全区巡逻。
他们先是找到了夜间值班的治安官。
“副所长!”看见他,巡逻的两个年轻人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直接飞奔到他面前。
“情况怎么样?”时二叔问。
两个治安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才缓缓说:“我们在巡逻的时候听见了哭声。”
“我们都听见了。”老熊插嘴说,“别说废话了!说重点!”
治安官咽了口唾沫,“原来大家都听见了……是的,安全区还没进诡异,哭声是从东北边的寡妇山里头传过来的,而且我感觉哭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好瘆人。”
“没人出门吧?”时二叔又问。
“没有,这种情况谁敢出去啊!”
“我就是害怕这哭声迷惑人,喊人去送命。”时二叔说。
“应该不会吧,岛上的人估计都听见了哭声。”一个治安官惨白着脸说。
“这可不一定。”瘦高个男人说。
时二叔看向他:“老葛,你有什么想法?”
这瘦高个男人姓葛,所以大家都喊他老葛,是岛上的一个普通农民,偶尔也会去海边拾荒。
“我们这边距离寡妇山最近,要是诡异从山里出来,最先受影响的应该是我们。”老葛说。
他的田地就在安全区北边,也靠近寡妇山,对这一片的地形最清楚了。
“你说的对,但这事儿可不算我们的私事,是整座岛的事情。”老熊说,扭头去看治安官,“你们通知治安所和韩岛长了没有?”
“通知了。”治安官回答,“他们也在商量对策。但是警戒装置还没预警,可能诡异不会闯进来。”
“那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时二叔说。
“那现在怎么办?”治安官说。
“继续巡逻,让大家关好门,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寡妇山那边的警戒装置你们确认了没有?”时二叔问。
治安官摇摇头。
他们实在是害怕,不太敢过去。
“那我们四个就先去远远瞅一眼,瞅完就回来。”时二叔说。
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时二叔率领的侦查小队就朝东北方向赶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安宁的一夜。
岛东部的整片聚居区都听见了半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方安娜跟妈妈一起躺在被窝里,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强迫自己不去听那诡异的哭声。
而王泽瑞也躲在衣柜里,耳朵堵着自制耳塞,吓得魂不守舍,双眼无神。
老天爷,前段时间才刚来过诡异,现在怎么又来了!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王泽瑞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宝贝,一本发黄的性感美女杂志。
他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他才不想死呢。
紧紧抱住自己的宝贝,王泽瑞在心中默默催眠自己,强迫自己忽视耳边萦绕的诡异哭声。
淆阳岛医院也听见了哭声。
乔医生披上外套走出自己卧室,刚走到走廊,就看见谢庆轩也走出了病房。
“乔医生,我出去一趟。”
谢庆轩走到他身边说。
乔医生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去找人?”
“是的。”
“找谁?”乔医生随口问。
这一问却把谢庆轩问住了。
乔医生嗤笑一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红色药剂。
“给,遇见危险可以打这个。”
“这是什么?”谢庆轩接过药剂问。
“它可以让你的变异在短时间往上跨越一个层级,但只能持续半小时,而且有很强的副作用。”乔医生说。
“好……好吧,谢谢,乔医生。”
谢庆轩将药剂装进口袋。
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时刻,什么副作用都比不上保命重要。
趴在二楼走廊,望着谢庆轩离开,乔医生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房间继续补觉,就看见马瑞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乔、乔医生……这是咋回事?我好像做了噩梦……”马瑞战战兢兢地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乔医生转头看他,眼珠黑漆漆的,“你听见的是诡异在哭。”他微微一笑说。
马瑞一听,天塌一般地怔住了。
“怎么?你也要出去找人吗?”乔医生开玩笑问。
“不不不……”马瑞赶紧后退,兔子似的逃回自己病房了。
乔医生嘿嘿一笑,也回到自己房间继续睡觉了。
夜色中,谢庆轩走在小路上,步伐匆匆。
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先去了苗芳老师家,也就是自己前女友家里。
但是,到了苗芳家门口,他却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