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一眼便看穿了陈桥西的心思,也没和他计较,摇头道:“她没有说。”
“……你也没有问?”班别意昏昏沉沉地问。
高台转眼去看班别意时眼尾余光正好扫过‘周小雅’,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垂着的头不知何时抬起来了,虽然还是僵硬呆滞,却露出了整张脸,而那张这些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最深沉的梦魇中的脸此刻正对着大门,或者说对着在大门边的班别意……
高台眸光一暗,近乎慌乱地收回目光:“……没问。”
这并不合常理,但卿白旁观半天,直觉里面有隐情,便没有开口问,不过他不问自有人问。
“没问?”陈桥西很气,“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不问?要多问一嘴我们今天至于在这里?什么都没问清楚你怀疑我?你tm是故意坑我吧——”
高台不耐烦地打断陈桥西的抱怨:“被关在器材室很严重?我当年无数次被他们锁在厕所教室器材室甚至被关到在学校过夜的时候怎么没人觉得严重?你……”
发泄到一半高台猛然止住话语,不甚自在地别过头,低声说了句:“抱歉……”
这句道歉来的突然,众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对周小雅说的。
“当初我确实不觉得这是件很严重的事,”高台脸上阴沉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对我而言这些都是家常便饭,见被关在里面的周小雅也没有多着急……就只问了一句她为什么要到器材室里去,毕竟她的身体不能运动,从来不会主动来这种地方,她说是班长让她来的。”
说到这儿高台苦笑一声,嗓子里像含着铁砂:“比起被恶意锁在器材室,她似乎更难过她送出的信没有得到回复……隔着紧锁的门,她问我,为什么班别意不答复她……”
在班别意的闷咳声中,高台停顿了片刻,等咳声结束他继续说:“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小偷……就像陈桥西说的,狗改不了吃屎。”
这位果然是狠角色,骂自己骂得毫不留情,表情都没变一下。
“我不敢告诉她她放到班别意抽屉里的信被我偷了,只能打着去找人来放她出来的借口落荒而逃……”
班别意已经快不能凭自己的力气坐直了,半倚半靠在门边,滚烫的眼帘半阖着,轻声道:“然后,你去办公室找体育老师,没找到,回教室正好遇到我……就把周小雅的信交给了我……”
高台表情有些复杂,沉默了半晌后他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了老师?我给你信的时候没跟你说周小雅正被关在体育器材室,你看完信要去找她的时候还是没有说……你怎么就能肯定我是真的想放他出来呢?万一我就是想……”
“我以前想过这个可能,现在不想了。”
班别意的声音轻而缓,不仔细听都容易错过,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度,让高台骤然失语,又真正放下,终于在这虚幻之地、在这不堪回首的旧人旧事面前说出深藏于心的心里话。
“我私心是想让你晚些见到周小雅……再晚些给她答复的。”
高台面上阴沉全消,整个人瘦瘦小小,眼睛又黑又大,真如班别意先前所说,像个小猴子:“我也没想到她会出意外,没想到等你找到她时会看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既是为周小雅,也为班别意。
班别意点点头,疲惫的轻轻阖上了眼皮,而周小雅,她依然呆呆地望着大门,没有反应。
气氛一时间有些伤感,然而这伤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出声破坏气氛的自然还是陈桥西,他先是表情诡异的在高台班别意与‘周小雅’之间来回打量了几圈,然后语气古怪地说:“各位,现在是重温从前年少轻狂爱恨情仇的时候吗?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不然也不用道歉了,咱们都要留在这里陪她了,多热闹。”
戚小胖:“……”你真的很烦嗳!不发疯不阴阳怪气会死吗?!
不仅戚小胖觉得陈桥西烦,连高台都有点想常秋秋了,至少在阴阳怪气上她可与他一战。
卿白却点头表示赞同,两步绕过各色人形障碍,来到九年身边,使了个眼色后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然后在戚小胖一脸懵逼的注视下九年准确无误的给予反馈——将之前卿白把他当展示架时塞到他手里的校报放到卿白伸出的手里。
戚小胖自觉除了去办公室那一趟并没有缺席其他场景,实在搞不懂他俩这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懂的默契是何时培养出来的,而且只是拿个报纸而已,拿到后他卿哥好像还短暂地笑了一下、也可能没笑,因为他很快便转过身去,再度回到大门边,然后把报纸往趴在地上躺尸的常秋秋脑袋边一拍,接着在他们迷惑不解的目光中淡声道:“今晚我来回答问题——把周小雅锁在器材室导致她病发身亡的人是李楠,你们的体育老师……曾经的。”
戚小胖:“啥玩意儿???”
高台班别意陈桥西:“……”
除了九年,其他人皆是目瞪口呆,就连昏昏沉沉已经快要陷入半昏迷的班别意都挣扎着抬起了头。
他们不光是震惊卿白话中说的人,更震惊他说话的对象。
回答问题就回答问题,为什么要对着常秋秋回答啊?!
卿白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惊讶,但并不急着解释,而是耐心十足地等在一旁,笃定她会回应。
就在几人快忍不住开口时,地上趴着的、已经被陈桥西等人单方面下了死亡通知的常秋秋突然动了。
就像废弃多年许久不用的机器再次启动一般,随着常秋秋一点点从地上爬起,她身体内部不停发出沉闷的、让人听得牙酸的劈里啪啦声,像是错位的骨骼在重组,又像是腐朽的骨头不堪重负在不断破碎。
好在她终于还是站起来了,虽然上半身塌陷原本纤细的四肢也有点扭曲,这些总不可能是刚才在地上趴出来的……到了此时此刻,几人才终于察觉到常秋秋不对劲。
高台第一时间扶着班别意往后退了两步,陈桥西更是连滚带爬迅速缩回他一开始紧贴的墙角。戚小胖正暗自庆幸自己的位置好,进有九年大腿可抱,退有坚实墙壁可靠……眼前就突然一亮——大腿九年已经瞬移到他卿哥身边。
那站位,那姿势,才是真的进可攻退可守,两人并肩而立,一样的身高腿长,不一样的风流气质,显得落单怂在原地的他就像个没人要的拖油瓶。
此刻没有人有闲心去在意一个拖油瓶怎么想,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常秋秋身上。
她站在门边,正好与器材室中央的周小雅遥遥相对,红裙雪肤,不再是青涩风情,而是鬼气森森。
常秋秋红唇轻张,声音在室内幽幽回荡:“天还没黑……不到晚上。”
这话虽短, 包含的信息量却巨大……
戚小胖恍惚间想起,他在跟着‘周小雅’进入体育器材室前,心里还抱着判断这个‘周小雅’是不是领主的想法。
当时想着关键在于他们进入器材室后遭遇的详尽程度, 若是一笔带过遮遮掩掩, 那主宰这方罅隙的领主就多半不是周小雅,而要是一步不漏详详细细的按照当年发展,那必然就是周小雅在控制了。
如今看起来像是一步不漏详详细细的在按照当年发展, 虽然因为怂, 他们几个没看到是谁锁的门……但领主应该是周小雅毛病。
可瞅着卿哥的意思, 领主似乎是常秋秋……那到底是上心理辅导还是武力控制?
戚小胖混乱了, 搞不懂他绞尽脑汁才得出的‘详细重演当年遭遇=周小雅是领主’的天才等式为什么等到最后会等出来一个毫无关联的常秋秋。
不光戚小胖混乱, 陈桥西三人更加混乱,他们可是在这鬼地方和这个常秋秋亲密相处了三天!
三!天!啊!
卿白叹了口气:“能通融一下么?刚才你也看到了门外是谁, 我们又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常秋秋歪了歪脑袋,像是在认真思考。
随着她的动作,有乌黑不明的小硬块簌簌落下, 那硬块边缘还缠绕着丝丝缕缕头发丝……像是血液与其他身体组织浸透纠缠成团的头发, 干透后凝结成块, 只要稍微一动,便顺势脱落……
卿白离得近, 注意到常秋秋虽然面部完整, 但后脑却异常干瘪, 即便是扁头,也不该似这被砍刀横切一刀般扁平, 更何况还有她这身长长红裙都快要遮不住的破碎骨架。
卿白下意识推测, 这些痕迹不是从高处坠落,便是遭重物击打, 或是被车撞击碾压,总而言之是死得不能再死。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伪装,常秋秋连声音也难得掩饰了,原本俏皮灵动的嗓音变得嘶哑含糊,好像喉咙里插了根断裂的骨头,一张嘴说话就下面咕噜咕噜冒血、上面呼呲呼呲漏风,她说得艰难,听的人也头皮发麻。
“我、找不、找不到他。”
“找不到谁?”卿白试探着道,“李楠?”
常秋秋点头,整个人仿佛柔若无骨……是真的无骨,连接她脑袋和身体之间的那根脖子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一个简单的点头动作脑袋翻了三百度,剩下六十度还是因为没骨头的脖子和有骨头但不一定完整的肩背勉强支撑出来的。也正因如此,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她的后脑破烂得就像个熟过头又惨遭暴力拍打的沙瓤西瓜,脆裂爆浆汁水横流。
发现之后人当场就崩溃了,尤其是之前一言不合就和常秋秋互相阴阳怪气的陈桥西,直接扶墙呕吐,想到之前吃的水果里刚好也有西瓜,顿时吐的更凶……要是知道常秋秋是这么个模样,他宁愿把嘴缝上!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鬼的戚小胖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强一些,联想也更丰富一些,在正面目击常秋秋后脑勺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居然诡异的很平静,只是突然想起了在医院大堂接待台后面吃奶油蛋糕的小护士……当时她吃的,真的是草莓奶油蛋糕吗……呕!
班别意和高台运气比较好,一个烧得昏昏沉沉两米开外人畜不分,一个忙着扶人刚好错过刺激画面,侥幸保得体面。
常秋秋并不知道她一个点头的动作杀伤力这么强,如果知道,她可能会选择用后脑勺看人。
而此刻,她只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原来……是他锁的门,是他锁的门……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
一个当事人不在,一个当事鬼懵懵懂懂,看着比他们还要茫然,在场无人能回答她的疑惑,于是她只能反反复复地问为什么。
常秋秋每重复一次,器材室内的阴怨之气便浓厚一分,卿白皱眉,他能感觉到正沿着地面迅速往上攀升的寒意,转头看了一眼软趴趴靠在高台身边的班别意,和身边看着没什么不同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的某人,卿白果断沉声打断常秋秋。
“受害者都没出声,你这么愤怒做什么?”
复读机常秋秋被卿白一击卡壳,胃酸都呕出来的陈桥西大约是排水成功,脑子也跟着回来了一点,哑着嗓子跟着说:“就是啊,人家真正的受害者都没闹,你在这儿闹什么,你不是讨厌周小雅吗?什么时候这么……等等,你是常秋秋吗?”
干呕半天除了口水啥都没呕出来的戚小胖小声道:“有可能是周小雅假扮的……”
高台想得比较细,记性也好,迅速回忆起在教室里的对话:“之前你们说办公室里的班主任是假的,是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人制造的傀儡,那个‘人’就隐藏在我们身边,还问我们觉得它现在是谁的模样,那会儿我们都以为它是周小雅的模样……所以其实它一直都是‘常秋秋’?”
“说不定常秋秋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搞死了!她附在常秋秋的身上,为了不露馅故意第一个进办公室,故意说自己的名字,然后顺理成章的缩水变成初中生模样和我们混在一起……”陈桥西还没有放弃他的‘名字变小论’,并且成功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白毛汗。
戚小胖顺着道:“周小雅目标太明显了,扮成常秋秋的模样更好掌控全局。”
常秋秋大抵是没想到死了以后居然还会遇到这种需要证明自己是自己的情况,阴间又没身份证,喉咙里咕涌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干巴巴的:“我是常秋秋。”
陈桥西三人没有说话,表情却充满怀疑。
卿白怕他们再怀疑下去脾气不算好的常秋秋真会用‘事实’证明自己的身份,到时候承受不住的还是他们……地方本来就不大,再吐就真没地儿下脚了。
“你是故意第一个去回答问题的?”
常秋秋又点了下头,后脑勺的‘头发块’已经要掉光了,露出里面红白黄混合似破棉絮一样的内容物。
“是……我死的早,一直是初中时的模样。”
一直是初中时的模样,怕被其他人察觉,所以第一个进办公室,第一个缩水变小……
高台三人这时才恍然发觉,他们好像的确不记得刚进到这里面时的常秋秋是什么模样了。他们只记得班别意是穿着病号服的虚弱青年,高台是西装革履的金融经理,陈桥西是半秃的格子衫码农,只有常秋秋,她好像一直都是穿着红裙的少女模样。
卿白的关注点并没有像他们那样跑偏,继续问道:“你是初中的时候去世的?为什么他们不知道?”
听卿白这样问,高台三人生怕又是记忆出了错,连忙搜索记忆,然而无果。
陈桥西:“除了周小雅,我不记得有其他初中同学去世。”
高台班别意也点头。
常秋秋笑了一下,艳红的嘴唇在素白的脸上勾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表情僵硬阴森,话倒是越说越顺,像是在逐渐适应这具破败的躯体:“你们当然不记得,我是毕业以后死的,凭咱们班‘和谐友爱’的同学情谊,怎么会有人知道……”
回来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常秋秋回来了。
听着这熟悉的阴阳怪气,陈桥西三人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因为周小雅的意外,和感情确实生疏……我们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组织过初中同学会,不知道常秋秋去世的事也……正常。”发了半天疯的陈桥西终于捡起班长身份卡,主动找补解释。
卿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接着问:“你去世和周小雅有关?”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不仅戚小胖陈桥西高台班别意惊得瞪大了眼睛,就连已经放弃提示引导,专心做好兜底准备的九年也没忍住眸光一变。
只是不同于其他人的惊讶,九年更多的是警惕和担忧。
他一边侧身运气,一边忧虑操心该怎么和身边这毫无传承与经验的灵犀小幼崽讲,是不能随意在鬼面前提‘死’‘去世’等字眼的,直白询问死因更是大忌,寻常鬼魂还好,只是不礼貌,顶多被翻个白眼挨两句鬼骂。可若是刺激到怨气强到撕出阴阳罅隙的伤魂鬼鸟,这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怨气暴动,轻则怨气缠身忽冷忽热,重则罅隙崩溃,罅隙里的一切彻底陷落阴阳夹缝,再不见天日……
九年已经做好了出手准备,本该觉得被‘冒犯’常秋秋却异常冷静,或者说,她的怨气并没有朝出言‘冒犯’她的卿白去。
想起上一个被轻易开解的伤魂,与眼前这个对自己的死无比清楚,并自己都挂在嘴边完全接受的魂,九年不禁开始思考起灵犀一族是否还有不为他知的种族天赋,还是说,单单只是这一位的天赋……
“你为什么不问问班别意,当年明明怀疑了高台却没有告诉老师警察和家长的原因呢?”常秋秋又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锋利如刀,“为了伟大的友谊?哈。”
高台浑身一颤,扶着班别意的手下意识用力又松开。
戚小胖压在心底的疑惑也再度冒头,以老班的性格,的确不是那种知情不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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