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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夜谈(勘察加半岛没有熊)


屋子里重新陷入到寂静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在这样的黑暗里,李观的感觉却被无数倍地放大,他却能敏锐地捕捉到一切动静。
他的思路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晰了。他感受到,一把死神的镰刀已然朝着他挥了过来。
等李观再次见到第二天太阳时,屋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老女仆坐在床边昏昏欲睡。李观沙哑着声音叫醒了她。
“现在我好多了,把我放开吧,我得自己去上个厕所活动活动。”
“您现在恢复正常了?谢天谢地,真是万幸啊。那个医生倒是还有点用。您还记得那个医生的样子和嘱托吧?”
李观摇摇头,“那个时候脑子不清晰,什么都忘了。”
“什么都忘了?好吧,忘了也不是个什么坏事。那些糟糕的记忆忘了也就忘了吧。我来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嗯,眼睛,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血丝什么的也都没有了,眼袋还是有点黑,没事多些睡眠总是好的,脑袋还痛吗?”
“不痛了,说实话。”
“那就成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行,我帮你把绳子解开,不过哪怕绳子解开了,我也得照看着你,大病初愈身体总还是弱的。”
李观在达丽雅的搀扶下往楼下走,路过伊万的画室,门没关,他们俩可以从门口看到伊万正在尽情地作画。
“伊万先生说他自己来了灵感,谁知道是什么灵感,这些画画的人都神叨得很,他有一天还从库房里找了把斧子把所有的画都给劈砍了,那些画了那么久,不想要了好歹卖点钱啊,你看这个家破烂的......他让我来看护着你,还叮嘱了我们别打扰到他......他自己连门都不关......他总是这样的,还得我去关。”说着她顺手把门给带上。只是在瞬间,无力地耷拉着眼皮李观突然来了精神,死死地瞪着伊万的背影从自己的视野里一点点消失。在门彻底关上之前,他还是看到了那幅被遮挡的画的一角,半截黑棺。只是门一关,他的精气神也被带走了,又恢复了蔫蔫的病样。
“走吧,弗拉基米尔,你待会想要吃些什么?生病总得吃些好的,这大雪都下了这么多天了,前天停了以为雪要过去了,谁知道现在又重新下起来了,比之前还要大。今年这雪是下起来就不停了啊。”
李观听着达丽雅的絮絮叨叨,没有出言制止,反而顺从地由着她不断地说下去。“弗拉基米尔,你怎么停下来了?哦,吉娜还睡着呢,她身体总是不好,你病着的这几天都是我的小女儿在屋里陪着她。两个小孩碰到一块说话说起来没完没了了,书也不看了,饭也顾不上吃了.......伊万先生还是得给吉娜再请个其他老师,免得让她整天叫嚷......当然你现在身体也不适合上课,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也别总是嫌弃我话多,来,我扶你下楼。”
突然一直沉默的李观在楼梯中站稳了脚步,指着空荡荡的墙壁虚弱询问,“我记得之前这里挂过画,怎么取掉了?”
“谁知道,看伊万先生自己的心情喽!他想挂就挂了,不想挂自己就又取掉了,这些画画的都是这样,奇奇怪怪的,我提醒了十几年不要在墙上挂这些奇怪的画了,他总不听。你看,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些画瘆人?那些奇怪的画,说不定就是害你得上这个病的原因!”说到这里,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发病的那两天,也总是神神叨叨地冲出来,说什么画不画的,说什么杀人吃人什么的,把我们都吓死了。一个劲儿地还想要往外头雪地里冲,我使出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你给拽回来——拽回来也没用,你吼得更厉害了,最后还是伊万拿着他的画板给你敲晕了才消停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观还特地往路过的厨房看了一眼,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厨具摆设,没有什么血肉横飞,也没有什么骨头骷髅,现代化的厨具虽然在这样的城堡装潢里有些突兀,但是能看得出来在这里做出来的食物,会让人不由自主得觉得安全和卫生。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截断了滔滔不绝说话的达丽雅,“伊万先生也会做饭吗?我上次喝的那个蔬菜汤是伊万先生做的吧?有大白萝卜块的那个汤。”
“他偶尔会帮忙做些,那天我找他帮忙打下手,他主动熬了汤,怎么了?今天也想喝那个汤吗?”
“您也会做那个汤?”
“当然,做个汤又不是什么难事。每个人做汤都有自己的方法。伊万一画起来画来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你如果还想喝到上次的味道只能等下次了。”
达丽雅语气愉悦,这样的聊天显然让她心情舒畅。她的思维是如此地跳跃,这个对话还没有完结,她又很快想到别的东西扯到其他地方去了,丝毫不在意身旁的年轻人是不是还在用心倾听着她的絮叨。

第72章 第八夜
“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伊万,”傍晚李观主动下了楼,执意坐到餐桌旁用餐,“我想在离开这里再讲几节课。说好要上够半个月的课,现在课没上够,还生起病得提前走。我想着现在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还是得再给吉娜再上几节课。”可能是怕伊万拒绝他,李观干脆起身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我下午已经和吉娜约好了,吃过晚饭就去到她的房间给她讲课。我现在已经吃好了,就先去楼上了。”
伊万还是想要开口挽留一下,“今天下午听达丽雅说你想要喝我做的咸汤,可今天我太忙了——达丽雅这个汤做得也不错,要不再多喝一点吧。”
“不用了,我真的已经喝好了。”李观脚步没有停留,自顾自地踏着楼梯往上走,“小姑娘身体也不好,我还是得赶紧趁着她精神头好的时候去上课,要不然等会她该困了。”
伊万果真不再阻止他。李观心里按按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人和事,只能提起一口气才敲门进了进去。
“老师。”塔季扬娜躺在床上看着李观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您现在身体怎么样?要不还是再歇一歇吧。”
“没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倒是我最近生病已经耽误了很多课了,课时费是提前就给好了的,我不上课拿这么多钱也不合适,闲着也是闲着。”李观这么说着,眼睛却快速地在这个屋里扫视一遍。
屋子里的布置和他之前看到的没什么区别,暗红色的墙壁上不瞒金色的花纹,低垂逼仄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水晶灯满是灰尘,只有床头一盏暖黄色的灯长久地亮着。
李观走到床头,他第一次与眼前这个病女孩贴得这么近,厚重的被褥和床垫的衬托下,小姑娘倒是像被强硬塞进去的白瓷娃娃。吉娜和伊万同样的金黄色头发散落在枕头上,一双蓝眼睛在灯光下照耀下像两颗玻璃珠,越是透亮却越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最近雪又下大了,注意保暖,”李观移开视线,往上拉扯着被子,把小姑娘的肩膀重新塞进去。“好好配合医生,说不定慢慢病好起来了。”
“老师,这是家族遗传病,”吉娜回答道,“先天的不好治。您不用想着怎么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的。”
李观再一次想起来伊万曾说的关于这个病的事。这个病严重到让这个小姑娘没几天活头。他站起来往书架走,“今天你有什么要求吗?是想要听故事?还是要让我讲一点中国的语文知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去翻找书。书架跟他上次来一样,也总是盖着厚厚的灰尘。真等他找到自己要找的那本书了,他的手却又像是被蜜蜂蛰到了般快速地缩回。
这些书就是那个丹尼尔留下的东西。
“老师,我想听故事,你还是继续将故事吧。”
吉娜的声音在背后幽幽传来,李观应付地说了声好,又不由得喉结滚动,吞咽了口唾沫才敢重新拿起那本书。跟之前的害怕慌张不同,他这次显然更加的坦然和熟练。
“老师,你不看看别的书吗?之前你都不愿意将这本书里面的故事的。”
吉娜的语气有些幽怨。李观却已经无暇顾及,他满心思都在手里的这本书上了,只想草草地应付了事,“但是这本书里的故事不是你喜欢的嘛?那么还是按照你喜欢的来吧,讲其他的故事你也听不进去。”
总不能再让自己的耳朵受一次折磨吧。李观忍不住心里吐槽。他手快速地翻找书,试图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吉娜和伊万反复讲述他们家族里的破事是为什么?图财他没有,那就是只能图命了。
这些家族里的所有人都逃不开那个诅咒,有着家族遗传病的吉娜命不久已,谁不想活?他想活,患病的吉娜更想活,至于伊万有没有患上遗传病,他会不会更想要摆脱诅咒活下去,这肯定更不好说。
大家都想要在这里活下去,诅咒又悬在头上......找到了!李观一颗心都要蹦出心脏,他重新找到了那个谶言诗,并且将自己记忆里的那些故事跟诗句对应解谜。
只是他之前被吓得精神恍惚,现在猛然回忆,很多故事的细节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只能靠着半蒙半猜来推测着故事的情节。昨晚丹尼尔的故事绝对是一个突破口。丹尼尔可以说有家里最高的智商,他肯定已经找到了破解诅咒的办法,甚至.....他心里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甚至这个诅咒的破解之法说不定已经被瓦西里耶夫家族掌握了!而现在,他被高薪诱惑到这里,又被外头的风雪给困住......这些故事听完他到底会怎么样?!
他越翻越着急,将书哗哗得翻出声响,嘴里念叨着,“等我看一看,我看看将什么故事好。这里故事有好几个,对了,吉娜,我们上次讲故事讲到了哪里?”
“我也不记得了,老师,你不在的日子里,是达丽雅婶婶的女儿给我讲的故事,我们昨天说到了丹尼尔·瓦西里耶夫·彼得罗夫和他妻子的故事,他们夫妻两个都是可怜人。”
听到这里李观手一顿,头猛地从书里抬起来。
“老师有听我哥哥说过这对夫妻的故事吗?”
一股凉意顿时顺着李观的裤腿迅速地蔓延到了他的背上,附着到他的太阳穴上,并快速地钻进他的脑子里在他的脑子里结了一个果子。李观抓住这个果子,如同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他强压住自己那颗加速得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我没听过这个故事,回来我可以问问你哥。你说的那个故事也是在这本书里吗?让我看看,哎还真有,那正好,我们可以顺着讲下去了——对了吉娜,我记得达丽雅的女儿跟你一样大吧?”
吉娜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语气冷漠,“老师,您既然没听过丹尼尔的故事,那今天您就把那个故事再讲一遍吧。”
“没有那个必要,我回头直接问你哥就行!”李观直接脱口而出,语气显得急切又慌张,但是很快他又镇定下来,给自己找了个更加可信的理由,“别耽误你的事了,听过的故事再听一遍也没什么意识,我都翻到新故事了,好那我开始讲了,嘿,这里讲的是丹尼尔的孩子的故事。”

第73章 第八夜
李观压根不给塔季扬娜反应和插话的机会,快速地就往下读故事,生怕慢一点塔季扬娜就要发疯尖叫。
“在丹尼尔夫妻去世了,可梦中帮派斗争却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一点观念的不同,从梦里打到现实,最后死的死伤的伤,最后镇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只剩下老年人和小孩在这个小镇里熬日子。”
他一边快速忐忑地读着,一边留出耳朵去听小姑娘的动作。显然他这招是有效的,一旦他开始了读故事,吉娜吵闹尖叫的可能性就小......一定有什么原因的......他想到了丹尼尔研究的那些法阵和仪式。
“丹尼尔的母亲和父亲给那个早产的女孩起了名字,叫波琳娜·瓦西里耶夫·彼得罗夫。两个老人老年丧子,只能把这个孩子当做熬过这痛苦日子的精神支柱。”
“只要人活着,生活就得继续。瓦西里耶夫家族早已经不是百年前那个声望显著、富甲一方的贵族了,早从他们的祖父尤里的那一代开始,他们家族里就走向了没落——一场莫名其妙的天灾让整个家族里有名的人都死在一场聚会里。他们家族里已经百年没有出现过什么天才人物了。原本他们的儿子丹尼尔是唯一一个可以重新带领整个家族振兴的人,现在愿望全都落了空——还留在他们这个小镇的瓦西里耶夫的人只剩下他们这一家了!”
“两个老人没有办法,只能走出家门,重新投入到市场应聘工作。可等他们到了人才市场一看,傻了眼了——人才市场上挤满了老年人,是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如果不是两个老夫妻仔细确认了好几遍场地,他们以为自己来到了菜市场!原来是因为小镇里年轻人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这些可怜的老年人和一些本来就薪水微薄的夕阳产业。”
“老父亲安东找到年轻时候的老东家,重新坐回格子间当起了程序开发员,老母亲罗莎凭借着自己出众的口才和死缠烂打的精神也找到一份工作,虽然是份接听电话的工作,没有签劳动合同,也没有交五险一金,但是那又怎么样——那可是一份工作啊!总比在家里饿死要强的多!”
罗莎和安东就这样重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们就早早地起床。老罗莎负责给婴儿喂饭,给自己和安东做便当。安东则负责收拾好家里的一切,洗衣服拖地收拾乱摆放的家具。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三个人才慢悠悠地出门。
他们没有开车。不仅是家里钱财不支持买一辆汽车,谁又能想象到两个六十多的老年人开着一辆随时会失控的汽车?更别提是两个没有驾照的老年人了。
为了通勤,他们只能请出自己家里的老古董,一辆马车。小马驹还是安东从马贩子手里讨价还价买下来的。
他们工作的地方离居住的旧城堡那么得远。哪怕不想承认,他们也知道,从他们的祖先尤里把小镇上所有人的钱卷了个精光又一个人跑掉后,剩下的瓦西里耶夫家族的人就只能搬离小镇,来到了这个祖传的旧城堡里生存。
罗莎背着婴儿波琳娜工作,整天守在手机旁兢兢业业地工作。整个工作的小屋子里只有滴滴滴的手机铃声和“您好”“给我一分钟”“哦又被挂了——”
这样忙碌又枯燥的声音中,还会时不时地还会爆发几声尖锐哭声。
“这个死小孩又在哭了”“为什么要带小孩进公司啊真够烦的”“到底是哪个人给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婆招进来的啊”“你不是一样,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胡说什么那我有六十岁”“大家还是体谅点吧的都是同事”“都是老年人谁要体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休息”“还有这些总是动不动就挂电话的顾客到底听完一句话会怎么样......”
罗莎只能一边道歉一边出去哄着哭闹的婴儿。等把婴儿哄睡了,她又重新背着熟睡的孩子继续工作,直到手机的铃声再次把孩子吵醒。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枯燥地循环着,循环着,循环着,只有波林娜一天天膨胀的躯体和老夫妻一天天缩小的身体。
波琳娜已经不需要再跟着祖父祖母们去工作了。从她能自己走路开始,就开被关在房间里一个人生活。她不粘人不哭不闹,永远都仰着她小胖脸咯咯咯地笑着满地爬。两个老人还特地雇了自己的老亲戚过来帮忙照看。这个小女孩从生下来就比别的健康小孩沉得多,食量也惊人,好像不管老夫妻们怎么喂,小姑娘的肚子就跟个无底洞怎么喂都喂不饱。两个老人的薪水都用在想办法养活自己这个小孙女,直让小孙女的肚子鼓成皮球动弹不了,两个老人才会停止继续喂食。只剩下穿着小衬衣光着屁股的波琳娜在屋里的地毯上滚来滚去。
波琳娜就和家里的那匹小野马一般好动,活泼好动到一个成年人拉都拉不住。有时候老保姆只是挺直身板锤了会儿酸痛的腰,等她再去看小孩时,波琳娜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个半年的老人就得满城堡一遍遍呼唤着,“波琳娜——波琳娜——”
回应她的只有满屋的咯咯咯的、像是老鼠在嘎吱嘎吱啃噬木头的声音。那是波琳娜的笑声。这样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空荡破旧的城堡里。
“你在哪里?”
“咯咯咯......”
“在柜子里吗?”
“咯咯咯咯......”
“嘿小孩子不能离大人太远,是在楼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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