症结恐同(李非理)

不是所有小孩儿都跟陈淼陈森似的可爱。
“三位请慢用。”服务员收走桌上的空盘，见菌汤锅少了许多，便问道，“我再给你们加点儿菌汤，全是早上现熬的，味道很鲜甜。”
一分钟后，他提着装有热汤的壶过来，意外却发生了，那个熊孩子故技重施猝然跑出来，将服务员绊倒在地，热汤洒一地，大部分都打在了他腿上，他痛苦地跪坐在地上。
周围顿时乱作一团。

第6章 出去解决
“你怎么在做事？！”那熊小孩的父亲一把将惊呆在原地的孩子捞到一边，然后矛头对准还满脸痛苦的服务员，“这么滚的汤，你要是烫着了我家小孩儿，我跟你没完！”
女人半蹲着检查了一圈，看到熊小孩手腕上烫红了巴掌大的皮，顿时脸色一变，扯着男人的衣角：“看把孩子烫成什么样儿了？”
服务员吃力地扶着桌子站起来，额头上还淌着豆大的汗水，他忍着剧痛为自己辩解：“哥，是您的孩子突然冲出来——”
“谁他妈是你哥，胡说八道什么，还想把责任推到我小孩儿头上是不是？”男人手指都要怼到服务员的脸上了，他块头本来就大，贴身怼上去的时候几乎压了服务员一头，“老子还没告你呢！傻逼玩意儿，妈的长得跟个白皮小娘们似的，赶紧给我道歉！”
周围人见大块头看着不好惹，也不敢贸然上前。
祖唤面前的吴素喝了口果汁，撂下水杯后骂了句大爷的，然后噌地一下蹿到大块头面前，把服务员护到身后，“我看见了，是你家逆子到处乱窜，把人家服务员撞到了。”
吴素表现出与饭桌上截然不同的气质，瘦瘦高高的穿一白裙子，看起来很温柔，可说话的气势一点儿也不弱。
大块头一顿，他眨了眨眼，不知道看愣了什么，他身边的短发女人眉头一拧，夫妻俩动作一致，骂人都喜欢指着人鼻子。
她比吴素矮一点儿，下巴却抬得高高的，“在这儿逞什么能？现眼的东西，凑我老公跟前搔首弄姿，你心里那花花肠子我一看一个准！”
说完，她警告地瞪了眼大块头，男人冲她讨好地笑笑，再面对吴素时，声调凶狠了几分：“老子不打女人，滚一边儿去！”
短发女人顺势将吴素旁旁边一推，却正好被祖唤稳稳扶住。
祖唤收回贴在吴素背后的手，然后看向疼得浑身都在颤抖的服务员，“你先去处理伤口吧，别感染了。”
“诶诶诶！谁特么让他走了。你小子非得逞英雄是吧？老子弄不死你！”大块头撩起袖子，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服务员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水，他担心地看向祖唤和吴素。
“走吧走吧，大不了干一架呗。”吴素说得格外轻松，手背拍拍祖唤的胸膛，“祖唤小哥哥的体格子瞧着还不错。”
祖唤看向服务员，递了个让他安心的眼色。
大块头跟他老婆还在污言秽语地骂着，闯了祸的小孩儿仰天长哭，餐厅的经理迟迟没有出面，其他工作人员劝了两句，却也不敢上前。
秋臻泰然地坐在位置上，虽然目光落在过道里，却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
吴素像换了个人似的，口齿伶俐地跟两夫妻对骂，说着“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全是腰”的俏皮话，和刚刚在饭桌上笑起来都要捂嘴的形象相差甚远。
大块头有两次都过激地想要动手，是祖唤挡在了前面。
这跟秋臻印象中的一样。自那次请家长后，秋颂跟祖唤成了好兄弟，虽然秋臻很困惑，他们是如何依靠互殴玩到一堆去的。
也许是两个人身上都有一股即便长大了、成年了，但依然幼稚却不令人厌烦的孩子气。
秋颂经常将祖唤带回家，美其名曰是一块儿写作业，实际上不出十分钟二人就要窝在游戏房里打游戏。如果遇到心情好的时候，秋臻会教他们拉拉小提琴，弹弹钢琴。但秋颂总没什么耐心，往往都是祖唤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和求学心，蹲坐在地上仰着下巴，认真询问拉弦的手势对不对。
后来……
后来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再后来秋颂出国留学，秋臻就没怎么见过祖唤了。
“怎么着，你特么找揍是吧？！”大块头大剌剌的嗓门让秋臻回过神来，他再次定睛看过去。
“就你这小身板，干得过老子吗！”
祖唤一只手阻挡在大块头面前，防止对方突然暴走，他胳膊上的肌肉紧绷，线条好看且富有力量感，语气轻描淡写的，“先试试吧。”
他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过，面前的男人长得又高又壮，吨位在这儿摆着，揍起来不太顺手。更何况他很久没打过架了，毕竟也不是十几岁血气方刚、不服就干的少年。
但对方气焰都嚣张到这个地步了，怎么着也不能怯。
他拳头都捏紧了，突然听见右后方传来两声清脆的叩桌子的声音，此刻偌大的餐厅都因为对峙而鸦雀无声，也因为祖唤本来就分了几分心，所以他听得很分明。
是秋臻敲的桌子。
他偏头问询地看过去，秋臻的右手还搭在桌上，随着他指节再次叩响桌面的动作，隔了两条过道的餐桌上蹭的站起三个男人。
他们身形魁梧、面容严肃，先是目光一致地看了眼秋臻，然后像是得到了某种讯息，快步走到大块头面前，不由分说地左右各架住一条胳膊。
秋臻往后靠着椅背，“出去解决。”
话音刚落，那三个面容冷峻的男人将大块头往外拉，连拖带拽的，行动力一流，大块头老婆拦都拦不住，最后只好草草结账，带着还在鬼哭狼嚎的熊孩子出去找老公了。
“我靠，你叔叔是混黑帮的啊？”旁边的吴素忍不住感慨。
祖唤也惊讶，走过去重新坐下，问道：“刚刚那三个是你的人？”
秋臻拿过清水喝了一口，“不清楚。”
不清楚还那么听话？祖唤见秋臻微微蹙起眉头，兴致缺缺地看了眼窗外，看架势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刚刚多谢啊！”吴素咬着发圈含混不清地说道，然后利落地将散发扎成马尾，又冲祖唤和秋臻笑了笑，“我开吃喽！”
祖唤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她吃得这么香，也被勾起了食欲。
至于吴素前后天差地别的状态，他只当她开始还没有放开。
“你刚刚说你平常喜欢拉琴，什么琴啊？”他问，心里想的却是秋臻拉小提琴的样子。
也不知道秋臻说以后都不拉小提琴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连碰都不碰了吗？
“二胡。”吴素捞走红汤里的毛肚，又在辣碟里裹了一圈，然后抬眸笑了笑，“我每天晚上八点在圈圈里直播，你要是想听的话，可以来我直播间。”
她拿出手机单手操作，不一会儿就把账号调了出来，凑到祖唤眼前，“就是这个账号，粉丝还不太多，你也帮忙点点关注吧。”
“行。”祖唤说，但没拿手机的动作。
吴素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说话，直到他把手机拿出来点了关注。
“小叔？”吴素又看向秋臻，目光热情又恳切。
秋臻好似刚刚回神，不在状态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吴素正要重复一遍，祖唤打断了她的话，解释道：“他手机里没有娱乐软件，回头我跟朋友宣传宣传你的号。”
“那太好了，最近我流量特别差，都没眼看。”吴素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谢谢你们啊。”刚刚那个被烫的服务员换了常服走过来，走路还是一瘸一瘸的，温和笑着，“你们这顿饭我来请吧。”
“不用。”祖唤看了眼他的腿，“你的腿没事儿吧？”
“刚刚在休息间做了个简单的处理，不过还要去医院一趟。”他合上双掌，又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
吴素起身，伸出手，“别客气，我最看不惯仗势欺人的人，都是外强中干的软骨头，翻不起浪。”
服务员抿嘴笑了笑，托手和吴素握完，又侧身转向祖唤。祖唤连忙起身，跟他握了握手，催促道：“赶紧去医院吧，烫伤不是小事儿。”
他的身体几乎挡住了里侧的秋臻，服务员便略过了和秋臻握手的流程，只点头致意了下，然后在同事的陪同下离开了火锅店。
祖唤的第一次相亲经历还算不错，几乎算得上是好友聚餐，没有想象中尴尬，吴素的性格好玩儿，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他爸的影子，说不上来的感觉，说话的思维都格外跳脱。
最后祖唤去结账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账单已经被结过了，前台姑娘说他叫兰钦，就是被烫伤的那个服务员。
回去后，孟竹君追着祖唤询问今天的相亲如何，祖唤说对方人很好，可以做朋友。
“就只做朋友？”
“昂，就是朋友。”正好吴素那边通过了祖唤的好友申请，对方发了个抱拳的表情包，然后又是一条新消息——
晚上八点，记得来我的直播间啊。
祖唤回了个OK，然后走到柜台后坐下，孟竹君跟着他过来。
“外婆，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我自己有分寸。”
孟竹君瞪了他一眼，“谁跟你说这事儿，我是想问问，小秋是不是拉小提琴的？”
祖唤看着她，“是，你怎么知道？”
“我见你经常放小秋现场演奏的视频嘛，看起来很专业啊。”孟竹君拉过椅子在旁边坐下，话里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祖唤不自在地摸了下胳膊，狡辩：“我怎么就经常看了？那都是秋颂给我发过来的……外婆，你怎么能偷看我视频呢？”

第7章 你很了解我吗
“哪有哦，外婆只是路过的时候正好瞥见了。”孟竹君狐疑地看了眼祖唤，问道，“我怎么看你不对劲呢？”
祖唤眼皮一眨，故作镇定：“您问秋臻这个干嘛？是，他不仅会拉小提琴，而且还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怎么了？”
孟竹君也没有继续深究他别扭的表现，微微一笑，手指了指隔壁的方向：“淼淼最近想学小提琴，但老陈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老师，如果小秋方便的话，能让他教教淼淼吗？”
孟竹君很喜欢隔壁的两姐弟，几乎当自己亲孙女亲孙子对待，她殷切地看着祖唤，祖唤却不假思索地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啊？你还没帮我问呢，钱的话……小秋应该也不是差钱的人，那——”
“外婆，三水才开始学小提琴，用不着秋臻这种大神教，你让她来我这儿，我也能教。”祖唤说得一本正经。
他是认真的。当年祖殷，也就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弟，少年时期是个混球，虽然现在也没正经到哪儿去，他爸妈为了定他心性，让他去学钢琴。
祖殷吵闹着不学，以祖唤同为祖家人也没学乐器当挡箭牌，最后没办法，一向贴有听话标签的祖唤也只得陪着小少爷一块儿学。
不过祖唤是自愿的，他学的是小提琴。
只为再去秋颂家时，被秋臻夸奖一句厉害，他学得很认真。
那个时候还小，心里没有旖旎的想法，他单纯地只是想看到秋臻笑，喜欢被秋臻拍拍发顶。
他起早贪黑地学，所以小提琴拉得确实还不错。
协会那边已经给秋臻打过好几通电话了，前面几次他都没接，这次打来他本来还想着拒接，却误触了接听。
“臻哥，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那边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小心试探，“上次你在媒体面前说要暂停一切音乐工作，是开玩笑的吧？”
这会儿临近傍晚，林阿姨已经收拾好一切从屋内走出来，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中药，满满一碗，瞧着黑乎乎的，那味道闻着也不美妙。
“我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你开玩笑吗？”
电话那头的小助理干干地笑了两声，“那当然不会了……不过你多久能恢复演奏活动啊，九月份我们协会联合莉莉丝合唱团举办——”
“我不会参加。”秋臻直截了当地拒绝。
林阿姨将药放在桌上，被烫得捏了捏耳朵，然后退后两步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臻哥，您都是世音赛的冠军了，又何必在意一个区区亚赛呢？外界那些声音您也别搭理，全都是红眼病，我们都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下次你一定可以再创辉煌！”小助理在那边像打了鸡血似的。
秋臻静静地听他热血发言，等到那边终于一口气断了，他才悠悠开口：“说完了？”
“……啊，说完了，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小助理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说得对。”秋臻语气敷衍，不等对方得意游说成功，又说，“近期不要再跟我打电话，也不要再说拉小提琴的事。”
随即他放下手机，见林阿姨还站在一边，他问道：“收拾完了？您可以走了。”
“好好好。”林阿姨不住点头，却没有挪步，抠了抠额头后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小秋，你是不是吃不惯我做的饭菜啊，没事儿，你随便提意见，我到时候改进改进。”
她目光担心地打量着秋臻，“瞧你瘦的……”
秋臻有些失笑，“跟你的厨艺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那好吧，桌上还给你熬了汤，等凉了再喝吧，那我走了。”
林阿姨还是一脸的不放心，秋臻跟她点头致意后，她嘀嘀咕咕地离开院子，“食欲不好，看来得食补啊……”
桌上的那碗中药还冒着热气，味道十年如一日，药味儿几乎已经腌进了身体里，尽管喝了那么多年，但他依然不习惯苦涩的中药味儿，每次喝完都要立刻吃两颗薄荷糖。
秋臻躺在竹条编织的椅子上，稍微抬头就能远眺到大海，还有岛上的那座岛。
祖唤上次说那座岛叫什么名字？环雪岛？
有船正驶向小岛。
桌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秋臻偏过头，看到页面消息显示来自祖唤，他才拿过来解了锁。
祖唤：一起遛狗吗，我正好走到附近了。
秋臻敛下眼眸，按住语音条：“嗯，你过来吧，我还没吃药。”
“嗯，你过来吧，我还没吃药。”
傍晚时候还很闷热，不过相较于白天已经好了很多，微风暖暖的，带着海上的味道。祖唤拿着手机蹲在马路牙子上，五七吐着舌头趴在一边，当秋臻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他不淡定地起身，又听了一遍后迅速回了个好。
五七拽着他往另一个路口去，他扯着牵引绳往回拽，把住五七的狗头，苦口婆心地劝说：“等会儿进去了不许乱叫，你已经不是三个月大的小狗了，应该能接受绝育的现实吧，这事儿能怪秋臻吗？不能是吧。听懂叫一声。”
五七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半晌，仰着脑袋吠了一声。
“好狗。”祖唤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点儿狗粮，奖赏地拍拍五七的狗头。
不过五七这狗很明显缺乏诚信精神，刚跟着祖唤进了院子，便对着秋臻狂吠起来，祖唤只好将它拴在了门口，然后走进院子。
之前他来过七星院，帮林平送东西，不过这儿和之前看起来，格局还是有很大变化。之前院内花花绿绿的装饰全都卸掉了，只剩下素净的几盆绿植。
走廊下还吊了一只鸟笼，里面养的是只吸蜜，从祖唤一进门开始就叽叽喳喳地重复“恭喜发财”“美女亲亲”。
显然是只有礼貌的贪色鹦鹉。
祖唤视线一转，落到了石桌上的药碗上，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空气中弥漫着药香，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他在秋臻的身上闻到过。
“你跟吴素聊得怎么样？”秋臻手指轻轻碰了下碗壁试温度，然后端起来放在嘴边，却没有立刻喝。
他像是随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祖唤拖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双手枕着后脑勺，偏过头，心情复杂地笑了笑：“你比我爸妈还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吴素人挺好的，不过就见了一面，以后的事儿谁知道？”
秋臻没说话，端着那药一口气喝完了，然后蹙紧了眉头，从桌上快速剥了颗薄荷糖放进嘴里，眉头才逐渐舒展开。
他拿起一颗薄荷糖，问：“你要吗？”
祖唤起身接过来，剥了糖纸，糖一入口，浓郁的薄荷清香在口腔里充盈开，凉丝丝的，吸一口气，一直凉进了心里。
两个人出了门，两人一狗沿着下街口走，远处天边晚霞镶嵌，和暂归平静的大海相连。
趁着五七去灌木丛边方便，祖唤想起了外婆说的话，他看向秋臻，正巧对方也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对上。祖唤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大多数时候秋臻都戴着眼镜，度数并不太高，所以镜片很薄，从认识他起，祖唤见他换过不少镜框，半框，银色，金丝的，气质大都冷淡。他不戴眼镜和戴眼镜的感觉大不相同，前者显得人更温润些，那薄薄一层镜片居然能藏住很多东西，比如不外放的情绪，比如左边眉骨上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