症结恐同(李非理)

“……昂，是我的。”祖唤起身，绕过柜台走到秋臻面前，“你见过它？”
“它就在外面。”
祖唤连忙走出超市，门外不远处停了辆小车，一个个头不高、笑容可掬的男人站在车旁牵引着五七。五七戴着伊丽莎白圈，腿上还包扎着纱布，见到祖唤后便挣扎着要往他这儿跑。
“秋老板，这狗是不是他的啊？”那个男人看向祖唤身后。
“给他吧，这是我侄子。”秋臻走到祖唤身旁，不咸不淡地说。
“你侄子？！”老王夸张地重复一遍，乐道，“原来是一家人啊。那——老板，你还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祖唤将五七接管过来，摸了摸它的狗头，然后看向秋臻，“晚上就在我这儿吃饭吧，毕竟我都说了‘必有重谢’是吧？”
前两天午睡时做的那个胆战心惊的梦，让祖唤警铃大作，虽说提醒自己要保持跟秋臻的距离，可真有了可以和秋臻接触的机会，他又不想错过。
“五七，别这么没礼貌。”在五七第三次冲秋臻狗叫时，祖唤将它抱过来。
秋臻打量着便利店的环境，除了货架和商品，挨门口的地方还摆了两张书桌，上面摆放着卷起书边的作业。店内音响正播放着他的小提琴曲子，是一首很早之前作的曲了，大概读书那会儿？久得他自己都差点没听出来。
“你从哪儿找来的音源？”他问。
祖唤眸光微闪，他忘记关掉音乐了。
该怎么解释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拷来了秋臻仅在大学联谊时弹奏过的小提琴曲子？
“不知道，应该是秋颂替我拷的吧，当时让他帮我选几首适合超市放的轻音乐。”他摸了下眉尾，然后又心虚地看了眼秋臻，见他表情没有异样，才暗暗松了口气。
秋臻没说这是他的曲子，祖唤也没提，悄悄将下一首音乐改成好运来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为什么五七总是冲你吼，明明平时挺亲人的啊。”
秋臻扫了眼呲牙咧嘴但基本无杀伤力的五七，沉思片刻后说道：“也许是因为我给他绝育了。”
“你给他绝了？”祖唤乐了，然后缓缓竖起大拇指，“挺好。”
他前段时间就想给五七做绝育手术，但听说狗子可能会记仇，要是知道你给他绝育了，能记你一辈子。他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将此事搁置。
这下挺好，非但没当坏人，还把绝育的事儿一并解决了。
“四点就关店，你家便利店开得很随意啊。”从便利店出来后，秋臻站在一边，看着祖唤将店门关上。
祖唤收好钥匙，另外一只手牵着五七，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本来也只是开着给我外婆消磨时间的，隔壁有备用钥匙，大家着急买东西的时候，如果碰到外婆不在，他们会去找邻居。”
出来正好碰到坐在台阶上小声蛐蛐的陈森陈淼，俩人一见到祖唤还有五七，立刻眼睛放光地蹦跶着跑过来。
“五七！五七回来了！”
陈森跪在地上抱住五七，陈淼乖巧地双手背在身后，看了看秋臻，然后才对祖唤说道：“叔叔，我知道五七走丢之后你很伤心，对不起啊。”
相比于在地上和五七打滚的陈森，陈淼暖心得像个天使。
“三水，如果你明天陪我去遛五七的话，我就不伤心了。”祖唤说。
陈淼立刻笑着点头，“好啊！我明天早早地就起来！”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秋臻，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笑得明媚，她猝不及防地向祖唤求证道：“叔叔，他是大明星吗？”
“什么？”祖唤愣住，看向一旁的秋臻。
陈淼仰着脸，表情有些不确定：“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他——”
“他是，人民艺术家。”祖唤拍了拍她的肩膀，“玩儿去吧，明天早上见。”
“拜拜祖唤叔叔。”陈淼拉着陈森挥手，“拜拜，像大明星的漂亮叔叔！”
小孩儿的审美不会骗人，好看就是好看，祖唤松了口气的同时嘴角微扬。
“再见。”秋臻一本正经地跟他们道别，然后侧眸看向一旁，“人民艺术家？”
祖唤干干地笑了笑，“你挺出名的，小孩儿都听说过你。”
他在超市的大屏上放过秋臻的音乐会视频，陈淼应该是那会儿看到的。小孩儿的记性是真的好，不过差点儿也露馅了。
秋臻能乐意一大男人私下看他的演奏视频吗？还反复横拉？
祖唤外婆家是那种独栋双层楼房，还带一个独立小院儿。院儿里铺的是大理石地板，进屋右手边架了两排葡萄架子，已经结出翠绿的葡萄，长势喜人，不过果肉太小，那绿浸润着如同被冰镇过后蒙上的雾气，看着就发酸。底下支一条长凳，这会儿出了点儿太阳，不算热烈的阳光洒下来，在地上印下斑驳的影子。
左手边则种了两排的观赏玫瑰，按照颜色极有秩序地摆放，花开得正好，空气中是馥郁的玫瑰花香。
再往前一点儿，挨近水池子的地方还有一口井，祖唤摇了两下压水器，清爽沁人的水喷涌而出，他弯腰就着井水洗了把脸，然后抬眸，“你要来洗一下手吗？很凉快。”
秋臻走过去，毫无防备地将手伸到井水下，他没料到井水能冰得浸骨，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
“你随便看看，随便坐，我进去洗点儿水果。”祖唤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力压了两下压水器，摸着耳朵进了内屋。
他已经不是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了，他暗暗自我催眠。
没坐太久，祖唤外婆就回来了，她人未到声先至，才走到门口就叫着大外孙。秋臻循声看过去，一个白头发但不管是妆容还是气质都格外精致的老人刚收好手里的白色小洋伞，伞沿挂了风铃，叮铃作响。
孟竹君收好伞，看到秋臻她先是一愣，眼神中透露出不确定：“你是……”
秋臻起身，还没自我介绍，祖唤从厨房里走出来，“外婆，他是秋颂的小叔叔秋臻，今晚在咱家吃饭。”
“阿姨，您好。”秋臻起身，微微颔首。
孟竹君走上前，戴起挂在胸前的老花镜，“你好你好，我就说这眉眼眼熟，原来是小颂的小叔。坐坐坐，就当自己家，不要客气！”
祖唤笑了笑，将几瓣蒜递到孟竹君手里，笑笑：“既然您回来了，帮我剥点儿蒜。”
他做饭最讨厌备菜和剥蒜，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冲孟竹君说道：“五七回来了，秋臻在半道捡到的。”
“哎呦，终于找到了，它在哪里呀？”
“锁我房间里了，它见到秋臻总叫，吃完饭再放它出来。”祖唤抬手用胳膊擦了擦汗，然后冲秋臻抬抬下巴，“你们聊着，我继续进去做饭了。”
“这孩子，自从五七走丢之后就没什么胃口，今天总算能好好吃顿饭了。”孟竹君冲秋臻笑了笑，两个人就在葡萄架旁边的石桌前坐下，“我有好些年没见过小颂了，他还好吗？”
“他在国外学习，这些年没回来过，也不让人去看他。”秋臻拿过两瓣蒜，还没开始剥，闻到蒜味儿就放回了原处，还用纸巾擦了擦手。
孟竹君点点头，“小颂这孩子招人喜欢，我可想念他呢。”
她又看看秋臻，眼里都是笑意，“前几天小谢姐看到的年轻人就是你吧？她说在路上看到一个好看的后生，和阿唤一道的。”
秋臻说，“听说那个婆婆要给祖唤介绍女朋友？”
“是是是！”孟竹君一说这事儿顿时满脸笑容，又有些感慨地说道，“阿唤这孩子心思全在学习和工作上，这些年来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小澄和广谦总说不着急，但我看书上说，这二十几岁的年纪都不谈恋爱，那他以后多半就定型了，你说是吧？”
年近三十还从未谈过恋爱的秋臻思索片刻，点头，“嗯，您说得对。”

第5章 改天来吃午饭吧
祖唤虽然做饭不爱剥蒜备菜，不过他做饭是真的快，半个小时就做了三菜一汤出来，且不说味道如何，动手能力是一流的。
他看着秋臻环顾一圈后夹起一块土豆，本来想从他表情里猜猜他喜不喜欢吃，但秋臻这人做什么事儿都一个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小秋啊，阿唤做饭快是快，就是味道差了咻咻意思，是吧？”孟竹君悄悄说道，虽然这声音足以让祖唤听见。
秋臻细嚼慢咽吃下去，然后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清水，才说道：“不惊艳，但也不算难吃。”
“那我说谢谢？”祖唤将围裙扔到一边，在秋臻对面坐下，拿起碗筷，“我都辛辛苦苦做饭了，你们还挑三拣四。”
“外婆促进你进步嘛，厨艺练好了，以后好寻老婆。”孟竹君笑着，然后看向秋臻，“听阿唤说，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啊，照顾我家阿唤。”
孟竹君有种让人亲近的亲和力，秋臻自有记忆起就没见过外婆，如果外婆还在世的话，应该也像孟竹君这样，是个精致又可爱的老太太。
他说，“祖唤很听话。”末了又补充一句，“比秋颂听话，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因为秋颂和他打架。”
“小颂还跟阿唤打过架呢，详细说说。”孟竹君乐呵呵的，听说亲外孙跟人打架就来了兴致。
祖唤埋头刨了两口饭，“打过吗？我不记得了。”
秋臻放下筷子，停顿片刻后说道：“当年秋颂到初中部报道的第一天就被请了家长，老师说他在学校跟人打架，打架对象就是祖唤。”
孟竹君长长地哦了一声，满脸好奇：“那，谁打赢了啊？当时我家阿唤刚离开海岛，一身的蛮力，小颂吃亏了吧？”
“外婆，你是我亲外婆啊。”祖唤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
其实他跟秋颂不算打架，至少他理解的打架不是挠挠而已，虽然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那会儿他刚离开一个小地方，到了祖家后除了爸妈，其他人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一度让他以为城里人都这幅德行。
初中入学第一天他就碰到了彼时中二病很严重的秋颂。他觉得秋颂装，秋颂觉得他刺儿头。这简直胡说八道，祖唤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别人夸他长得乖、性格也乖的评价。
像秋颂这样说他目中无人、刺儿头的，是头一个。
他认为秋颂故意找茬儿，在旁人的起哄下，他们扭打在一起，互相没讨到好，秋颂看着又白又瘦的，打人却厉害。
双方都被叫了家长，因为秋臻就在高中部，他来得很快。
当时秋臻也就十七岁，上高二的年纪，还没有经历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秋颂还能抱着他大腿撒娇让他别跟爷爷告状，而祖唤也能看到他温柔地走过来，拍拍他的发顶，询问他脸上的伤口疼不疼。
一切就像做梦似的，记忆里眉眼清润的少年秋臻和此时坐在他对面，眸色冷清的青年秋臻有种割裂感，不过更多的，祖唤是觉得心疼。
他没说，其实当时并非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
“哎呦，当时我家阿唤是吃了点儿苦头的。好在遇到了许多好人，像小颂，像小秋你，我家阿唤是有福气的人。”孟竹君听完又感慨又心疼。
祖唤看老太太有要掉珍珠的架势，给她夹了块儿鸡翅，“外婆，吃饭。”
他又看了眼秋臻，见他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不吃了？”
“吃饱了。”秋臻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
祖唤说：“没见你吃几口啊，我做的饭菜这么难吃？”
“跟饭菜的味道没关系，我晚上吃得不多。”
“哦，那你改天来吃午饭吧。”祖唤又说。
孟竹君在一旁点头，“要我说啊，都省得去七星院住了，那儿价钱可不便宜呢，还不如就在我们家住下。”
祖唤差点儿被米饭呛着，“外婆，您甭操心了，人家租金都交好了，不退的。”
“这样啊，真可惜了。”孟竹君满脸遗憾，他们秋家孩子都还挺招长辈喜欢的，秋颂嘴甜，秋臻话少，但看起来很沉稳。
让人觉得可靠。
孟竹君由此想到祖唤的相亲，乐道：“小秋啊，阿唤相亲的时候你能不能帮外婆陪他去啊？这孩子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牵过，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
祖唤觉得今天请秋臻过来吃饭简直是个十足的错误，他拦住孟竹君：“我牵过，我也知道怎么相处。外婆，秋臻有事儿忙，相亲我自己会去的。”
然而紧接着他就听见秋臻说道：“我没什么事忙，相亲的时间和地点，到时候发我手机就行。”
祖唤怀疑他吃错药了，不，应该是没吃药，秋颂说过，秋臻吃药就跟吃饭似的，顿顿不落。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秋臻真要跟着他去相亲吗？
事实证明，秋臻这人，不光有时间观念，而且相当遵守承诺。
蹲在路口椰子树下乘凉的祖唤看到秋臻身影时，他心里反倒彻底静下来了，不就是陪着相个亲吗，多大个事儿。
相亲的地方在一个火锅店，谢阿婆定的，说祖唤的相亲对象最爱吃火锅，所以才投其所好选了这家店。
“两位先生，请问吃哪种锅底呢？”
祖唤正帮秋臻倒水，头顶传来一个温柔亲和的声音，他抬头看去，穿着店内员工统一服装且长相清秀的服务员微微弯下腰，笑着询问。
“红汤加菌汤，我们还有一位朋友没到，等她来了再上吧。”
“好的先生，你们可以先扫码看看菜品，我就在旁边，有事随时叫我。”
“好，谢谢。”
服务员前脚刚转身，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姑娘就从他身后出现了，她走到祖唤他们这桌，微微勾唇，试探询问：“请问是祖唤小哥哥吗？”
这声音像是故意夹着的，祖唤一激灵，起身伸出手：“对，我是，你……就是吴素芬小姐是吧？”
“吴素，你说的那个是曾用名。”吴素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她眸光一侧，看到了祖唤身旁的秋臻。
祖唤连忙介绍：“这是我小叔秋臻，今天陪我来——来吃饭。”
吴素长得挺漂亮的，个子高，皮肤白，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很浅的梨涡，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怪，看到吴素总让他感到熟悉。
但他可以肯定，在此之前他没有见过吴素。
“你们是叔侄啊，长得倒是不像嘛。”吴素小口吃着甜点，始终带着笑意地看向对面的秋臻和祖唤。
“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祖唤说。
旁边的秋臻正沉默地舀汤，沸腾的汤汁偶尔溅出一两滴出来，其中一滴不凑巧地飞溅到了秋臻手背上，几乎是瞬间的功夫，手背就见红了。
秋臻眉头轻蹙。
“给我吧。”祖唤先是将火调小了些，然后拿过秋臻的碗舀了小半碗，递到他跟前，又看向吴素，“要我帮你盛一碗吗？”
“麻烦你了。”吴素笑着将碗双手递过去，字正腔圆地说道，“祖唤，你真是一个贴心又温柔的男人。”
就像NPC触动了夸奖机制似的。
祖唤扯了扯嘴角，“谢谢啊，这么一本正经地夸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作为生活的观察者，我喜欢发掘别人身上的优点。”吴素抿了一小口汤，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托腮，笑着说道，“我呢，平常就喜欢拉拉琴、唱唱歌，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这的确是相亲的流程，但看到吴素这么主动，祖唤担心对方是抱着认真的态度过来的，最后辜负了人家不好。
他盘算着怎么解释他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又不显得唐突，结果旁边的秋臻却悠悠地开了口。
“祖唤的感情经历少，但人不错。相处是长期的过程，比起口头的描述，你们后面的接触对彼此了解会更有帮助。”
这是变相在为祖唤争取下一次见面的机会，难得贴心。
秋颂总抱怨秋臻少年老成，明明没比他大几岁，却总把他当小孩儿教育。祖唤心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祖唤从小就被大人过分放心，祖广谦和程澄不在家的日子，都是祖唤当家，那会儿他才十岁。
可能因为和秋颂的交情，秋臻真把祖唤当侄子看了。
不过听见他轻飘飘地说出促成他跟吴素的话，祖唤想给他嘴里塞两片西瓜堵住他的嘴。
当然了，他没有这么做。隔壁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刚刚那个服务员正推着菜盘的小推车过来，邻座的小孩儿突然窜出来吓他，差点撞到推车。
“小朋友，不要在店里乱跑哦，小心磕到。”服务员紧急躲开后，温声细语地提醒小孩儿。
那小孩儿顽劣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旁边的家长看见也不管不顾，继续聊得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