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武眉眼一笑,摇头道:“他们也带了肉菜来,晌午就在家一起吃。”
灶房开火,家里人口不少,江云挽起袖子,打了一桶热水把隔壁院的灶台也洗出来。许久不做饭,江云手艺还没陌生。
张翠兰和陈氏在那边院子忙着切肉,江云在这边处理鱼。他不太敢杀鱼,交给顾承武处理。顾承武将鱼头一拍,刮去鱼鳞鱼腹一剖,手法甚是麻利。
江云没忍住笑起来,打趣道:“你像一个鱼贩子,我们不如不开铺子,改买鱼,生意一定好。”
顾承武取出鱼腹,扔给旁边蹭吃蹭喝的五条狗,道:“以前打仗时没有吃的,被困在江边,学会了捞鱼杀鱼。你若是爱吃,回去包一个塘,专给你养一池子鱼。”
他也不是说笑,如今家里有条件,夫郎又爱吃,总不会拘着夫郎吃就是。
江云顺从点点头,偷偷看一眼各自忙活的大人们,都没有看这边。他做贼似的凑上去,在顾承武脸上吧唧一口。
有些用力,发出一点水声,没等顾承武反应过来。江云就捧着脸匆匆走开,“我做饭去了。”顾承武碰了碰留有余温的脸,嘴角翘起,手上动作都轻快起来。
他隐约发现,夫郎很爱偷偷亲他。以前还会不好意思,想亲也不敢。如今成亲一年,胆大越发大起来,在床上失了理智时也会下意识凑上来。
江云不知道顾承武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他肯定决计一整天都不理会顾承武了。他打水把菜洗干净,切了放在一旁。
江云在灶台忙碌,切完要去烧火,忽然看见从房里走出来的吴水。吴水神色不安,见状忙走上去帮着烧锅。
吴水抬头看一眼江云,捏着火钳神色犹豫,道:“云哥儿,谢谢你帮我,”他抬头看着江云,要不是江云,他和女儿都已经饿死冻死了。但是雪灾已经过去,吴水也没脸一直住在别人家里,道:“我明天就走了,这几天在你家白吃白住,等我出去赚了钱,会慢慢还你的。”
他父母都是泥腿子,虽然不是什么有钱的,但是从小也是家里独哥儿,没受过什么苦。年少再娇纵那会儿,也没想过白吃别人的。
他话语恳切,江云一开始救吴水,也不是抱着让别人报答的心思,他道:“这些都之后再说,你眼下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村里看看,”吴水道:“我担心爹他们,想回村看看,他们还没见过孩子,也把孩子带回去让他们瞧,之后再到镇上缝补浆洗赚些钱,”经历一场灾难,吴水也不想躲躲藏藏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他这么一说,江云忽然也想回去。不知道村里的田地如何,周芝芝和柳玉他们怎么样了。江云把萝卜放进锅里,盖上盖子,想了半晌道:
“等过完年,铺子要重新开张,若是人手不够,你可以来我这里做工,只是不如竹哥儿赚的多,每天起早贪黑也辛苦,你要是不嫌弃,一月只有三百钱。”
竹哥儿如今月例是一两银子,因为他办事伶俐得客人喜欢,江云也信任他。吴水若是只帮忙跑腿招揽客人,也有三百钱。江云想过,他要是真心愿意做,以后再慢慢涨月钱。
再说了,铺子生意忙,他原本就打算多招一个长工。外面的人不知根不知底,吴水本质也不坏,做事也不偷懒,还不如招一个自己人。
灶台后面,吴水听到江云愿意招他做工,一月还能给三百钱,那可是比他浆洗缝补赚的还多。他赶忙点头,没有不愿意做的。三百钱,他自己少吃一点,也能把小妞拉扯大,还能给家里人留一些。
热腾腾的饭菜出过,李四和陈氏是客人,他俩要上前帮忙,把张翠兰急的:“不用不用,老嫂子你只管坐,菜都好了,先坐下吃。”
“我也闲不住,动一动暖和,”陈氏笑起来,还是帮着一起,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也不跟你们见外。”
她意有所指,房里不好意思出来的夏竹听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扭捏着不敢出去。
江云抱着满宝进来,把门关上找夏竹说话,看夏竹羞赧的模样,他也笑了,道:“日子定了没?是多久?”
夏竹这才抬起头,“嗯,大致定了,在开春后。他娘说,开春后日子好,天气也暖和,适合办喜事。”
倒是这个道理,江云琢磨一下,春后积雪融化,山里能吃的东西就多了,到时候再让相公去山上打几只山鸡野兔,添几道像样的菜,也能省些钱。
夏竹是没有聘礼的,原本陈氏打算是给五两银子聘礼,这在普通人家结亲,对于小哥儿来说都是体面的,况且夏竹是第二次成亲。
不过他没有父母,给了聘礼拿回去也还是小两口自己的,夏竹不肯要那五两银子。
江云把满宝放在摇篮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交给夏竹:“给你。”
夏竹不明所以,拆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八两银子。崭新的,沉甸甸银白色,一看就是江云从没拿出来的压箱底的银子。
“这是给你的陪嫁,事情匆忙,等铺子开了以后,再给你置办几套衣柜褥子。”他打听过,若是富户嫁哥儿女儿,是要把一辈子用到的东西都准备着,家具妆奁首饰乃至去世后的棺材,他们不算十分有钱,打几套家具被褥已经足够。
夏竹顿时红了眼,把荷包塞回去:“我不要,这么多,你自己留着就是,给我干什么。铺子以后修缮,还得用钱呢。我自己能赚钱,慢慢攒也能用,你快收回去。”
不说嫁妆,单单就是柜子被褥他都不能伸手要,雪灾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做,还白吃白喝白拿工钱,夏竹都觉得愧疚。
“你收下吧,”江云道:“我都问过相公和娘,他们没意见。有了钱,你自己花用也不用找别人要。”江云最能体会没钱的日子,以前在刘桂花手底下,就连一文钱也别想得到。这八两是从他自己的私房钱里出的,家里人不会插手他的银钱。
夏竹鼻尖酸涩,握着钱袋子点点头。就算云哥儿一分嫁妆物件都不给,他也没想过跟云哥儿见外。
家里还剩下一百一十两银子,放在匣子里,散碎银钱留作平时的花用,修缮铺子也是用不完的。
夏竹扭扭捏捏跟着江云出去吃饭,陈氏和李四就在外面。陈氏看夏竹,越看越满意,不在乎他成过亲的。又看一下眼自己儿子,平时挺壮实一小伙子,见了夏竹脸都红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没看见竹哥儿在提茶壶吗,还不去帮忙,”陈氏拍了儿子一下,换作平时肯定要骂上一声蠢小子,眼下一家子人,总要在新夫郎面前给李四留面子。
大家都笑起来,李四回过神,走上去帮忙。夏竹慌忙看他一眼,低着头在江云身旁坐下。李四也挨着他娘,和夏竹隔了两个座,两个人似乎都不好意思。
“到时辰了,我去把炮仗挂上,”顾承武起身,镇上起此彼伏的炮仗声,就剩他们家没放。一年到头的好时候,又赶上李四和夏竹定亲,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江云忙捂着满宝耳朵,道:“挂在巷子口放吧,满宝前段时间被兵荒马乱吓到了,有些害怕动静。”
张翠兰冲满宝拍一拍手,道:“我带孩子进屋,”她抱过来亲一口满宝:“奶奶的乖孙,越来越沉了,走,奶奶带你进屋。”
有了孙子,张翠兰对一桌子吃的都不惦记了。说起来她也不大,才四十多岁,这么年轻当奶奶,可把一旁的陈氏羡慕坏了,意有所指看了看李四。
年后, 云水县彻底恢复和乐寻常的日子。
江云的小食肆正叮铃哐啷修缮,铺子是租来的,又是天灾人祸才烧毁的, 牙行知道顾承武的身份,也不敢讹钱,让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就成。
铺子外有一颗遮天盖地的大榕树,已是开春, 榕树枝丫间抽了新芽,风一吹满树作响。江云让工匠画了图纸, 在树下搭一个小棚。杨柳巷外空旷,有了棚能再多摆几张桌子。
他看不懂图,叫来让顾承武和老工匠沟通。小棚可以供客人吃饭纳凉歇脚,一家人都觉得江云修棚子的提议不错。
顾承武指着图纸耐心十足给江云讲解,江云看一下,道:“我想把棚子再往里面挪一些, 这样下雨天更靠近大树,不会被淋到, 夏天也能遮凉。”
“嗯, 我跟他说。”
铺子还没修缮完成,就有不少客人来打听吃食。江云把棚子的位置确定好,去木匠家借了一个天梯, 让顾承武拿斧头把上面的陈年老枝砍掉。
若是不砍, 大风一吹容易掉下来砸到人。话说完,一转身的功夫,张翠兰抱着孩子匆匆走来:“云哥儿你快看看,满宝是不是又发烧了?我原本想着早春天寒,明日还是多添一件衣服, 这还没添呢,就病了。”
孩子病了不是小事,江云和工匠打声招呼,忙走过去,用手背探一下满宝额头,微微有些热度,满宝脸有些红,是睡过去了。江云抱过来道:“是有一些,应该是昨夜吹风又洗澡,我带宝宝去医馆。”
满宝一个冬都没怎么洗澡,张翠兰见昨天大太阳,想趁着暖和给娃娃洗一次。都是那该打的旺财,拱了门进来,风顺着门缝一吹,孩子就着凉了。
夏竹从客房里出来,他也听见外面动静,道:“云哥儿你带满宝去,棚子我盯着。”
有些工匠没人看着,是会偷懒窝工的,夏竹被张翠兰推回屋里:“我去就成了,再说还有武小子,你和四子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喜服不绣完可不行,快进去。”
普通人家喜服都是新娘新夫郎婚前自己绣的,就算不绣个精致富贵,哪怕绣几朵花也是好的。夏竹是被捡养的,养父母不教这些。都是江云得空了教,他天生学不来这个,没绣好只能反复拆了重来。
孩子病的不严重,顾承武砍完树枝,把落下的枝干捡回去劈成柴火。忙完去看满宝一眼,小家伙已经醒了,蔫巴巴坐在江云身上。
顾承武拿着竹蜻蜓去逗,满宝难得没给他“脸色”瞧,任由顾承武捏脸拉手。他玩儿子玩的得意忘形,被江云一巴掌打手,脆响一声:“宝宝还病着,不许欺负。”
被夫郎教训了,顾承武悻悻收回手,不折腾儿子了。身子一落,又靠着江云坐下低头欺负江云。满宝抬头看一眼父亲小爹爹,啃来啃去不知道在干什么,当着儿子的面,江云推开他。
“你抱他,记得换尿布,我去煮羊奶。”
一家人各自忙碌,岁月忽快,江云只是静下心来做饭,打算盘理账,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等食肆棚子修完,已经是五天之后。
铺子重新开业,不止一家人高兴。原来铺子的老熟客都来捧场,云水县喝过顾家一碗粥的也都来了。人堆满杨柳巷口,夏竹和张翠兰脚不沾地忙起来。
顾承武辞去箭场的工作,带着李四去那几百亩田地和山林巡视。荣王给的都是真正的好田,土地肥沃位置平坦,就连山林的位置也独佳,风景秀丽风水很好,山外就是小溪。
他和李四骑马巡视,跑了大半天也没把林田跑完。回云水县时天已经黑了。年前这个时候,铺子早关了。今天客人却依然很多,江云往铺子门口支起几只大灯笼,照的一阵亮堂,客人坐着自发聊起天。
满宝一夜之间“失宠”,没有小爹爹抱,也没有父亲凑到跟前,就连最宠他的奶奶也只是偶尔进来看一眼。他还不到会翻身的时候,只要不尿不饿就成。
顾承武跑了一天,江云擦火给他烧热水提到澡棚里去。顾承武打湿帕子在身上擦洗,江云抹了胰子给他擦在后背:“怎么背上都红了?不是巡视林田去了?”
顾承武看一眼后肩处,他习武惯了皮糙肉厚,不是江云说还没发现:“那处林子太大没跑完,里面都是山。土地肥沃水质清甜,我和李四跑到一半发现不少野物,本来扛了绳子去打,最后没打到,只猎了几只山鸡野兔,都给他拿回去办喜宴,许是绳子磨的。”
两人私下里说话,顾承武总能比平时多说几句。洗完澡江云拿来衣裳给他穿,顾承武穿好继续道:“我和李四看过,田都是好田,要雇人耕种起来。那片林子也好,修个小的围猎场应当可以。”
云水县附近没有猎场,这次雪灾过后,让人们看清习武的重要。顾承武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再晚几个月,等别人反应过来,也修围猎场,这钱就轮不到他们赚了。
他做事向来周到,江云点点头只问:“要多少银钱?”
“林子还没跑完,等全部看完之后,再和李四做打算。”顾承武洗过的头发湿润,散着香胰子的气息。他转过身,江云的手绕过腰腹给他系衣带。夫郎的手不比汉子粗糙,顾承武隔三差五的手脂带回家,把江云一双手养的凝脂般光滑。
心里勾起一阵难耐,顾承武捉住江云的手,蹭了蹭道:“前日下过一场春雨,林间菌子不少。记得你爱吃那个,明日带你去摘?”
他也存了私心,年后一家人都忙,和夫郎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顾承武开口提出。
江云有一些犹豫,摇摇头:“竹哥儿要准备亲事,干娘一个人忙不过来,铺子新开后客人越来越多,光今日流水就赚了三两银子,有几家富户开春办宴席也来订吃食。”他也想去,县里始终待不惯,江云道:“再说还要满宝,你忍心儿子一个人?”
满宝才生了病,江云放心不下。
“不打算请个人?”顾承武拉着江云的手带到跟前,弯腰抱着人进卧房。他看出江云眼底的疲惫,忙了一天没怎么休息。
江云落进松软的床榻间,他翻身滚到内测,沾着枕头瞌睡就来,声音有些低软:“嗯,明日再说……”
话说完,枕头边传来均匀的呼吸。顾承武去张翠兰房间看一眼满宝,难得没有闹腾,和他小爹爹一样乖乖睡过去。他放心下来,回到卧房熄了油灯,抱着江云沉入梦乡。
第二日起的早,江云烧了一锅热水,一家人早上起来喝一碗能暖身子。他听见满宝哼唧两声,张翠兰抱着满宝在哄。江云没去管,从墙角拿起扫帚,把院子打扫一圈,一圈扫下来没有太多渣渣。
听见锅里水煮开,江云放下扫帚,洗了手把淘好的米倒进去。去年地窖里还剩一筐红薯,切了丢进锅里一起煮,吃起来才叫香。切三个金黄流油的咸鸭蛋,就着粥入肚,满嘴浓郁油香。
把这些忙活完,江云听到有人敲门,他放下火钳走过去开门,来的人是吴水。吴水脚下沾了一些泥土,一看就知道是天不亮披星戴月赶来的。
吴水身上不干净,也不敢贸然进院子,只是有些忐忑:“云哥儿你上次说招我做工,还需要人吗?”
他带着孩子回村里住了一个月,家里人都没赶他走。他才敢壮着胆子打听,原来夫家婆婆早就在雪灾时被冻死,这叫吴水松口气,不用再担心被找麻烦。家里多了娃娃吃饭,地里也没收成。眼看着日子不好过,吴水才来找上江云。
江云不是随口说的,这一个月都没看见吴水,他便以为吴水不会再来。现在突然来了,正好赶在铺子忙的时候,江云让他进来:“太巧了,我正打算找个人回村里问问你呢。铺子这两日忙,你先跟竹哥儿学着招揽客人。吃住都在院里,还是住你原先那间。”
一个月三百钱,还包吃住,对于吴水来说,已经是不敢想的待遇了。一听江云告诉他,之后月例还会慢慢上涨,他悬着的心落下,略带感激看着江云。
顾家其他人也起来了,张翠兰抱着满宝出来溜达,看见是吴水,也不诧异,道:“水哥儿来了,快,洗了手吃饭,正好赶上熟了。”
夏竹也拉住吴水说话,一家人都热络,让吴水逐渐没那么生疏。他有样学样,帮着一起端菜端饭。
家里人多,又做的是体力活,早上难免要炒菜。江云往锅里倒上猪油,等油融了,最后撒一大把春菜进去,翻炒出锅就能吃。
顾承武爱吃春菜,吃起来清香脆生,他一个人就能吃一大盘,尤其爱吃江云炒的。三两下扒拉完,顾承武起身给羊和马喂草料,一边道:“今日我和李四去捡些菌子,回来炒一盘。若碰上开春觅食的野鸽,也打几只回来炖汤。”
一听说炖汤,江云没有不高兴的。他捧着碗小口喝粥,抬起眼点点头。野鸽肉不多,吃起来也柴,但若是呛辣子干炒,炒的干香咸辣,骨头都是脆的。
想起那种美味,江云眉眼都开怀起来,道:“要是有春笋,也摘几个拿回来清炒。”雨后山鲜是最多的,这个季节的山鲜也值钱。江云这么一说,连张翠兰也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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