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裴逐都迈着长腿走出去几米,又半路折返了回来,俯身下来、用冰冷不耐的眼神,“那需要,我抱着他喂奶吗?”
近乎嘲弄一般,他向上勾起了唇角,轻轻哂笑道,“放心吧,就算他脸够大,我胸还不够大呢。”
裴逐没再管面试了。
他回到了办公室,先打开音响放了首第四小调钢琴曲,静坐了几秒钟,仍感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于是叫来一杯浓缩柑橘调冰美式,在抿一口后,就好像濒死的酗酒者终于续上了工业酒精,头脑神经都被一激灵地唤醒。
投融资并购——是他们律所的深耕多年的王牌领域。而他作为深城分所的二级合伙人,经手项目多达几百亿,根本就没空陪小孩子玩过家家。
二十四小时待机的笔记本电脑和分屏显示器同时工作,一边浏览当天的金融财报、金融诉讼,一边滚动着项目企业的最新资讯。
与此同时,他手机叮叮当当不断响起提示音,仿佛什么催命符似的,但裴逐却总能气定神闲、有条不紊地处理妥当。
他似是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又像是是一只随时都箭在弦上的鹰隼,眉眼锋锐、气度从容,要的从来都是一击必杀——
凡是弱小者,从不屑于纳入捕猎范围,却胆敢与狮虎、棕熊进行矜贵、而又刀刀见血的撕命搏杀。
上午的面试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直到喝了今天的第三杯咖啡。
负担已久的膀胱憋到实在受不了——裴逐才终于从办公椅上起身,顺手抄走了烟盒、打火机,准备去放松片刻。
他们律所在五十八层,整个大平层都被打通,楼内就设有吸烟区,但裴逐却更喜欢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
在卫生间内放完了水,腰腹也变得松弛下来,他叼了一根万宝路在嘴上,举手就去推厚重的消防门。
伴随着拉长、吱呀的一声响,晦暗逼仄的消防通道内有一道修长人影猛地转身。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赫然夹着一根香烟,猩红色的光芒在时隐时现。
盛聿恒顶着张略显呆板、又有些过分苍白的好学生脸,神色慌张、似是被乍然撞破了什么阴私行径——
裴逐也吃了一惊。但与此同时,他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悸,心脏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频率,砰砰搏动着。
以至于他眉头颦蹙,下意识舔了舔形状完美的嘴唇,喉头涌现出几分焦灼不耐,“……”
刚刚在盛聿恒那双狭长乌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分明是压抑深久、暧昧潮湿的欲望——
就好像他等候在阴暗逼仄的的消防通道里,是专门为了见自己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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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贫穷废物
裴逐攥紧了手中烟盒,手指一根一根收紧,双眸迸出冰冷而又警惕的眼神,嗓音格外低,“你在这干什么?”
熟料,盛聿恒却置若罔闻。他只是用那双乌黑狭长、又显得格外多情的眼眸,极深、极隐晦地凝视着他——好像哪怕多看一眼、都是人生难得的贪恋。
停顿了大概两三秒,他才仿佛忽然醒神,又恢复了那副呆板木讷的好学生模样,慌忙将燃烧烟蒂捻灭在了手指间,“抱、抱歉……”
他双眼闭了闭,带有几分卑懦地低垂下来脑袋,“我马上就走。”
说着,他抬手拎起了靠在灰尘遍布角落里的帆布包。
他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让人不得不在意……裴逐眉头颦蹙更紧,心里也跟随着、仿佛被无形之手攫取攥紧。
但他从没有耐烦心、口气十分冷硬无情,“我问的是——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他作势从兜里要掏手机,“不回答就喊安保上来了。”
盛聿恒脚步猛地顿住,缓缓将身体转过来,嘴唇嗫嚅抿紧,“……”
“说——”裴逐眼眸很冷,随时做好准备让保安上来领人。
盛聿恒静静立在原地,似是披了一身的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阴影。
但他黑白分明的眼神,却在极尽描摹着裴逐周身上下,停顿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嘴唇在微微一动,“我……”
裴逐却没耐心听了,用看潜在犯罪分子的眼神瞥他,嘟的一声电话接通,他立即低头说道,“喂,五十八层东消防通道,这里有个——”
但就在同一时间,盛聿恒的嗓音响起,很轻又透着干哑,“我的学生证……在HR那里。”
裴逐,“……”
“喂、喂——”手机还在响起尽职尽责的询问声。
裴逐嘴唇微微张开,喉头发痒又发哑,却说不出话来,“……”嘟的一声响,通话直接就被挂断了。
可他这辈子都没道过歉,只用狗嫌人厌的眼神,“他下班了,你明天来吧。”
说着——他转身就去推消防通道的大门,准备离开这逼仄狭小的鬼地方。
盛聿恒也打算走,却脚步停顿,侧让了半个身位,让他先一步出去。
裴逐不经意瞥了他一眼,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不可名状的情绪,似是涟漪轻荡、也似是一只无形之手,在轻轻搔挠着心坎儿。
盛聿恒脸色苍白、眉眼低垂,一副被驯化了的好学生模样。
——可他会抽烟。
——且一看就是个经年老手。
裴逐迈出去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顿了顿后,他呼吸内敛,开口询问,“吃饭了么?”
就在半小时后——
裴逐坐在大厦内的一家新式融合空中餐厅……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盛聿恒用安静斯文、但半点不慢的速度,吃了六盘火腿海鲜烩饭、四块菲力。而且这小子还挺注重荤素搭配,把餐厅赠送的冷盘沙拉、连带着装饰用的蒜香法棍切片,都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裴逐手指间夹了一根点燃细烟,却并未抽上一口,胸腔乃至喉头都无语又哑然,“……”
顿了顿后,他拿起自己面前只动了两口的蛤蜊松露意面,忍不住询问对面,“你吃么?”
盛聿恒刚咽下一口干涩难嚼的法棍,闻言先点点头。
而后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他这盘意面端到了自己面前,用银光锃亮的餐叉,在盘中稍稍一卷,狼吞虎咽一般塞进嘴里。
裴逐指间夹烟,浑身上下都缭绕着一股淡淡雪松气息,上半身向后仰去,看这小子的眼神已经变得格外不善深沉。
顿了顿后,他忽然询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盛聿恒忙于进食,头也不抬,只用淡淡低沉的嗓音,“四川,大凉山。”
裴逐又沉默了几个呼吸,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伸出了手臂,燃烧烟头轻轻磕在了桌面的烟灰缸上。
他这辈子都没去过四川,所以他们不可能见过——但是为什么,他心中会感觉如此异样呢?
“吃饱了,就哪里来回哪里去。”但裴逐打算忽视这股异样,他再次点点烟灰,将烟叼在了嘴上。
他一副不关心且不在意的样子,“反正,学生证可以挂失补办。”
盛聿恒吃面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过来的眼神极其隐晦、像漂在漆黑海面上的浮光。
顿了顿后,他才开口,嗓音低沉沙哑,“没有学生证,买不了半价车票。”
裴逐喉口猛然一噎,差点被吸进肺腑里的烟雾呛到,半真半假地惊道,“不是吧——你穷到买不起车票?”
他简直纳罕无比,眼神上上下下、不住打量,“你……”
盛聿恒任由他打量,却并不想解释,只低垂下来脑袋,默默继续吃自己的面。
裴逐心脏有几分砰砰狂跳,在律圈混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这么贫苦艰难的“新人”……
不过想一想也是,那一份份光鲜亮丽的简历背后,何尝不是强大的经济支撑?
——真正出身寒门的学生,恐怕连“机会”是什么都不知道。
气氛凝重了几秒钟,裴逐闷闷抽自己的烟,却不经意地、再次回避开了眼神——可他又不是搞社会救济的,没那个圣母菩萨心。
没有了任何话聊,连进食都变成了一件沉闷无比的事儿。
盛聿恒吃干净了盘中最后一根意面,拿起一张餐巾纸,抹了抹嘴角,嗓音干净低柔,“——谢谢您。”
“不必。”裴逐勉强扯起嘴角笑笑,实际他们律所的员工,每月有三次在餐厅免费用餐的机会。他瞧不上的吃食,白白施舍了倒不至于浪费。
况且——是因为这小子看起来太阴沉,跟个潜在犯罪分子似的。
他虽然是做非诉的,但行业内诉讼律师被报复的例子太多,于是不得不多出个心眼,来好好探探虚实——
他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所以不愿再浪费时间,从椅背上拿起了西装外套,起身就要往外走,“天黑了,不要在外面多逗留,小崽子就快点回家去吧——”
盛聿恒紧盯着那一道窄瘦紧实的腰肢——弧度似刀、一把足以拆骨剃肉的刀。
但下一秒,他再一次习惯性低垂下眉眼,声音很浅淡、很闷,“嗯。”
却仍然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弹。
裴逐都已经走出七八米,顿了顿后,却又半道折返了回来,昂贵柔软的西装外套就挂在了手肘上。
他眉头颦蹙,似是不虞,“你住在哪?”
“……”盛聿恒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回以了一个直白坦荡的眼神,“我理应今天晚上坐火车回学校。”
——从深城到北城,最短也得九小时,但他这样的穷学生,大概买不起高铁票。
裴逐的大脑忽然有些怔愣失神,“……”
一直以来精明干练如他,忽然有些记不清K字列车,到北城需要多久。
但是下一秒钟,他眉头颦蹙越紧,透着几分不善,口吻冷冽,“怎么——指望我心软吗?”
“我手下从不留任何废物——”裴逐立在原地,身姿挺括,似是一支蓄势在弦的箭。
他几乎毫不留情地哂笑,“贫穷,也是废物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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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巴甫洛夫
在裴逐的眼中,“同情”也就意味着“软弱”,而他从头到脚都被“资本”的味道,给浸淫透了——“利益”才是最为至高无上的准则。
但还没走出几步,兜中手机忽然响起铃声,电话那头语速很急,“裴律,小陈律师急性阑尾炎,刚被救护车拉走。明天中午十二点鼎天泰日的现场签约仪式,恐怕不能出席了。”
裴逐眉头一皱,脚步瞬间站定,陷入思索,“……”
顶天泰日,国内首屈一指的医疗科技企业,想跟他们合作的律所抢破了头。但裴逐够猛、也够野,用犹似虎狼一般的架势,拿下了下半年的这个大项目。
万事俱备、箭已在弦——他绝不容忍任何瑕疵,只是项目组内能陪他一起出差的男律师,确实是没有。
只是稍顿了片刻,裴逐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忽然噔噔噔地走回了餐桌边。
盛聿恒原本盯着空荡荡的盘碟在发呆,听到了动静,立即循声望来——
裴逐啪的一声,将一张信用卡拍在了桌面上。
他双眸黑沉,且居高临下,以一副铁面不容私的架势,低声命令,“把你这一身从头到脚给换了,明天早上九点,我要在律所见到你。”
“去深湾万象城。”他似是嫌弃一般,伸手扯了下盛聿恒的衬衫领口,目露鄙夷,嘴唇轻吐,“小子,现在教你入职第一课——”
“做我们这一行,都得‘人靠衣装’。”
搞定了明日出差人选,裴逐遂转身回到了律所,一直做到了凌晨十二点,才用指尖勾着钥匙,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开车回到家。
将一身西装卸了,领带夹、袖口都拆了,泡一个热水澡,再踱步到了厨房吧台,用冷萃机萃取了一杯花果调清咖。
晚上喝咖啡,是因为他要精准控制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四小时,凌晨五点钟,就得起床锻炼、读国内外的金融时周报。
裴逐双耳塞入白噪音耳机,连躺在零压无感大床上的睡觉姿势,都修长板正、跟躺在棺材里似的。
每天睡前,他习惯性在脑子里复盘一遍工作,鼎天日泰的负责人爱喝酒,明日签约仪式上一定是免不了、合同文书也已经确定三次……究竟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注意到的漏洞……
但缓缓的,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眼、以及那张过分呆板苍白的脸来——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悸动、又在这一瞬间砰砰回响在了胸腔深处。
艹!他忘了这邪门的小子。
裴逐顶着一头乌黑垂顺的头发、还翘着几缕,坐起来后、从床头抓起手机,想要发微信叮嘱几条明日注意事项——无论如何,不能搞砸签约仪式。
但是当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忽然顿住,淡淡冷光镀从脸颊上晃过,只映出了一片怔愣呆滞……发现没有加微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裴逐顿时感觉到几分无奈,脸色也阴沉下来,焦躁得都想要啃咬指甲,他忍受不了任何不完美——他手下也不存在任何不完美!
再说了这小屁孩怎么回事?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向上管理吗?!
他一边下床、一边拿起手机凑在了耳畔,光脚走到了吧台旁边,从直饮机中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那边响起了HR经理的懒洋洋声音,“喂?”
“今天面试那小孩,电话给我。”裴逐掌中捏攥着水杯,嗓音低沉,直接开门见山。
“哦……什么?”HR经理却并没听清,电话那头模模糊糊传来亲吻声音,“没事儿honey,去洗个澡吧,一会儿找你。”
裴逐的脸色阴沉下来,似乎是被恶心到了,嘟的一声,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咕咚咕咚,直接喝掉了一整杯冰水后,他撂在吧台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紧接着屏幕亮起,HR经理发来了消息——
【Manager俞】:怎么了亲爱的?没有夜生活,所以生气了么^_^
裴逐在看清这句话后,手掌嘎吱攥紧了手机,用力到指节发白、险些没把屏幕给捏碎了——他浑身上下躁郁难当、就似是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活火山。
……但哪怕是冲了个冷水澡,这股邪火仍然是横亘在胸口、不上不下着。
裴逐实在是忍不住,打开了床头柜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板西地那非片,吞了两粒在口中,也不喝水、直接生咽了下去。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条内裤,抬起一条膝盖,正面压在了床沿,深呼吸了几下后,手掌向下——
但哪怕吃了药、也没见起什么效,反倒有什么来得猛烈、几乎要将他的脊背给压垮了。
裴逐用额头死死抵着自己的手臂,藏起了大半张脸,而唯一露出的罅隙中,只隐隐可见湿漉涨红的嘴唇。
新一线红圈所、证券投行,普遍高压高强度,而能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一日日坚挺,别看表面上一个个西装革履、精明斯文,但私下里玩得比谁都花、简直群魔乱舞。
裴逐压力也大、他能入行三年就当上合伙人,肩膀上扛着的重压,足以催金断石。
但他还没滑入堕落罪恶的深渊,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个“阳痿”。
无可出、又无可得,明明箭在弦上,却始终都弦绳疲软。以及平日里的一桩桩一件件糟心事——让脑中最后一根弦铮的一声绷断。
猛地,裴逐的大脑就好像宕机了、疯癫了,他似是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沉闷、又饱含压抑地吼出声,“艹——!!”。
顿了顿后,他咬紧牙关、缓缓躬起了身体,似乎痛苦无比、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捣在了床头墙壁,似乎划破黑夜一般,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五分,裴逐的手背上贴着张创可贴、拎着办公手包,准时出现在了大厦楼下,刷卡、过闸机,然后按下智能中控的按钮,等待着中高层楼梯下来。
九点整,他以崭新而又精致靓丽的面貌,踏足进了律所大门——
律所的行政文员、低级律师们,皆以他为准点报时器,凡是慢于裴律之后,则当月全勤唯恐不保。
裴逐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不巧正对上一人影。
一个身材精瘦、三角下垂眼的三十多岁律师同样在看他,微微一笑,却只显得阴冷,“裴律,这么帅?”
裴逐同样是面笑心不笑,“汪律,早——”
汪中丞是他们律所,负责IPO项目的二级合伙人,三十一岁、事业有成,也算是律圈神话,只是可惜碰上了裴逐这个变态。
加上今年大经济环境不好、市场监管变严,IPO上市变得越发困难,所以连带着他这个合伙人的地位,都跟着有些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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