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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重逢(半黄梅子雨)


宋澜舒耸耸肩,“你当时不是失忆了嘛,我想你走也得做个明白鬼,就找专家给你设计了一个全息投影,想着恢复记忆再干掉你,但没想到沈煜清来了,你得救了,我逃了。”
一颗心怦怦跳,夏闻竹抱着茶杯的手感受不到温度,滚烫的茶水洒在手背上,不觉得疼,宋澜舒主动给他递了张纸。
“擦擦吧。”
“你别担心,我现在不想杀你了。”
夏闻竹没说话,指尖嵌进肉里,感觉到疼,稳住心神,问:“我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想杀我?”
宋澜舒撩了把头发,不经意间露出后颈的针孔,夏闻竹没发现,她垂眸,慢慢道:“宋高远对你太好了,我嫉妒。”
“你嫉妒我什么?”夏闻竹怔怔看她,宋高远对他不过是长辈间的客套往来,怎么在她这就变质了。
宋澜舒摊开手,掌心红痕交错,“我嫉妒你人生,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夏闻竹挑眉,气笑了。心绪回到坠江那天,冲天火光,水流湍急,他上下扑腾,没了力气,遥遥落日,像是大开的鬼门关,静静看着,慢慢坠入江底。
如鱼得水的人生没见过,黄泉路倒是见过,夏闻竹一阵窒息,捂着胸口,他以往发病,听不见别人说话,一心寻死,现在不同了,有了牵绊,还要等沈煜清回家。
他低头,匆忙找药,铝箔药板“吱啦”作响,吃了一排镇定片,牙关都是苦的。
夏闻竹感觉还不够,继续拆,一颗两颗,豆大的药片从掌心滑落,他狼狈地跪在地上,抓起药片吞下,视线和茶几上的相框撞在一起,穿着校服的沈煜清正对他笑,夏闻竹愣了一下,药片堵在喉咙里,用力咽下,心里安稳不少。
“你这病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吧。”宋澜舒定定地看着他,眼底蒙上一层雾,没有任何情绪。
夏闻竹耳朵嗡嗡响,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坐回沙发上,喝了口热茶,茶比药苦,蹙起眉头,往后靠了靠,窗外的风吹进来,人冷静了不少。
不能在宋澜舒面前失态,想杀自己又怎样,这不还活着嘛,“所以,你今天到底想干嘛,专门来嫉妒我的人生,还是来杀我的?”
“都不是。”宋澜舒收敛笑容,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发颤,“苏珊姐死了,你不是我的目标了。”
“我不明白。”
“那我从头讲。”
廊前微雨,白烟袅袅。
宋澜舒最初的记忆,是江南老家漫天的银杏,路口的桂花,还有院里炖着骨头汤,父母学校和家两边跑,忙着考国外博士,姥姥姥爷在锅灶前忙前忙后,她坐在树下,一个人自娱自乐。
后来父母考上帝国理工,带着她一起出国,可惜学成过半,惨遭车祸,双双丧命于肯辛顿公园前。
大使馆写信通知家属,得知老人家年事已高,悉数去世。宋父宋母又刚好在那一年入了英国籍,宋澜舒彻底成了孤儿,又因蓝色护照,回不了家,被送进了圣马丁孤儿院。
宋澜舒因为个头小,院长给她改了年龄,只因年龄小,来领养的人才会多看她两眼。长大后想想,她和沈煜清的童年真的很相似,同样是父母死在他乡,成了遗孤,送进孤儿院,等着人收养。
那年,他们明明是两个相同的线,偶然遇到不同的人,偏离了方向。
伦敦多雨,孤儿院的走廊潮湿不堪,地毯上满是雨渍,墙角发霉,宋澜舒很想老家的阳光,但没办法,天灾人祸前她太渺小,只能躲在阴暗角落,等一个好心人收养。
可惜老钱们坐在剧院里,看着台上的话剧,雾都孤儿演了好多年,演员换了一批又一批,谁都没在意临街对岸,圣马丁孤儿院,无依无靠的孩子们蹲在地上吃面包,救济站的面包,天上的鸽子跟着一起吃。
如果吃了面包,真的能跟鸽子一起飞走就好了,小宋澜舒这么想着,没过多久真飞走了,但n市的家留不住她,兜兜转转来到温哥华的地下室。
宋高远不准她回国,又不给她付学费,唐人街的红灯区,是来钱最快的地方。
沈煜清是男生,可以在隔壁中餐馆干苦力,卸货搬家,她不行,没有竞争力,只能靠身体赚钱。
阴雨绵绵,脸上的妆惨白,宋澜舒坐在街角,抽着烟,劣质香烟味道难闻,白烟缓缓上飘,模糊了眼睛。
十九岁的人生过得好像唐人街门口的红灯笼,飘飘摇摇,融不进异国的风景,时间久了,颜色败落,灯笼骨架露出来,生了锈,扔进垃圾桶,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她后来认识了苏珊姐。
当时陪酒,宋澜舒喝得烂醉,跌跌撞撞回出租房,路过十字路口,被两三个壮汉骚扰,苏珊姐挺身而出,救了她。
俗套的英雄救美剧情,但来人并不像电影里拍的那样,西装革履,财富通天。
苏珊姐也是红灯区里的女人,她在温哥华比宋澜舒久,有间单独的地下室,带她回家,帮她治病,后面熟悉了,宋澜舒搬去和她住。
两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搭伙过日子,手头逐渐宽裕起来,搬离红灯区那天,苏珊带她去旅游。
飞行十五个小时,飞机抵达罗马。
古城绕了一圈,宋澜舒想起伦敦,随口提了提童年,最后总结:“伦敦太远,也太旧了,我不喜欢。”她摇摇头,阳光下,眼睛很亮。
苏珊一晃神,莫名想起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演的公主,靠近了些,“那你喜欢意大利吗?”
“喜欢,最喜欢罗马。”
她偏过头,和她对视,风吹动树叶,影子斑驳,两颗年轻的心悄悄靠近,或许罗马的阳光,比伦敦温暖。
日子平淡过着,宋高远又找来了,仇恨加剧,宋澜舒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除掉他,反而被他蛊惑,转移恨意,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恨错了人,刚回到正轨,想要除掉他,却被抓住,苏珊姐救她出来,却丢了性命。
大火蔓延地下室,宋澜舒逃出来了,身后却只有自己的影子,再回头找时,苏珊姐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在ICU待了一周,断了气。
人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宋澜舒坐在火葬场门口的椅子上,阳光正好,头顶的树叶绿油油的,树影阑珊,像那一年的罗马,春风肆意,她握紧拳,弄死宋高远,刻不容缓。

雨停了,夏闻竹抿了一口茶,再抬头,月亮出来了。
穿过那一线的月光,看着宋澜舒,心里说不出的苍凉。
感情讲究先来后到,夏闻竹的一颗心给了沈煜清,再看她的过往,只觉得可惜。
他就像看了一场悲剧结尾的电影,幕布一关,心中酸涩,走出剧院,空山新雨,街景如旧。日子还会照常过,不会把整颗心都投进去,只是想起沈煜清在伦敦的日子,心就像被小刀划了道口子,隐隐作痛。
想着弥补,夏闻竹低头看了看手机,没有新消息,偏过头,窗外路灯昏黄,院里堆满落叶,盖住停车位上的白线。
夏闻竹重重呼出一口气,见不到沈煜清,心悬在嗓子眼,落不下,堵得慌。
“夏闻竹,我把底交给你,就想你陪我去公司一趟,我想亲手了结宋高远。”
宋澜舒声音很冷,像个没情绪的机器。
夏闻竹放下茶杯,没回答,刚吃了太多镇定药,反应变得迟钝,他撕着手上的死皮,鲜血淋漓,不觉得疼,意识飘远,和窗外的叶子一起等沈煜清回家。
犯病的时候夏闻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整个人都关进漆黑的牢笼里,阴郁逼仄。他也不知道是谁为他设下的笼子,只是睁眼时周围堆满针管,药片和手铐。
夏闻竹想挣脱,但手腕出现一排针孔,密密麻麻地冒着血,他的心瞬间慌了,捂着手腕,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夏闻竹,夏闻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宋澜舒把茶几上的合照举到他面前,用力晃着他肩膀。
幻境的影子淡了点,针头的刺痛却丝毫未减,夏闻竹蜷缩在沙发里,木木地盯着合照,眼皮发沉。
那个穿校服的男孩是谁,他为什么对自己笑,他笑的好开心,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夏闻竹望着男孩,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落下。
指尖微动,他摸着手臂上不存在的针孔,满眼死气,自以为血流干了,只剩骨架,心中酸楚,为何死亡这么漫长,这么疼。
“夏闻竹,你吃的那个药是不是有问题?”
宋澜舒头疼上前,打量他的脸,早年在宋高远那见过吃药中毒的人,却想到夏闻竹也会中毒。
得不到回应,宋澜舒撩起袖子,上前解开他衣领,又从他内口袋里找出铝箔药板,放在鼻尖闻了闻,瞳孔骤然缩紧,盯着铝箔药板打量,果然发现一串熟悉的药品编号。
“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吃这么多,不要命了?!”
宋澜舒抓着他领子质问,夏闻竹眨了眨眼,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目光涣散,望向窗台。
月光下,树的影子变成扭曲的鬼魂,他伸出手,抓住窗沿,想翻下去,跟着鬼影去地府,从此轮回,不再受囚禁的苦。
宋澜舒“啧”了声,绑起头发,一拳锤在他胸口,晃了晃手腕,低头看,夏闻竹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头歪在一侧,剧烈咳嗽。
他抓着窗沿铁片的手紧了又松,慢慢滑落,掌心被窗沿划出一道口子,灯下泛着浅红。
“宋高远给的药,你还敢吃这么多?!”
宋澜舒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在山谷里回荡,最后被风吹散,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知道眼前这个人,他认识,是好多年前隔壁家的妹妹。
夏闻竹伸出手,想碰一碰她,怕是梦,雨一下,人影就散了。
宋澜舒没搭理,找准位置,“碰”地又是一拳。
胃里翻江倒海,夏闻竹咽了咽口水,没忍住,跪坐在地上,“哇”地将刚吞的药混着胃酸吐了出来。
“你要再吃两片,今晚就得去医院洗胃。”宋澜舒“啪”地把空药板塞到他手里,“这种国外镇定药,本来副作用就多,药效又猛,你一次吃一两片没问题,但当饭吃,你真以为肾没事,脑子没事,人都是机器造的啊。”
宋澜舒和抓着他肩膀,骂的语无伦次。
夏闻竹定定地看着她,耳边轰鸣渐远,听清了宋澜舒的声音。他揉了揉眼睛,大片光斑落下,屋里的光景逐渐清晰,手臂完好无损,衣领微微敞开,伸手一摸,脖子上也没有枷锁。
身后的风吹起发丝,原本飘在半空的灵魂,有了落地的感觉。
夏闻竹喉咙泛起苦涩,咽了咽,脑子里警钟回响,再抬头,窗外树影斑驳,空荡荡的停车位刺进心里,浑身一激灵,夏闻竹陡然回神,想起沈煜清没回家,宋澜舒来找他逃离宋高远的桎梏。
简单收拾一通,夏闻竹重新坐到沙发上,宋澜舒扶着额头,想了很久的话,末了只道:“算了,也怪我,知道你有病还刺激你。”
“不碍事,不怪你。”夏闻竹拉高拉链,把自己裹进深色外套里,闻淡淡地橙花香。
宋澜舒恢复成来时样子,敲着茶几,道:“宋高远对你,跟对我们不一样,他心里有愧,不敢对你下手,到时候你近他的身,我趁机除掉他。”
夏闻竹微愣,揉着眉心,好不容易把沈煜清从脑海里挤走,想到宋澜舒的话,感觉脑子里又多了个洗衣机,轰隆搅个不停,抓不住思绪。
他隐约能猜到宋高远对自己的好原因,但想了想还是太扯了,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们总说宋高远对我好,他为什么对我好?”
他两手一摊,“总不能单纯因为我妈是张沁,所以对我好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宋澜舒捏了捏眉心,这问题只有夏闻竹这个少爷能问出来,不过也有可能他被沈煜清保护得太好,半点没看出宋高远的残忍。
“宋高远对你妈妈的感情比你想象的要重,他一辈子没得到的东西,刻在骨骼里,常常想起。而他对你,典型的爱屋及乌,不管你长得有几分像你妈妈,宋高远都会把你当成他干儿子,或者说你就是他的一个寄托,一个张沁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夏闻竹若有所思,掐了把脸,疼的皱眉。
这下明白宋高远为何总带着诡异的亲切感,原来自己只是他的寄托,但也幸好只是寄托,没有其他瓜葛。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吗?”夏闻竹指着窗外,“就单纯我去吸引宋高远注意力,你趁机开枪崩了他?”
宋澜舒点点头,绑紧发带,“走吧。”
夏闻竹坐在位置上没动,抬头望着她道:“你确定这样合法吗?要不等沈煜清回来商量一下?”
“来不及。”宋澜舒裹紧大衣,头也没回,“沈煜清被他抓了,你等不到了。”

话说出口,宋澜舒心道完蛋,这位少爷还病着,这一吓不又得犯病。
她转身,正对上夏闻竹怔然的眼神。
心就像是一场暴风雨搅乱,他不知从何问起,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啊。”宋澜舒站在门廊前,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来这之前,我看沈煜清被带进栖霞山下的四合院里,不知道这个点有没有逃出来。”
“如果没逃出来,沈煜清会不会有危险?”夏闻竹大口喝茶,声音带着颤。
“这不废话,”宋澜舒挑眉,“你觉得宋高远是什么好人吗?”
夏闻竹沉默,瞥见墙角的钟,快十点了,楼下还是空的。
沈煜清还好吗?宋高远不会又打他了吧?自己能做什么?报警还是和宋澜舒联手?夏闻竹揉着通红的眼睛,心里的天秤慢慢移向宋澜舒那头,可潜意识又觉得哪里不对,宋澜舒是在意气用事,他真的不用报警吗?
脑海里出现两个小人,反复拉扯,半晌角逐不出结果。
喉咙渐渐染上苦味,夏闻竹咬紧牙关,不能再犯病,狠心撕开大拇指边的肉刺,血流不止。
宋澜舒猝然瞪圆眼睛,走近看了看,他呆坐在原地,不见疯态,犹豫道:“你…这是在自残?”
“我没事,你让我缓一下。”
夏闻竹拿纸巾包起手指,偏过头,空气里带着雨后的咸腥味,他想起沈煜清,心里陷下去一块,理智也坠入谷底。
视线转向茶几上的合照,他和沈煜清的合照不多,这些年总共就拍了四五张,还都是上学那会用相机偷偷拍的。
沈煜清爱换照片,每次大扫除都从书房里抽出一张,摆进相框里。
夏闻竹静静地看着,夏季校服的白衬衫和窗外的月光融在一起,白晃晃的,勾起那年盛夏,遥远轻快的风。
沈煜清校服里面穿着白T恤,放学回家路上,骑着单车,白衬衫高高扬起。
夏闻竹车坏了,坐在后排,看着他灌满风的背影,像振翅的飞鸟。心脏像是被仙人掌地小刺戳了一下,痒痒的,耳尖红了。
自行车过弯,沈煜清减速,夏闻竹垂眸,看着路口的积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少年一往无前的影子。
那会他有问过沈煜清那么多新型的山地自行车他不选,非要挑公园大爷骑的二八大杠。
沈煜清翻了一页书,目光小心翼翼地瞥过来,“我想哪一天你的自行车坏了,我可以载你回家,就像今天这样。”
为什么要载我回家,是不是喜欢我?心脏骤停一瞬,夏闻竹拿起照片,放在窗边,白衬衫染上一抹月白,照亮未曾发觉的心动。
以前没在意的,如今通通在脑海里亮起红灯,夏闻竹放下照片,走向门廊,“我去救沈煜清,你去干掉宋高远。”
宋澜舒斜倚门框,打量他,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像在照镜子,又像在看童话。她抿了下唇,没忍住道:“你这算是恋爱脑吗?”
夏闻竹锁上门,挑眉瞥她,“你不是?”
旁观者清,也不是件好事。
夜色阑珊,雨打枫叶,栖霞山下,亮着一盏灯。
老宅的柜子上摆着一个西洋钟,蓝白表盘,花雕外框。沈煜清躲在窗帘后,朝外望了眼,没有人看守。
他走上前,拧开外壳螺丝,钟表齿轮被机油糊住,一时无法修缮,他皱了皱眉,夏闻竹还在等自己回家,不能在这一刻掉链子。
他轻轻拨动时针轴,旋钮发出生锈的“吱嘎”声,同一时间,木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穿着白大褂,朝他微微颔首。
“你要的东西我带了。”男人晃了晃工具箱,走到他面前。
沈煜清低声谢过,翻着工具,问:“现在几点了?”
男人抬手看了眼表,“九点半,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宋高远随时有可能醒,你要一直待在这也不是个办法,我不能保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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