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收废品的!”从铁门里走出个瘦瘦的老太太,“纸箱多少钱一斤?”
“八毛。”
“呦!”老太太尖叫一声,嗔怪道:“黑死你,我白送你得了。”
“大姐,真是最高价了,现在纸壳都掉价了,你看那饮料瓶都七分一个了,这些年,我哪里干过那不是人的事。”
“行吧,”老太太一拍刘刚的电动车后视镜,“等着,我给你拿去。”
“用帮忙不?”刘刚下了车。
“不用,板车上早就备好了,等着。”
刘刚无奈一笑,靠在车门上点燃一根烟。
刚抽了几口,他就定住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扒着铁门向外看,她白白的脸蛋,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见到刘刚后微微一笑。
刘刚赶紧把烟丢到地上,用鞋底捻灭,他向四周看了一圈,然后走到小姑娘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几秒后,他缓缓抬起手,伸向小姑娘的头顶。
“哎呦,还挺沉。”
老太太拉着板车出来了,刘刚闻声,赶紧“嗖”的一下收回手,恢复如常,他抢上前,把纸壳卸下,过称。
刘刚点完钱后,问道:“那小孩谁啊?”
老太太拍拍裤腿,“我外孙女。”
看着崭新的祥和路,陈景海恍惚一瞬,一排排新时代的店铺门脸,阔气整齐,完全看不到当年的影子。
“陈警官!”
原昕和庄星辰在几米之外喊他,陈景海闻声回过头去,“来了,怎么说,从哪开始?”
原昕想找当年的那两家金铺师傅再谈谈,陈景海是老人,认人询问起来更方便,他抬手一撸头发,“一共就两家,不过现在都换了营生,人倒是还在。”
“走吧。”陈景海像是回到了当年,那股渗透进血液里的刑侦精神,不会因为时间和身份的转换而消逝。
不知道为什么,庄星辰从陈景海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无奈与忐然。
似水流年古玩铺。
铺子门上悬着枣红色古木招牌,门的两旁挂着一幅小篆体的门帘,门口摆着两尊一米多高的寿星拜寿树雕,接着门口的台阶上懒洋洋的躺着一只橘猫,见有人进来,它睁开眼睛,无精打采地扫了一眼就赶紧趴着继续睡觉。
一进门,就见原木色的长案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闻声,老人抬起头来,透过花镜打量着三人。
“来,”老人缓缓站起身,绕过长桌来到三人面前,招呼道:“您是自已看着,还是我给介绍都行。”
“您好,”原昕很快扫了一眼店内,他恭敬道:“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公安局?!”老人忽然拔高声调,浑浊的眼睛一一扫过三人,随即冷哼一声,“我一辈子遵纪守法,不曾干过坏事,你们又来干嘛,告诉你们,我平生最恨警察!”
原昕与庄星辰相视一眼,不明白老人为什么情绪如此激动,庄星辰上前一步,试图好言相告,却不想老人手臂一挥,随即背过身去,“你们走吧!”
“我们真的有事……”
“曹老,”身后的陈景海抢到两人前头,他几步追到老人身后,“是我。”
“是我。”
老人闻声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用浑浊的老眼盯着陈景海看了几秒,隐约有些面熟,他思忖良久,才舒展眉眼,豁然开朗,但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冷硬,“陈,陈景海?”
“是我,”陈景海姿态放得很低,他似乎对这个古稀老人有些发憷和歉疚,“今天我们来就是想再问问当年的事,我知道您不愿意再提起,可是……当年的命案又发了。”
“又发了?”老人微微压紧眼角,琢磨着陈景海的意思,惊诧之后,他冷哼一声,回身一甩手,“那是你们警察没用,抓不住真正的凶手就拿我们老百姓顶坑,活该!”
“曹老,我知道您还记恨当年那件事,但真不能怪我们警察……”
“不怪你们?!”老人随手抄起长案上的木质笔筒,狠狠往地上一掼,“当年要不是你们这些没用的警察瞎怀疑,曹一会死?我会现在临了无人送终!你们把我的曹一逼上了绝路!死路!”说完老人委顿在太师椅里,掩面泣不成声。
原昕这才想起来,他之前看过卷宗的记录,老人名叫曹忠,打祖上就经营着这间金铺,平时打个戒指,手镯什么的。他儿子曹一,当年二十八岁,性格孤僻,平时鲜少与人接触。人们都有刻板印象,对于一些御宅族或者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人,就会觉得他们似乎与生俱来带有一种犯罪气质。
曹一就是这样,第五起案发后,在庄婕妤的头皮上发现了痕量金粉,当时南城区附近就两家金铺,经过调查发现,曹一在案发阶段的行踪隐秘,警方立刻抓住这条线索不放,谁知酿成了一场悲剧。
“对不起,”陈景海低下头,“我们真不没想到,他会死。”
曹忠的哭声未断,充耳不闻陈景海的说辞,庄星辰俯身蹲下,将散落一地的雕刻工具和笔筒拾起放回长案,他轻轻走过去,试探性的伸手搭在曹忠的肩膀,见对方未做抗拒,他缓缓开口,“曹老,我是当年那个受害人的儿子,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警方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曹一当年没有做过,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寻死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
曹忠的哭声渐渐平息,大悲大恸后心力消耗过大,此时,他整个人疲惫地窝在太师椅里,眼皮下耷,听见庄星辰的话,他拼尽全力的抬起眼,盯着面前这个隽秀的年轻人,气若游丝道:“曹一没干过那事,他没有……”
时间再次回到二十年前,某日夜。
“曹一,一会儿打烊的时候,别忘把保险柜锁好,听见没!”曹忠说完就上了楼。
窗外的天色黑沉,远处的天穹边际,偶尔划过几道亮光,空气湿度很大,眼看着酝酿一场大雨。曹一摘掉放大镜,一对金耳环的花纹终于刻好,他把耳环放进保险柜,然后收拾好工具,准备关店。
曹一按熄最后一盏灯,拿着雨衣走出门。楼上的曹忠劳累一天,早已沉沉睡去,殊不知,这一晚将会改变这对父子的一生。
刚刚还山雨欲来,没几分钟却满天乌云尽散,露出一轮圆月。月光冷淡,打在曹一的后脊,他步履轻快地穿过一条小巷,然后又拐进一条逼仄的胡同。
白天顾客的吹毛求疵尽散,此时是属于曹一的世界,没人知道他每晚打烊后的行踪,包括楼上的父亲。然而他不看见的是,就在他穿过胡同口的瞬间,另一条岔路上的角落闪出一道人影,他躲在暗处窥探,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但没两秒,他又恢复平静,同时心底浮上一计,他心里暗道:别怪我,是你自已送上门,算你倒霉。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胡同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唉!你说多变|态!”老妇人倚靠着柜台,脸上掩饰不住看热闹的幸灾乐祸,语气却装得惋惜,“那女人的脑袋被砸的稀烂,手都砸面糊了!我看没准都被那个了呢……”
曹一低着头,手里的工具轮番上阵,完全没理会老妇人的“广播”,他把焊接好的项链递还给她,指着门上一张白纸,意思是让她付钱。
“呦,这就好了?”老妇人拿过项链翻来覆去瞅了几个来回,照着镜子往脖子上一戴,然后才慢悠悠的从包里掏出钱,“你说这年头坏人怎么这么多,这回可好了,闹得附近的女的都不敢走夜路了,要我说,还是警察太没用……”
“找你的钱,”曹一从抽屉里拿出零钱递过去,自始至终都没搭腔,低头继续鼓捣着工具。
老妇人嘴角一撇,见没有回音,高涨的八卦之心瞬间冷掉,自觉没趣,她狠狠剜了曹一一眼,转身一步三扭腰的走了。
曹一见人走远,他才缓缓抬起头,盯着发现死者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他直起身翻找着什么,最后上了楼。
一天清晨,警察敲响了曹忠家的门,曹忠后退几步,看着几个脸色肃穆的警察,他赶紧迎上前,“警察同志?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来了解点情况,”因为案件屡发未破,陈景海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语气冷硬道:“希望你们配合调查。”
他说完示意身后的法医上前,法医从勘查箱里拿出针管,分别抽取了曹忠父子的血液回去跟死者指甲里的皮屑做比对。
案发在凌晨,正是酣睡的时候,就算说在睡觉,也无人佐证。警察只能根据凶手的皮屑先圈定一部分嫌疑人,按理说,加上金铺这条线索,会更好排除,然而,警方抽取了当时两家人的血液,结果显示血型完全不匹配。这就让警方再次头大,他们开始怀疑,死者头皮里的金粉到底是不是来自凶手,也许是受害人在生前不小心蹭上去的。
警方也在暗中对两家进行监视,就在他们要撤销监视的时候,侦查员在一天的午夜,他们发现,曹一鬼鬼祟祟的从家里溜出来。侦查员顿时一惊,随即一种快要揭开乌云的明亮感涌上心头,他们蹑手蹑脚的跟在曹一身后,他们怕跟得太近被发现,索性远远的坠在身后,然而当曹一拐过一个胡同的拐角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侦查员顿足懊恼,咒骂一声。
然而等他们再次见到曹一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被发现在城郊的河岸边,经过法医的尸检显示为溺死,警方在经过二十多天的走访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曹一为失足落水溺死。
“不可能!”曹忠站在公安局的门口,不过短短数日,他的两鬓白发横生,他一挥手,把陈景海的话打回肚子,“曹一不可能是溺水,他从小就怕水,从来不去河边,更何况大半夜他一个人去河边干什么,都是你们警察三天两头的往我家跑,你们怀疑曹一是凶手,你知道最近街坊邻居都说什么吗,他们说就是我们家曹一杀的人,说我们曹一一看就不是正常人!我儿子我自已清楚,曹一他不是那么残暴的人,肯定是有人杀了他!”
“曹叔,您先回去,”接春阳温声劝道:“我们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真的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曹一是他杀,我们向您道歉,对于曹一的死亡我们真的很遗憾……”
曹忠使劲一推接春阳,他颤着手,指向公安局的大门,嗓音沙哑,“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
“曹叔,”一旁跟着的男人赶紧扳下曹忠的手,他是曹一唯一的朋友,他唯恐惹怒了警察,声音低低的商量着,“曹叔我们走吧,警察说是自杀,那就是自杀,您也知道曹一的确是个敏感的人,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一时间想不开走了差路,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曹忠一边咒骂着,一边被男人连扶带拉的往回走,他还不忘回头跟陈景海和接春阳道歉。
曹忠老泪纵横,重新面对溃疡的伤疤需要很大的勇气,他望着不远处展架上的一盏松树玉雕,眼里充满悲戚与怜爱,那是曹一生前未完成的摆件,“曹一他除了沉默寡言,其实为人一点差错也没有,这孩子的性格从小就这样,我如果再多关心关心他,也许就不会……”
“曹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您也想开些吧,”庄星辰轻拍着曹忠的手背,由衷的心疼这个无依的老人,他安慰道:“我们答应您,一定抓到凶手,让曹一安息。”
第13章 枉死(下)
来回奔走的人群,大声吆喝的叫卖,都被车窗隔绝在外,整个车厢陷入沉默,三人各怀心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这是一方流动的空气。
庄星辰并不知道当年的调查细节,他对于曹一的死亡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但他又道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就像一个身着高级礼服的人脚上穿了双拖鞋,说不出的违和,“陈叔叔,曹一他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陈景海最近几天很累,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淡然,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凶手被抓的情景。这也让他想起了死去多年的接春阳,况且连他的死似乎也存在着疑点,“其实,曹一的确有些‘问题’,在他死后,我们在他家的床板下翻出着很多图画,上面画的都是一些女人的手,还有一些女性的丝袜,我们怀疑他可能患有某种心理问题。”
“女人的手?”庄星辰情绪一向不外漏,此时他皱着眉,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线,他似乎捕捉到一丝信息,“你们怀疑他?”
“女人的丝袜,那他可能患有恋 | 物癖,这种人会‘搜集’女性的内衣,内裤或者丝袜等物品来满足自已的性|欲|望,他们通过这些女性的贴身物品,从而达到性|高潮,获得性|快感,但这些人的胆子大多很小,极少会做出杀人的事。”
陈景海点点头,“当时的心理专家也这么说,但那些画的确很可疑,这不难让人联想起受害人被捣烂的右手,可是死者指甲里的皮屑又与他不符,更何况他当时已经死了,根本无从查证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的手……”庄星辰一抬头,脸色白得瘆人,好似一个十级贫血症患者,他的确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强忍身体的不适,“那些会不会是他平时用来设计首饰时用的?”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推测的,但曹一死了,这些问题都无从考证,更巧合的是自此以后,那个凶手也消失无踪。”
会是他吗?可是这其中有着互相矛盾的点,比如说,当时只是对曹一进行初步调查,再加上生物学证据的否定,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他,他根本没有去“畏罪自杀”的理由。还有,曹一在那个档口死亡,他真的是自杀吗?如果不是自杀,那是谁这么高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把人伪装成这么完美的“畏罪自杀”,好一招栽赃嫁祸。
“原昕,”庄星辰叫了一声,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脸色骤变,心里早已鼓声震天,但很快恢复如常,改口道:“原副队长,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我有点事。”
原昕被他叫的一怔,手里的方向盘险些脱手,他赶紧打灯减速,同时心里对那句“原昕”似曾相识,仿佛在遥远的以前,曾有个人也这样叫过他。
车子靠路边停下,原昕问:“有情况我会随时联系你。”
庄星辰被他黑溜溜的眼珠盯着,愣是没敢抬头,他心虚地“嗯”了一声,开门下了车。
车子走远,庄星辰无声地盯着看了良久,终于他伸手掐在眉心,额头上早已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松散的刘海被微微打湿,他浑身开始颤抖,环视一圈后,他朝着人行路上的休息长椅走去。
几米之外一道人影见势赶紧闪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厅,那人长得人高马大,烈阳下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他皮肤黝黑,身上的背心挡不住他贲张的肌肉,看模样像是东南亚人,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看似若无其事地望向人行道。
庄星辰似乎缓了过来,起身准备走人,多年来险象环生的经历,让他的警觉性超乎常人,他猛地一转头——身后几个行人,谈笑风生着与他擦肩而过;更远处的垃圾桶旁,环卫工人将垃圾投进去,并无异样;靠边的那家咖啡厅里零散坐着几位客人,都在看书或者刷着手机,总之,他未能寻找到那道窥探的视线。庄星辰疑心自已想多了,半晌,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咖啡厅里,鸭舌帽缓缓抬起头,盯着渐渐走远的出租车,但他没立刻跟上去,而是把刚刚偷拍的照片发给了什么人。
几秒后,手机震了一下,那边回复:小心监视。
另一头,刘刚吃完晚饭,走出家门,伸了个懒腰,跟正出门的老街坊闲聊起来,两人聊了大概十分钟,然后各自朝着小巷的两头走去。刘刚一路哼着歌,步履悠闲,朝着一处休闲广场走去。
广场上音乐高亢,人很多,韩栋带着孟媛远远站在路边的小摊前,一人一杯奶茶,他们就像饭后遛弯的情侣,丝毫不引人注意。
“这人一天的生活挺滋儿啊,”孟媛靠着韩栋的肩膀,脸上装出小女生恋爱的甜笑,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她那僵硬的假笑好像整容失败的后遗症,“我们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啊?”
“原副说他有问题,”韩栋倒乐在其中,在他心里,这简直是“工费恋爱”啊,他借由拍了拍孟媛的肩膀,“先看着再说,如果这人有问题,他早晚会露出马脚,唉,话说这老鬼会不会发现我们了,在这跟我们兜圈子玩呢?”
“不能吧,”孟媛一咂吧嘴,“如果要是这样的话……来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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