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心理状况明显异于常人。六起案件的受害者年龄均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且都未遭受侵犯,凶手的性心理反常,他对这一类的女性具有超乎寻常的“痴迷”,却又对其进行极度残暴的杀戮,这可能是仇恨宣泄心理或病态占有。
庄星辰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电脑的幽光映在他冷淡的眉眼,写了短短一段报告,似乎花费了他大半的心血。他按下打印,轻微的嗡嗡声传来,他微微皱眉,掌心用力地按压眉心,他深呼吸几口,来回几次胸口才感觉舒畅几分。
关闭电脑,庄星辰在座位上呆坐了两秒才起身,他将打印好的报告装进公文包,锁上门,走出刑侦大楼。
天色晦暗,雨线密集。庄星辰撑开伞,低头迈下台阶,刚走几步,他就停住了。
几米之外,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白色的宝马车旁,宽大的伞面遮住了肩膀以上,只露出窄腰与长腿,庄星辰的左手拇指摩挲着皮质包带,发出轻微的皮革声,他看着那道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是这样的雨夜,那是他与他最后一次见面。
那人回过头朝着这边走来,庄星辰的右腿隐蔽的向后退了一小步,只是小小的一步,紧接着他重新整理好情绪,抬眼望向那人。
“庄顾问。”原昕像是等了很久,左侧的肩膀已经被雨淋湿,名贵的布料湿溻溻地贴着皮肤。他的长相属于硬朗型的,眉毛长且浓密,眼窝深邃,当他不笑时盯着什么人的时候,会给对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甚至有些桀骜,不过这种情绪一般出现在审讯室里。此时原昕舒展的眉眼在晦暗的雨幕下,仿佛被潮湿的空气熏软,整个人温和了许多。
“等你很久了。”原昕上前一步。
“等我干什么?”庄星辰尽量放松自已,他抬眼直视着原昕,但只有他自已知道,他看的是对方的眉心,“有事吗?”
“我车子坏了,能搭您一段车吗?”原昕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从小养成,在心理专家面前也毫不露怯,“可以吗?”
庄星辰侧头,越过原昕看向身后,白色宝马车旁一辆崭新的黑色大奔静静地待在那里,但他什么也没说,绕过原昕上了车。
原昕的“阴谋”得逞,他上车后东张西望,一会儿摸摸中控台,一会儿敲敲车窗,好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什么都新奇。
“你家住哪?”庄星辰拨动方向盘,打灯拐出市局。
“巴黎公园……”原昕的话音未落,整个上半身猛的往前一探,又被安全带束缚后狠狠地拍在座椅靠背上,“——我靠!”
顺着庄星辰的视线,原昕矮身透过扭曲的挡风玻璃与飞快晃动雨刷器,他发现前方站着个人。
“找死吗?”原昕以为是哪个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他手刚碰到车门拉手就被庄星辰制止。
“别动!”
“什么?”
“在车上等我。”说完,庄星辰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原昕盯着车前的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忽然他睁大了眼睛,整个身子挺直,像是看见了什么惊恐的画面,他咬着后槽牙,声音闷闷的:“搞——什——么?!”
车外,男生紧紧抱着庄星辰,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庄星辰的肩窝。
死一般的静默。
红灯变绿了,庄星辰重踩油门拐过路口。他不用看,都能感受到来自右侧的目光——直勾勾的,沉甸甸的。
庄星辰有些不自在,开口道:“先送你……”
“你谁啊?”同一时刻,原昕侧过身,朝向后座的男生。
男生的身上都被淋湿了,正在用纸巾擦水,闻言抬眼望向原昕,回道:“我是他朋友。”
“他是我病人。”庄星辰同时出口。
“……”原昕紧皱眉头,窗外浮动的光影掠过侧脸,忽明忽暗,他死盯着庄星辰,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半晌他道:“先送他。”
又是一阵静默。
男生将擦过水的纸巾揣进裤兜,然后双手扒着前方的椅背,身子探向庄星辰,笑道:“星辰,你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庄星辰透过后视镜,轻轻地暼了男生一眼,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声音也淡淡的:“嗯。”
“太好了!”男生立刻笑开花,坐回后座,后背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续道:“之前听你说要调去市局,市局工作又多又累,还不如当老师呢。”
“挺好的……”
“市局没你想的那么恶劣,”原昕的话音压过庄星辰的,他忽然炸毛,开启自我防御机制,“他是犯罪心理专家,不用每次都出现场,也不用坐班,来去自由,也不受我们刑侦队的管束,并不比老师差。”
“哦,是吗?”男生闻言,眉毛一挑,饶有兴味的盯着原昕,旋即他身子探向原昕,反击道:“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星辰才下班,加了好几个小时的班吧,估计连晚饭都没吃,我看也别哪天了,星辰,去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餐厅吧。”
原昕表面看上去玩世不恭,实则很有分寸,邱山说过“你就像没被驯服的狼,不被管束且有凝聚力”他也承认,自已就是这样的人。
此时,不知为什么,他就像个护食的头狼,呲着牙,炸着毛,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切觊觎他“食物”的外来者。
食物?原昕被自已吓了一跳,自已怎么会把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庄星辰比喻成口中的食物,他余光瞟了一眼驾驶位,庄星辰看上去就像一座孤傲的冰山,毫无生气,原昕身体里的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人家那么好看,你肯定是看上他了。”
“我只是在维护我们警队的光辉形象而已。”
“得了吧,你都盯着人家看了四十五秒了。”
两方来回拉扯,总有一方胜出。
“加班是偶尔,”原昕抱着手,回头望向身后的男生,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他发现男生隽秀文弱的气质中似乎暗藏着某种尖锐的东西,原昕见过太多人,他知道眼前这个男生并不像外表看上去这么柔弱,半晌他反问了一个终极命题:“哪个单位不加班?”
“……”男生一时语塞。
原昕目光在男生的脸打了个转:“你有十八?”
“二十。”男生答的飞快。
“没大没小,”原昕正回身,反将一军:“星辰?星辰是你叫的?叫庄医生或者庄老师!”
“……你管我叫什么?”男生故意挑衅,仰脸望向庄星辰的后脑勺,嗲嗲的叫了一声:“小庄哥哥……”
“秦萧!”庄星辰叫了一声,随即踩下刹车,偏头望向男生,他脸色有些难看:“到了,回头给你电话。”
车尾灯渐渐模糊,激起的水花恢复平静,秦萧直直地站在雨中,手里握着庄星辰给他的雨伞,一双黑亮的眼睛在晦暗的夜幕中宛如丛林的捕食者,闪闪发光。
良久,秦萧才径直向公寓走去。
巴黎公园门口。
“谢谢庄顾问。”原昕的眉峰冷峭,目光幽深,他审视着庄星辰白皙的脸,仿佛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两秒后他跳下车,大跨步朝着别墅走去。
“原……”庄星辰盯着那道高挑的背影,他想叫住他,他想跟他再说几句话,最终还是沉默的走掉了。
厅门一开,唐婉迎上去,一脸慈爱的盯着原昕打量,原昕叫了一声“妈”,两人朝饭厅走去。
原昕平时住在自已的公寓,工作不忙会回来看看,下班前唐婉打电话让他回家一趟,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什么?”原昕一口汤差点呛到,他拿起手边的纸巾边擦边道:“妈,这就是你说的重要事?”
唐婉是个体面人,虽已深夜,但无论是等加班应酬的丈夫原野,还是儿子,她都是穿戴整齐,甚至化着淡妆,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与她手上的钻戒交相辉映,她将手边的照片缓缓推向原昕的那边,柔声道:“昕昕,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伴了,这是顾家的女儿,顾家是书香门第,现在经营画廊生意,他家的女儿性格温和,和你实在般配,去见一见吧。”
相亲。门当户对。原昕从二十二岁听到了二十六岁,以前他还以自已太小为由,现在他看着坐在对面唐婉殷切的目光,实在不忍心拒绝。可是,他实在不想和什么顾家的或者刘家的女儿见面,因为他知道自已喜欢男人。
“昕昕,”唐婉温热的掌心覆上原昕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们也不是非要你现在结婚,先相处着嘛,你看和你一起长大的几个伙伴,有的孩子都两岁了,你也该为以后考虑一下……”
“以后?”原昕望向唐婉,目光空洞,好像穿过空气望向了遥远的未来,几秒后他凄然一笑,起身拍拍唐婉的肩膀,“一个连过去都没有的人,又谈什么将来呢,”说完转身上楼了。
唐婉静静的坐在饭厅愣神,佣人进来收拾碗筷,她眼中波光闪动,声音低低的:“吴妈,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
暴雨不止,冲刷了一切,一道侧影直勾勾盯着被掀翻的车。
他对周遭的车流以及嘲哳的人声毫无反应,他仿佛身处另一个时空。
急促的救护车声由远及近,喇叭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他一贯清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看着从救护车上急奔下来的人穿过他瘦弱的身体,一起拥向身后,他难以置信,抬起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鲜红的,温热的,那是另一个人的血。
他横冲直撞,踉跄的跑过去,穿过人群,最后顿住脚步,眼前的景象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一个人躺在血泊中,脸也被血染红了,整个身体卡在驾驶座上,他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个人,眼泪潺潺,哭声戚戚,他不确定怀中的人还能不能活,他疯狂的呼喊,但周遭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他就像一个透明人看着这一切。
放在床头柜上的书被猫咪蹬掉落在地板上,庄星辰嘴唇微微颤抖,脸色煞白,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随即他才像刚从噩梦中醒来,陡然抱住了踩在他膝盖上的猫咪。
“x,对不起,”庄星辰喘息着喃喃自语:“对不起……”
第5章 调查
“我调取了刘歌家小区近一个礼拜的监控,监控显示,刘歌是个特别规律的人,早班七点准时出门,五点半回家,晚班下午四点半出门,十一点到家。小区的门卫老大爷也说,刘歌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但是每次都会跟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有时候还把厂里发的水果拿给他,老大爷说得都快哭了……”
原昕后靠在椅背里,打开案卷开始翻阅,韩栋立刻整理手里的笔记本,看看自已有没有遗漏的信息没汇报。
“刘歌是个十分规律的人,这正是个突破口,一个规律的人,凶手很容易摸清她的底细,”原昕把卷宗往桌上一撂,续道:“我研究过老卷宗,凶手对目标都是精挑细选的,不是随机作案,这个人也许已经潜伏在受害者身边一段时间了,肯定有我们还没有发现的。”
“继续查,深挖监控,韩栋你带图侦的同事把工厂门口近一个月的控监调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出现在附近,小区的监控一会儿我去弄。”
原昕下巴点点孟媛,示意她汇报进度。
“死者的手机处于机卡分离的状态,想要知道里面的通讯信息是不可能了。”孟媛回道。
机卡分离。原昕手肘撑在桌沿,淡淡道:“凶手特地带走了手机,里面一定有关于凶手的信息。”
“韩栋带一组去调取监控,二组去刘歌经常出入的餐厅或者休闲场所看她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最难搞的就是这种没有抓手的案子,单纯的社会关系,连个嫌疑人都没有,想要知道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还是要从二十年前的案子入手,那五起案子留有的线索会更多。
原昕双手插兜往外走,路过禁毒大队门口被赵哲叫住:“原副去哪骚啊?”
“滚,”原昕斜靠在门边,脸上带着几分讥讽和傲慢:“我有骚的资本,看你那油哧嘛哈的头发,”说着凑过去装模装样的闻了闻,“都他妈馊了,你想骚还没人理你呢。”
“我靠!老子通宵跟了条线,刚逮完人回来!”赵哲用手里的纸袋狠狠拍了原昕的肩膀,佯装怒意,两人就是这样,从大学一直掐到工作单位,早已习以为常,“你他妈还烧起来了,前几天答应请你吃饭,说到做到,你选个地方。”
“知道了。”原昕摆摆手朝厅门走去。
南城区,宽阔笔直的街道将城区一分为二,东区是繁华新型商业区,西区则是历史厚重的旧城区。
随着东区近几年的飞速发展,亟待改造的老城区也逐渐苏醒,支棱起来。附近乡镇的年轻男女都认为大城市遍地是黄金,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出人头地的梦想,他们拼了命的往人堆里挤。好地段的房屋租金高的吓人一跟头,他们只能将美好愿景装进行李箱,托着往外走,在这逼仄贫困的旧城区里寻得一处违法群租房。
夏季雨水充沛,将本就坑洼的水泥路面冲的破烂不堪,一个不注意,穿着高跟鞋上班的女生“哎呦”一声崴了脚,随即从背包里掏出纸巾,嘴里咒骂着擦完鞋又随手往地上一扔;非法占道的摊贩将油兮兮的小吃车往胡同一停,一块破油布往上一盖,等天色降下,再重出江湖。
最热闹的就是晚上,锅铲剐蹭锅底的炒菜声;丈夫挑剔妻子的咒骂声;不知谁家孩子的哭声以及发情流浪猫的叫声,响彻整个胡同,俨然一幅人间百态图。
与之相反的新城区,宽阔的马路,高耸入云的高楼,刘歌就租住在这两者的交界处。
原昕将车停在路边,朝着公寓走去。
小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但是整体规划良好,门口的老大爷也算尽责职守,见有人进来,便走出岗亭询问:“您找谁?”
原昕微微一笑,随口就来:“我住这儿。”
“得了吧,”老大爷一摆手,意思是别骗我:“我在这小区两年半,进进出出的人我都记在这儿,”他指着自已的脑袋,“你不是这儿的,你是警察吧。”
原昕一挑眉毛,觉得这老大爷有些眼力,随即问道:“这您都能看出来?厉害。”
老大爷哈哈大笑,脸上堆起几道深深的皱纹,他道:“我是侦察兵出身,你的气质就是长期在精锐的队伍里训练出来,还有那双眼睛,你是去A栋的1701吧?”
原昕不置可否。
“刚刚上去一个你的同事,”老大爷的话很密,他道:“那姑娘人很好。”
同事?原昕想可能是技术大队的。
“那有什么人来找过她吗?”原昕问。
“没有,”老大爷回答的利索,“我也没见过她带人回来过,连女生都没有。”
“那在最近一段时间您能看出来她有什么反常吗?”原昕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支递给老大爷,“比如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心事?”
老大爷抽着烟,微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像是在回忆,半晌他道:“这姑娘搬来一年了,当初刚搬来时,她看着好像有些愁事,眉眼总是皱着,后来就慢慢好了。我想应该是刚搬来有些不习惯吧,人啊刚到一个新环境总是这样的,更何况她孤身一个姑娘家。”
梯门徐徐打开,原昕迈出电梯。户型是一梯四户,其他三户的门口都放着垃圾袋,显示都住着人。他走向1701户,门一打开,一道侧影立在客厅。
那是庄星辰。
原昕以为是痕检的复勘,他没想到是庄星辰。庄星辰作为本案的顾问,他给出了凶手的心理画像,可以说凶手没有什么特征,甚至淹没在人群就不会被发现。
庄星辰一扭头,看见几步之外的原昕,长身而立,穿着极度张扬,他不知道这些年这个人是怎么过的,是快乐?是悲伤?或执拗于过去还是寄希望于将来?
庄星辰忽然有些伤感,眼神闪烁一瞬,随即客气的招呼道:“原副队长。”
原昕迈步走了过去:“原来是庄顾问。”
“我来看看刘歌的生活环境,”庄星辰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摩挲出窸窣碎响,他转过身背对着原昕,“刘歌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或者说带有轻微的强迫症与洁癖。”
“屋里的摆设整齐,摆在书架的书都是由薄到厚,”庄星辰又走到玄关口,五斗柜上放着一瓶免洗的消毒洗手液和一个酒精喷壶,他脑中慢慢浮现出一幅画面——
刘歌开门进屋,换上拖鞋,按下两泵消毒液在掌心搓开,然后拿着酒精喷壶将身上的衣服喷洒一遍,才走进卧室。
原昕绕着客厅转了一圈,他伸出一根手指,把墨镜勾下来,随手挂在衬衣的领口,然后将袖管往上挽了两道,露出两条紧实的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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