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华也不反驳,闲闲撩起眼,含笑回吻过去:“是,宝珠乃我之知己。”
说罢,被子下的手顺着他的腰线向下。赵宝珠感到那只手,瞪了叶京华一眼,可多日亲近下来,那眼中含着盈盈水意,叶京华权当做邀请,翻身便将人压下了。
冬日渐深,无涯县一片冰封,这衙门上却是暖意融融。
叶京华不愿辜负这难得的空闲,变着法子地引诱他,赵宝珠虽没了公事,却依旧是日日劳累,往往事情行了一半就昏睡过去。
某日,他再次从睡意中醒来,却见屋内昏暗一片,窗外隐隐有微光透入,可见时候还早。
赵宝珠迷糊着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儿一摸,却只触到了一片冰凉的床铺。
赵宝珠心中一惊,睡意立即去了大半,刚想撑起身,一只手却忽然伸过来,按住他的肩膀。
“无事,你接着睡。”
有人坐在了床榻边儿,赵宝珠睁眼一看,便见叶京华已穿戴整齐,头上的玉冠闪闪发光。
“州府上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他拉过被子,替赵宝珠掖了掖被角:“不出一日便回。”
赵宝珠点点头,听了没事,便点了点头,复又睡了回去。
待到日上三竿,赵宝珠才再次醒来,坐在床边按了按酸疼的腰,又醒了会儿神,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
这正休沐的,州府衙门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叶京华去做?
况且还是天不亮就出门了,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赵宝珠一听,忽然觉得不对,当即便站起来穿衣服。然而他刚要出门,便忽然听到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有人跑过来,’咚咚咚’狠敲几下门,便一把来开门。
“老爷!”来人正是阿隆,只见他出了满头的汗,焦急看向赵宝珠:“老爷!京、京城里来人了——”
京城?赵宝珠一愣,遂皱起眉,京城中怎么会有人来?无数种可能顿时出现在他脑海中,难不成是叶家发现了他们的事,要把少爷抓回去,顺便将他也抓去扒皮抽筋?
赵宝珠想到这儿便打了个冷颤,小心地问阿隆:“来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阿隆形容道:“我也说不清楚,来人白面无须,穿着身*葵领藏青色的袍子,带着高帽——”
听到他的描述,赵宝珠略微睁大了眼睛——这说的,怎么听着像是宫里的内监?
赵宝珠心思一动,赶忙将身上的常服换下来,穿上了官府,又拿了乌纱帽带上,对阿隆道:“快陪我出去见客,待会儿我跪,你就跟着跪。”
阿隆连忙点头,两人走出后院,到公堂上一看,果然见一年轻内监站在公堂上,白面上一双细眼,微微含着笑,见赵宝珠自后堂上走出,立即俯身向他作揖:
“咱家见过赵大人。”
“快快请起。”赵宝珠忙上去将他虚扶起来:“不知公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公公见谅。”
那内监笑着道:“无妨,无妨。咱家来的突然,还请赵大人恕冒失之罪。”
两人一番见礼,都是和和气气的。赵宝珠见他面含笑意,想必不是什么坏事,才放下了点儿心,可依旧满心疑惑,不知宫里怎会突然来人到了他这个地方。
赵宝珠小心地看了眼内监,询问道:“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啊?”
那内监闻言微微一笑,目光自赵宝珠面上一扫而过,随即自袖中抽出一只明黄卷轴来,朗声道:“青州府无涯县县令,赵宝珠听旨。”
赵宝珠耳中翁鸣一声,目光落在内监手上展开的卷轴不能移动,竟然是圣旨!他心神震动,赶紧跪在了地上。
而此次不必赵宝珠嘱咐,阿隆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敢直视那金光灿灿的圣旨,被吓得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那可是圣旨!
阿隆跟着前任县令数年,连知府都极少见,更别提圣人的只言片语了!
阿隆吓得发抖,死死盯着眼前的砖石,便听得那内监尖细婉转的声音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青州府无涯县县令赵宝珠恪尽职守,体察民情,正义敢言,清君侧弊,特召回京述职,显官需而后效。”
随着内监悠扬之声,赵宝珠暗中屏住呼吸,微微睁大双眼。
竟然是要他回京述职?!
赵宝珠内心震动,一时不能言语。回京述职也算是元治朝之惯例,多用于地方官员政绩突出之时。一般受此诏书回京述职后,该官员便会高升。故而众多地方官往往盼这一道回京述职的诏书如盼甘霖,然而赵宝珠才到任无涯县大半年,竟然就接到了这道诏书。
赵宝珠满面怔愣。
内监宣完了诏,将圣旨收起来,遂弯下腰笑着将赵宝珠扶起来,恭维道:“赵大人,咱家在这儿可恭喜您了。”
赵宝珠这才回过神,立即从腰间解下锦囊,双手递给内监:
“大正月的,公公操劳辛苦了,还请拿去打点车马。”复又转头吩咐:“阿隆,去倒热茶来。”
这寒冬腊月,内监自京城赶来确实也废了不少功夫,结果赵宝珠给的锦囊,颠了颠分量,心下满意,面色更和缓了几分。
不一会儿,阿隆沏来热茶,还一并拿了茶果来。
内监由赵宝珠邀着坐下来,喝一口茶,感叹一声:“好茶。”
赵宝珠道:“这茶若公公喜欢,便带些去。”
内监闻言眸光为闪,看向赵宝珠,柔声道:“今儿托赵大人的福,才有幸品此茶,可这万不是咱家这等人该享用的。”
赵宝珠一愣。
内监见他年岁虽小,却待人有礼数周全,又像是个实心眼的,便开口道:“咱家再多嘴一句,正月一过,赵大人便与叶大人一同上京去吧,别让圣人久等了。”
赵宝珠闻言,结结实实地一愣:“少……叶大人?”
那内监笑了笑,抿了口茶,道:“叶大人的圣旨与赵大人的一日到,现下应已在宣旨了。”
赵宝珠怔然。
内监只当他是太过惊喜,一时间高兴呆了,看赵宝珠待他彬彬有礼的份上,道:“赵大人与叶大人交情甚笃,实乃一桩幸事,往后赵大人合该珍惜这机缘,在朝为官尽职尽责,方才算不负皇恩啊。”
赵宝珠听了,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动,低下头道:“谢公公提点。”
那内监含笑点了点头,放下茶盅站起身:“时候不早,咱家也该走了。”
赵宝珠跟着站起来,一路送内监走到门外,待一路人马没了影子,方才放下手直起身,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方才的圣旨,阿隆只听懂了’进京’两个字,好奇地拉了拉赵宝珠的衣袖:“老爷,那圣旨上说的是什么?您要回京城去了吗?”
赵宝珠不答,只是眸色沉沉地看向城门口,而后冷哼一声,骤然转身走回了衙门里。
阿隆茫然,难不成圣旨上的不是好话?可听那太监说的都是恭喜的话,也不像啊?他满心疑惑,当即旋身跟了上去。
当日下午,叶京华才至州府上赶回无涯县。
一回来,下了马,叶京华张口便问:“宝珠呢?”
阿隆迎上来接过他的披风:“在里间呢,刚用了茶点,补药也吃过了。”
叶京华点点头,伸手抚了抚肩上的落雪,便要朝里间走。
“诶,大人先站一站。”阿隆却伸出手拦了他一下,低声道:“老爷正生气呢。”
叶京华脚步一顿,看向阿隆。阿隆背着主子当小探子已出心得,详述道:“早些时候有太监来传了圣旨,老爷脸色就不对,一直生闷气到现在。”
叶京华闻言,眉头微蹙,略微思索一瞬,方抬脚朝着里间去。
此时,赵宝珠正负手站在屋里,背对着大门,双眼凝在墙上挂的「正大光明」四个字上。忽得听闻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赵宝珠猛地回过头,看向门口的叶京华。
“你站住。”
他厉喝一声,叶京华身形一顿,看他一眼,将迈出半步的脚收了回去。
赵宝珠满面冷色,目光悠悠在叶京华面上转了一圈儿,缓缓坐下,抬起下颌道:
“我有话要问你。”
叶京华神色未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垂下眼道:“什么话都不要紧,你先消消气。”
谁知赵宝珠闻言似是气的更厉害,眉梢一抽,猫儿眼中目光灼灼,瞪向叶京华:
“少爷先起誓,无论我问什么,都得据实回答,不得骗人!否则——”
叶京华没等他将后半句说完,便道:“我可以性命起誓,绝不骗你。”
赵宝珠一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心尖微微软了一瞬,却很快硬起来。这样正好,方便他将事情问个清楚——“我且问你。”
赵宝珠紧盯男子如落星辰的双眸:
“圣上突然下旨召我回京,是不是与你有关?”
叶京华一怔,似是没想到他竟然是问这件事,不敢立即作答,抬眸小心地看着一眼赵宝珠。
赵宝珠见他看眼色的模样,登时怒了,一掌拍在桌面上:“还不快从实招来!”
叶京华眉尾一跳,极快地说:“是。”
早在他离京之初,就和元治帝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将他外放去青州,二是待召他回京之时,也要将赵宝珠一同调回京城。彼时元治帝正为了将小妻弟的心肝肉弄丢了而歉疚,自然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赵宝珠闻言,登时瞪大了眼,脸色骤变。
他就知道,怎么会有这般天上掉馅饼的事!赵宝珠虽然年轻,却并不天真。相反,因着早年清苦的缘故,他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这个道理。他方到无涯县一年不到就得诏进京述职,这可是其他县令几辈子都盼不来的好事,哪有这么巧的,这大好事就从天上掉下来往他头上砸?!
赵宝珠一听,心下当即便有了猜测。而后那内监又多次明着暗里提示,更加做事了赵宝珠心中的猜疑。
他秉性纯良,自小读书明理,被教导要衷心守节,正义行事,最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借机攀附的小人,没想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
赵宝珠一时怒气上头,死倔的牛脾气也上来了,脱口而出:“谁叫你多管闲事的!”
这话叶京华一听,顿觉刺耳,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什么叫闲事?你的事我能不管吗?”
谁知赵宝珠更生气,’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就不要你管!”
叶京华登时面色一变,也黑了脸,眸色沉沉得看向赵宝珠,顿了顿,才道:“宝珠,你说的是气话。”
“谁跟你说气话?”赵宝珠盛怒之下,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回头瞪向叶京华:“少爷王孙公子当惯了,动动嘴皮子就能定人生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成想对我也来这一套——”
他气得小脸发白,猫儿眼中烧着火,说出来的都是诛心之语:“少爷口口声声说明白我的志向,原来都是哄人的,我算是错认得了你!”
叶京华愕然,而后面色更沉,站在原地压了压火气,才低声道:“你先冷静些。”
他朝赵宝珠走进几步,也不敢离他太近,缓声劝道:“我怎么放着你不管,你也知道呆在这儿于仕途无益,回京城去有什么不好?凭借你的能力,一两年便能显声扬名。一则便利,二则能全你的志向,再来我也好照顾你啊。”
叶京华一番话入情晓礼,然而却不了正戳中了马蜂窝,赵宝珠一抬眼,眸子里尽是冷意:“那是你的志向,不是我的。”
叶京华一愣,被赵宝珠冰冷地脸色戳得心尖生疼,只见少年满面冰寒,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少爷若要回京城,便请自己回去吧,我哪也不去!”
赵宝珠语气决然。叶京华看着他的背影,唇线拧紧,眸色彻底暗了下来。
他到底也是大家公子,向来是说一不二,何时被人如此甩过脸子?先前强压下的怒气翻上来,叶京华面色阴沉,伸手便要拽住他的手:
“听话,有什么话好好说。”叶京华一把抓住他,试图将人往自己怀里拉:“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岂能久待?先前跟那些贼人争强斗狠,差点儿伤了你,我绝不许你一个人待在这儿——”
谁知他刚握住赵宝珠的手,就被一把甩开:“别碰我!”
赵宝珠猛然回头,瞪着叶京华道:“我要你许不许?这官位是皇上许我的,我就算是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叶京华最听不得一个’死’字,闻言瞳孔猛然收缩,额角崩出青筋,心口一紧,竟然半响说不出话来。
第85章 捉迷藏
阿隆与翠娘、陶氏兄一干人等躲在院子里,听着屋内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不敢说话。
赵宝珠本就是大嗓门,一听他发火众人就打颤。
那位叶大人本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最开始还压着声音,然而越吵,声音也大了起来。暗藏怒火的低沉声音听得众人心惊不已。
眼见着越吵越凶,众人开始撺掇阿隆上去劝架:“阿隆,老爷最疼你,你去看看。”
阿隆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摇头:“我不去!”
他才不敢去!阿隆盯着那传出吵架声的屋子,如同看着个巨大的陷阱。他们老爷是个怒目金刚,力大无穷。叶大人坚冷如冰,有权有势,他可哪个都得罪不起!
阿隆紧紧扒着门框不敢过去,见他这么怂,其他人也不敢去,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那边的’战况’。
屋内,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赵宝珠认为叶京华以权谋私,一身牛劲上来,叶京华越解释他就越生气。叶京华被戳到了痛脚,此刻也说不出软话来,只想把赵宝珠捉着好好教训一番,让他再说不出来一个死字。
叶京华黑着脸道:“跟我回京城。”
赵宝珠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大为光火:“你想都别想!”
叶京华胸膛大大起伏,又伸手拉住他:“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绑了你回去。”他面上半点儿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都没有,盯着赵宝珠的眼睛都有些微微泛红:“往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官,哪儿都不许去!”
他这幅样子,估计叫叶宁叶淼两个小姑娘见了能吓得哭出来。然而赵宝珠只是微微一愣,接着怒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一把甩开叶京华的手:“你少放屁!”
赵宝珠以往在叶京华面前都十分收敛,什么村话、野话都未在他面前说过。现气得狠了,一不留心顺嘴就说了,反倒让叶京华愣了一愣。然而他只顿了一息,便回过神,阴沉地盯着赵宝珠,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g——”
赵宝珠本来想叫他滚开,但是眼见着叶京华这张脸,到底没能说出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赵宝珠狠狠喘息两声,回过身一脚将旁边的花台踹倒。
那小花凳歪倒下来,连带着花瓶’啪’得一声摔了个粉碎!
叶京华睁大了眼睛。
赵宝珠回过身,瞪向他,厉声道:“你出去!”
可怜的官窑花瓶成了战场的牺牲品,碎成千百块躺在地上。叶京华站在一地的碎片中,脸色比那细腻的瓷片还要白些,因而显得一双眼眸格外的黑。
他站在原地,深深看了赵宝珠一眼,而后扭头就走。
好瓷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声让赵宝珠的脑子清醒了些,眼见着叶京华的背影,他心头蓦得一痛,垂在身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到底没追上去。
屋外,众人听见东西摔碎的声响,一下子慌张起来:“完了完了,快快快,去看看!不是打起来了吧——”
众人推搡阿隆,搞得小孩儿如同一叶扁舟晃来晃去,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幸而片刻后,众人便见叶京华自屋中走出来,面色冷白,隐约含怒,衣诀翻飞、大步流星地走过,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阿隆眼见着叶京华走过去,见他虽是脸色难看,却好歹没少胳膊少腿,身上也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来他们老爷还是有理智的,没把大舅子打咯!
阿隆见叶京华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幽幽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忧愁道:“又吵。真是的,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忽然闹起来了?”
众人一时不敢去打扰赵宝珠,也都站在原地没动。闻言,已讨了老婆的陶章笑了笑,顺嘴道:“这小两口、小夫妻的,吵架不是正常?”
阿隆愣住。好半天后,才一脸痴呆地转过头。
陶章的话说的很清楚,可他怎么听不懂了。什么两口?什么夫妻?
就在这时,叶家下人陆覃忽然从外头向他们走来,略微俯身,一板一眼道:“少爷让我来传话,待赵大人消了气,还请诸位去看看他的脚是否受伤。赵大人右脚以往有旧伤,轻易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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