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地下地,走到了那片茶水之前。
那只蚂蚱仍然在挣扎之中,他站在那里的影子隐隐绰绰地笼罩着那只挣扎求生的蚂蚱。
楚淞君眼睛一眯。
漆黑的影子之中陡然探出了一只灰白的手将蚂蚱拖了进去。
楚淞君环视了四周,院子里稍显空荡,松枝姐姐正站在一旁,给王太医递上帕子抹嘴。
夜风清泠泠一吹,楚淞君脚踝一凉,低头一看,影子里不知是哪只手拽了拽他的脚踝,似乎在表达对“甜糕”的喜爱。
楚淞君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后很快就平复下来。
那个用布偶搞鬼的东西,可能没有随着布偶的离开而离开,他还在这里。
希望于祈佑之后,能够将他驱赶走吧。
子时,他觉得更多是午夜。
楚淞君一身黑袍,袍面竖垂,极其干净。
穿着之前沐浴焚香,头发被火炉烘得微干。
独自站立于祠堂门前,楚氏祠堂大门极高,极广,如同一只冰冷的巨兽似乎正在审视他的到来。
此夜无星亦无月。
冷风拂过摇曳的灯笼,影子便如同活过来一般在地面之上晃荡。
大门两侧的灯缓缓燃起。
不知是楚氏之中的谁正用着苍老的声音高唱,似乎正在秉明他的身份。
“吱呀——”
大门缓缓而开。
一股从地面卷起的阴风从门内吹过。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
祠堂内很黑,没有灯。
在香烛燃起之前,唯有手中的三炷线香存在着星点火光。
那星点火光就让他的影子区别于祠堂之中的黑暗,正如同流淌着的河水一般静静流动。
他需行99步,走完后大约就能摸到祠堂的蒲团边,若是无祖先应声,则同样需三叩拜后将线香插于蒲团前的鼎中。
楚淞君一边想着,一边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这段路,大门并不会闭上,而是敞开,不过其余人只能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离去。
楚淞君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响动。
有点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摔在了地上。
楚淞君迟疑地迈出了下一步。
在他彻底迈进祠堂之后,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古怪非常。
线香仍在燃着,升起模糊不清的烟雾,带着点呛咳的辣意,楚淞君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发痒。
他努力忍住,只是加快了自己迈进的步伐。
又是几声东西掉落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可其他人似乎是听不见似的。
拢在祠堂门前的族人们有人扼腕于前方的公子怎么走得如此快,需得在路上多磨蹭一会儿等待祖先的评点才对。
他这么小声说完,又有人答道,公子小小一只,便是走快些也与大孩子走慢些差不多。
“——”
楚淞君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影子正在不断涨大。
大郎猛然探出一只灰白的手。
“咻——”
火光乍然。
照出一个槐木牌,牌位之上拥着鲜红的朱砂着墨,写着一个名字。
祠堂门边的族人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呼。
楚淞君却暂时没心思去管那被点燃的香烛。
他只觉得自己的影子越来越大。
正如同不知何时被吹气的气球,往不受控制的爆炸一路狂奔。
楚淞君不清楚这些是否与这座祠堂有关。
他加快脚步,双腿交替之间似乎要倒腾出火星。
只想快点完成这一项祈佑仪式。
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落下。
香烛正毫无犹豫地一个一个燃起。
原本正时不时惊呼的人群彻底禁住了声,一双双兴奋的,瞪大的眼睛正死死注视着漫天火烛之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所有人屏息凝神。
这种场景从未出现过!
这可能是开天辟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线香的味道太呛,楚淞君含泪的眼睛下意识眯起。
晶莹的泪珠正顺着颇为圆润的轮廓滑落进他的衣领之中。
“哐当——”
一声更重的坠落声猛然让一直埋头苦进的楚淞君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他正迈到第六十六步,正好停滞于祠堂中央的位置。
楚淞君迟疑地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之中映照出大片大片的烛火。
那些或深或浅的香烛,摇曳着橙红的火,正如一双双审视的眼睛居高临下地落在他的脸上。
那滴噙在眼中的泪珠,伴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而猛然坠落。
那滴泪如同一滴落进湖海之中的水,毫不迟疑地混合进了影子之中。
楚淞君若有所觉。
他双手握着香。
缓缓低下头。
他的影子几乎覆盖了整片地面,楚淞君站在上面,正如同站上了一片暗潮汹涌的海面!
香烛仍在不断点燃。
借着那接连亮起的火光,楚淞君蓦然瞪大双眼。
只见他漆黑的影子下,似乎有数不清的人影正在如鱼一般游动。
围成一个向外发散的圈,追逐着他的身影!
楚淞君能感受到影子里每个“自己“兴奋的情绪,感受到他们莫名“激昂”的亢奋!
这些祖宗的庇佑似乎正在增强影子里的鬼!
而影子更深处,有鬼正在苏醒。
殷红的光伴随着鬼们绕着他游动的轨迹而流彩!
“哐当——”
所有人一惊,只见不知何时,一块牌位正轰然坠地。
“淞君!快走完剩下的路!参拜祖先!”
楚秉天压住了想要上前的族人,朝楚淞君大喊。
楚淞君惊醒,大步流星向前,几乎算作小跑。
影子里的鬼散发的阴气越来越重,殷红的光越盛。
倒下的木牌带倒了点燃的香烛,数不胜数的木牌正不断坠地,连带着倾倒在地的火烛点燃了祠堂之中的帷幕。
火光大盛。
楚淞君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蒲团之中。
楚淞君猛然跪拜叩首。
无数木牌正如同倾泻的洪水般连连坠地,在楚淞君面前落了满满一地。
楚淞君试图无视越来越盛的火光,可火光酿起的烟雾正萦绕于祠堂之中,将他刺激地头晕脑胀,眼前模糊。
他最后一次叩首间,恍惚瞧见了一块牌位滚落在他眼前,木牌上正以鲜红的朱砂写着“楚正均”之名。
楚淞君脸色苍白,唇瓣颤抖地起身。
冲天的阴气正在他背后浮现。
背部因过于阴寒的冷气而被冻得失去知觉。
两道高大的,身着红衣的鬼从楚淞君的影子深处走出。
正是楚淞君沉睡于影子深处的爹娘。
他们的出现让楚淞君的嘴角缓缓流下一行血。
楚淞君绷紧脸,忍耐住喉咙处的痛苦,高声喊道:“吾,楚淞君。”
楚淞君努力忽视背后的混乱,将那三炷线香持于身前。
熊熊火光正照亮他的脸,甚至将他稚嫩的脸颊照出些许深沉的沟壑。
他一字一顿道:“向楚氏先祖祈求庇佑!”
牌位瞬间哗啦啦全部倒了一地。
在半个被烧起的祠堂之中。
楚淞君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前方。
毕恭毕敬地膝行向前两步,将那三炷即将烧完的线香插进面前的鼎中。
祈佑仪式的庇佑他似乎已经收到了。
他的朋友们经历了一波前所未有的增强,要不是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是他“自己”,此刻所有鬼估计早已失控地将他反噬而死。
爹娘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幅,楚淞君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实力层次到达了另一个境界。
若是可将普通的鬼称作鬼,因枉死而格外凶戾的鬼被称作“厉鬼”,是普通鬼中的壮士,那如今他爹娘他们便可称“将”,还是即将“称王”那种鬼将。
楚淞君如今能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浑身的骨骼都在疼痛,剧烈的痛楚甚至让他感觉到麻木。
“噗——”
他猛然吐出一口血。
飞溅的血滴落在倒下重叠的牌位之上,烘染出些许不详之意。
楚淞君再也克制不住地骤然晕厥于蒲团之上,小小的身躯窝在极盛的火光之下,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淞君吾儿!”
楚秉天第一个冲进祠堂之中,兴奋狂热的表面正面对上仍在世间,还未崩解散落进影子里的楚正则夫妇。
他无视般直冲而过,他们的影子被他的动作撞散,落进影子之中。
祠堂的火光大盛,房梁都被这香烛燃起的火光所点燃。
带着水冲进来灭火的楚氏族人显然都已手足无措。
“把祖先牌位抢出去!”
背后的楚氏族老大声呐喊道:“牌位!牌位!”
这位老人家急得跳脚,一把扔了拐杖,自个儿冲进了火场,往下一兜牌位就走。
楚秉天抱起已经昏迷的楚淞君,火急火燎跑出门,边呛咳,边喊道:“王太医!快去寻王太医来!”
行进路上,族人纷纷躲避。
毕竟祖宗牌位被燎一下不算什么,但是若是被全体祖先认可到连祠堂都要烧了的楚氏希望出事,整个豫章楚氏才是要发癫。
王太医被侍卫提溜过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不小的预感。
要不是怕被人看见还没看诊就哭丧着脸,他日后死得肯定很难看的话。
他如今恐怕已经哭得很难看了。
王太医本想着左不过又是“急火攻心”。
谁料到了现场一瞧,差点当场暴怒,痛骂楚氏。
楚氏!门阀世家!累世公卿!你们他妈的到底怎么看孩子的!
一个错眼未瞧,就成了这奄奄一息之态。
王太医也关注不到楚家祠堂着火着成什么模样了,一心全在满脸灰黑的小孩身上。
可他不关注,自有不少人关注。
子丑时分,本是安睡之刻,但睡了又不是不能起来。
楚家那冲天的火光,快要烧亮半边天,估计就连皇宫里都能瞧见。
此夜,整个西京陪楚氏亦未寝。
“亲家,走水了?”
随手披了件外衫的卢氏家主重复道。
他与自己的夫人对视一眼,双双看出对面眼里的茫然之色。
“快去差人帮忙救火啊!”
卢夫人连忙道。
她的孩子与豫章楚氏女结亲,两家是姻亲。
两家关系也好,朝堂之上相互依存。
管家犹豫片刻,道:“夫人,楚家是……”
“是什么呀!快说!”
卢夫人急脾气道。
“祠堂着的火!不好往里面掺手……”
管家为难道。
谢家家主正兴冲冲地带着人围观楚家方向的火势。
嘴上还颇为同情道:“这楚家这一下子可出了大名,西京中不少不认识楚家的新贵多少也算能听见楚氏名头了。”
打听完消息喜大普奔的侍从禀报道:“是祠堂起了火。”
谢家家主颇为轻蔑道:“哦——原是祖宗启示啊,这下他们祖坟冒了青烟了,怕是快要出个神童了,哈哈哈哈哈。”
“大喜啊!”他嘲弄道。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楚秉天此人后继无人,哪可能突然蹦出来什么神童。
谢家家主嘲讽完,背起手就着这火光不由得吟诗一首,以显现出谢家之品德。
皇宫之中。
皇帝仍未寝,火烧起来没多久就隐约发现了端倪。
只是他消息慢,消息转了几手,才传进宫中。
他捻着胡须,吩咐道:“王伴伴,你等会儿点些东西连夜去慰问慰问楚家。”
轩辕王朝乃是世家掌控皇家,而非皇家掌控世家,世家不撕破脸面,仍愿意将轩辕家奉上高位,是他们善。
轩辕王朝从开朝起都未能脱离世家的掌控,日后千万年盘根错节之后就更没可能了。
最好的一次是当时的第一世家东海徐氏愿将嫡女嫁作皇后。
这还是那任皇帝本身英武不凡,又与徐家女有青梅竹马之谊,许以一生一双人才能够成功求娶。
轩辕家这任皇帝尽管勤政,也只是在世家给的游乐场玩耍罢了。
皇帝随口点了身边的太监过去做个态度出来后,便和另一个太监去了后宫之中。
【3岁:你又进了鬼门关。
你熟悉地避开黄泉路上每一颗石子,几乎都要背下来了。
来过太多次,这几个月就算身体情况稳固了不少,也没少在睡梦中来,真的差点在睡梦里噶掉。
不过,这次倒是正经理由,有很大可能中道夭折。
阎王爷和判官揣着手,蹲在鬼门关关口发愁。
你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阎王爷和判官也举手跟你打了声招呼。
你们三鬼就挨个蹲在鬼门关口斗地主。
斗了好一会儿,在奈何桥边熬煮汤水的孟婆姐姐来了,阎王爷连忙拿出了麻将。
孟婆姐姐给你递了汤水,用来催促离体魂魄归家的,喝了那么多次,你药方都快背下来了。
她在麻将桌边坐下:“你来了也好,咱们三总是三缺一,打扑克打得都快腻了。”
阎王爷和判官也连声附和。
你不是很会搓麻将,表情极其严肃,两根小短腿在空中谨慎地摇晃。
阎王眼看着你的脸色,他灰白的胡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你不知什么时候来得挨打出来的,他一边讨好地放了张牌,一边道:“下次咱已经帮您选好了,绝对符合您的要求!只等您就位就行,绝对没有什么隐藏陷阱,一定是一个幸福放松的人生!”
你绷着张脸打出一个幺鸡,感受着魂体的吸引力:“再说吧,让其他人先上,我觉得我一时半会儿死不掉。”
王太医的医术真是首屈一指,难怪楚家死活扣着不放人。
总之加油啊!王太医!】
王太医满头大汗,靠在床榻边根本不容楚秉天靠近。
小孩还处于危险之中。
该死的楚老匹夫,从来不尊他的医嘱,他千叮咛万嘱咐,该死的老东西完全没放在心里。
为了完成那破仪式,居然让孩子在火场之中呆那么久。
火焰的滚滚烟尘,哪怕是身强体壮的成人都受不了,何况楚淞君这一三岁小儿!
这可是他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小童!楚秉天这老贼子倒好,半夜弄去求庇佑,火烧起来还催促他完成仪式!简直,简直是……
王太医气得半死。
就在这时,楚淞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王太医那张严肃的面孔,笑了笑。
王太医心疼地摸摸小孩的额头:“别动,你头上还有针。”
楚淞君立刻乖乖地不动弹了。
王太医心里还气着,不禁谴责道:“看见火烧起来也不知道跑!你是傻的吗?非要撑到吐血是吗?”
楚淞君虚弱地解释道:“祈佑仪式,无法终止。”
王太医就更气,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阴阳怪气道:“那我的心血就可以付诸东流了?”
“你的命可是我三番五次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不珍惜我的心血!我珍惜!若再有下次!你们楚家把我活剐了我也懒得管你!”
楚淞君一愣。
他抿了抿湿润的唇瓣。
“听懂没有!我知你早慧!可哪有人这般拔苗助长!我知你们楚氏唯有年过十岁的孩童才会去祭祖!我看楚秉天是想要神童想疯了!”
王太医小声骂道,屋中无他人,楚秉天被他赶出去了,他王太医骂几句又怎么了!
他又骂了几句后,面色难看地看向愣愣的小孩,硬邦邦道:“怎么不说话!是要帮着你父骂我了吗!”
楚淞君本想摇摇头,但是一想到王太医说不能动,就立刻停下了动作。
他注视着王太医道:“没有,我在想王伯对我真好。”
王太医正要继续喷人的嘴一噎,片刻后,他呐呐道:“什,什么东西,说得什么玩意儿。”
楚淞君认真地继续说道:“我好喜欢你。”
王太医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老脸火辣辣的:“你!你一个世家子!怎么说这种话!怎,怎么可以说这个!你这个三岁小孩!”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指指点点。
窝在被窝里,头顶还被扎成刺猬的小孩此刻已经疲倦了,细长浓密的眼睫往下垂。
楚淞君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王太医的手指:“那王伯,能在我身边别走吗?我只有三岁,想要你陪着。”
王太医感受到手指处软绵绵的温热触感。
楚淞君还在烧着。
他盯着这小孩的手好一会儿。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这老持稳重的小孩撒娇。
说什么“喜欢”,哼!谁稀罕小崽子的喜欢。
王太医出神了好一会儿,本想和这莫名的小孩划清界限,让他哪凉快呆哪去!
但打眼一瞧,才发现他早就睡着了,嘴里还在哼唧,似乎是哪里不是很舒服。
王太医只好别别扭扭地坐回去,轻柔地拍着楚淞君,试图安慰。
哼——真是狡猾又黏人的三岁小孩,讨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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