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淞君颇为不解,但是楚秉天此人巧舌如簧,还是用着“复仇”的理由说服了他,他便应承了下来,只想着日后再寻缘由。
王太医为他调养了身体多日,他现今勉强能够下床。
楚老太太很心疼他,天天好滋味的汤水炖补,每过两日,必要拄着拐杖来见他一回儿。
郑元瑛当真将他当作亲子,楚秉天也日日前来教他诵读典籍。
楚家上下都将他当作了未来的继承人,并没有要坑害他的打算。
只是对于楚家,楚淞君仍有一事不明,当年他父楚正则,到底与祖父闹了什么矛盾,竟闹到被赶出家门,连他死了,都不愿回家吊唁?
可惜无人能够回答他,连楚秉天都是一副“不可说”之态。
这让楚淞君不禁起了询问王太医的想法:“王伯,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王太医瞥了楚淞君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世家密辛,我是半点也不清楚的。”
他也不等楚淞君挽留,连忙背起医箱,一溜烟地跑走,跟躲鬼似的躲三岁小孩。
楚淞君下床去追也追不上,小孩微微叹了口气,咳了两三声,面对着贴身照料他的侍女松枝担忧的神色,他露出个笑来:“松枝姐姐,我无事,能否给我倒杯水?”
楚老太太与瑛伯母本欲多放些侍从守着。
可他到底不习惯有这么多人跟在身边,几经讨价还价之后,老太太松口,让一侍女跟着,也就是郑元瑛精挑细选的人儿,侍女松枝。
喝完水后,松枝细心地要给他盖好凉被,楚淞君却挥了挥手道他自己来。
七月炎热,但因为他体虚,屋中并不置冰,而是松枝给他扇扇,楚淞君若是热了,可拖出影子里的朋友牵牵手,召唤父母要耗费大精力,只是前世的话,却并不需要,左手倒右手的事罢了。
楚淞君睡时不习惯有人在他身畔,松枝只好犹豫着离开,去了隔断的屏风外休息。
楚淞君爬上床,瑛伯母送了他不少布偶哄他开心,布偶做工精细,针脚缜密,颜色鲜艳俏丽,皆是小儿喜爱的布偶,里面充了软绵蓬松的芯,抱上去只觉柔软非常。
可惜他不是三岁小儿,不过也无法拒绝她的一片真情,便都收留了下来,放置在床侧,在他睡觉时,这排布偶就如同他的守卫,站在一旁。
他睡前扫了一眼,布偶由高到矮摆了一排,楚淞君突然一顿。
他皱着眉又扫了一遍布偶。
缺了一只,缺了一只老虎。
“我一下不小心塞进被子里了?”
楚淞君一边嘟囔着,一边把被子翻开。
他表情一顿。
“没有。”
突然,他身后的影子里探出了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大郎似乎发现了。
楚淞君扭头去看,不禁一愣。
他房中放置了不少红木家具,其中有一件大物件博古架就充当隔断之物,隔开空间,博古架上放着不少奇珍异宝。
而那只布老虎便出现在了博古架的二层,放于一白陶瓷陶马边。
他如今身高不过三尺,够不到。
但还是安抚地拍了拍大郎的手。
放轻声音,自言自语道:“说不定是方才下床去追王伯时,一不小心将布偶带了出来,被扫在了床下,松枝姐姐瞧见了,便随手放在了博古架上。”
楚淞君顿了顿,抿了抿唇。
而后继续安慰道:“别害怕,我保护你。”
但这显然不是很够。
大郎从影子里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盖骨,仰脸露出眼巴巴的神情。
他与鬼心意相通,更别说大郎就是前世的他,哪怕他不说话,楚淞君也能明白大郎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好吧,今晚我们一起睡。”
他絮絮叨叨道:“先说好哦,不许把血蹭到床上,脑浆也不许!”
大郎雀跃地点点头,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头套罩在脑袋上,反正他是鬼,早就死掉了,不用呼吸。
楚淞君摆好姿势,把比自己大一点的朋友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大郎就美滋滋地抱紧楚淞君的腰身。
跟大热天抱了一块冰块去暑差不太多。
怪舒爽的。
不过这样就要盖好被子了,楚淞君把原本只盖着肚子的被子拉过来。
抱着大郎滚了滚,两个人一起裹进凉被里,卷了两卷。
父母鬼沉睡在楚淞君的影子深处。
楚淞君根本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他的天赋「我背后有人」,他一直只能召唤自己的前世,被召唤出来的前世能够住进他的影子里。
又因为本质上是“自己”,驾驭时不仅心意相通,同时还游刃有余,并不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只是驾驭鬼本身就需要精力,换算成更容易理解的词语,便是游戏之中的蓝条,小孩子的蓝条就那么长,召唤出前世耗费的大约只有1点,但若是召出来了爹娘,瞬间就几乎抽干了蓝条。
情绪上来之后,蓝条不够用了,就会抽红条。
这就是为何他之前会突兀吐血的原因。
他爹娘如今是极其凶戾的厉鬼,轻易他不得动用。
楚淞君睡醒起身。
怀中的大郎还睡得正香。
大郎以前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孩,家中各个亲友都视他为珍宝,这也就养出了他活泼的个性。
在其他前世都缩在影子里忧郁之时。
他这个活泼的幼崽鬼就已经开始享受起了生活。
鬼这种东西,普通人在阳气足的时候其实瞧不见,行走在人世间被人看见往往需得借助外力。
但搞些血手印,血字迹,凭空挪动东西这些小事,还是办得到的。
大郎就经常粗心,把自己的脑子蹭到边边角角的地方,偶尔还得劳烦他迈着小短腿过去擦,省得吓到爹娘。
不过比起大郎身在木屋的时候出来晃悠的频率,他在楚家已经收敛了很多,活动范围局限在他的卧房之中。
听大郎的意思,似乎是因为楚家有高人庇佑,他卧房周边一圈的镇物,他怕不小心被弄死了。
楚淞君早在之前就若有所觉。
门阀世家,又在诡异世界,怎么可能没有点防身的手段与本领。
那日鬼魂现世,他们却并没有责问于他,只是苦口婆心劝说,父母向来都为孩儿好,有此等机缘是他的福气。
生怕他厌了这些,怕了这些。
楚淞君也就当他们见识广博,接受能力强,轻易便接受了这他的怪异之处。
早晨天光大亮。
楚淞君把大郎送回影子之中。
拉开被褥正要起身,突兀一顿。
昨日那只虎布偶正放在他床榻枕边,离挨着墙壁,差点枕在他的头边,一双绿豆眼正死死盯住他的枕头中间的凹陷。
楚淞君迟疑地看了一眼博古架,又用眼睛丈量片刻此二物之间的差距。
“松枝姐姐!松枝姐姐!”
他盯着虎布偶连声喊道。
松枝连忙从屏风外小跑进屋:“公子!有何吩咐?”
楚淞君指着虎布偶问道:“松枝姐姐,是你把它放在这儿的吗?”
松枝上前仔细瞧了一眼,笑道:“是我,公子,怎么了吗?”
她试图模拟前夜的动作:“昨日我起夜瞧您凉被盖好没,正巧瞧见它孤零零落在地上,料想是不知何时落在那儿了。”
“我就给您放回去了。”
“怎么了吗?”松枝有些担忧地问道:“是这布偶哪里不对吗?”
楚淞君慢吞吞地伸出手掐住虎布偶。
老虎布偶软趴趴的,被他掐起来的时候,仍然是一副无害的模样。
这只布偶是怎么回事?
松枝垂目思索片刻,而后隐晦地瞧了那布偶一眼,连忙道:“公子,奴婢帮您放起来吧。”
楚淞君点点头。
虽然不清楚这布偶什么名堂,为了活命最好还是先拿开吧。
松枝让等候在房外的侍从进门,为楚淞君梳洗。
大郎不知何时醒了,扒着床边瞧着松枝将虎布偶拿走,歪头想了想,他比了个手势跟了出去。
楚淞君微微颔首。
楚淞君的小院虽然周围镇物多,但大郎也不是什么善茬,同样是一只因枉死而生的厉鬼。
只是他死时年岁极小,又从未杀过人,是以本身只能当个空调,当不了能够把人冻死的冷柜。
他飘过之时,周围人也只会当拂起来了一阵凉爽的风。
莫名还挺适合跟踪别人。
松枝微笑着打开卧房的门,吩咐道:“你们盯紧着点,莫叫公子难受,等公子梳洗完,把厨房那些温补着的汤水喂给公子,吃完饭后,再点人去寻王太医诊脉。”
见侍从们都应下,她便拿着虎布偶从小院外走去。
大郎连忙与进屋的侍从擦肩而过,跟上松枝。
松枝拿着虎布偶,镇定自若地走过长廊,穿过前院,走出楚淞君的小院后,拐进了一条路,一路上微笑着与路过的侍女们打招呼。
大郎蹭着树荫努力跟上,可不一会儿就被镇物挡住前路,他站在树荫下,探头探脑地注视着松枝离开的背影。
他抿了抿唇,有些恼怒跟丢了。
大树树荫下的落叶堆被无端升起的一团凉风所扰,被吹上半空,打个转转晕乎乎地飘了下来。
楚淞君此时已经吃上了小厨房炖上来的粥,见大郎回来了,趁侍从们不注意,连忙从餐桌上窃了块米糕握在手里。
毕竟此时筷子用得还不是很熟,只能上手了。
楚淞君神色淡定自若地把米糕扔进影子里。
大郎其实尝不出味道,但他记忆里还留有米糕的甜味,记得它的口感。
来到楚家后,他就经常眼馋米糕。
楚淞君行云流水地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假意轻咳一声,喝了一口水。
大郎一边啃着米糕,一边在他耳边低语。
“北边?”
楚淞君北边的小院是郑元瑛的住所。
估计是去寻郑元瑛拿主意了。
楚淞君将将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咳了出来。
楚家人待他的真心,他看得见。
果不其然,待王太医诊断完,又陪着他在院中唠了一会儿不涉及世家密辛,不容易害他掉脑袋的磕后,瑛伯母就上了小院,把那些布偶尽数搬走了。
还带来了几幅字,镇在了卧房四方位。
陪着他用过午饭后。
楚秉天估摸是翘了大理寺的班,提前回了家。
两人陪着楚淞君待上了好一会儿。
楚秉天给他念完了他整理得一些探案密闻。
拥着楚淞君道:“我儿,这些日子不太平,不如,咱们去求求祖宗庇佑。”
“祖宗庇佑?”
楚淞君有些疑惑:“大伯,这祖宗庇佑是什么?”
“我儿,为父这就细细讲与你听。”楚秉天直接忽视楚淞君的称呼:“咱们豫章楚氏为何能做千年传世之家,靠的是祖上积德,拜见祖宗,祖宗自会庇佑,而我们楚氏世世代代都供职于大理寺之中,祖上神人不知凡几,皆可点香祈求庇佑。”
楚秉天微微一叹:“我儿,我豫章楚氏如今只有你一个公子,一根独苗,你若出了任何闪失,楚氏都承担不起风险,近来我已察觉多起针对,只怕是有心人有意为难。”
“如此想来,正则与知晴的死因仍是未知,免不了其中有他们动手的嫌疑。”
“今日子时,我便开祠堂,为你祭祖,祈佑平安!”
楚淞君思索着连连追问。
所谓的“祖宗庇佑”,事实上就相当于修仙文当中,剑修去剑冢取剑一般。
寻常状况下,祈佑者需得年过十岁,才能进入祠堂祈佑。
祈佑的孩童需手持香线,一步一拜,从祠堂正门前穿过祠堂,行至牌位前放置的蒲团处。
每个牌位前都会放置一枚香烛,祈佑者若是在走到跪拜的蒲团之前,有先祖愿为孩童降下庇护,那么牌位前的香烛就会无火自燃。
而点燃的香烛越多,就证明祈佑者愈加受先祖看中。
楚氏历史上曾有一位天纵之才,不过区区旁支,却不知为何得到了进祠堂的机会,而做下这个决定的家主很快就证明了他的慧眼识珠。
那位天才,在通向蒲团的路上,半数先祖都为其燃起了火烛。
之后那位天才的成就不负众望,将豫章楚氏带成西州轩辕王朝最顶尖的世家,辉煌百年。
不过,若是第一次祈佑未能得到庇护,那么只能来年精进修行后,再次重来。
祈佑的机会一人只有三次,若是始终无法得到祖先认可,便基本上与家族中的实权失去缘分。
楚秉天讲述了他祈佑的经历,说得热血沸腾,唾液横飞,兴致浓处,他瞪大双眼,握住楚淞君的瘦窄的肩膀。
欣赏,慈爱,激昂,认可,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
伯父不知为何就是非常看好他,楚淞君心中想道。
“我儿!莫要担忧,”他轻柔地摸了把楚淞君的脸:“祖先定会了然……”
“你定是楚氏未来再度辉煌的希望!”
楚淞君微微瞪大眼。
楚淞君抖了抖肩膀,试图把楚秉天的手抖下来。
郑元瑛也连忙责怪似得瞪了一眼楚秉天:“小心吓着孩子。”
楚秉天拍了一把楚淞君的小肩膀,半点没受影响,脸仍然是涨红的,他亢奋地握拳起身:“我儿!为父简直不敢细想日后会是如何啊!”
郑元瑛给楚淞君擦了擦脸。
两人无语地看向跟打了鸡血似得的楚秉天。
我看你敢想得很。
祠堂位于楚氏族地腹地,迄今已有不知多少年历史。
祈佑所需牲祭不少,但这些都不用楚淞君自己操心。
他只需要操心如何在漆黑的祠堂里顺顺当当地走过去就好。
在楚氏族地之中的楚氏族人不少,楚淞君跟在郑元瑛身后一一见过,速度很快,倒不像是给他认脸,而是那些人过来认一认他。
平均十秒三个,不管什么称呼,楚淞君只需叫一声“XX好”,其余被喊的人自己会解决。
这些人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身为楚氏嫡公子,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瞧,哪怕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
反倒是不少人笑出了一张菊花脸,试图给他留下亲切的印象。
传言轩辕朝皇帝由22世家拥护开国,轩辕家成为皇家之后,那22世家就成为了最顶级的勋贵。
由此可见,朝堂也基本把控于这些世家手中,皇帝基本上就是一个吉祥物。
豫章楚氏也是这22世家之中的一员,只是近些年潮起潮落,它刚好快触了底。
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22世家大部分同气连枝,楚氏只是衰落,又不是掉出了第一梯队。
时间越来越晚。
西洲的天黑得稍晚,楚淞君计算着约莫在戌时左右,天才会逐渐黑下。
他被抱出去被人瞧过之后,便一直呆在小院之中,王太医作陪。
王太医不喝酒,爱喝茶,喝着茶就着点零嘴,嘀嘀咕咕地楚淞君抱怨道:“等你大好,我就赶紧回皇宫,你们这门阀世家当真是水太深了。”
楚淞君体虚,昼夜温差大,他披着条毛绒披风,手里的杯子是温水泡了点枸杞,他咳了咳:“什么水深?”
王太医一副喝茶喝醉了的状态,哼笑一声,迷迷瞪瞪道:“嘿,不可说,不可说。”
楚淞君摇了摇头,顺手趁王太医不注意,把小桌上一碟米糕都往影子里倒,影子里的大郎举着之前被他当头套的罩子,在下面悄悄地接,等盘子再被放上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楚淞君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而后手探下去和大郎握了握手,提醒大郎要干什么。
今日许多朋友都在影子里醒来,而后被影子深处的红衣父母吓个正着,瑟瑟发抖地挤在了一块儿。
楚淞君专门倒了不少口感软糯的糕点叫大郎派送给他们,安抚一下自己。
自己怎么不会了解“自己”,就好这口。
“哈——再来一杯。”
王太医砸吧砸吧嘴,提着茶壶再给自己的满上,随意扫了一眼桌子,不禁有些疑惑。
他抬头狐疑地瞧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小孩,小孩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嗯?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太爱吃糕点了,一下子吃那么多,会不会消化不良啊。
王太医数着桌上空盘的数量,默默想道。
王太医一边思忖着,一边正要喝茶,嘴刚挨到茶杯壁,瞬间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他嘴唇有什么能够动的活物踹了一下。
“***!”王太医把茶水泼在地上,骂了句脏话。
楚淞君搞小动作的手一顿,轻咳一声,扭头去看王太医的动作,只见那茶水渗进地面,一只倒仰的蚂蚱正挥舞着肢体,狂乱地舞动。
王太医死劲抹了把嘴,恨恨道:“哪跑来的虫子。”
楚淞君顿顿地注视着那只逐渐死去的蚂蚱,心里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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