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
六味歪了歪头:“一开始。”
她迟疑地瞪大了眼睛,凑近一步,怀疑道:“你是不是在撒谎!这怎么可能,这不就是在说!我开头就输了吗!这不可能!”
“我对愿姐很了解,她不会用她的那把枪,做出那种事,事后,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把枪有你不知道的代价。”六味淡淡道,愿姐对使用“枪”非常谨慎,哪怕他用了花言巧语宽解了她些许,但过去漫长岁月累积下来的过往会让时愿依旧不愿意轻易使用那把“枪”。
在那种情况下,她会选择更好的方案,比如将看守的人打晕,而后安静地将他们放出来,或者先想办法混进来跟他们谈谈,再去选择要不要直接劫狱,而之前那种过于粗暴的办法,除了能让人耍个帅外,只给未来增添了麻烦。
“……啧,”她的脸如同调色盘般变了三变,而后争论道:“才不是一开始呢!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是那具法师的尸体!你没看出来不对!我看到你后退了半步!你被我吓到了!”
她说着说着,竟然得意起来,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我就说我演技没那么差!”
六味一言难尽。
如果演一个尸体还要演技的话…….
“尸体也很难演的好不好!不懂就不要乱想!演尸体也是很辛苦的!”她不满地嚷嚷了好几句,而后才又好奇地问道:“关于这里,你到底猜出来了多少啊?”
“大部分吧。”六味含含糊糊地别开了眼,将目光投注向了被绑起来的村民们。
“一开始我认为其余的人都被你拉进了空间,洗去了记忆,成为了空间里的NPC,但后面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寄空还是沈余,或者是其余监天司的人,他们的相貌都没有产生变化,唯独顾定邦不同。”
“顾定邦变年轻了,他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六味顿了顿:“为什么要单将他拎出来变得年轻?除非这个空间的主人之前就认识他,见过他少年的模样。”
“而后你就过来了,话里话外,行动之间都在试图引导我的思考,打断我的思绪,我当时就知道我一直在被关注着,后面看到那具法师尸体,我更加确认。”
“这是为什么?法师尸体又怎么你了?“她不解道。
六味闷笑一声:“如果不是为了把尸体留给我探案的话,哪家好人能把死去的法师大人跟挂咸鱼一样,一挂就是一天。”
她一顿,耳尖冒出一抹红,有时候自己搞东搞西,捋完一遍后觉得简直天才的不得了,但其实人已经陷入思维盲区,一时间很难转出来,哪怕有错误也很难看出来,她恨恨道:“早知道就在你动尸体的时候,突然睁眼吓你了!”
六味瞥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看过更吓人的,比如说点什么死去的母亲吊在横梁上带着他荡秋千,还想吃了他,这种地狱笑话,睁眼吓一跳还是有点太小儿科了。
但是他明智地选择了岔开话题。
“那些书桌上的,藏起来的不是线索,反而不起眼的地方才是线索,这些更是玩弄人心的好把戏,双方眼中珍视之物的互换,既误导了调查人的方向,又为这场游戏增添了曲折之味,”六味顿了顿,评价道:“只是……太温和了点,你只是想和我玩侦探游戏吧。”
“……是恶作剧!”她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了脚:“闭嘴!我的恶作剧哪里轮得到你来评价!”
六味被骂了。
他苦哈哈低头认骂。
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村子里无数的人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扔下火把。
六味嘴上虽然评价是很温和,但是……这场恶作剧很显然亦是基于曾经发生过的现实。
只是眼前的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怪异之处掩盖,将血腥的真相隐于海底,只露出海面之上平静祥和的一面。
如果他没有猜错,整个空间里,活人的灵魂,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顾定邦,那些村民,都是眼前的女孩,一点一点用着外人的形象捏造,再在里面灌进了来自过去的人的魂灵。
不过……这个世界之上,曾经真的没有一个“天诡”吗?
那些村民真的可能只不去看天,就能躲避存活吗?诡是世界的灾难,这世界之上,哪有距离灾难近在咫尺,却不受伤害的呢?
连夜视都不敢进化出来,就为了防止不小心看见天空的生存本能都能出现,这就足以证明“天诡”的恐怖。
在想明白了那一点之后,能够在黑暗之中尽情地欣赏无星之夜的六味才恍然觉悟,这里并非过去的那个山村,毕竟,覆盖天空的恶鬼总不能只值白班,不值夜班吧?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东西真这么懒散,在明白过来只值白班吃不到人后,怎么就不会聪明地掉个头呢?
除此之外,还有村子里对诡的完全无知,奇怪的法师之死,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里并非过去的山村,这里只是过去山村的倒影。
而这个倒影的掌控者,居然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玩一趟猜一猜的侦探游戏,这和拿着高射炮打蚊子有什么样的区别?甚至中途玩着玩着,这个制作者居然还被剧目里的人牵着鼻子走了,真的试图去寻找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么柔软心肠之人,六味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亲自问一问她呢?
这才是六味这般平和地与法师对话的原因。
六味缓缓眯了眯眼睛。
联想到眼前的村民,其实有着过去村民的灵魂,六味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那些粗糙的仪式,真的是法师研究出来的吗?这样珍视那些村民的法师真的会给出这种爆裂的法阵么?
恰到好处的献祭人数,真的是巧合吗?
会不会……当年,活下来的孩子,是不是只有顾定邦,那个山村也就只剩下那些大人了,法师又为了他们死去,所有村民已然心存死志,悲愤之中选择了这个结局。
如此眼前有着过去村民灵魂的人,才会这般坚定地选择执行这个方案,如此笃定地重蹈覆辙。
难怪……
在村民祭祀之前就已经死去的她,会因为听见村民在她死后的所思所想而震撼,同样因此一时不察,漏了马脚,以至于在回忆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是我们的缘故啊……”
六味突然想道。
没有谁会比他更要了解那些死去之后的灵魂,一切生平被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哪怕过去有着再充沛激烈的感情,到最后也只剩下平静的文字,在没有人的□□与死去的灵魂结合之前,法师是不是只能,在这片如同坟场一样的空间,如同摆弄布娃娃过家家一样,支棱着纸人,孤独地演练着这场可爱的侦探游戏。
过家家……
六味不禁品味起她曾经脱口而出的这个词语,突兀一愣。
她像是被凝结在了琥珀里的虫子,体会着无边无际的寂寞,外面是不属于她的时代,而来自过去的她,只能在狭小的琥珀里蜷缩。
六味突然感受到了些许后悔,他或许不该将记事本拿出,不该让村民们知道,不该……让过去发生的事情重演。
她试图让那些痛苦与悲哀遮掩于虚幻之下,可自己却残忍地将其揭露,让过去的疤痕撕裂,伤痛反复。
或许陪她演一场可爱的侦探游戏,覆盖过去的痛苦,也是一场难得的放松。
“不对……”六味突然低喃出声,将还在输出的法师整得一愣,法师歪了歪头古怪道:“什么不对。”
随后她怒气冲天地拧着眉:“你没在听我说话!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天已经亮了!
伴随着一声极其惨烈的嘶吼。
火从指间落下!
霎时间,整座山村都像是被拖进了火焰的刑场!
六味曾经发觉过这个空间对他思维的影响,他会下意识规避一些诡异世界的知识,选择默认用自己的常识进行解答。
可是六味的常识是什么呢?他的常识是水的沸点是100度,空气是无毒的,人被人杀就是会被人杀死,而不是被鬼,而人……永远无法做出在自己认知之外的事情!
可以说,与整个诡异世界相悖而行。
所以,他认为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提不起一个成年法师,认为村委这个先进的组织出现在山村里是正常的,同样,他认为世界上无鬼是正确的!
可这个山村为什么会出现现代社会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村委,会出现无神论的雏形!
这一切的改变!全部来源自法师!
六味,他疑惑地想道,他为什么会认为,法师的身份不重要呢?
他猛然伸手攥住了法师的手臂,在熊熊火光之下,雪色长发反射出火光,光影如同纹身一般落在六味的脸上,他定定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
她骂人的嘴一顿,突然沉默了下来。
一切仿佛都在这一个瞬间里寂静了下来,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是那样专注而认真地打量着他,那份气势几乎要叫人心惊胆战。
六味说不出话来,他从对面人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挑剔,既像是对对手的不满,不满对手这么慢才反应过来,又像是……在与自己脑海里的形象做对比,对比六味的模样是否符合期待。
“哼哼……”她闷笑了好几声,声音里带着张扬的得意和快活的窃喜,她眉飞色舞:“原来这个最重要的谜题,还是需要我自己揭露啊!”
而后她微微仰头,嘴角勾勒出一个笑容,她的神色既有释然,又有沉重,她的瞳孔里燃烧着沉静的火光,火光里映照出六味震惊的脸孔,她突兀地扬声笑了一下,又很像是得意。
她道:“很高兴能够见到你,另一个……我。”
世界的一切都好像哪里有了变化。
燃烧着的火焰不再跳动,扭曲的血肉不再灼烧,充满复仇快意的哀嚎不再持续。
法师向前踏出一步,走出了房间。
天彻底亮了!
一切都停止了流动,不管是火焰,还是天空之中的东西,都如同沉默的雕像!
六味蓦地睁大双眼。
另一个“自己”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凝固的油画里。
她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如海藻一般的长发飞扬而起,殷红如雪的唇瓣微微勾起,眼角旁出现了经年累月,历经风霜而出现的裂纹,像是一个破碎后又被重新粘粘而上的瓷娃娃。
她的声音轻快得如同一只飞鸟,她朝另一个“自己”笑了笑:“如果顺序没错,我即是七,亦是零,我是开始,又是终结……”
“我叫清梦,是这里的……守墓人。”
“你应该能够感觉得到……”清梦顿了顿:“你和我的灵魂是如此的接近,如同梦里蝴蝶那一对相似的翅膀。”
“另一个…..我?”
六味恍惚地重复着这句话,满脸不可置信。
那他为什么从来没在记忆里见过她,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像是等待着“自己”,等待了长长久久,无法计算的时光?
但是是亲近的,是熟悉的。
从一开始,他会选择相信隐藏身份来到他身边的人的原因,除了觉得对方只是想逗逗他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亲近,一种没有由来的亲近。
六味的确又说了谎,他是个骗子不是吗?所以他总在说谎。
那句一开始就将清梦认出来的话,其实是假的,是谎言。
六味真正确认“时愿”是假的那一刻,要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晚的多,是在接下来不断的相处之中,一点一点地试探出来的。
第一面见到扮演着时愿的清梦时,六味的第一反应只有欣喜。
他在欣喜什么呢?是在欣喜失去联系的人平平安安?还是在欣喜……这跨越千千万万年的重逢呢?
他也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只是欣喜而已。
因为六味的灵魂,就先于大脑信任了她,对她的出现,无比欢欣雀跃。
“既是七,又是零……”
六味茫然地重复着清梦说过的话,不甚明晰其中的含义。
六味不傻……
不,倒不如说,所有的“自己”,每一个“自己”都不傻,在无数次生命的循环,无数次命运的轮回之中,伴随着对世界探索的无限精进,他对世界的认知便在不断清晰,明白了诡异的来源,明白模拟器存在的意义,明白了许多许多。
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但没想到,他知道的仍然不够。
“……即是开始,亦是结束么?”
六味与每一个自己都是那么的心照不宣,他们模拟的人生大部分有着安排的痕迹,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众生的拯救,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宏大的理想,所以无数的个“自己”都倒伏在前进的道路上,成为尸骨化作的阶梯,朝着前路一步一步铺陈。
每一个“自己”,都永远在引领下一个“自己”向前!
清梦的脚步是如此的轻快,她亲昵地凑身上前,眨了眨眼:“怎么,怎么这么惊讶?”
“吓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快活。
六味微微皱眉:“守墓人……是什么意思?”
“守墓人……当然是字面的意思啦。”清梦笑嘻嘻道:“你应该好奇过吧,倒不如说,我就应该好奇,那个一手能将天遮住的诡异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准确来说,不是一手,不是一个,而是……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数也数不清,多到如同天上的星星挂在了那里。”
清梦沉默良久,似乎正在试图组织自己的言语:“你知道,在遥远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那个足够遥远,远到仙是逍遥的,远到诡异仍未在世间横行,那个时代,是无数的奇迹,是科技与思想交融发展的顶端,那个遥远的过去,那个我们曾经出发的地方。”
清梦月牙般的双眼里是流淌着的哀伤与思念:“是‘我’出生,生长,又宁愿为之死去的地方。”
六味一愣。
有一个疑问,他想过,每一个“自己”也或许想过,“自己”只是一个突兀穿越的幸运儿,一个莫名其妙的旁观者,究竟是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场跨越了千千万万年的谋局之中?
为什么他被安排了,却并不为此生气,也不为此愤怒,甚至真的愿意,耗费无数光阴,死去活来无数次,去试图拯救这个破碎的世界?
他以为是那些愿意收留初始每一次都是孤儿开局的他的好心人,他以为是那些挣扎在痛苦边缘的诡怪们和人类,他以为是那些无数个想要拯救世界,却被扭曲了心神的救世者。
世界虽然是不同的,可人性的辉光却总是一模一样,虽然稀缺,却足够闪耀,能够照亮黑暗。
他行走在这条崎岖的路途之上,他以为自己愿意进行下去,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有大爱的好人,但这种性格与品质总不会一直坚固如初,就像这一世的自己,不就是个口蜜腹剑的骗子吗?
所以,他偶尔也会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担忧,就连他这样的好人,某些时候也会满腹戾气,不断转世之下,早晚会出现一个恐怖的“自己”想要毁灭世界的。
到时候,这个世界,该怎么办呢?
结果除了这根可以粗,亦可以细的链条之外,还有更加坚固的一条。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乡吗?是外神入侵之后开启的新时代?
难怪过去的文字他会认识,难怪他也愿意为了这里出一份力。
一个人想拯救自己的家,又需要什么理由?
清梦看见另一个“自己”高兴地笑了起来,哪怕是“自己”偶尔也是无法理解“自己”的,她好奇地看过去:“笑什么呢?有哪里很好笑吗?”
“哈哈哈……”六味捧腹,闻言擦干了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没有什么,想到了一个冷笑话。”
六味只得到了另一个“自己”看精神病的眼神。
清梦撇了撇嘴:“继续听我说。”
六味洗耳恭听。
“如果按照现在时代的目光去看,过去的我们,如何算不得仙神呢,能够一日千里,万里飞书。”
清梦不禁面露遗憾:“只可惜仙神的时代注定需要远去,在鬣狗入侵之后。”
“在不间断的污染下,世间万物都有了自己的缘法,花,鸟,虫,兽,甚至是每一个细胞都曾活了过来,有了诡异的生命力。”
“曾经?“六味咀嚼着这个词,微微失神,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人:“你还没有对我解释,守墓人的意思。”
清梦歪头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
她又上前一步,抓住了六味的手。
“这个世界曾经毁灭过,一切都湮没于恐怖之中,最后在万‘神’的心血下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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