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似乎背着手转了个身:“在无数痛苦的未来之中,也只有你能够做出这一切吧,那些重新复苏的,神似过去的修士,那重迎鬼怪的地府。”
“我们看见了新生的文明,比起脆弱的温室之苗,更像是坚韧的,破石而出的野草,顽强之至。”
“我们好像看见了,极其久远的过去,我们曾经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们好像看见了过去的家人在这个新世界的重生,人到死,也能看见这一幕,着实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六味感受到了涌动的情绪,已经准备好干点什么弄醒清梦的手顿住了。
这一世的他,对感情格外敏感,毕竟从他出生那一天起,便是依照着骗人和鬼话而活,唯有能够敏锐地分辨人的情绪,才能够切准人的弱点,与之谈话。
那些情绪就像是小河,正在空气之中流淌,看见的人能看见其中蕴藏的温情,看不见的人能听见其中潺潺的流动,就这么一点一点从剪影的身上流出。
“能再次置身此世,何其有幸……不胜感激!”剪影再次道,他转过了身,以人的姿态,朝六味微笑。
是的,祂们不像是神,倒像是人,若祂们所言非虚,祂们好似的确是人,只是远古时代的人,不也是人么?也就是这些人,将自己剥皮拆骨,用骨血,用魂灵铸造了新的世界。
“……”
六味抿住了唇,又不知所措地张了张,一个巧舌如簧之人,一时间居然说出了一句几乎让他后悔的直白话语。
“你们疯了吗?”
“疯了,一直都疯着呢。”剪影微微颔首,作出肯定,姿态之闲适几乎让人意识不到祂的痛苦,接话接得更快,流畅得离谱。
连六味都忍不住沉默了。
“不过疯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好比现在,方才我等还很激动,现在我等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剪影微笑道:“要不是偶尔也会有毁灭世界的欲望,我倒也不像是癫了的。”
“你重归此世,就只是想说这些吗?”六味道。
“……”剪影沉默片刻:“是打算来把自己火葬场来的。”
祂抬头了头,环视这整片血色的天空,一寸一寸的打量过断裂的骸骨,金色的剪影上闪烁着,莫名给人一种感慨万千的错觉。
“哎……挺浪费的,要是当年再清醒点,这些东西说不准还能变个什么东南州,西北州来的,肯定比今天这个地形大,这地形从天上看有点丑,真是可惜了。”
六味:“……”
有些怀疑祂从天上下来的时候,揉得根本不是正经东西。
“你认识我吗?”
他终于忍不住出口,希望让话题回归正轨。
“认识,怎么不认识呢,我等最后的希望,留守后世的救世主。”剪影笑道,说话间的话语竟如咏叹调一般,显露出些许荒诞不经,倒是让听者不禁挑了挑眉头。
“当然这世间没有救世主,人唯有自强。”剪影高声念道,话语落下犹如在背诵什么标语,祂又说了点鸡汤话,也不知藏身在如智大师体内之时,是否也是如此唠唠叨叨。
唠叨完鸡汤,剪影竟居然还记得住先前的话题,重归严肃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过去的大计由我等一同拟定,但最终的执行人唯有你。”
“不,”剪影顿了顿:“准确来说,原本的你,而非如今的你。”
六味皱了皱眉:“如今的我,与原本的我……”
“就像是水从天山流淌至大海,途径千帆,天山之上的水,与流进大海的水是截然不同的,如今的你,与各个切片后的你,虽有着相同的灵魂本源,成长之后,却并非是过去的你。”
剪影的话音里藏着几分落寞:“到底是……故人,再难相见。”
六味不禁沉默下来。
他忍不住想到了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的本体,他自从推测出大概真相之后,也并未想要找到被藏起来的本体,本体呆在那间屋子里,似乎会更加安全。
剪影说得会是本体么?
但很快,六味就否定了这个答案,不管是本体,还是本体留下送进模拟器轮回的分魂切片,本质之上皆是已经分割过后的结果,本体早已忘却了过往的那些记忆,一心只当自己是个遭了个大霉的倒霉蛋,而分魂,诚如剪影所言。
流过了不同地界,见识过不同风景之水,哪怕还是当初的结构,却依旧并非当初的水。
如今的六味,他的一溜兄姐,都已经并非过往的他了,都是独立的他,全然不同的,另一个“自己”。
剪影的口中悠悠含了一口气叹出:“好了,话又说了回来,能够再次与这个世界相见,是我等的福气,也算是此生无憾,稍后,我等便要化作纯火,将旧时代留下的痕迹一扫而光…….让整个世界迎来新生。”
“……”六味抿了抿唇:“不关心我接下来要做点什么么?费尽心思从天外归来,便是去送死的?”
剪影闻言情不自禁地纠正道:“是自己给自己打火花来火化,这种经历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啊!”
这真的揉杂得是正经东西么?六味再次怀疑地思索道。
“况且能选择死在哪里,又是我等多么大的荣幸啊!”剪影谓叹,随后祂又迅速地找寻到了重点:“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我等并非不关心,这个世界的未来我等也同样上心。”
血色高天之上,无数骸骨正静谧地浮动,剪影身上的闪烁越加剧烈起来,仿若已到了强弩之末,祂走近六味,无数碎裂的痕迹从剪影之上便越加清晰,仿若碎裂过后重新拼接上的瓷器,无数不同花色的碎片堆积,造就了这件悲伤且无二的作品。
那些碎片闪烁着光,来自千千万万年前人的魂灵似乎想要与六味对话,可最终那些纷乱的心音都揉杂成了剪影口中一句话。
“只是,我等已然在漩涡之中死去,死去之人莫管今生之事,这才是天理伦常。”
“更何况,命运并非掌握在我等的手上,而在你等。”
“只愿在未来,与你等,与这个世界,再度重逢。”
六味感受到了热意,火热的温度正在急剧上升,那些光不再仅仅只是无害的光,而是化为了热,足以焚烧一切的热,整个空间犹如化作了火炉,六味瞬间汗如雨下。
在这种恐怖的温度之下,也就只有死人还会舒适地躺在天穹之上,清梦皱着脸挣扎些许,猛然睁开眼来,六味很确认他从另一个“自己”眼中看见了各种情绪轮番交替。
从警惕,到惊悚,而后骇然,清梦从六味怀中起身,与那抹纯金的剪影对视片刻。
她曾是“记忆”,哪怕在此地消磨了千千万万年之久,有些记忆却始终不愿意忘却。
一切复杂的情绪最后酿成释然的解脱。
清梦转身与眼眸沉沉的另一个自己对视。
片刻后,她后退几步,发丝拂动,轻撩过六味不自觉抬起的手,站到了金色剪影的身边。
六味哑然失语。
他有心想要挽留,想要挽留这个“既是始,又是终”之人,他想说,他们还没有相处太久的时光,他只是陪了她玩了一场算不上愉快的游戏,便要面临分别,想要说,他想要清梦活下来,去见证这个世界的未来。
但是心头的话一簇一簇地冒出,哽咽在喉头,却始终说不出口,他是清梦,清梦亦是他,他能看见清梦脸上释然的神色,与长久与痛苦纠缠之后,终于得到解脱之后的兴喜。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念经之声,经念的是往生经,念经的人是无数人。
炽目的天火横跨万万年,终于在这个停尸房内点燃,天穹边的骸骨被焚烧,血肉发出了吱吱的声响,似乎正在欢快地应和。
清梦活了太长太长的年岁,最初有人陪伴,最后却在岁月无情之中终是陷入孤寂,她是“记忆”,可如今,她也只怀抱着“记忆”,孤独地守望在原地,痴痴地等待着那个千万年的约定。
他说不出那些话,可六味说不出,清梦却一清二楚。
哪怕是再流过不同风景的水,水同样也是水。
清梦勾起了嘴角,嗓音温和,那双沉沉的眼眸如同被扫清阴霾的天空,显露出些许轻快,她伸出手,最后握紧了六味的手。
“这场足够迷幻的梦我做得已然足够,我该醒来了。”
“很高兴在这场梦的最后与你相见。”
“再见了,另一个我。”
焚烧一切的火终于烧了起来,血色长空之下,恍惚之间仿若有无数的身影在浮现,那些人长着和当今世界之人一般无二,同样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数不胜数的痛苦即将终结,他们站在了时间的尽头,同样站在时间的起始。
他们正笑着,正闹着,为这这场期待了千千万万年的,注定的葬礼而喝彩。
死亡的终末,有时亦非痛苦,而是解脱。
这场旷日持久的噩梦,终将散去,他们或许真的能够在新世界重新醒来,也或许只能够怀抱着希望永远离开。
血色正在消融,骸骨正化作飞灰。
地府某处,似乎终于是感应到了什么,那些遗留下来的,旧日的神明,终究是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已然逝去,祂们停下了脚步,脸上满是怔然,祂们或许回忆了很多,也或许回忆了很少,但是很快的,祂们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器乐,为这场葬礼送上了欢快的哀乐。
随着一声唢呐的乍响,无数欢乐之声从地府各地奏响,甚至隐隐传上了人间。
那些乐声并不庄重,也并不严肃,沉痛的过去如同枷锁,锁住了太多太多的美好,在送葬的终末,只为他们奏响一支欢诵之歌。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听闻,或许也将为欢乐所奏之人,送上最真诚的微笑。
高天之上,那些犹如星子一般的眼眸正在不断闭合,那些思念与祝福却永远不会消弭。
唇抿了抿。
白发异瞳的少年在这场欢乐之中沉默着,沉默着平摊开了自己紧紧握住拳头的手掌,手缓缓打开,掌心处留存着最后的,天阶碎片,碎片流光华彩,在这片血色的天地之间如同一滴凝固的泪。
“……再见了。”
这个异度的空间已然濒临破碎的边缘,六味即将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
那个世界给予世人无数的痛苦,那个世界也同样给予世人数不胜数的温柔。
可那个不完美的世界,依旧是危险的。
数不胜数的外神在外虎视眈眈,数不胜数的痛苦在污染之下异化,酿造成数不胜数的灾难。
这个世界正在濒临破碎。
随着对世界探索的深入,六味越加明白这一点。
他紧紧握住了拳。
异度空间在此刻瞬间碎裂!无数纷飞的碎屑夹杂着肉眼无法察觉的灰,随着林间生起的风,朝远方而去。
六味仍然站在那片树林,身边躺倒了一片一片人,一切都如同一开始,仿若什么也未曾改变,什么也未曾逝去。
但六味明白,有很多东西都变了,那些变化并不细微,却很难被人看见。
等待着同行之人醒来之时,六味想了很多很多。
他思索着,若是当年他并未抬头,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他在一开头便知晓了一切,他会做点什么呢?或许他会马不停蹄地到处搜寻着天阶的痕迹,获得不同的人生,遇见不同的人,但总归并非如今的模样。
那无数人生,只会变成无数个计划,只为盼着最后,天阶重塑,修者分割灵魂一点一点地替换屏障,从而拯救世人。
那时候,无论命运如何,最终只流向那唯一一个结局。
可他抬起了头。
六味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他会做点什么呢?未来会在他的双手之下变成什么呢?命运仍然会导向那个最终的,悲戚的结局吗?
六味不断询问自己,他始终没有答案。
是的,未来,向来是没有答案的。
如今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在此时,此刻,在命运的织网之中,在无数个节点里。
——他要让命运只朝他希望的方向流淌!
他要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不同的结局!
沈余猛然惊醒,他下意识摸住了自己的骨剑,从地上警惕地爬起,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片诡异古怪的树林,周边的监天司也一同陆陆续续地醒来,沈余默不作声地与他们对视,骇然发现,他们同样是茫然的。
突然,沈余一愣,他发觉那些同僚们脸上残留着泪光,他们不知为何哭了,他下意识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掌心一片温凉。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是发生了,似乎发生了一件悲伤的事,足以让他们在无知无觉之中泪流满面。
沈余转身去寻六味。
只见白发异瞳的医师正悠闲地坐在了马车之上,他身边的家人同样也是刚刚醒来,女子正抱着剑靠在车马之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那原本带着孩子的青年男子不知为何,抱着突兀长成少年的孩儿泣不成声。
沈余注意到了六味怀中似乎已经揣了点什么,不由问道:“大人,一切结束了吗?”
六味闻言转过脸,异色的双瞳眸色浅淡,却是那么的深邃,如同黑洞,沈余几乎瞬间被攫取了心神,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六味顿了顿,眸色沉沉,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刃,他张开了嘴,话音落在安静的密林之中。
“结束?”
“不,一切还没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沈余愣住了。
“我们回国都吧。”
他要去撒一个谎,一个弥天的大谎。
【——】
【模拟结束!】
【正在统计模拟天赋,恭喜您获得天赋「颠倒匹诺曹:人一生之中会说无数个谎,不管有没有这个天赋的人,都会说谎,亲爱的,这是常识。而你说过的最大的谎话,大概就是“我们能够再见,在新的世界重逢。”」,恭喜您获得头衔「神医:你们说我很会对症下药?呵呵,或许的确如此吧!!」,「变数:世上永远没有恒定不变之物,当你掌控这个天赋,说不定某一天,命运都将为你倾倒。」】
【模拟评价:会再见么?】
【在“重逢”之前,向前吧,向着你选择的未来!】
透明反光的玻璃上映照出一只好奇的眼睛。
眼睛是深棕色的,瞳孔微微涣散,带着点呆头呆脑的天真,睫毛很长且浓密,压在眼睛上,衬得眼睛颇为深邃迷人。
吴悠起身,他一手拿着胶水,一手颤颤巍巍地扶住自己呻吟的老腰,跪坐在玻璃茶几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记得不知道几天之前,他曾在客厅里看见了一个突兀出现的楼梯模型,当时他背后一凉,打着哈哈迅速忽略了过去,只想醉生梦死。
结果就是,他醉着醉着,把这东西全然忘在脑后,半点没在记忆里留痕,以至于今天他进客厅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这东西连带着盖着它的纸巾当垃圾扫下了茶几。
直到听见那一声仿若呻吟的脆响声,吴悠汗毛直立,才想起来了这东西的存在。
他当即火急火燎地把这东西从垃圾桶里翻了回来,垃圾桶里其实也套了袋子,只是因为他重量太大,一时之间才触了底。
“……”
随后吴悠就看着那干干脆脆碎成了好几十瓣的玻璃块当即麻爪。
救命啊…….等会儿不会有个人突然跳出来要弄死他吧?
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吴悠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胶水,眯着眼睛,抖着手,跟每一个年轻人颤巍巍穿针引线一样,在茶几面前忙活了将近一天,直到最后一块碎块严丝合缝地嵌上了缺口。
吴悠紧张地反复检查哪里有没有错漏之后,他才终于擦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玻璃阶梯模型格外剔透,清澈得像是一汪天山上的泉水,让人不由见之心旷神怡。
不过是玻璃,里面有杂质才是糟糕。
里面一共有七个台阶,吴悠一时间记不清一开始出现在茶几上的台阶有几个了,但是总归不是七,可吴悠也不准备去探究这个台阶自体增殖之谜,他这个小废物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吧,管这些干什么。
而且……
吴悠不禁叹了口气。
摸了摸自己隐约抽痛的头。
最近他的头总是会时不时地抽痛,这种痛和牙痛几乎是一个品类,痛起来死不了人,但是要人的命。
吴悠记不得自己脑子里是否有这种隐疾了,但是他薅了老六打出来的「神医」头衔,给自己装上了,然后自己给自己把了个脉,他这人,除了有点亚健康一切都好。
有可能是玩模拟器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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