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训斥的话堵在嘴边,愣是说不出口了。
叶琮鄞想,明知猫猫是故意卖萌,还要恶意纵容,他跟那些熊孩子家长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不和熊孩子家长没有区别,他扭头看宋淮意,语气诚恳:“抱歉抱歉,猫猫好久没撒野了,一时没收敛住,你要不要先去换衣服?”
他们出来是准备露营的,自然准备了换洗衣物。
“作为赔偿,等回去后,你的脏衣服——”叶琮鄞突然卡了壳。
他本来想说负责洗干净宋淮意的脏衣服,但又想到,说是洗,其实也不过是丢尽洗衣机里,实在算不得什么麻烦。
“没事的,只是一点泥印子而已。再说了,出来玩,还指望着干干净净回去吗?”
轻笑的反问瓦解了尴尬的气氛,宋淮意取下背包,递了过去:“要真过意不去,那帮我拿下包,我去河边清理一下。”
“好。”
目送人走远,叶琮鄞才收回目光,继续瞪猫猫:“看看你干得好事!”
“嗷呜~”
对于差评和教训,猫猫向来是听不懂的,转身撒腿就跑。
叶琮鄞倒没真的和狗狗计较的记忆,笑着摇摇头,抬脚朝宋淮意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整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男人的高呼:
“何导儿——找到了!瀑布!”
男人的嗓门极大,即便在如此喧嚣的环境下也没逊色半分。
叶琮鄞皱了皱眉,仅从只言片语,他就大概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出来玩碰上拍摄组,总归是麻烦的。
要只是普通的采风拍纪录片倒还好,如果碰上需要保密的剧组,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矛盾。
男人肩上扛着大坨的摄影机,不敢直接从上方跳下来,干脆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坐滑滑梯似的溜了下去。
跟剧组跑的摄影打工人,才不在乎这点不体面。
等他把手中的设备检查了一圈,确认无误后抬头,终于是发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艹!什么东西!”
这么偏僻的地儿,还有人呢?
叶琮鄞淡淡地收回目光,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管对方是来做什么的,在没有打扰到他之前,他都懒得发表意见。
“喂,站住,谁卖给你们的消息?!”男人却沉了脸色,举着摄像机快步追了上来,“快点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首先,我们不是狗仔,其次,这里是我们先来的。”叶琮鄞停住脚步,音调冷淡,隐隐带着些不耐烦。
任谁出来玩,好好的就被蛮不讲理的人驱逐都不会有好心情。
“最后,这里是未经开发、不曾兜售所有权的土地,任何人都有权出现在此地,而你,以及你背后的团队,没有资格驱逐我们。”
“呸!”男人闻言,粗鲁的啐了一口,“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偷拍?!”
“不走是吧,给我等着!”
他说完,扛着摄像机怒气冲冲地往回走,不必猜也知道他是去喊人了。
“怎么了?”宋淮意一边擦着脖颈上的水渍一边往回走,有瀑布的声音做遮掩,他并没有听清叶琮鄞和男人之间的交谈,只是从神情上看,并非好事。
“剧组拍摄,以为我们是狗仔,让我们快点走。”他精简掉那些不客气的字眼,简单解释,顿了半晌,没忍住,哂笑一声,“现在大概是找人来赶我们走了。”
叶琮鄞神情淡漠,眼中不见半分愤慨:“你怎么想?要走吗?”
“凭什么?!”宋淮意瞪圆了眼,他此刻也顾不得装什么无害小白羊的形象了,气恼地指责,“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懂?”
若是包场了的场所,清场自然无话可说,可眼下这里是自然开放的山区,凭什么赶他们走?
好好协商,互相谈妥也就算了,哪有像眼下这般恶霸行为,张嘴就要赶人的?
宋淮意斩钉截铁:“不走!我就要看看是什么破烂剧组能干这种事!”
等他回去,非得联系水军公司黑死他们不可!
叶琮鄞不知道宋淮意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心底那点郁气几乎散了个干净。
他本来没有指望宋淮意会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毕竟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对方又是整个剧组,招惹上了难免觉得麻烦。
不。他在心底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下意识地找借口,不过是不相信有人会立场坚定的站在他身边而已。
他已经做好了和过去每次一样,被指责,然后分道扬镳的准备。
“你笑什么?”宋淮意一扭头,就看见叶琮鄞略含笑意的眸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你不生气吗?”
“这不是有人替我生气了么?”叶琮鄞从善如流的收敛笑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坏了好心情。”
宿醉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即便吃了晕车药,宿桦年也觉得自己的胃翻江倒海,随时都有吐出来的可能。
坐在一边的经纪人一脸菜色,看着宿桦年这副模样,他就想起了昨晚怎么劝都劝不住的事情。
年纪轻轻的,作吧作吧,迟早作出毛病来!
“怎么还没到?”宿桦年艰难地掀开眼皮,这才发现车早就停了,“到了?怎么不叫我下车?”
经纪人面无表情地说:“何导让场记下去探路了,这地方八百年没个人来,估计路早就长严实了。”
宿桦年点点头,稍微坐正了些,掏出手机,垂着脑袋开始编辑信息。
不用看,经纪人也知道他在敲些什么,全是情真意切的道歉反省小作文。
只可惜了,一条都没能发出去,全是红色感叹号。
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能把印象中那么好说话的叶二少得罪得这么狠,半点情面没留地拉黑删除一条龙处理。
“何导!”
“现在的狗仔这么嚣张?不应该啊……”
“我还能说假的?这地方鸟不拉屎的,正常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一看就是死狗仔故意蹲守!真TM恶心!”
车外的动静太大,即便是沉浸在自己小作文中的宿桦年也听到了。
他探出头去看,只见满身泥泞的场记冲着何导指手画脚的抱怨,那模样,活像个猴子张牙舞爪的比划,还是只刚在地上打滚后的泥猴。
宿桦年并不喜欢这个场记,听了几句只觉得对方实在是过分夸大其词,扬声道:“什么狗仔那么厉害,连何导临时起意的地点都能提前蹲守?”
“说不定只是普普通通的背包客,叫你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乱骂。”
宿桦年一开口,场记登时不说话了。
他脾气暴,却也是分人的,整个剧组都是投资方为了给宿桦年抬咖才建成的,要想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宿桦年。
“就算人家是狗仔,你这态度,叫人录下来了发到网上去,不得抹黑咱们剧组?”
宿桦年眼睛半睁,音调也是懒懒散散的,但短短几句话,却是直接将场记架在火上烤。
场记憋红了脸,“那把电子设备都给他砸了——”不就没事了吗?
“哼。”宿桦年哂笑一声,缩回了车里,冲经纪人道:“哪里淘来的这么个傻逼场记?迟早要出事。”
他既没有关上车窗,也没有降低音量,分明是有意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何导哪里还不懂其中的意思,连忙咳嗽两声打了个圆场:“行了行了,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们是正经剧组,可不是什么□□。”
“你们就留在上面,我先下去和人谈谈,要是谈不拢,就先到原计划的地点拍后面的剧情。”
何导压一锤定音,思索片刻,决定参考下主演的意见:“对了,小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要是你觉得取景不合适我们就换个地方。”
第18章 错过
宿桦年虽然有些少爷脾气,但审美在线,和拍戏相关的事情上向来是一丝不苟的,何导经常邀请他探讨这部剧的各种细节。
如果是过去,宿桦年必然会欣然前往,但现在他头昏脑胀的,心底还牵挂着自己还没编辑完的小作文,对取景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敲着键盘,闷声闷气的说:“不去了,我相信何导的眼光。”
叶琮鄞和宋淮意往下游走了一段距离,开始搭建帐篷,这边视野开阔,临近水源,是露营的不二选择。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瀑布激荡的声音有些喧嚣,但也无关紧要,出门在外,哪能事事如意呢。
见两个人类忙忙碌碌,猫猫也跟着在周围上蹿下跳,好几次蠢蠢欲动,想要扑上鼓鼓囊囊的帐篷,都被叶琮鄞眼疾手快地驱逐开去。
“汪呜——汪!”
虽然听不懂猫猫在狗叫什么,但总感觉很委屈的样子。
“二位好啊!”
王导远远就看见了两人,堆起满脸的笑容小跑过来,“两位是来这里露营?是这样的……”
“不用说了。”浅淡的笑意在看出来人身份的瞬间散了个干净,不等叶琮鄞开口,宋淮意先冷了脸,打断了王导假模假式的“寒暄”。
“管你们是做什么,我们是不会走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蔑地笑笑,“或者你们可以仗着人多势众把我们赶走?”
他们一个剧组取景,来的人自然不会少。
看着宋淮意近乎于咄咄逼人的模样,叶琮鄞不合时宜地品出了几分可爱。
像是在家打滚卖萌的小猫,出门遇见了坏人,也不管体型、力量的悬殊,龇着牙就凶上了前。
掰扯了好一会儿,王导也算是知道场记把人得罪透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好带着助理讪讪而归。
人一走,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远处瀑布激荡的声响。
宋淮意没忍住,频频用余光偷瞄叶琮鄞的神色。
一想到在他无法靠近的过往中,叶琮鄞就是在这样多的无端恶意中生活,他的心里就憋了股气,导致他刚刚说话不是一般的不客气,不知道……叶琮鄞会不会觉得他得理不饶人?
叶琮鄞:“我脸上有花?”
没头没尾的问题,宋淮意“啊”了一声,认真看了片刻,摇头:“没有啊。”
“那盯着我看什么?”
宋淮意:“……”
叶琮鄞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皙的面颊又一次染上淡淡的粉色,像是青涩的桃子,在短时间内变得鲜艳欲滴。
宋淮意找不到好的说辞,恼羞之下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会不会觉得我刚刚的态度不太好?”
“嗯?”
叶琮鄞用眼神威胁了一番蠢蠢欲动的萨摩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还没谢谢你呢。”
宋淮意并没有听见男人那些不礼貌的言语,却还是在交涉的时候,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种被维护的感觉,对叶琮鄞来说,颇为新奇。
“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叶琮鄞将固定杆狠狠插进泥土中,一回头,就瞧见邻居失魂落魄的神情。
“怎么了?”
宋淮意:“我是不是……插手太多了事了?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一起出来的,所以……”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琮鄞扬手打断宋淮意慌张的解释,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一直冲锋陷阵也会累的。如果是我不能处理的事情,我当然也会拜托你。”
“可是我们不是一起出来玩的吗?他想要赶走的人不也是我们两个吗?”宋淮意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杆子,“况且,况且我们不是……”
“朋友吗?”
所以互相扶持,帮忙,不也是应该的吗?
叶琮鄞略有些怔忪,或许是因为前不久刚被宿桦年联系上的缘故,又或许是他其实也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释然,此刻,大脑中浮现了许多他本以为早已忘记了的回忆。
“对不起。”宿桦年擦了擦破皮的嘴角,脸上一片青紫,“你帮忙垫付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叶琮鄞没接话,弯腰翻出了医药箱,放在宿桦年的面前:“你自己可以吗?”
显然是不可以的,不少伤都在后背,宿桦年本来想嘴硬,但他也是头次看见叶琮鄞这么冷的神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乖乖承认:“后背的伤,我好像不太行。”
“这个时候,钱是最重要的吗?”叶琮鄞撩起他后背的衣裳,白皙的肌肤上一片花红柳绿,比他某些时候的调色盘还来的精彩。
宿桦年不说话,他得罪了王家的少爷,拍了四五个月,吃尽苦头的戏份,估计要被“一剪梅”了。
“我以为你会让我帮忙。”叶琮鄞将沾了碘伏的棉签摁在破了口的伤处。
宿桦年默默垂下头,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回答:“我已经够麻烦你了。”
“……”
宿舍内一时安静下来,屋内的大灯没开,只有桌上幽暗昏黄的台灯亮着,照亮小小的一片区域。
良久,叶琮鄞开口打破沉寂:“我以为我们应该能算得上朋友。”
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起伏,但却叫宿桦年慌了神,别别扭扭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闯了祸还要让喜欢的人帮忙兜底,实在是有些太丢脸了。
叶琮鄞用力摁在一团淤青上,不出所料的听见了宿桦年强忍着痛发出的“嘶嘶”声。
他等宿桦年缓和过来,才慢悠悠往下说,“对现在的你来说,姓王的是个大麻烦,但对我来说,却只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叶家二少,就算再怎么不受家里待见,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招惹的起的。
“唔,或许对未来的你而言,眼下发生的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叶琮鄞关了药箱,站起身。
“好了,既然你不愿意把我当朋友,不想接受朋友间的互助,那就当我在投资好了,等你以后功成名就了,别忘了回报我。”
“等等!”宿桦年连忙跟着站起身,握住了叶琮鄞的手腕,“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我只是……”
不想只当你的朋友。
宿桦年眼神躲闪,“算了,等……再告诉你。”
彼时,他和宿桦年都没有想到,这个“等”还没到来,他们便已经彻底决裂。
走神的时间太长,宋淮意脸上的难过与失落越发明显。
在他撇开眼之前,叶琮鄞终于开口了:“是朋友。”
这样正儿八经地确定关系的话语从口中说出来,总给人一种年龄的错位的感觉。
像是半大的孩子,拉着玩伴的手,信誓旦旦地宣告: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既幼稚,又……真诚。
“我只是,”叶琮鄞顿了顿,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过往的经历消磨掉了他对人绝大多数的信任。
他无法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也无法将过往的经历告诉新认识的朋友。
因为他害怕。
害怕那些已经没那么有存在感的沉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对方口中的利箭,朝他射来,又一次留下崭新的伤口。
“算了。”叶琮鄞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值得细说的东西,下次有机会再讲吧。”
忙忙碌碌半晌,总算是把帐篷搭好了。
叶琮鄞拿出最长的那根牵引给给猫猫系好,另一头则是系在岸边不远处的大石头。下游的水流没那么湍急,但他还是做了十二分的保险措施,才放猫猫下水。
泥狗子一跳进水里,瞬间将清澈的河流染出一片污泥。夏日燥热,萨摩耶的毛发又浓密,加之撒欢了好久,早就热的不行了,这会儿落到清清凉凉的水里,别提有多舒服了。
“快中午了,我去把东西都搬下来。”叶琮鄞说,“帮我照看下猫猫。”
剩下的锅炉气罐分量可不轻,宋淮意拽住牵引绳,不让猫猫游得更远:“先让猫猫在岸上玩会儿,我和你一起去。”
倒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
叶琮鄞没拒绝,强迫还没玩够的猫猫上岸。
萨摩耶一上岸,立刻摇头摆尾的甩水珠子,即便他避开的及时,也没躲能完全过这场“局部骤雨”攻击。
“啧。”
叶琮鄞擦掉脸上飞溅来的水,点了点猫猫的脑袋:“你今天罐头没了。”
“汪呜?”
猫猫歪了歪脑袋,嘴角上扬,露出天真无辜的微笑。
可惜了,这次叶琮鄞没吃这套,拉着绳子绕着打了个结,让萨摩耶最多只能走出三四米。
眼见“旧爱”和“新欢”齐齐退场,装傻的猫猫急了,发出一长串“呜呜”的悲鸣,仅听声音,还以为即将要上演一场生离死别的悲情大剧。
只是它那“绝情”的主人,连头都没回一下。
劳累了一上午,把卡式炉架好,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开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