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沿安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他对自己一贯信赖的兄弟究竟有多么大的吸引力,这让陈盛时常会想,要是自己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就好了,这样对李沿安做点什么再顺理成章不过,或者他是个不认识李沿安的公子哥,追人追得简单直率。
可惜他既不是混蛋,舍不得伤李沿安的心,又割舍不下那么多年的兄弟情分,只做一个李沿安眼中再普通不过的追求者。
半长头发被放下来的青年心不在焉地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话,把对谈停在个恰当的位置,让组长明天再来找他,额头上沁出汗的组长这才放下酒杯,迫不及待地拿上包走掉。
包厢里还在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空气里残留着昏黄的灯影和君子兰的香味,外窗没有打开,但是繁华的江色依旧能透过窗隐隐窥见,有高楼大厦繁荣的一角。
李沿安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快冻僵了,但是偏偏没有想往里进的心思,现在他看到盛子心里就要涌进来点难受,莫名其妙,再带点暂时不想见到盛子的头疼。
他的好友显然不清楚他内心的天人交战,走过来顺手就拿下了他的外套,陈盛问:“你不冷吗?”
李沿安心想要是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怕不是要心冷,面上却还道:“刚从外面回来嘛。”
他笑了笑,把外套拿过来再套上,嘴里话也不停:“我让小吴把李星择那家伙送走了,留在这也忒吵。”
陈盛道:“这个年纪都是这样嘛。”
李沿安看了眼他没扎起来的头发,犹豫了下就从口袋里拿出皮筋递给他,目光又很快移开:“什么这个年纪,盛子你还记得你刚从这个年纪脱离没几年。”
空气里酒味淡薄,陈盛接过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送我回去呗,”李沿安耸了耸肩,如往常一样调笑道,“助理被借走,我现在可无助理可靠。”
陈盛看了他一眼,扎起来的头发晃荡了下,手里的钥匙环扣跟着晃了一圈:“回我家?”
几乎是陈述句的熟悉语气。
李沿安的手在口袋内侧摩挲了下,心情颇为复杂地开口:“……不了。”
他张张嘴,还是没能继续说出什么,大脑一时间没能编出个合适的理由。
偏灰色的眸子云晕消退,李沿安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词穷的时候。
所幸陈盛没有继续追问,半长发的青年点了点头,包厢边就他们两个,外面灯火浮华,仅剩的几个员工小声和他们说了再见,李沿安这才移开视线,表情含笑,和陈盛如出一辙的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得让人心里一跳。
陈盛目光一敛,在露出异样前及时垂下了眸,李沿安的手此时正摩挲着口袋外角,他知道这是李沿安心里压着事时惯有的动作。
在想什么?是他在哪里不小心露了破绽被发现了吗?
虽然说着话,但是陈盛依旧不可避免地被他的好友牵住了心神。
李沿安现在拥有着几乎和他同样的烦恼,毕竟不是谁都能在发现自己对当了十七年的好兄弟动了心思时还能保持镇定,他自觉表现得已经足够完美,可不知道为什么,盛子还拿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他,让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哪里露了痕迹。
他尚且还没从这兀地生出的多余心思里找到线头,难道盛子就要先一步拍上他的肩,说,嘿,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的表情完全出卖了你的心情,但是我不能和你做恋人,我们还是做兄弟好吗?
够了,这听起来真是糟糕透顶。
李沿安阖了下眸。
从深秋的餐厅里出来,四江城夜晚的街道同样冷风阵阵,连着一片繁华钢铁森林,落了点秋天的枫叶,雨水缠绵。
车轮碾过一圈枫叶,车后座坐着两个相处了很多年的朋友,鬓角微白的司机疑惑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但是显然同时熟悉两个人的陈家司机没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窥出什么。
李沿安看了眼外面的天,四江城有永不落幕的夜晚,他先开了口,为了打破这沉默得古怪过头的氛围而随意挑了个话题:“你今天和人组长说什么了?把他吓成那样。”
陈盛接道:“还能是什么,都是些我爸留下的烂摊子。”
半长发的青年还叹了口气,一缕没扎好的黑色发丝垂下,正好遮住侧脸,李沿安靠上车窗,他惯来小毛病多,不喜欢完全密闭的空间,车窗开着,极细的雨丝飘进来,他支着肘,侧头看陈盛。
确实心动。
经年的情分累积在一起,点点滴滴,走马观花似地在眼前轮过一圈,连角落里细微的、以前从没注意到的东西现在都能想起来。
李沿安想,再怎么说,十几年都是朋友的人开口说喜欢,说爱,都太过了,更何况他们两个都是男人。
可能怎么办?就先这样呗。
继续当兄弟处着,没准某一天他就能放下,回头轻松地拍拍陈盛的肩,笑着说:
哎盛子你知道吗?我以前还喜欢过你呢,那时候真是年轻不懂事,兄弟啊爱人啊分不清的,你别介意。
这听起来就没那么糟糕了吧。
李沿安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靠上车窗,和陈盛有一搭没一搭絮叨,玩笑照样开着,以前他们上学路上也这么坐在后座,那时还毫无情愫暧昧。
冷空气渐渐填满在他们周围。
破了一角的枫叶被车轮辗出痕迹,在雨水湿漉漉的路上压成一片,想掀也掀不起来。
李沿安到了家。
陈盛透过车窗和他挥手, 公寓门口的路灯昏黄,雨水湿了空气也湿了灯,在车窗上滑出道痕迹, 细雨蒙蒙的, 陈盛的脸并不清晰, 但是李沿安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说再见。
家里没盛子没猫没狗没李星择没狐朋与狗友,就会落得一室冷清。
有着一双偏灰色眼睛的年轻人弯腰换拖鞋的时候发现旁边摆着盛子的, 洗漱的时候发现洗手台上还摆着另一套同款牙杯, 换睡衣的时候发现衣柜里正对的那一套前几天才被盛子评价穿起来太闷, 他轻轻关上了柜门。
故作坦然自若的一双眼又看到床头柜边摆着的照片,他和盛子的照片混在一堆照片架里, 占了半数左右。
最大的那张里, 一个笑得灿烂, 一个昂首含笑,好几年前拍的了。
李沿安缓缓捂住了心口。
他想, 这和已经结婚有什么区别?真像。
小时候他爸还在的时候,家里也是这样。
要是徐彦他们多来几次, 估计张口就是调侃。
难怪有时候来打扫的张阿姨会拿欲言又止想问的目光看他。
原来如此。
李沿安坐上床怔愣了下,窗外细雨连绵, 连面前打开的游戏界面都没那么吸引他了。
手柄握在手里并不用力。
最后李沿安叹了口气。
可是发现又有什么用呢?
心和生活都无限贴近, 越是这样, 关系就越不可能变质。
如果变质, 早在前十七年里就变质了。
他摁动着手柄, 看着面前的勇者跳过障碍物,心却早已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陈盛如果知道他的心思的话, 大概要吃惊吧,毕竟是对凑上来的每个人都不假辞色的盛子, 自己这个十七年的朋友贸然说起喜欢,困扰的不就是盛子了吗?
淡蓝色的屏幕光照亮了他的脸,房间早已关灯,外面小雨淅淅沥沥。
这游戏一个人玩实在没有意思。
工作通知还在不遗余力地发过来,消息提示音一声接一声。
说起来,虽然方一城那边的事情他没有过多关注,但是对方和郑经年纠缠起来居然比和他还要轻易。
不是倔强挺拔的金丝雀吗?
李沿安摁动手柄跳过最后的障碍物。
也许是爱的力量吧。
青年眼下那一颗小痣动起来,浅蓝色的光让窝在床上的家伙笼罩上一层温润,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操纵手柄的声音。
但愿如此。
手柄被轻轻放在了一边。
他不喜欢全然昏暗的房间,于是游戏下线了也没关上,还是有光,外面细雨也不吵人。
*这细雨绵绵地下了半个月,整个四江城被笼罩在雨雾之中,城市冷峻,枫叶也一并染上冷霜。 李沿安这半个月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合理安排工作,让它适当地繁忙,并恰到好处地平衡于他和陈盛的关系。
虽然他并不总是成功,更何况中间还卡着个项目。
又是个细雨天,波浪卷发被扎成低丸子的助理把咖啡端进去的时候,在门口几乎是同步遇上了拿着文件要进去的吴助理,合作谈了这么久,他们俩也熟识起来,两人一对视,吴助理对她打了个眼色,大致含义叶助理也能猜出来。
这些天说起来也实在是过于奇怪,叶助理有些愁眉苦脸地想。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就被拉开,偏灰色眼睛的青年出现在他们面前,笑意一派轻松,一点都没有老板的架子,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咖啡,厚呢子大衣的袖口齐整不带一丝褶皱:“给我就行,你先去忙吧。”
叶助理眨了下眼,发觉她们老板的好友确实生了副好皮相,今天也有种干净的俊美。
两个老板长得巨帅肩宽腿长对坐在一起既有压力又赏心悦目的,虽说整天对着看能稍微提高一下自己的审美鉴赏能力,但是上班依旧是上班,没人能对老板那张脸生出任何遐想,叶助理于是保持微笑地把咖啡递了过去。
不过两位老板的关系还是很好遐想的。
吴助理假装刚刚在门口什么都没干,面不改色地把文件送了进去,陈盛坐在办公桌前,落地窗的百叶帘拉开,外面细雨淅淅沥沥地打着窗,从高楼里往远看去还是一片渺茫楼宇。
李沿安挺喜欢雨天的,虽然最近的心情让雨天也变得蒙蒙灰,他喝了一口咖啡,白瓷杯的苦咖啡液口感良好,他坐了下来,沙发上深咖色的方形枕头叠在一块,旁边的绿色植物昏昏暗暗。
陈盛没有先开口,他就没有说话的欲望,毕竟这些天来常发生说话说一半接不上的尴尬事情,因为这时他在看着陈盛的脸发呆。
李沿安想,总是这样该怎么办呢?
其实不就是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盛子吗?这有什么,好兄弟不也是能照样做下去的嘛。
他正正经经的好友就应该和他一直保持着清白的关系,不应该被他带进那些多少过分了点的遐思里。
哪怕自己苦了点也没事,不做拉人下水的混蛋就好。
手机弹出消息提示的叮咚声,李沿安都没注意,还是陈盛从文件里抬起头,同样拿出手机翻看了两眼。
细雨在窗子上敲得慢慢,陈盛开口:“你看眼手机。”
李沿安接茬:“我想着事呢。”
想的还是和你有关。
陈盛:“好啊。”
接着李沿安就听见手机里传出数声叮咚,这下不能不看了,他拿起手机,才发现是陈盛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每个都是一个句号。
李沿安抬眼只看到陈盛的表情还绷着,倒挺一本正经的,仿佛给人连发了十几个句号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沿安:“……”
他跳转出来,看了眼陈盛让他看的消息,是徐彦在群里艾特他们,问他们这段时间忙够没,星期天趁着天晴去马场看看,他好不容易从他妈那里争取来的假期。
徐彦又发了个苦哈哈的表情包,狐朋与狗友争相附和,水群大法启动,李沿安随了个表情。
他正看着群里消息乐呢,陈盛突然抬头问他:“你刚刚发呆在想什么?”
陈盛这些天来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
他们谁都不是迟钝的个性,陈盛不是看不出来李沿安最近的态度微妙,既不是躲他,又比以前古怪,这让半长发的年轻人每天都要审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目光过于露骨,是不是哪个动作出卖了他的心思。
李沿安一愣,他抬头看了眼陈盛,那双黑色的丹凤眼里有着主人可能没察觉到的审视意味。
又是这样。
一定是他最近没有隐藏好心思,让盛子觉得困惑了。
糟糕兄弟做不得的,得让盛子心安,说自己对他没有想法,不要困扰。
直说不行。
李沿安道:“晚上和你说。”
他得想想怎么编。
“你晚上不是有个宴会要参加吗?”
“那群老头子看了就没食欲。”李沿安耸了耸肩,虽然他是去谈生意的。
陈盛:“应付应付得了,总不得又被介绍相亲。”
李沿安笑了下,手指轻轻弹了下绿植的叶,叶尖颤了颤。
他现在只想把盛子应付过去。
让他一个人慢慢消化看开不行吗?怎么盛子偏偏生得这样敏锐呢,也不知道被盛子察觉到哪一步了。
李沿安垂眸,沙发下的灯影晕开,比他的眼睛颜色要深一点。
陈盛看着他,手里的钢笔动了下,笔盖被单手打开又合上,发出很轻的响。
他的好友最近总有些神思不定,待在他身边时还有什么能比他更吸引李沿安的目光?
钢笔被推开时沾了凉意。
猝不及防地,李沿安抬了眼,偏灰色的眸色浅淡,但是猛地抬起来的时候却近乎通透,让陈盛紧盯着人的目光一下毕露无疑,于是他率先移开了视线。 ?
李沿安玩弄绿植的手停顿了下,也略带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两个人同时想。
李沿安觉得不行,他必须要先给出一个足够体面不会引起盛子怀疑的答案。
潇洒的年轻人脑子转得很快,语言风格一以贯之:“没在想什么,秋天到了,我思秋。”
他笑着开口。
陈盛很快接茬:“等春天到了你再思吧。”
李沿安:“我已经不是少男了。”
这又是个玩笑,不料陈盛真的顿住,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李沿安:?
李沿安一下就明白他从这句话中引申误会出了更多含义,他道:“你不用想这么多。”
陈盛随口道:“那等你谈到恋爱那一天再说吧。”
鬼使神差地,李沿安接道:“没准我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呢。”
陈盛的笔在签名的最后一笔上划出更长的痕迹。
李沿安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异样,就先一步澄清,他笑道:“最爱的人是你。”
陈盛:“嗯,我也是。”
瞧瞧,当着人家的面表白被当成开玩笑。
他李沿安也有今天。
群里徐彦继续刷着屏,好像必须要他俩给个确切的回复一样,李沿安敲出来几行字又删掉:
“去呗。”
细雨绵长得没有要停的预兆,也不知道周天能不能停。
李沿安决定以后少开玩笑。
省得以后正经开的口都被当做玩笑。
第52章 爱人
徐彦大概是个合格的天气预报员, 雨还真就又下了几天,在周末住了脚,天掀开盖泄了光, 混着麦草味的阳光普照四江城。
李沿安前脚去疗养院探望他妈, 今天他妈对他和颜悦色的, 颇叫李沿安受宠若惊,可惜最后老妈又忘了他柑橘过敏, 他搂着橘子出来的时候那几个泛黄光泽的橘子还要往下滑, 他一把拿格子围巾给兜住了, 选择送给吴助理几个。
“你吃吧,我记得你爱吃橘子。”李沿安透过后视镜把围巾系好, 秋天就算停雨也还是冷, 他信口胡诌。
吴助理:“……”
有个说话从没着过调的老板就是这样。
群里的信息终于歇了点, 毕竟都比他到得快,就没人再水群。
陈盛也没发信息。
李沿安昨晚参加个商务发布会, 回去睡得天昏地暗,最近这些天他忙得堪称恰到好处, 和盛子私下的见面也恰到好处地减少。
此处的恰到好处是李沿安精心计算过的,既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吃饭聚会游戏打眼色笑笑闹闹一个不少, 又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余地, 不至于让他再多生出点多余的心思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平衡什么时候才能有完全倾斜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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