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溪犹豫了一下,“我们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但是我担心我一个人可能会难以为继。”
时重光心里阴影愈发得大, “什么叫你一个人?陵千枝她……”
他的话停了下来。
是了,修真者插手凡人的生死本就会遭天罚, 更遑论韩世照是天道所指认的推翻旧王朝的人。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时重光深吸了一口气,“你要看着她送死么?”
陵千枝张了张嘴,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拉来好友就是通知自己要去赴死,确实有点不地道,但这是她天底下唯二相信的人。
林玄溪终于沉声说道:“你说的并不完全对,但是有一点沾边了,韩世照确实和兀遮支有关系。”
“兀遮支死后,神魂不灭,化为一枚心魄,名为万象。世代找活人寄宿,待时机成熟便会破体而出,寻找下一任宿主。直至它获得足够的力量,便可让兀遮支破除封印而出。”
“韩世照便是他这一任的宿主。他心中有恨,万象滋生的能量过于磅礴无法丈量,我们担心……”
陵千枝完全没有一种她可能快要死的哀伤,她很坦然地说:“所以我打算将他心中万象剖出,尽快转移到下一任宿主后。”
半响之后,时重光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可你们这无非是饮鸩止渴,下一任宿主也根本困不了万象多久。那怎么办,再找下一任么?可是这样,它迟早会像寄生虫一样,获得能让它爆发的能量,而让灾难重临。”
陵千枝:“虽说是这样……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这时连林玄溪都有些诧异了,本来他刚刚只是听到陵千枝她在进阶半神之后,于一次偶尔中得到天地心流给她传递的信息,获悉了万象此事。
而陵千枝只是希望在自己天罚死后,林玄溪能作为下一任宿主的看管者。
她当时并没有说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陵千枝并不是很确定道:“我越过了龙伏川。那里确实同传闻一样,曾是诛杀兀遮支的古战场。”
“那的土壤掺杂了兀遮支曾经的血肉,我取了土壤塑成人偶,准备将我的神魂放一片进去,伪造成活人的气息。万象靠蚕食人的七情六欲而逐渐强大,若那只是一尊空有它曾经主人气息的人偶呢?”
一具人偶,没有思想,自然没有感情。
林玄溪深深看了陵千枝一眼,半神之体斩碎神魂虽然可活,但也要承担难以忍受的痛苦。
“……”时重光悬着的心像堵着他的喉咙,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时重光本来以为今天只是一次寻常的见面,当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但是他确实说不出任何挽留陵千枝的话。
因为要么她死,要么所有人死。
并没有什么矫情的推让,而是他们中只有陵千枝已达半神,只有她可以在万象想逃逸之前,将其宿主斩杀。
画面再次飞速变换着。
跃动的火苗映在陆渊的眼底,他感受不到烈焰的炙热,但是也能看见箭簇带来的猎猎火光,点燃了整座皇宫。
他看见了神色癫狂的韩世照在每一间庭院疯狂地寻找着什么,不时抓住一个人询问,接着再一脸失望地将身前的人一刀捅死。
韩世照满脸血浆地漫步在皇宫中,就像一个煞神。
他的声音由小到大,逐渐变得清晰,“你见到过端柔公主没有?!”
“你见过我妹妹么?”
韩世照冷酷地问着每一个宫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又无情地杀了他们。
韩世照感觉胸口跳动的厉害,有什么愤怒绝望的东西就要捅破他的胸膛。
但他满不在乎,他甚至觉得那种情绪完全释放出来,他反而会痛快些许。
这已经是后宫内最后一间偏殿了,韩世照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提着陌刀,面无表情地踏入门槛。
里面空无一人。
他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猛地转身一刀架住对方的长枪。
韩世照认出了这个在战场上就试图想斩杀他的女人,他冰冷地说道:“都言修真者不参世事,否则会有天罚,看来也并非如此。”
陵千枝撤回长枪,她英气一笑,甚至还带点狡黠,“世界上总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陆渊听见天际传来恐怖惊人的电闪雷鸣之声,嘈杂的人声就像变成了陪衬,那么遥远那么模糊。
他心底微沉……天罚要来了。
哪怕他知道这个女人早已死了,却总有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紫黑色的闪电从天空劈落,带着贯穿天地的力道,裹挟着要将对方撕裂的气势。
纵使天雷罚下,陵千枝依旧丝毫不避不让,面不改色地干完了自己的任务。
她的手臂可怖的翻折着,身上到处都是灼烧的痕迹,胸腔像是挨了一记重拳,肋骨断了几根戳破了她的皮肉。
陵千枝吐出了一口带着破碎内脏的鲜血,一刀剖开韩世照的胸腔。
“你妹妹不在这里。”
她挑出对方的心魄,看着韩世照依然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要死不瞑目一般,便又补充了一句,“她还活着,被太子带去了江夏行宫。”
待到陵千枝说完这句话,韩世照的眼皮才如释重负一般疲惫地阖上。
陵千枝能感受到自己的境界已经从半神跌落,她来不及处理自己伤口,慌慌张张地将那枚心魄放置到带来的人偶身上。
她抱起这个婴儿模样的人偶,盯着对方的胸膛看了半天。
见到人偶依旧无声无息的,万象安稳的就像回到了温床,再也没有之前躁动不安的迹象,她才松了一口气。
陵千枝踉踉跄跄地抱着人偶,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走出了大门。
陆渊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突然心有所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原因。
天空云来云往,草木青了又落。
画面再一次清晰的时候,已经是在百域魔疆。
陆渊潜意识里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陵千枝了。
他们身在一个宽敞的洞窟之中,安静地能听见岩壁上水滴落的声音。
而洞外封印挨着封印,符箓叠加着符箓。
就像是这里面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林玄溪冷冷地看着像个普通人类的孩子一样,已经会慢慢眨眼的人偶。
“它居然有自己意识了?”
陵千枝在杀了韩世照之后,境界大跌,但是她仍旧闲不住,不时会在百域魔疆外行侠仗义。
她眼下也是因为感觉自己神魂碎片动了,才火急火燎地把其他两个人喊了过来。
时重光朝着人偶晃了晃手指,对方瞳孔跟着晃来晃去,它看了半天咯咯地笑起了起来,小胳膊一通乱扑腾,试图扑住时重光的手。
“包罗万象,举一千从,运变无形而能化物。”时重光脸色难看地收回了手,惊疑不定地说:“再加上你的神魂,造出了一个活物。”
陵千枝皱了皱眉,觉得活物这个名字有点刺耳。
林玄溪有些如临大敌,他朝前走了几步,语气不善地问:“这个怪物可是从古战场来的,现在就处理掉么?”
“等等!”陵千枝连忙抓住林玄溪的肩膀,一把将人拉回来,“你准备好下一个宿主了?万象离体之后,周围没有活体,它很快就会随机附着在天下千千万人身上,到时候想找它就难了。”
时重光有点不赞同,但是也别无他法,“你想怎么办?”
这位向来凌厉果决的魔尊迟疑了一下,“万象的力量来自宿主的情绪,如果能让他一直处在心境平和的状态,少接触世间的纷杂,或许就能困住万象更久一点。”
林玄溪摸了摸下巴,难得赞许道:“你是想收养他?不过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确实也放心一点,至少不会出现像韩世照那样的情况。”
时重光对上孩子那浅色的瞳孔,不知怎的突然开口说道:“你给了他身份,那至少得有个代称吧?”
陵千枝眼神移向远方,幽幽地说道:“我当年翻过龙伏川,渡过那处倒悬海,才塑造了他的肉身……”
陆渊听见自己的心跳急促了瞬间,又变得缓慢又平静。
因为他知道,倒悬的海因为临近龙伏川,所以人们也叫它……临川。
“……那便叫他陵川渡吧。”
白玉京外, 已有鸟鸣啾啾。
陵川渡屏住了呼吸,接着又缓缓喘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和普通人一样歇斯底里,表情反而堪称平静。
“我……”陵川渡停顿了一下, 还是说出了那个称谓, “我母亲她对我一直很好, 是因为她同情我么?”
他语气很轻,就像是梦呓, 稍微大一点的动静就能将他惊醒。
陆渊的手温柔拢住陵川渡的脸,他认真地盯着对方轻微颤抖的眸子, “不,那是因为她爱你。”
“那你想杀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陵川渡突然觉得这个他纠结了很久的答案,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陆渊唇角微微弯起,他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杀你。”
我一直都只是想救你。
当在得知了陵川渡的身世之后, 陆渊一时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
你诞生的初衷只是做一个工具。
你敬爱的师父见你时, 可能已经盘算好如何动手了。
陆渊的目光有些复杂地落在陵川渡脸上。
……怪不得,时重光从来不教他任何剑法。
是想杀他的时候,更容易一些么。
陵川渡紧张地盯着陆渊的表情, “你看到什么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互相凝望了半天,陆渊收回了目光,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瞎说道:“我的能力对你好像不起作用。”
陵川渡呆了片刻, 这个回答完全不是他心中待选项中的任何一个。
他急切地抓住陆渊的手腕,制止了陆渊想收回手的动作, “陆渊……师兄,你再看一下!”
陆渊不清楚他为什么着急, 但不好太过敷衍,以免让他瞧出异样,便只好装模作样地再一次布下了幻境。
几息之后,生死之境将过去定格在九苍城。
生死之境在过往的锚点都是对此人而言重要的时间节点。
陆渊只看见了陵川渡依旧摆着那张熟悉的冷漠脸庞,一个人挺拔地站在窗口。
他这是在干什么?陆渊有些纳闷地环顾着周围,过了许久之后,发现对方还是那样,固执又孤独地站在那里。
看起来……就像是在等什么人。
天际线上暖黄色的光芒逐渐落下,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过去,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在陵川渡的脸上。
陆渊要不是看见对方神色没有异常,甚至觉得陵川渡被魇住了。
到底在等什么呢?
直到冰轮挂在中天,陵川渡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微微有了变化,他浅色的眸子如梦初醒般地动了动,全身紧绷的那股劲顿时消失了,他低声不知道在对谁说道:“今年应该是不会来了……”
陆渊一言不发地看着落寞的陵川渡,突然觉得心底好像有火在燎。
他莫名其妙地对这个未到的人,产生了不悦。
第二天,也许是因为陵川渡没有等到人而心绪不宁,也许是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他直接卧病不起了。
陆渊神情冷峻地看着陵川渡微蹙的眉眼,他明白这是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他着急也没有用。
紧接着他惊觉一个他没想到的人出现了。
有人大步流星地如入自家一样地进来了。
陆渊听到曾经的自己问道:“你怎么还在九苍城布结界?”
那么没有安全感吗?陆渊移开视线,看见因为自己心急而被捏碎的结界。
他已经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当时仙盟的一件委托任务已经派发,其他人等不到陵川渡,去九苍城寻人的时候,看见了这处结界,又不敢擅自动它,便找来了自己。
自己虽然抽不开身,但还是尽快地赶了回来。
陆灵越面色凝重地端详了陵川渡片刻,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大事才松了一口气。
“昨日是你的生辰。”陵川渡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话。
陆灵越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良久他满不在意地说道:“是么,太忙了,我自己都忘了。”
陵川渡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我以为你会回来。”
陆灵越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将手放在陵川渡的额头上,陈述道:“你生病了。”他见到陵川渡紧紧盯着自己,才开口说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应该不会回九苍城了。”
“你是找我有什么事?”陆灵越再迟钝也觉得陵川渡有点奇怪了,他目光落在对方因为患了风寒,染上一片薄红的脸颊。
陵川渡一动不动,就像是浑身筋脉都被打断了一样。过了很久,他冷漠又疏远的声音响起:“我只是以为……你昨晚会回来。”
难道……他是在等我?
陆渊仿佛被这个念头撞懵了,他那个时候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正如过去的自己脸上的茫然不是作假。
陆灵越本就是放下事情过来的,看到陵川渡一脸冰冷的神情,皱眉说道:“你没什么大碍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见陵川渡还是没有什么表态,有点头疼:“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
还是没有回答。
陆灵越终于耐心告罄,他微微叹了口气离开了。
“……”陆渊眼底难免带了些难见的纠结和不快。
为什么不说呢?
我又不会猜。
陆渊这会既认为过去自己不该那么漠然,又觉得陵川渡这种一贯的什么都不说的行为,让他不理解。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生死之境为什么要展露这个场景。
正当他想挥手将画面划过,但下一秒他僵住了。
陵川渡望向他背影的目光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中。
他在很多人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爱慕。
可是,喜欢是会让人感到痛苦的吗?
他看见了陵川渡眼底的折磨和痛楚。
喜欢是可以隐藏不见的吗?
那为什么他当面从来没有察觉到对方如此浓烈的情绪。
陆渊在这一个瞬间,忽然觉得一种陌生的情绪漫过心头。
他艰难地不再看向陵川渡,可是刚刚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映入眼帘,此刻正如汹涌的洪水将他摇摇欲坠的心房冲垮。
屋角有很多凡人的玩意,各式各样的。
但是它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陆渊喉咙攒动了一下。
跨越了数年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说道:
[师弟!]
[出来放烟火。]
[你喜欢哪种?]
[……]
[下次生辰我还来。]
……下次生辰我还来。
陆渊感觉喉头带上了一点血腥味,陌生的情绪转换成了难以抑制的心痛。
原来食言的人是他。
台首的话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永远不会有人真正的喜欢你。
这世间不会有人为你哀悼。
陆渊重新看向陵川渡,那样热烈却又冷静的眼神,像在月色下徐徐的清辉,日光一照就立刻无踪无际。
如果我死了。
你会为我哀悼么?
……你会为我哭么?
陆渊突然感觉有些无措,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不是很了解陵川渡。
他不乏追求者,有时甚至懒得有所回应,但他从来不觉得那是负担。
因为喜欢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可是,他今天看到的这些,却难以遏制地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心跳得很快,就像试图扒开他的胸腔,才不会窒息死在他的血肉里。
我为什么感觉很难过,他想。
陆渊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既然他无法看见陵川渡的未来,那只要看一眼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他……
也是一样的。
陆渊从来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是,这一刻,他无比迫切地想看一眼自己的未来。
半神的未来更是难以推测,陆渊睁开眼时,并没有如愿以偿。
眼前是一片漆黑,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发现眼前的漆黑,正在微微起伏着。
陆渊没有冒然举动,他足尖点地,凌空而起,这才看见眼前的漆黑是无数细密的巨大龙鳞。
黑龙也没料想这里会有人,祂庞大的身躯如山,微微探身之下宛若地动。
灿金色的竖瞳倒映着陆渊的身影,黑龙发出了愉悦的喟叹,“半神……还是个继承了我骨血的半神,怪不得。”
祂每一字吐露出来时,就像天边滚雷一般,若不是陆渊修为深厚,普通人听到怕是要被震得失聪。
“你是谁?”陆渊静了片刻,确定眼前的黑龙没有什么杀意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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