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没有停下的意向,而这异象让赤漓江变得暴躁不堪,势要掀起千丈高的怒潮,它被堤坝撞退后,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几次冲刷之下,堤坝已经摇摇欲坠。
春将晚大声疾呼:“拦住这江水!否则要倒灌进建章城了!”
气氛紧张之下,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赤漓,林绛雪毫不犹豫加入春将晚的阵列,她一步挡在滔滔江水前,凤翎般的斑纹在她建成的保护结界上流动。
沈循安本想遵循师尊的指令带领师弟们撤离,但一看到这番场景,也是立刻上前,手掌贴上众人合力组成的结界,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
咔嚓——
薄薄的冰面发出脆弱的碎裂声响。
似乎有人在白玉京的尽头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气,他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疼的骨骼拉扯的声音。
萧景春年幼时的记忆被唤醒,他牙关打着颤,曾经的幻痛在身上泛着疼。萧景春神经紧绷,慌不择言:“……是骨将军。”
张茶福在地上乱窜,他没什么灵力,修补结界也只是贡献一份蚊子腿肉大的力量,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正想焦急地贡献一份力量,当然不是说他视死如归,而是如果想从这个赛场出去的话,必须要穿过白玉京,但是现在明显有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正在白玉京里蠢蠢欲动。
张茶福猴急地找个一个没人占位的结界位置,一把拉过萧景春:“别神神叨叨了,赶紧过来帮忙!”
金丹期的还在这摸鱼,他一个筑基期的人都在努力干活了!
萧景春面色灰败,只是一巴掌拍上结界,并没有做出别的动作,掌心还在哆嗦着,他轻轻说道:“没用的。”
张茶福偷偷瞥了一眼萧景春的反应,顿时大惊失色:“萧道友啊,这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在呢,结界也稳固得很,你怎么一副要交代遗言的样子哇。”
萧景春发出了跟萧殊尘一样的哀叹:“来不及了——”
“不是啊兄台,什么来不及了?”张茶福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云里雾里的啊!”
本来还试图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事的张茶福,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毛倒竖,就跟他听了志怪之后,被人从脖子后面吹了一阵风一样。
萧景春怔愣地转身,他抽搐的手指捂住自己的脸,哀哀地说道:“他来了。”
张茶福不受控制地同手同脚地转了过来,他脖子伸直,一动也不敢动。
为了阻止江水灌入建章城,大部分没走的人都自发地靠近江边,建构结界,而靠近白玉京的那一侧自然就空无一人。
此刻从白玉京那个方向变故陡生。
有一个黑点影影绰绰地显现。
肉眼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但惧意却不由自主地生出。
几息之后,模糊的黑点逐渐具象化成一个人形。
一具黑袍包裹的身躯缓慢地走着,但身姿却看不出颓然,脊背挺拔沉着。
那种熟悉的气息愈发得浓重。
陆渊拔出深入地面的不觉,刀身铮然出鞘,狭窄锋利的刀身映出他一双狭长的双目。
……熟悉的气息已经到了他难以忽视和否认的程度。
手中的不觉显得有些不安分起来,似乎居然想跃跃欲试的逃脱陆渊的掌控。
陆渊手指狠狠向下一压,神情微变看向前方。
冷气入腑,他体内中充斥着刺骨尖锐的寒意。
天空黑云涌动,顷刻间便会涂黑苍穹。
一张眉带霜雪的脸缓缓出现在陆渊面前。
来人面部的肌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腐烂了,裸露出森森的半边牙床。
尖锐森白的犬齿在脸侧赫然可见。
令人瞩目的是,那人同样暴露在外面的手,赫然少了一节尾指。
——那是他自己的脸。
对面的陆灵越视若无物地绕过他,来到萧殊尘的面前,他没有焦点的瞳孔不动声色地对着萧殊尘。
良久,嘶哑的声音才响起:“该结束了。”
这会不仅是萧殊尘面色大变, 同时也轮到陆渊有些悚然了。
他的遗骸居然有自己的意识。
陆灵越下一刻毫无征兆地就出了手, 他森白的手掌如山倾一般朝着萧殊尘天灵盖就拍去。
萧殊尘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绕过陆渊, 先朝自己动手,他抬剑阻挡之时, 已经是慢了,掌风裹挟着力量已经袭至他的颅骨。
渐渐地, 血液从他的头顶流出,
萧殊尘即使痛得两眼翻白,依旧不敢卸一分力,两人竟是在这僵持住了。
陆灵越有点不耐烦了,他那背部已经没有什么肌肤的手掌倏而收回,萧殊尘头顶力道一下消失, 但他的手还是惯性地往上滑稽地一挥, 在空中虚虚地抡了一圈,再想收手已经晚了。
陆灵越肩膀一撤一送,转而一掌闪电般利落穿过萧殊尘胸膛。
一大片血花瞬间炸在萧殊尘的胸口。
萧殊尘费劲地抓住化为白骨的手腕, 喷出一口热血。
陆灵越僵白的脸上似乎已经很难做出什么表情,但萧殊尘还是看见了若有若无的讥诮,他也顾不得那搅穿自己的手还在胸口, 就拼死挣扎起来。
“盗玉窃钩之辈。”萧殊尘听见对方那么喊他。
听到这句话,萧殊尘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嗓子已经被血块堵住了,但还是竭尽全力地说道:“不是……我不是……”
“你明明都已经死了。你要这神血还有什么用——”
……不如让给我们这些普通凡人吧。
你生前已经如此风光, 死后为什么不能渡我一程呢!
萧殊尘心中的怨恨徒增,他手指痉挛着往前伸展,试图召回自己的长剑。
陆灵越的余光将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嘴角缓慢地扬起,浮现一个残忍笑意。
留在萧殊尘心口的手指猛地收拢,听见对方喉咙不自然地发出濒死的哀叹后,他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
陆灵越指尖还挂着残留的心脏碎肉残片。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陆渊甚至来不及阻止,萧殊尘就已经软倒在陆灵越的脚下。
“还有你。”鲜血顺着陆灵越的手指往下滴淌,细密的血珠在地面上渲染出层叠的血渍。
青白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庞轻轻侧过来,像是在嗅着什么,片刻后他森冷说道:“跟他也是一样。”
陆渊猝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要杀了所有拥有神血之人。
萧殊尘到底为什么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陆渊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能闪身躲过那致命一击,尖锐的指骨擦脸而过,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系统猛地大喊一声:【这就是要脸面不要命的代表啊!你一揭露他,那就是颜面扫地,你俩同时嗝屁,他还能留个好名声。】
【而且你身上神血的比例远远大于萧殊尘,若是动起手来,他还指望你的尸骨先把你干掉呢。】
眼下,在面前这个只凭着最后意念行事的行尸走肉眼里,自己跟萧殊尘一样,是个偷了他神血的鸡鸣狗盗之徒。
陆渊单手按在不觉刀鞘之上,现在更麻烦的是,手中的这把刀开始变得摇摆不定。
不觉在刀鞘中晕头转向,一边有主人的神血味道,另一边是主人的神骨气息。
那么,到底谁是它的主人?
陆灵越见面前的人躲了过去,他立刻欺身上前,凌厉的掌风步步紧逼。
不觉的刀鞘与神骨激撞,发出低沉的金属般震鸣之声。
陆灵越一招未成,他撤了出来,知道这人跟刚刚那个草包不是一个等级。
系统看出来陆渊动手留有余地,【宿主你想干嘛!不是你死就是他活啊!】紧张之余它也没意识到你死和他活是一个意思。
“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白玉京有我想要的线索么。”陆渊依旧死死盯防这自己的遗骸,“只要我对自己的尸体使用生死之境,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换言之,通过他上辈子的身躯,就能获得完整的记忆。
但是陆灵越显然不打算手下留情,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因为残留了一点陆渊还未完全归位的神魂,这才导致他还能根据最后的意识行动,所以他只会一昧地屠尽所有饮过他鲜血的贼人。
他瞬息间隐没在因为温度急降而升起的白雾中。
陆渊不敢怠慢,他身上修为暴涨,数息之间往上攀登数个境界,从炼虚、大乘逐步迈向渡劫,这具长生木做成的傀儡身躯,同时不堪重负地发出了悲鸣。
周围那些密密麻麻高耸的看台轰然作响,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托举,尽数朝着陆渊的头上砸去。
数丈的灰尘淹没了不久前还热闹非凡的赛场。
张茶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当然不止他,所有看到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张嘴结舌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萧景春摇摇欲坠,看着就要晕过去了一样,“他来找我了,他要来找我了!”
要不要跑路啊。张茶福不久之前还在发自内心地思考着。
他眼睛告诉他,几个月前还跟他一起谈天说地的废柴陆师兄,摇身一变,成了翻掌间便可海沸山裂的宗师。
张茶福继续干笑两声:说不定自己在做梦。
直到鼻子闻到难以忽视的刺激难闻灰尘味道时,他意识到我靠我靠,陆师兄是个隐世高手!
陆渊于尘土中踏破虚空般闪至陆灵越身前,他修长的手作势要拔刀出鞘,陆灵越立刻双手横亘在身前,试图阻挡陆渊这一击。
哪知陆渊的动作只是虚晃一招,他如愿所偿地触碰到陆灵越冰冷的身躯。
陆渊黑沉的瞳孔猛然骤缩成一条竖缝,“生死之境——”
周围的所有人在这一刻的速度好像变得奇慢无比,刚迈出一只脚想看情况的张茶福,手上纸扇已经掷出想给陆渊解围的春将晚等等众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陆灵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就被陆渊带入了生死之境。
两个人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地变化着,飓风四起,吹得两个人不得不紧闭起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陆渊感觉到手中一轻,陆灵越已经不在眼前。
金乌西坠,他站在湿润的沙地上,直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这是哪?
陆渊眼里闪过难以掩饰的疑惑。
我不应该在九苍城吗?
系统沉默了两秒,【这里是天启元年。】
天启元年。
……是他神陨的那一年。
陆渊环顾了一下周围,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能看见不远处在薄薄日光下照耀下,一片亮如白银的沙砾,数座房屋错落有致地布置在这雪地般的沙土上。
既然生死之境把他带到这里,证明他的遗骸肯定离这不远了。
陆渊下定决心地就要往那边走过去。
有不少像是渔民打扮的人经过他的身边,却跟什么都看不见一样,径直地路过他。
这是已经发生在过去的事情,陆渊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来到过往,别人当然是不可能看见他的。
陆渊听到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沓来,他知道别人会像穿过空气一样经过他的身躯,但这种感觉总归很诡异,所以他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系统:【他怎么在这?】
它合不拢嘴地看着这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陵川渡面色疲惫地走近,眼下浓重的青黑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刚刚经过的渔民似乎认识他,还朝他招了招手:“嘿!还没找到你想找的人?”
陵川渡强笑着摇了摇头,渔民一看他这种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小兄弟,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我们这小渔村么?”
“对啊,我们这地方要是有人来,咱们肯定都知道。”渔民互相看了看,见到陵川渡已经不说话了,他们不想再打击这个年轻人,就说道:“也许他还没到这里,你们是约着在这见面吗?要不再等一等吧。”
“对对对,你就暂住在这边也行,天天跑来跑去的,我瞅着你都累。”一个中年的女人瞧着陵川渡憔悴的脸庞,大抵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有不忍,不由分说地就替对方定了下来,“你就住我家,我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他是负责咱们这块运货的,见过的人多,到时候叫他替你再找找人啊。”
渔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等到他们走远了,陵川渡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自暴自弃席地而坐,默不作声地望向静静流淌地江水。
江岸两旁落叶飞花被风卷落在水面上,在江面上打着旋往看不见的远处淙淙而下。
陆渊踩过余晖,站在他的身侧。
陵川渡在一点点变冷的日光中,脸庞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有些清冷疏离的面容在落照中看着竟有些……孤独。
那时候的陵川渡到底在想什么呢?
陆渊不明白,他矮下身坐在对方的旁边。
陵川渡似乎觉得有些冷了,就在拢起衣服的刹那间他感觉到了什么。
陆渊突然听到陵川渡开口,尾音带着颤,眼里是期冀,还有些陆渊看不懂的胆怯。
“师兄,是你么?”他像一个盲人,摸索着朝着陆渊的方向探来。
在生死之境中,陆渊不过是个未来之人,只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幻影,陵川渡自然是扑了一个空。
他苍白的指尖直接穿过了陆渊的肩膀,悬在半空中。
陵川渡僵了半天,深吸一口气:“我在想什么呢。”
陆渊明明没有实体,被陵川渡碰过的地方,却徒生一种微妙的凉意。他紧紧盯着陵川渡,只见对方失魂落魄地收回了手。
陵川渡缓缓看着自己手上的每一处掌纹。
但他手上是冰凉的触感,仿佛握着......一把不属于自己的刀。
刀刃划过皮肉,手上滑腻的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
被划伤的人没有抵抗。记忆停留在对方脸上,那双往日神采奕奕的瞳孔变得黯淡,金色辉芒如飘摇的脆弱火光般慢慢褪去。
然后是朝着看不清深渊的坠落。
陵川渡颤抖着喘息,视线再一次落在自己掌心。
这一次,干干净净的,没有血。
陵川渡眉眼平静,但陆渊在其中看到了压抑着的挣扎和痛苦。
他嘶哑着说:“我杀了你。你当然是不愿意再见我了。”
陆渊观察了陵川渡好几天。
这是他不曾有过的体验。说实话, 上辈子由于仙盟事情冗杂,陆渊不胜其烦,所以他应当是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陵川渡。
陵川渡暂居在渔村里,但是休息对他来说好像只是维持体征的一项可有可无的事情。
跟着对方的这几日, 他脚步不停, 陆渊只是跟着都累了。
或许是陆渊死的时候, 九苍城正好经过这个渔村的上空,陵川渡总是对这块地方相当重视。
他很可能会一次出去好几日, 然后再短暂地回到渔村,继续用神识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赤漓江。
陆渊看着他脸色惨白, 身体震颤,却依旧固执地将神识一点点放出,试图榨干自己那仅存的灵力。
一个人的尸骨在茫茫江水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更何况,赤漓江奔腾不息千年万年,就算他尸体落入, 早就顺江而下, 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陆渊心里一颤,下意识就想开口说道放弃吧,我不在那里!我压根就已经——
而就这一瞬间, 陆渊的表情好像凝固了。
他并非是这个时间里存在的人,陵川渡看不见他,自然也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陆渊突然觉得看不到触不及的人是他自己, 他像被困在一个匆匆过客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一次, 他感受到了无力,接着取而代之的是被凶兽撕扯心口一样的疼痛。
赤漓的江水明明离他尚有一些距离, 可那咆哮涌动的潮水像要将他吞噬淹溺。
为什么你要找我?
明明在你眼里,是我要杀你啊。
两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站在岸边,隔着百年荒芜的光阴不复相见。
系统踌躇半天开口:【宿主,他不会一直找下去吧。】
那样的话……也太可怜了。
系统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它被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它怎么会那么想呢?自己明明是一个爽文系统,为什么会同情一个大反派?
陆渊视线从陵川渡憔悴的脸庞掠过,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
他加重语气,不知道是对系统说,还是对自己说:“……不会的。”
真的不会么?
陆渊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自我安慰。
林绛雪当时告诉他的话,让他完全没法骗过自己。
她的话句句如钟磬狂响,震得陆渊大脑几乎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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