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重光像是沉吟了很久,最后还是松了口,“并非是我想杀他。”
他嘴型微动,陆渊依旧准确地读出了那条讯息。
凤池宗。
陆渊眼皮一跳,如果是凤池宗……那么,林绛雪在这个事情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可是在他怒极之时,是林绛雪对他说陵川渡没有动机,让他不要冲动。
除非——
“杀他之前,是不是需要有别的要求。”陆渊提出一个假设。
自然是有前提要求,就是下一任宿主必须就在身边,万象在死人体内留不住太久,极易进入轮回。
时重光表情复杂地垂下眼帘。
他的徒弟总是在只言片语之中,就可窥见全貌。
星回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
它正在快速地起锚,拍卖既已失败,它不愿在此停留过久。
在离开星回的路上,陵川渡好奇地问了一句:“师尊说的那个他是谁啊?”
陆渊深深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有事的。”
若是正常人,此刻一定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寻常,会生出巨大的恐慌。
可偏偏此刻的陵川渡依旧心思纯稚,听到陆渊的话,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生出几分欣喜。
我应该是喜欢他。
这是当年的陵川渡在听到那句许诺后的第一个念头。
我能永远跟他在一起么?
陵川渡甜蜜又痛苦地想着,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那个时候的他刚刚知道了林绛雪的存在,在犹豫不决中,他甚至还不知道师兄要有道侣是他误解了,就被告知林绛雪是他的未婚妻。
我应该拒绝么?
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这样做的话,师尊会对他失望么?或者他可以跟师兄商量么?
可是如果师兄问他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呢。他简直就想大声说出那句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他已经能想象到陆渊听到这句话的表情。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他却生出了这样的念头,陆渊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
那种可能会被抛弃的恐惧,光是想想就令他牙关紧颤,哽咽得几乎想落泪。
陵川渡突然停住了脚步,感觉有点难过。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以前自己那一句堵在心口,未曾出口的话在不停地敲打着他。
陆渊不明所以:“怎么了?”
陵川渡快走一步,站在陆渊面前。
他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但是神态却有种一本正经的严肃。
他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
陆渊抬起下颌,微微往后仰了仰,可是陵川渡举措太出乎他的预料,对方的唇瓣还是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陆渊下意识地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直到上面那一刹那碰到的温度,被风吹冷了。
若是搁在以前,陵川渡会有所顾忌,但是现在,他是属于想做就做了,按陆渊之前的话来说,就是他变得更坦诚了。
陆渊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别的什么表情,只是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陵川渡点点头,他少见地笑起来,带着仿佛解开了一个大秘密的欢喜。
“我知道。”
“之前师尊说我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难过了。”
他隔了百余年,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因为我喜欢你呀,师兄。”
陵川渡等了半天, 发现陆渊问完那句话之后,就古怪地保持了沉默。
等到江风吹得他手脚发凉的时候,陵川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渊好像不是很希望听到这番话。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陵川渡困惑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 实在不知道哪里不对。
陆渊本就五官凌厉, 特别是在他面无表情的时候, 就更是显得冷冽。
陵川渡有点慌了,他潜意识认为是刚刚说的话果然是错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对, 但是师兄生气了,那就是不对。
“我下次不那么说了。”陵川渡不敢抬眼看他, “我不喜欢你了,好不好?”
陆渊下颌线收紧,像是咬着牙笑了,“不好。”
怎么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陵川渡懵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事情只有对错两面, 眼前复杂的情况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虽然两个人因为陵川渡刚刚一番动作,几乎是面对面贴在一起,陆渊对两人亲昵的距离熟视无睹, 语调依然平静,“你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么?”
陵川渡仰头望着他, 比旁人略浅一点的灰色眸子像窝着一池秋水,他有点委屈地小声说:“我知道的。”
见到陆渊不置可否的样子, 陵川渡急了,这次动作更加迅速地凑了上去, 准确地落在陆渊的唇上。
为了证明自己似的,他轻轻地咬了一口对方的唇瓣。
陵川渡收回作怪的犬齿,大声地又宣布了一遍:“我就是知道。”
陆渊站在原地片刻,唇上酥麻的感觉很是陌生,他神色不定地蓦然朝陵川渡伸出手。
陵川渡吓了一跳,以为陆渊要揍他,磕磕绊绊地就要往后缩,可是没有快过陆渊的速度。
陆渊抬手将挂在陵川渡长睫上的一缕细发撩开。
他低声地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柔和了极具压迫感的五官。
“真是个傻子。”
白玉京位于南部的建章城。
建章最早并不叫这个名字。
它最初是个临河的小渔村,叫雪里凹。
那条河是一处地上悬河,渔村的地势却是低于河水高度的凹地,河道两岸的沙砾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白银般的光辉,远看就像一片白花花的雪地。
雪里凹旁的悬河就是赤漓江,直到今日依旧在原处奔腾不息,水流之声如同雷霆咆哮。
这座小渔村在百年前因为溃堤,淹没在赤漓江底。
萧殊尘曾在江畔驻足良久,认为此地有龙盘虎踞之势,鸾翔凤集之姿,便选定在此处修建山门,成立了白玉京。
不知是因为白玉京的声望浩大,还是因为建章位置处在四通八达的要道上。总之此后人丁愈来愈兴旺,俨然已经成了除帝都之外人口最多的城镇。
夜晚的建章城永远无声地见证着繁华和奢靡。
黄昏的余光早已落下帷幕,而建章的喧嚣和纷华才刚刚降临。金粉、熏香和无尽的吆喝声充斥着大街小巷,只是轻轻一嗅,或是随意一瞥,便叫人心甘情愿地沉醉在这一处温柔乡。
建章不同于天都城的古老森严,它是那么的年轻,像胡旋舞姬一般,即使左旋右转如蓬草、蹬踏如脚尖擂鼓也不知疲惫。
自从在星回上,陵川渡“偷袭”成功之后,他就发现虽然陆渊看起来表情很冷峻,可是并不会拿他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得上纵容,于是他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
譬如现在,陆渊本想为沈循安锻造一把本命武器,结果不知道陵川渡是好奇建章城的街市还是什么。破天荒的,陵川渡说他饿了,想尝尝本地的素醒酒冰。
陆渊跟他解释这是清酒热的小菜,并不是主食。但他的师弟愣是摆出一副不吃到建章城特色的素醒酒冰,就要饿死当场的姿态。
当然陵川渡不会告诉陆渊,他是因为看见沈循安的剑鞘,再听见陆渊说要寻人替沈循安锻造武器,他心里立刻就不乐意了,有些无理取闹地不想让陆渊去做这件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不记得陆渊曾亲自为他锻造出一把武器,也不知道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叫做嫉妒。
发现陆渊默认了自己的要求后,他心里那一点憋屈立刻烟消云散。
天穹黑如泼墨,而街市亮如白昼。
灯影交错,人流如织。
酒楼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跑堂的正楼上楼下来回乱窜,人声沸反盈天,闹哄哄的。
陆渊本就是不喜饮酒的人,也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地方,所以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坛秋露白。
只是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冬酿酒,每年十月份开始酿造。酒质醇香,入口绵柔,但实则后劲很猛。
陵川渡摘下帷帽,好奇地张望着送上来的秋露白。他以前也只是喝过一些果酒,而在拂花村的事情之后,他开始跟陆渊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后,自然给他带酒的人就没有了。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发现秋露白只是很香冽,并没有灼烧辛辣的感觉,便放心地喝了下去。
陵川渡很快就喝得犯困起来,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跑堂的如同一只熟练举盘的八爪章鱼,肩膀稍微一斜就把碟子放在桌上:“客官,你们要的素醒酒冰来了!”
说完他就熟练翩然地绕到别的桌子旁。
素醒酒冰是用石花菜加糯米水熬煮,再将腊梅投入石花汁,晾凉成冻状,佐以姜泥、橙肉泥调味食用。
整体看上去透明嫩滑,显得玲珑可人。
陆渊捻起一个递给他,本想让陵川渡顺手接过去,结果喝得本就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陵川渡,直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清凉的小食一下子冲淡了燥热的醉酒感,陵川渡没有犹豫地又吃了一口。
素醒酒冰本就是半指宽那么大的小甜点,这次他直接咬到了陆渊的指节。
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不能直接咬下去,所以他只是慢半拍地口齿轻轻摩过对方的肌肤。
陵川渡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陆渊指尖上残留一点橙齑。
温软的舌尖带着不是刻意的挑逗动作,卷走了汁水。
陆渊喉头不自然地攒动一下,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瞬间的肌肉绷紧。
陵川渡松开了陆渊的手指,呵出带着梅香的酒气,带着醉态晕晕地说道:“好香啊。”
陆渊担心他喝得太多了,便轻轻问道:“头疼么?”
“不……疼。”陵川渡慢吞吞地回答他,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露出一个带着傻气的笑。
陆渊以为他睡着了,起身推了推他,“别在这里睡。”
陵川渡半阖着眼睛,没有答话。
他死死盯着陆渊,过了半晌,他用手遮住眼睛,然后又打开,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几次。
陆渊以为他不太舒服,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你不能再喝了。”
陵川渡眼眶发红,抓住陆渊的手,突然带着一点颤抖的哽咽说道:“之前做梦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看着我……”
“可是再睁眼的时候,你就……不见了。”突如其来的绝望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这会不仅是眼眶泛红了,他鼻音变得明显,酸涩地就像是要哭了。
陆渊头大地反应过来,他师弟确实是喝多了。
相较于其他人发酒疯,比如说重拳出击亦或是摔碟子扔椅子;躺在地上嗷嗷乱叫;拉着别人谈天说地,势要座谈到天明等等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他师弟喝多了的样子还尚在他能处理过来的范围。
陆渊无奈地拉起陵川渡。对方还是不愿醒来的样子,紧闭着双眼,修长的眉宇舒展着,只有不停乱颤的睫毛表示着主人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还能走么?”
陵川渡本就是个身量不算矮的男人,拽起对方靠过来的瞬间,陆渊感觉好像有一块沉重的铁压住了自己。
陵川渡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的意思,他哼哼唧唧地挤出个字:“我睡着了。”
……好好好。
陆渊脸色未变,他一挑眉尾,声音沉稳说:“你要是睡着了,那我只好抱你下楼了。”
他话音没落,就感觉怀里装睡的人手脚僵硬地往外挪了挪。
陵川渡轻轻隔开了一点距离,虽然喝多了犯困想耍耍性子,但位高权重很要脸面的魔尊大人面不改色地说:“……我又醒了。”
陆渊揣着手问道:“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么?”
陵川渡跟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晃了晃脑袋,表情有点呆呆的,“做什么梦?”
果然是醉了,前面说的话现在就忘了。
陆渊走了几步,发觉后面跟着他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他转身回望,才发现陵川渡支着别人打烊的小摊子睡着了。
陆渊:“……”
他无情地把人晃醒。
“又睡着了?”陆渊促狭望着他。
陵川渡勉强地睁大眼睛,努力但还是口齿不清晰地否认:“没有……所以我不需要你抱。”
陆渊看了看天色,发誓以后再也不能让陵川渡喝酒了,他矮下身催促道:“快点,我背你。”
陵川渡这次倒是没有拒绝,他无知无觉地枕在陆渊的肩上,迷迷糊糊地又说道:“师兄……”
陆渊这会感觉头更大了,怕对方又要来什么奇思妙想。
“怎么了?”他侧过头问道。
陵川渡呼吸变得平缓,在陷入沉睡前,他说:“师兄,不会明天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吧。”
他死撑着直到听到陆渊的回答后,才安慰地放纵自己进入沉眠。
毕竟他也不知道,这次闭眼之后,是不是又会变成痛苦绝望的梦魇。
第二天, 宿醉的陵川渡一爬起来,就看见那把很扎眼的长剑。
……陆渊还是趁他不注意,去给沈循安锻造了那把武器。
他心情很难受,于是垮着脸, 目光沮丧地望向陆渊。
陆渊神色一愣:“?”
他垂下眼, 认真地思考一番, 觉得对方应该是宿醉后的头疼。
陆渊大步走了过去,揉了揉陵川渡的太阳穴, “是这里不舒服么?”
陵川渡心里疙瘩越来越大,感觉都快把自己噎死了。可问题是, 他气就气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活。
本想情绪化地把陆渊的手一把挥开,但是他师兄的手法太好了,一通揉捏之后,他觉得自己从一只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一个温顺的面团。
接着陆渊的一句话,又成功地把他噎个半死。
“我要去送个东西给别人。”陆渊看着他脸色变得正常,于是松开手, 走到桌边拿起长剑, 吩咐道:“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陵川渡立马不干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陆渊:“我也要去。”
陆渊为难地站在门口,他觉得一直让人不出门, 确实跟关禁闭也没什么区别。
按照时间来看,必然会参加此次大选的沈循安差不多已经在白玉京,但是他师弟身份十分敏感, 若是不甚暴露身份……
在仙盟选人的时间,魔尊亲临白玉京, 怎么看都是赤裸裸地挑衅。
一副要将仙盟后起之秀,扼杀在摇篮里的架势。
陆渊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了, 气氛变得冷寂。
陵川渡的心绷紧了。他转过身,留个陆渊一个委屈巴巴的背影:“……我突然不想去了。”
他听见陆渊还是没有走,只好作势打了一个哈欠,装模作样地卷起被子又缩了回去,“我累了,想再躺一会。”
陆渊很轻的叹息落在他的耳畔,“等我回来。”
陵川渡没有说话,平缓的呼吸像是立刻睡着了,依旧倔强地背朝着陆渊。
【宿主,我觉得……】日常神出鬼没的系统冒了个头。
陆渊推开门,稳步迈出。
【我为什么觉得你像个渣男。】系统习惯性地刷新了一下面板。
再融合了一枚神骨后,陆渊的修为已经来到了快接近峰值的地方。
陆渊知道它没说什么好话,没有深究只是问道:“沈循安的位置?”
系统:【如你猜想的一样,他已经到了白玉京。】它现在见到陵川渡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算不杀魔尊,但是宿主数值刷满,依旧可以满足达成天下第一的要求。
【算了算了,不杀大魔头,顶多是声望升得慢一点。不过你这个体力为什么那么差?】系统话不过脑子,【宿主,你不行啊。】
它感觉到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脑门上,陆渊眼底像是有寒光闪过。
系统:【!】
它明明已经超越了三维生物,怎么还会被人拿捏!
这就是位面之子的力量吗?!
【当然……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面板体力数值很低,是因为你这个身体,他就不是一副正常的身体……对对对,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没法完全发挥你的实力!】系统瞅着陆渊,老老实实地说,【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提升这个数值。】
系统脑门上的力道撤去,明明它不用呼吸,还是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随即它记吃不记打一般地凑上去:【陆首座,你这次去参加大选,一举夺魁的话,保底这个声望一定能暴涨。】
陆渊天生散漫,但对待一件事上心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他观察着系统,“你在天都城跟我说……”
——明明是这个系统跟自己说,重来一次已是不易,让自己不要追悔莫及。
还提醒自己,生死之境虽能塑造过往,但可能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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