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爱你了,因为我不该是被你挑拣的对象。我十岁能赋诗,十五擅作画,书法师从大家,没有你也自有无数人追求。而你,不配得到我的喜欢。”
陆明珠已经看不见五官的脸上,爆发出更为浓烈的黑雾,“所以我知道了,我该恨的……是你!”
“林川,你说过你会娶我的。可是,你食言了!”她凄厉地喊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伸出手直接朝陵川渡身上扑去,暗红色的衣摆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夺命的弧线。
陆明珠的手指骨节变得更长更尖,硬挨一下,必定会贯穿出一个窟窿,她声音变得沙哑而苍老,“所以我重新回到寂照寺,我对双面佛许愿,我说我要永康王的儿子林川死无葬身之地。我要全天下薄情寡义,满嘴谎言,不守信义的骗子去死!”
陵川渡半身沐血,冷着脸站在原地。
他不闪不躲漠然抬手,只需一瞬便能扼断陆明珠的喉骨。
陆明珠闪身急避,一个翻身又要上前,她像一只艳丽的红蝴蝶,在空中翻飞。
陆渊叹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自从活了到现在,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叹气。
“陆明珠。”他横剑在陵川渡面前,表情有些不忍,“停手吧。”
……这个女人要融化了。
陆明珠每一次使用黑雾的能力,都让她身体朝着衰败的方向推进。
“你还护着他。”陆明珠嘴角抖了一下,已经模糊的脸上却强烈地展现出一股恨其不争的味道。
陆明珠的脚快要变成一堆烂泥 ,她失去支撑猝然倒地。“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陆明珠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身后拖着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她此刻却生出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的妄想。
陆明珠抬头看见了倒在地上昏迷的陆父和张姨娘,在这个偌大的陆府里,唯一清醒的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只剩一个陆鸢了。
陆渊俯身朝她伸出手,被陆明珠一巴掌拍开。
她表情带着高傲和倔强,“我不要你的可怜。”
陆明珠的脸已经变得恐怖而扭曲,曾经秀丽的乌发也在一片片的脱落。
陆渊无法,只好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她的面前,低声对她说,“你也不想在林川面前那么难看,让他笑话吧。”
枯骨攀上椅子,陆明珠费劲地把自己搬上椅子。
她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是她的声带已经到了崩坏的极限。
“我这几个月一直想见你,我想跟你说林川并非良人。”陆明珠黑洞洞的眼眶瞪着天空,她已经快看不到现在的星辰了。“但你不愿见我,我只好让雪薇叫林川出来,这样你一定会跟着他来的。”
她突然说道:“我要杀了他,你会恨我吗?”说罢她自嘲笑了一声,“哈,我在说什么呢,搞得姐妹情深似的。”
陆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握住她的手,“你是个好姑娘。”至少心眼不坏,只是刻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你跟陆鸢之间的保护色。
“怎么回事……好难受,好疼……”陆明珠捂住自己的胸口,疑惑地蹙着眉头。
陆渊透过她破损的纱裙,再透过她森白的肋骨,看到陆明珠的心脏已经缓慢地停止泵送血液了。
陆明珠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好疼啊。我……不是故意的,大家变成这样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胸口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想活着……”
她空洞的眼眶中有奇异的亮光一闪而过,她抓住陆渊的手,“姐姐……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养过兔子……”
小时候父亲的那一句承诺,原来到今天也没有实现。
陆明珠抓着陆渊的手不动了。
她的尸体慢慢地变成一滩血肉,从椅子上流了下来。
唯有黑色的心脏落在了原处,【寻找陆明珠0.5/1】
陆渊脸色阴沉,他被陆鸢本人潜在的后悔和悲哀感情淹没,一股愤怒汹涌而来。
他抬眼看了一眼陵川渡,“你还好么?”
陵川渡捂住左肩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杀人。”陆渊森然一笑,在这间充满血腥气的房子里显得更为杀意盎然。
他长相本就凌厉,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恶鬼修罗。
陆渊取走那个属于一半陆明珠身体的心脏,“走吧,她不是要骗子去死么。”
“现在该去找寂照寺的那个骗子了。”
陵川渡知道陆渊是怒极了,他捂住伤口,因为失血有些眩晕,但是他并不习惯于在人前示弱,“我们是来查瘟疫的,不是来给陆明珠申冤的。”
陆渊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是被陆鸢影响气糊涂了么?一个女子找人看她的理由不是说自己染了风寒,而是找了一个天都城几百年都没有泛滥过的瘟疫,必是她最近在哪里听到过。”
“她去寂照寺拜佛许愿,拜得却不是常见的娑婆三圣,她却又是那么的笃信祂,定然是熟悉之人与她介绍。”陆渊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伫立,刚刚阴暗暴烈的神情已经不见踪迹,此刻他更像是无喜无悲的佛子。
陵川渡眼皮颤抖,陆明珠在他身上留下的死气像一条小蛇,在他全身的经脉里游走撕咬。
“你怎么了?”
陆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轻轻飘过他的耳畔,不留一点痕迹。
陵川渡踉跄着倒退一步,一具温暖的身躯贴上了他冰冷的皮肤。
陆渊低头,无奈道:“有事你就说,我又不是今天非要把那个双面佛从莲座上拖下来。”
上辈子撬开他师弟的嘴就是难事一件,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陵川渡推开他,嘴硬:“本座好得很。”
要不是修为被压制,他才不会被弄得那么狼狈。
陆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陵川渡。
这人嘴巴比他吃的隔夜的煎饼都硬。
陆渊绷着脸,“我累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的及其不可动摇,好像刚刚那个锋芒毕露,恨不得一路砍去寂照寺的人不是他。
陆渊看了晕着的陆父和张姨娘一眼,还得把这两活人弄出去。
陆明珠死了之后,整座宅子又恢复了光亮,但是变得更加恶臭难闻,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人。
推开府门后,轿舆还在外面等着他们。
几个仆役看见浴血的两人,特别是陵川渡看起来脸色极差,唇色已是粉白一片,吓得他们赶紧冲了上去:“世子爷你这是怎么了!”
陆渊:"赶紧请个大夫给他看看。还有我爹和张姨娘还在里面,叫几个人去把他们运出来,记得戴好面巾,捂住口鼻,里面不大……好看。"
仆役们没弄懂什么叫不大好看,但是还是听从陆渊的话,抬轿的抬轿,叫人的叫人。
陵川渡失血过多,让他脸色难看至极,最糟的是黑色的死气从肩膀逐渐漫延上他的下颌。
【他好像要死了。】系统瞅了一眼陆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渊抬起嘴角:“不会。”
他刚刚扶住陵川渡的时候,划开了指尖,将自己的神血注入对方的伤口。
虽然没有直接喝下去有效果,但是压制死气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会难熬一点。”陆渊笑中带着他自己没有发觉的怒气,“让他长长记性。”
又不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难受还不会自己说么?
系统选择闭嘴一会。
【陆首座,陆明珠我们已经见到了,为什么任务显示我们只找到了一半的她?】
“她同王管家一样,必然也是一分为二,只不过她的假身已经完全脱离了本来的身躯。”陆渊肩头一沉,他垂下眼睫,看了看已经失去意识的陵川渡。
金色的血液在陵川渡伤口处灼烧着黑色的雾气,若他还醒着,必然能认出这是他师兄的手笔。
只是他眉头紧皱,在昏迷中也显得很不安。
陵川渡紧紧贴住离他最近的热源,轻轻地呓语:“……师兄。”
他说得很不清楚,这时候倒确实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蓦得,陆渊看着他笑了一下。
这是个不参杂任何负面情绪的笑,他轻轻替陵川渡捋好头发,慢条斯理地说:“这样看起来乖多了。”
系统:【……】
啊啊啊啊!宿主你为什么说话像个可疑的坏人啊!
系统欲哭无泪,开始后台紊乱,已读乱回:宿主你清醒一点啊!
陆渊静静看着被神血吞噬殆尽的黑雾,指洞粗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恢复,血腥味却在狭小的车厢内挥之不去。
陵川渡只是短暂的失去意识,待到他再睁眼的时候,只见暗红色的衣领撞入了视线。
随即他意识到这不是暗红色,而是被血浸透的月白翻领。
衣领的主人脸色冷得可怕,见到他醒了,脸色稍霁,“怎么样?”
陵川渡哑声道:“还死不了。”他直起身来,虽拉扯到伤口,但他神色未变,只是说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陆渊莫名其妙道:“我应该在哪里?”
血已经慢慢止住了,陵川渡眼睛不眨地盯着陆渊,不满道:“寂照寺。”
陵川渡本就是为了林绛雪的一个承诺而来,他内心每一刻每一秒都在被一个问题煎熬。
多年来他只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现在通往答案的道路近在咫尺。
只是陵川渡万万没想到林川记忆中对他情真意切的陆明珠,会对自己有杀心。
记忆会骗人,人也会伪装,这一记死手完全打断他想尽快出鹧鸪梦的计划。
陆渊斜倚着车窗,声音懒散:“陵尊主这话说的可真伤人,我快被刚刚的场景吓死了,现在心脏还在扑通乱跳呢。”
陵川渡已经麻木于这个人说话假不正经了,他眉头一皱,“你跟林绛雪到底什么关系?”
“她是我门派的宗主。”陆渊貌似诧异地看了陵川渡一眼,就像他问了个怪问题。
“林绛雪挑选宗门子弟40余人,入此秘境历练。独你一人,修为堪堪筑基。”陵川渡因为忍着疼,心情变得有些暴躁,也不想再跟陆渊虚以委蛇了,“这可不是一句她是你宗主就能解释的。”
陆渊正色道:“陵尊主此言差矣,我们这种天赋不佳的人,难道就没有晋升的权利么。”
陵川渡狭长的双目带着一丝探究,他在衡量,在思考。
眼前人是死是活应该对他来说都没有影响。
但是,这个人说话谎话百出,行事也随心所欲。
太奇怪了。
怪得让他觉得有些异样。
陵川渡本想留着对方一命,但是在陆宅的时候,陆渊身上的杀欲曾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毛骨悚然。
他看不透陆渊的身份和用意,这让他没有安全感。
哪怕明面上陆渊只是一人筑基期修为的废物。
蓦然间陵川渡出手了。
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陆渊的喉管,下一秒这个陆渊就要被他扼死的时候。
陆渊咬着牙,乐了。
他自然认得出陵川渡想要杀人的目光。
陆渊抓住陵川渡的手腕道:“你想杀我。”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东西不是一个人的手,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稍有不慎就将他手心划的鲜血淋漓。
陵川渡没有理他,虎口毫不留情地压在陆渊的喉管上,指节逐渐收紧。
系统:【叮——检查到宿主受到安全威胁!现新增两条紧急支线任务任君选择。】
【1、单挑目前修士排行榜第500位,风从阁弟子顾倾绝,0/1】
陆渊已经快被他翻脸不认人的师弟给气死了,下一秒这个智商又欠费的系统让他愤怒飙升到了阈值。
他在一个梦境里面,怎么去单挑一个活生生的修士,而且这人他就没听过!
不说别的,五十名开外的人,陆渊他上辈子就已经记不得人,对不上脸。
【2、获得西重山寂照寺了无大师的称赞,0/1】
那个老秃驴他夸过我么?!
陆渊还没想起来,系统就喜极而泣,【支线任务2:获得西重山寂照寺了无大师的称赞,1/1已完成!目前根据当下情况,赠送未来新科技,超强镇定剂一套。】
【产品介绍:剂量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系统话音刚落,陵川渡立刻察觉到异样,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陆渊,“你……”
一句话没说完,他直直倒在陆渊身上。
陆渊吃痛地捂住自己被陵川渡下颌撞到的肩膀,“不是,寂照寺那个老秃驴他什么时候夸过我?”
系统:【你在意的是这个么?!】
沈秋心看见俩血人出现的时候,差点魂吓飞了。
“这是怎么搞得?!”沈秋心想伸手看看陵川渡的伤口,又怕自己没轻没重地让伤势变得更严重,她哆哆嗦嗦地扶着旁边的侍女,“大夫呢?!快叫大夫!”
旁边的轿夫连忙跑了过来,“世子妃让我们叫过了,我们已经把全城最好的大夫请来了,现在就在路上,马上就到!”
仆从们赶紧把陵川渡抬回去卧房躺下,一时间永康王府来人多如乱麻,进进出出,拥挤非凡。
大夫指挥着一群人端盆换布,所有人都是风风火火,噔噔地跑来跑去。
直到大夫抹了把头上的汗,说世子已经没事了,沈秋心一路谢着大夫出了府门。
卧房一时间安静下来,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退了出去。
陆渊坐在卧房的角落里,此刻他像极了一个真正担心丈夫快死的妻子,只是脸色阴沉似水。
“他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陆渊知道陵川渡现在没醒,是因为系统的原因。他双手环胸问系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系统不明所以:【啊?会吗?他上辈子就把你杀了哎。这种人突然杀人也很正常吧。】
陆渊猛然起身,吓了系统一跳。
他走到大夫刚刚为了给陵川渡安神止痛所烧的沉香前,将一粒褐色的东西扔进了香炉。
系统:【那是什么东西?】
陆渊:“诉衷声。”
系统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不是吃的。但是你也闻了哎,会怎么样啊。】
它还没仔细研究这个东西怎么用的,就听见自家宿主沉沉的声音,“把他弄醒。”
系统:【噢。】
半秒后,【啊?】
陆渊轻描淡写地看了它一眼道:“你不把他弄醒,我怎么问话。”
系统被陆渊看的“头皮”一麻,老老实实地从刚刚给的套装里面翻找解药。
陵川渡的睫羽轻颤,就看见一道散发着浓烈不悦的身影横在眼前。
“你做了什么。”陵川渡沉默了片刻,僵硬地把自己撑了起来。
陆渊唇角微挑,但眼里蕴藏着深深的怒意,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答道:“炉里是诉衷声。”
“现在,我问你答。”
陵川渡眼神一凛,声音嘶哑:“我那晚应该直接杀了你。”
陆渊垂眸,他面无表情,手指却猛然收紧,“是谁杀了陆灵越。”
“哈,我还当你要问什么呢。”陵川渡嗤笑一声,带着血腥气地说:“是我。”
是我杀了他。
我亲眼见证了他的陨落。
哪怕是陆灵越已入半神之阶,但是死亡还是不可避免。
陵川渡的笑容带着恶意一般,他虽然不知道陆渊为什么要问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看到这个男人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却莫名让他痛快不已。
陆渊手指陡然握紧又松开,他沉郁地看着陵川渡,突然大步走近床前,猛地扣住陵川渡的下颌。
鎏金色的光阴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陆渊身体中的古神之血受到了他召唤,再一起沸腾汹涌起来。
“带我回到那一天。”陆渊的瞳孔变得漆黑如夜。
暗金色的光影交织,将两人一同卷向了陵川渡的回忆。
陆渊要借对方的记忆塑造一个幻境,重现生死交织之际的画面。
与陵川渡相触的部位逐渐变得冰冷刺骨,这种冷意慢慢扩散到全身。
陆渊胸腔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再一次看见一把细窄锋利的长刀穿过自己的心口。
遽然,他感觉脸上有湿湿的凉意。
只见桃花绚烂,春雪霏霏。
原来正值九苍城满城桃花细雪。
雪花簌簌而落,九苍城四处皆白。
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声音微不可闻,只晕成一片深红色的印记。
陆渊疼得身形不稳,但他对面之人却更像是痛极了。
陵川渡握刀的手颤抖着,他双目赤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胸口上被捅了一个洞的人是他。
陆渊看见他的表情,有些难过地想走过去抚平他眉宇间的哀戚,却被长刀定在原处一动不能动。
陵川渡表情痛苦又迷惘,他想要大声逼问对方,但好像只要一开口,强撑着的那一口气就会顺着声音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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