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冷不丁开口,“这不好吗?”
陈县长嗤笑了声,“刚开始,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灾难消退后,这里就成了风调雨顺的庇佑之所,山上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菜蔬草药,都受了滋润健硕生长。重建家园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了更大更高的祭台去祭祀山神,为山神祝祷,祈福,我们坚定切忠诚的信仰着他。”
“至到……”
“至到最早的那一批人发现,我们失去了一种能力。”
袁祈:“什么?”
陈县长:“死亡的能力。”
“随着时间推移,村子里刚开始的那批人逐渐衰老,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死亡,这时我们才发现,山神不仅给了我们安稳的生存环境,并且还赐予了我们长生的能力。”
袁祈讥诮笑了下,“这不好吗?”
这不是人类一直梦寐以求追寻的东西吗。
“如果只是长生,我们能说不好吗?”
陈县长道:“只生不死,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尽管可以上山打猎采摘,但能获取到的食物终归有限,更何况,到了冬天,大雪封山,运气好点,上山一天能找到一只雪兔或者山鼠,运气不好,空着手面对家里衰弱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我们只是不会死,但是会病,会饿。”
袁祈大概明白,他们的赐福,可保长生,却没有保证他们能像个健全人一样活着
“为了获取更多的食物,有一些人开始走出村子范围,走向更远的山里或者是走出山里。”
陈县长说到这里红了眼眶,拳头紧紧抵住地面,“那些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琥珀稍微直起身,“因为山神的诅咒?”
“没错。”陈县长两只手盖在脸上,用力搓了把脸。
“我们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少了人,出去找,出去找又少了人,如此反复,至到有一天,两个人并肩寻找,一个人就在另一个人的注视下,只踏出一步,就在眼前化成了一堆白骨,风一吹,就没了。”
“这件事情被传回来后,又经过很长时间的摸索,我们才发现。”
陈县长直勾勾盯向袁祈:“我们村子周围,在山神降下赐福的时候,似乎有一个范围,只要我们踏出这个范围,就会立刻死去。”
“山神给与了我们繁衍生息的土地,但他也在土地上下了诅咒不准我们踏出这个地方。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代,永永远远都要守在这里,信仰他,尊崇他,作为他忠实的信徒,哪怕他死去,这个诅咒依然没有消失。”
袁祈听着他积压的控诉,静静摩挲着自己鼻尖,陈县长说的很流畅,应该都是实话,但他却总觉着这里边有什么被忽视的不自洽之处。
“这些事情,跟这满山洞的尸体,还有你们最后的山神祭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已经找到了破解诅咒的方法了,是什么?”
反正摆在面前的是条思路,陈县长也不在意袁祈知道真相,他看着不远处的累累白骨,这都是他们自由的希望。
“这个山洞,是山神死后无意中发现的,这个洞,是浡婆族人没法踏足的禁地,我们先前一直以为,这里是连接山顶和此处的‘路’,山神大人不允许我们亵渎深山,因此不能将脚踩进里边。为了祭拜他吗,我们就叫这个洞为山神庙,就连祭台,也设立在庙外。”
“我们虽然出不去,但中间经历过很多尝试,其中也不乏献祭请求山神大人宽恕,将活物扔进洞中作为祭品。山鸡、野猪……我们什么都尝试过,但都是没有用的,至到有一次,我们向洞中献祭了人头。”
袁祈冷冷瞥过去,然而陈县长这时的脸上却露出丝欣喜神色。
“那是一个倒霉的外来人的,不知怎么迷路,阴差阳错成了我们的祭品。”
“神奇的是,献祭了人头之后,竟然能有人短暂的出去了,尽管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也死在外边,可这起码提供了一个好的方向不是吗?”
“然后就有本族人自愿被砍下头献祭,可是没有用。我们发现,只有外来人的头颅有用。”
袁祈心底生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所以,你们开始想尽办法,诱骗外族人进来。”
“是的。”陈县长毫不避讳说:“我们发现,投入的头颅越多,能够出去的时间就越长。我们逐渐从人头的数量和出去的时间里,发现了其中的算法关系。我们伟大的祭司,甚至推演出了一个临界点,当一百万颗人头投入洞中,我们就能破除诅咒,从这坐该死的山里出去。”
袁祈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陷入人体实验的癫狂恐怖分子,整个浡婆族为了求生,竟然进行了一场跨越几千年的丧心病狂的“实验”。
“一百万颗头颅。”袁祈轻轻念了遍这个数字。
从古至今,要杀多少无辜的人,才造就出今天这份罪孽。
“你们故意造成山体滑坡,引出这个什么所谓的新文明,就是要把人引进来。”
“都开始打公职人员的主意了,怎么,等不及了?还是说,就差我们这三个人头就能凑齐一百万了。”
“你说的没错。”陈县长在想出这个计划前,也知道一旦调查的人死在这里,他们很难摆脱干系。
但确实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外界人虚伪,贪婪。浡婆族长生的秘密,让我们无法长期跟他们接触。之前有过先例,有个同胞,自以为遇见了好人,结果差点给整个浡婆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
袁祈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目光沉下去,接着他话道:“所以,你们就进行了一个‘山区拐卖’的产业链,献祭人头后得到短暂出去时间,于是村里的青壮年就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到外边,或者偷或者抢,或者骗,将无辜的人带进村子砍掉头颅献祭。”
“如此反复,经年累月,就有了这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颗人头,而你,就是这几十年在外搜寻的人,浡婆族下的冀县,那里是你们暂时落脚的地方。之前什么老乡,什么建安市本地人,都是骗人的,真正的陈雷,已经成了这山洞枯骨其中的一员了。”
“是我一开始小看你了。”陈县长说:“你年纪轻轻,这么快就能想明白,死在这里确实可惜了。”
“但可惜归可惜,就算你现在想通,也已经晚了。”
“不晚不晚。”
袁祈轻出口气,理清头绪后慢条斯理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再次点燃,抽了一口后又问:“打破诅咒以后,你们想干什么?”
陈县长没想到他得知真相后竟然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当然是出去,现在外边这么发达,只要有手有脚,就能有口饭吃,好过在这里,连基本温饱都保证不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袁祈挠了挠眉梢,“你们自己想办法谋求生路,这原本不该苛责,但却选择这么惨无人道的方式,确实该遭报应。”
其情可悯,其罪当诛。
“领导,你也别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陈县长冷嗤,“你没有挨过饿,没有眼睁睁看着活人瞬间在眼前化成一堆白骨,你不知道朝不保夕生不如死的滋味,没有资格在这里评论我们的对错,换个环境,你不一定做的比我仁义。”
他这些年接触许许多多的“外边人”,也学习了先进的词汇和知识,知道现在科技进步和日新月异……
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是觉着不公平,那些没有遭遇过诅咒的人类凭什么过的那么好,于是更加迫切的想要带着全村人离开这里。
摸索出时间规律靠的是一次次失败,为了这个计划,村子里无数的青壮年死在外边。
而他,也终将追随那些人的脚步。
山神庙是所有浡婆族人的禁地,一旦不顾规矩踏入,就是必死的结局,这是山神对于亵渎神明人的惩罚。
古往今来,多少族人以身作饵死在这里,今天由他来完成最后这完美的一笔,这是恩赐,也是荣耀。
只可惜,他看不到村子里的人,走向外界的那一刻了。
袁祈似乎能看透了他此刻心中所想,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真是蠢的无药可救,几千年‘闭关锁国’,却还又这么自以为是。”
他夹着烟,斜睥陈县长,“我最受不了你们这种没有脑子一根筋的蠢货,浑身上下只剩下廉价的自我感动。”
“你们那个祭司是不是在这里活的时间久了,连脑子都迂了。”
陈县长噌的站起身,那么多话都没有引起他的怒气,但提到祭司瞬间就像被点了的炮仗。
“我不许你对我们的祭司不敬!我要砍了你的头!”
袁祈抬眸,冷淡回视,手电筒黄光打在眼窝,更衬得鼻梁深邃,长睫漆黑,嘲讽一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祭司的推论和算法都是错的,你们破除了这个所谓的诅咒,迎接而来的不是解放,而是灭族。”
“你胡说八道!”
陈县长说:“就凭你一个死到临头的祭品,还想动摇我的决心。”
“祭祭祭。”
袁祈心说我真是服了,面无表情跟琥珀对视了眼——如果说山鬼定下的东西,能用杀牲法阵这么容易就打破,那他怎么能担的起维系天地秩序的重担。
他呼出一口长气,连同烟圈一起,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但那好歹也是“曾经的自己”做过的事情,天然就明白其中规律。
“你们一直觉着,将你们困在这里是伤害,是桎梏,但如果换一种方式考虑,假设你们口中的‘诅咒’是为了保护你们呢。”
陈县长:“你——”
“我胡说八道。”袁祈抢先一步将他要骂的话说出口。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等你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再做评论。最后你们这个舍人为己的种族,要死要活,随你们自己。”
陈县长这才安静下来,琥珀望着对方模样噗嗤笑出了声,心想原来除了明灵,也会有人类为了一个执念而走火入魔。
袁祈说:“你说山鬼救了你们,给了你们长生。但稍微懂点术的人都知道,天地间所有一切都是守恒的,这是秩序,即便是山鬼也改变不了。嗯……我说的山鬼,就是你口里的白山神。”
琥珀听见他提起山鬼,目露诧异,无论是袁祈的年龄还是履历,都不应该对山鬼的事如此了解。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获得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长生’,仅仅是不灭罢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们整个村子的人,恐怕在当年洪荒灾难时就已经死了。”
陈县长瞪大眼睛,刚要说话,又想起刚才袁祈抢过他的台词,于是又闭上了嘴,听对方还有什么离谱的后续。
袁祈见他不反驳了,心中刻薄地想,果然这个人是可以“驯化”的,继续道:“但是山鬼想办法留下来你们的……”他稍作停顿,换了个自己说起来舒服的词汇,“魂魄。”
“山鬼在你们这个所谓的山神庙里留下了一口叹息。叹息为你们提供生机,但它的范围有限,仅能维持你们在这一小片区域内活动,一旦出去以后,生机不在,你们这群本来已经死透的人就会彻底消失。”
“就好像是,你们需要吸特定的氧气,但只有这小范围才有你们所需,只要离开,就会憋死。”
陈县长终于受不了他,冷笑,“无稽之谈。”
“你说我们祭司大人的算法没有用,那为什么但凡有人献祭,我们就能出去。”
袁祈眉头往下压,回视他目光怜悯又冷漠,“因为你们杀死了真正的活人,窃取了他们身上的生机。就好像厉鬼贪婪人的阳气,你们夺了别人的生机,短暂给了自己一个‘氧气瓶’,就可以暂时不靠山鬼庇护,离开这里。”
“难为你了,七拐八弯的想办法编这么个故事。”
陈县长扬起下巴,狠狠盯向袁祈带着得意的嘲讽,“但没有用,我不相信。”
“你们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而我的族人,将会得到新生。”
“随便吧。”袁祈并没有调动太多面部肌肉轻笑了下。
“好言难劝该死鬼。反正你们整个浡婆族为了所谓的‘自由’,都就已经疯了。”
陈县长突然激动起来。
“我们确实疯了,山神大人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也感激了他数千年,但现在我们不仅要活着,更要体面的活在这个世上,凭什么外边人可以,我们不行,就连弄口吃的,也是奢侈!”
“你们想活的体面?”
袁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山精野怪要有十世的修为,才能成一个人形,出生后便是人胎,已经是这天地间的上上签。”
“你轻飘飘一句想要活的体面,就剥夺了其他人活下去的权利。”
“外界山河动荡,九州不安时,你们怎么不想出去活的体面。旁人经历了多少战火多少颠沛才有的今天,你们轻飘一句话就想夺走。”
“你们拥有着长生,获得了数千年安稳时光,直到环境资源满足不了人口发展……”
“既然跟不上,那就开垦荒地,靠自己的双手去换取衣食,而不是自怨自艾枉顾人命。这么大一片山,繁茂葱茏,万物竟生,山神气息笼罩数千里绵延,还不够吗?!”
“哦,对——”袁祈冷笑,“你们也努力了,努力着杀人。一边对所谓外界的人嗤之以鼻,一边又想要出去加入征服他们。”
“弟弟,你省省吧,山鬼根本不需要你们的信仰和感激,这只是你们美化和满足自己贪欲的手段罢了。或许山鬼当初就不该干预你们的轮回,开这个额外的‘恩赐’。”
纪宁站在山顶之上,身躯笔挺,被夜风吹着像只摇摇欲坠的蝴蝶。
听到这里,他睫毛轻颤,静静睁开眼睛。
第153章 困境
已经入了夜,村子里倾巢而出,所有人手持火把站在祭台上,期待着压抑了数千年的解放。
纪宁站在山顶俯瞰火焰重重,眼前的景色跟四千年前重叠在一起。
那是一个初春,大荒山顶的一切都在抽芽,生机昂扬。
灜祈因为一点小事惹他不睬,时节不对,也掏不出哄人的果子,就在这时,浡婆族歌声自山脚传来……
再后来,灜祈为博他一笑,救下了这群人类,赐下了数万年来,唯一一次恩典。
更详细的规则,是纪宁在后来的时间里逐渐明白的——世间万物在冥冥中自有衡量。
在守护秩序的人面前,人类的命线就像蜘蛛网一样脆弱且容易波动。
因他一念之差,造出了浡婆族如今这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魑魅魍魉。
一百万个无辜生灵因此惨死,这份罪孽理所应当也该他担着。
结局是他该得的报应,,只是现在,他需要让袁祈切身体会,那些他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由灜祈赐下的恩典,会由袁祈亲手结束。
他会活的伟岸又强大,洒脱且自由。
袁祈好不容易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清楚,陈县长却嗤之以鼻,连半个字都不信。
他显然已经入魔,满心觉着这些话都是袁祈为了从自己这里探求出一条生路而找的借口。
琥珀摊了下手,“先别管他了,管你自己吧。”
袁祈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态度不仅让陈县长觉着他有后手,连琥珀也是这么觉得。
这个人类,一向把自己心思藏的很深。
“现在你有什么办法出去?”
袁祈在地上掐灭快要烧到手的烟头,“其实我也不敢保证,我只是……”
说着,抬头看向洞口深处,黑暗中,有一抹柔和的青光。
这点光仿佛跟他有莫大的缘分,从第八组的招聘“测试”到后来他自己的帐。
这点青光每次都恰到好处的出现在眼前,为他指向。
要不是在洞口前看到其中有这点光存在,袁祈也不敢贸贸然就听着别人的摆布闯进来。
袁祈扶膝盖站起身,掸掉大腿上沾的灰尘,视线落在影青脸上——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琥珀顺着看过去,将靠在石壁上昏迷中的影青扶起,
袁祈:“我来背他。”
琥珀怀疑:“你?”
袁祈挥手让她退开,“组里的男性同事还活着的呢,不需要你一个女孩子干这样的苦力。”
“搭把手就行。”
琥珀玩味看着他,笑而不语,自然要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了,于是真的就搭了把手将影青顺利背在肩上。
袁祈低估了对方的体重,被压得吭哧吐出口气。
“我去。”他扶住墙壁,“怎么这么沉,吃什么长大的?”
琥珀略俯身,小声问:“怎么,比纪组还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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