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静静听着,偶尔会一两句,左右都是心疼他。
姜阿公说了一半,觉着自己的话题扫兴,说来说去都是死,又让姜桓讲讲自己这些年在战场上的经历。
姜桓挑着捡着,说这些年的经历,说白雪皑皑,死去战友的尸体被冻结在地上,挖不起来,说自己被埋进万人坑,血流在身上,惊恐交加,又黏又臭,好不容易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说将军死了,城破了,说这些年挨的饿和受的冻。
说想家,想阿翁……
姜阿公听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深夜中,在枕头边泛起一圈圈蓝色碎光。
姜桓用拇指轻柔地为他将泪水擦尽,柔软皮肤触碰面颊上冷硬干枯纹路,轻声安慰。
“都过去了,阿翁,我回来了,现在我回来了,以后我们会一直好好的。”
“我会为你挖地,为你拉牛,以后田里的活我都给你干。”
姜阿公听着这话,黑暗中,模糊双目静静看着眼前人。
过了半晌,他擦掉泪水,将姜桓手指似拨未拨的靠在自己脸上,点头说:“好,好,以后我们父子俩就在一块,在这里,好好的过日子。”
他顾不得再去想太多,只知道盼了半辈子的儿子回来了,他日思夜想的人如今活生生就在眼前,浑然不管以后究竟会是怎样。
只要此刻,他的儿子还在身边就够了。
这一夜,是姜阿公自逃亡到此,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天亮以后,他起锅烧火做饭。
第137章 姜桓
姜桓在他起床后不久也醒了,晨光自东方升起,姜阿公在院中的灶台前忙的热气腾腾。
锅里不仅煮了姜桓昨晚说想吃的汤,还趁早出去掐了把带露水的野菜嫩芽,用水焯了加盐拌了下饭。
姜桓伸着懒腰出门,见桌上摆好的青菜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姜阿公正掀锅盖,也不说他手脏,隔着蒸汽问:“怎么样,淡不淡?”
姜桓说:“不咸也不淡,正正好。”
大门已经敞开了,清晨新鲜流畅的空气流通进来,做饭姜桓帮不上忙,见门角上杵着扫帚,于是拿起来迎着晨光清扫院子。
纪宁听见沙沙扫地声睁开眼睛,将袁祈搭在腰上的沉重手臂拿下,为他塞进被子里,又将被子往上拉到胸口。
一夜不见,袁祈的脸色有些苍白,连嘴唇的血色都很淡。
纪宁知道这是祝由术的后遗症,并指抵在袁祈眉心,缓慢用青光画下一道符。
符箓在最后一笔落下后瞬间消失,隐入眉心。
袁祈呼吸逐渐均匀,唇上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纪宁这才安心,视线又扫过窗外,听着时不时传来的愉快交谈声,挪到床边穿鞋出门。
姜阿公已经把汤全部用粗瓷大盆盛了出来,冒着热气往桌上端,见纪宁出来,迎着笑脸问:“那两位还没起?”
纪宁淡淡“嗯”,目光扫过院子里的姜桓,用平静的语调说:“喝多了。”
姜阿公点点头表示理解。
袁祈昨天累了一天,睡个懒觉并不稀奇。
影青也不是第一次被半碗酒放倒,前天晚上也是。
他这么想着,放下汤盆,抬头见纪宁视线停在姜桓身上。
而姜桓也停下了扫地,扫帚拄在手里不明地跟他对望。
“看我,忘说了。”姜阿公过去拉着姜桓胳膊介绍,“这个是我儿子,我说过的,一直在外边打仗,昨晚才回来。”
“嗯。”纪宁目光在他含笑的眼上停顿了瞬又挪开。
姜桓低头问姜阿公:“这位是谁?长得可真俊俏。”
没等姜阿公回答,纪宁自己说:“我叫纪宁。”
也不用别人反应,接道:“我出去看看房子。”
“啊?”姜阿公问:“早饭不吃了?”
纪宁两只脚都已经迈出了门,晨光映的耳根泛红,“不了。”
枝头上的喜鹊叫了两声,姜桓和姜阿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明所以。
姜阿公说:“这个年轻人就这么个脾气,不愿意说话,对谁都这样。他们一块的,有一个很爱说话,跟你也像……来,咱爷俩吃饭。”
姜桓将扫帚放回去,跟着他坐下,帮忙盛汤拿筷,一点儿都没有将纪宁冷漠的态度放在心上。
等到他们吃了早饭又收拾好院子,袁祈和影青依旧没有睡醒。
姜阿公有点担心,进屋看了看,袁祈就像之前那样平躺着,酒气是消了,但依旧深睡。
他无奈叹口气,“这事儿怪我,昨晚真不应该让他喝那么多酒。”
先前还以为,袁祈是个酒量好的人,没想到也这么不经醉。
姜桓宽慰,“反正就是多睡会儿,咱们自家酿的酒,也不伤身。”
“我们先过去吧,老三他们应该过去了。”
今天还有不能耽误的正事,姜阿公说:“反正他醒着不懂这些盖房子的讲究,我去帮忙张罗张罗就成。”
说着,回过身去往外走,姜桓帮他掀开门帘。
两人穿过中堂却没有出去,姜阿公回了自己屋里。
姜桓跟在身后,见他打开木头柜子,从里边那摞衣服的最底下,拿出一张绢帛。
绢帛已经泛黄,被压的十分平坦,由于年代久远,墨迹已经有洇开的痕迹。
姜阿公捧着这片薄薄的东西,脚尖往门口挪,展开跟姜桓一起看——那是一张房屋建造结构图,
“这是那年,我给卿大夫画的宅院其中一快,总共八块,其余的七块都在逃荒路上弄丢了。”
他粗糙指腹顺墨线描摹,记忆也自脑海中翻涌而出。
“当时你还不到我腰高,成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
“那年闹饥荒,主家每顿只给半碗菽粟,你还小,我紧着你吃,可你每次吃两口就说饱了。”
姜阿公原本要讲的是件趣事,但说到这里时,脸上带着笑,可眼眶却抑制不住地湿了。
“我那时心粗,至到其他人跟我说你饿的一直喝水,我才明白,你哪是吃饱了,你分明是舍不得吃留给我。你说你啊,也不知道谁教你的,尿都憋不住的年纪……”
却知道给他省口吃的。
“孝顺哪用人教,那是天生就会的。”
姜桓说完,眼见他阿翁用袖子掩面,就要控制不住哭出来,赶忙安慰。
“不提了阿翁,都过去了,我们不提这些事了,你不是说,要去给那位客人盖房子吗?”
“是啊。”姜阿公用掌根擦干眼角,将帛画小心折起来揣进袖子。
“不过这张图还得改改,咱们先过去。”
姜阿公选的那块地方果然就在自己屋后,离着不到百米。
他跟姜桓过去的时候,只有纪宁在那里等着。
询问后才知道,其他人先到了,见他没来,于是去山上看看袁祈昨天选的那几棵树,怕他少不经事的选了椿树、槐树之类的犯了忌讳。
姜桓跟纪宁今早已经见过面,再次相遇后客气点头。
纪宁却避开他视线,主动将目光挪向一旁。
趁着人没回来,姜阿公先用步子大致丈量土地,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计划着怎么找平。
没过多久,看树的人回来了,纷纷说袁祈眼光不错,找的都是桩好结实的木材,又瞧见陌生的姜桓,没等开口问,对方就喊了姜阿公一声“阿翁”。
大伙儿瞬间明白,早就听说姜阿公有个在外打仗的儿子,如今总算回来。
新房动工,亲人相逢——双喜临门。
姜桓昨夜刚回,村里人本不想用他,要他歇歇。但姜桓不肯,执意要帮忙,姜阿公也帮腔。
说他力气大,一身牛劲。
姜阿公先是跟几个人说了自己刚才丈量过后的计划,挖哪里垫哪里。
他年纪大了,讨论过后就坐在一边树荫下看着,偶尔指点。
纪宁本想帮忙,但姜桓抢了他农具拒绝。
其余人也让他休息,毕竟这人从外表上看起来身条纤瘦,也不是能干重活的人。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大小伙们早就热的光了膀子。
上午已经把地基本摊平,下午就能放线,放好线后才能动工挖地基。
姜阿公说:“太阳这么毒,你们今下午就歇歇吧,等稍凉些,让姜桓来放线。明天趁早晨,再来挖。”
他说完,又招呼几个人去家里吃饭。
众人纷纷摆手拒绝,虽说现在没有饥荒,但昨晚已经吃过一顿了,哪里还好意思,纷纷扛上工具回家去了。
姜桓从地上捡起外衫穿上,汗水将上身映的紧实亮堂,扶着坐在树墩上的姜阿公缓慢起身,用袖子擦拭脖颈汗,问:“阿翁,你想吃什么,等回去我给你做。”
姜阿翁看着他健硕的脸,越看越欢喜,这一上午干活,他的视线就没有从姜桓身上挪开。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姜桓想了想道:“今早熬的汤还有剩,冰在井里,回去喝两碗解暑正好。”
姜阿公说:“我再蒸几个饼子,吃菜的还是肉的?”
姜桓爽快说:“都行!”
纪宁跟在两人身后,沉默着往前走。
这一上午,他除了刚来时被人询问时蹦过几个字,平静冷漠的像个局外人,只不过目光,却也时不时觑向姜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一定大更特更!!!
第138章 阿宁啊
回到家时影青已经醒过来了,站在院子里,闻声看向大门口,脸色比前天早晨找到他时还要难看。
姜阿公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觉着不舒服,你不能喝,以后真该一口也不沾。”
说着,他透过窗户,出乎意料的是袁祈竟然依旧躺在床上。
“怎么还没醒?不应该啊。”
姜阿公嘟囔着,在姜桓的搀扶下进屋。
纪宁正要跟进去,影青伸手拦了下,纪宁脚步停滞,影青压低声道:“袁祈的情况不太对,在帐里昏迷,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纪宁避开他触及自己的手背,淡淡道:“无妨。”
姜阿公爬到床边去摸袁祈头,姜桓跟在身后看着。
袁祈看起来并无任何病态,体温也正常,姜阿公回头看着纪宁,“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不醒呢?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要不找村里的巫医来看看吧。”
纪宁扫了眼床上的人,“不用,让他睡吧。”
姜阿公不放心,忍不住又确认了遍,“真的不会出事儿吗?”
纪宁:“不会。”
他是家属,他坚持,姜阿公身为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姜桓走上前,搀扶姜阿公向外屋去,“别担心了阿翁,我们吃饭去吧,他可能就是累狠了,我们打仗时候行军一天一宿不睡觉,安营后倒下也能睡一天一宿,不妨事的。”
姜阿公在他的宽慰声中渐向外走,但还是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
那俩人出去后,房内只剩影青和纪宁。
影青盯着床上的人,眉头轻微往里蹙,又抬眸神色带点复杂地望向纪宁。
先前每次袁祈出事纪宁都能将明灵活剐了。
这次反应这么淡然,不应该的。
影青情商低但智商并不缺,大致猜到这俩人有计划隐瞒自己。
他使劲抿了下唇,心里像是被塞了块石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明明他是追随纪宁最久的,如今却反而是后来者居上。
纪宁漠视了影青面上神情,视线从袁祈脸上延伸至窗外,木窗格缝隙间,姜桓正在那里摆碗,察觉到目光,微微歪头笑,向他招手。
“来吃饭。”
影青循声也望向屋外姜桓,看着那张陌生脸上的笑容有点熟悉。
“他……”
纪宁:“别多话。”
影青闭了嘴,他从不忤逆纪宁的安排,漠然跟着出门。
吃饭时,姜桓对姜阿公说:“下午放线,我自己去就行了,阿翁年纪大了,就在家里休息吧。”
“怎么能。”姜阿翁停下筷子:“你好些年都没碰过这个了,工者,一砖一瓦都是大事,关乎性命。徒弟干活,师父要看着的。”
姜桓也不拗,低头喝汤,道了声“好”,继续埋头吃饭。
姜阿公中午也没休息,上午找到的帛书上的图不合适,他趁着这个空隙涂涂改改,让它变成合适的样子。
下午活多,太阳自头顶稍微偏移了点他就带着姜桓出去了。
临走时嘱咐纪宁留在家里看护好袁祈,要是到傍晚再不醒,就得去找巫医了。
影青跟其余两人都不熟,也被留下来帮纪宁的忙。
此时的阳光依旧炙热,桃花却还簌簌盛开,十分精神,让人分不清是什么季节。
姜桓用袖子扫清树墩上落叶,将姜阿公安排坐在阴凉处等着,自己则脱了鞋,赤脚拿起一篮木楔子准备去做地标。
姜阿公不放心,从袖子里拿出帛书。
“等等,我跟你一块儿。”
姜桓将一篮的楔子递给他,自己接过帛书和铜尺弯腰丈量,差不多时,就用脚踩下一个印记。
姜阿公跟在他身后,紧接就把楔子插进去用木槌钉牢,同时用棉麻线拉出大体结构……
父子俩忙了一下午,等到太阳挂在山腰,周围空气都变得暖烘烘的,目光所及皆被染上一层橘黄色薄光。
姜桓挽着裤脚,席地坐在姜阿公身边,两人一同望向面前场内纵横交错的线——这已经有了雏形。
房屋在建造之初,只是给人们提供一个遮风挡雨之处。
但是后来,人们从五行阴阳之中推测出了趋吉避凶,《鲁班经》的出现,更是将它与气运和天地连接在一起……
于是就有了工匠。
姜阿公看着面前拉好的线,明明是对姜桓说话,视线却没有偏移,缓慢道:“已经好多年,我没干过这个了。”
不是不想干,而是没有人,能够陪他拿起铜尺和墨线。
姜桓将两只鞋拿在手里对着拍拍,干结在鞋底的泥土簌簌往下掉。
“您年纪大了,以后这些事儿我来就行,您只要看着就行。”
姜阿公笑了笑,夕阳暮光,笑着笑着,就有了苦涩。
远处天黑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些,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山,圆月升起。
姜阿公说:“人有房子,才有家,有了家,这个人才算有根。”
“我这一辈子,经历过太多战乱,临了,就希望能有个安稳的地方扎根。我还希望啊,不仅我有,天底下所有人都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有一碗菽粟充饥。”
姜桓听着,半晌后说:“我知道。”
“所以啊。”姜阿公喉咙酸涩,停顿了下,漆黑浑浊的双目望向姜桓,“你是个好孩子,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
袁祈的身上,有一股让人亲近却又畏惧的力量,吸引的同时又震慑着他。
“但我不能让你毁了这里,”
皎洁月光下,“姜桓”微微张大眼睛,随即轻笑出声,露出一个跟这张老实面相格格不入的圆滑的笑。
他也不装了,问:“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幅姜桓皮囊下的灵魂,不出意外正是“昏迷不醒”的袁祈。
那夜他在巷口看见姜阿公招魂,第二天早晨就做出这个决定。
帐主已然就是能够不受时间约束自有行动的姜阿公。
袁祈虽然分不清楚对方的执念究竟是哪个,可让一个父亲再见儿子一面,这点事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在昨夜喝醉后,他故意从姜阿公的话中套取姜桓的信息。
纪宁画的符,他施的术。
用对方叙述的模样,做出真真假假的迷瘴。
寻常“大师”只懂得用符水让死去之人短暂上阳间一会,甚至不能说话,只是镜花水月的相见一面。
可袁祈不同,他能以阳间人冒领阴间皮囊。
这是堪称邪术的东西,弄不好,自己会落个天残地缺。
但风险大也意味着术法强,这样做出来的“表象”以假乱真,极难被察觉。
姜阿公低下头,两只手无力垂在膝上,沉默片刻,他用力搓了把脸,喉咙中传出一道凄厉又不成声的呜咽。
袁祈侧瞥了眼,他是施术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术不成,问题出在那里。
在渐起的哭声中逐渐明白——姜阿公说了谎。
他施下迷障的依据是姜阿公说的那些话,倘若他说的不是真相,那自己做的这些也自然都是假的。
哭声在静匿黑夜中回荡,当下袁祈也不了解是什么情况,只好按兵不动静静等他哭完。
过了许久,悲恸啼哭才被姜阿公克制着一点点压下。
“阿桓没有去打仗,我骗了你。”
姜阿公用掌根擦拭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磕磕绊绊说:“我的桓儿,是个可怜的孩子,小时候我没看好他,他被倒下来的架子埋进去,被挖出来后,发了三天高烧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从此也瞎了只眼,腿落下了病根,不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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