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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殿上(枕庸)


梅毓见他如此,面上终于微微生出些恼怒,“既如此,你就在此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是。”
梅毓言罢转身出门,不知为什么,脚步比之平时,竟快了些许。
梅砚一直跪着,并未起身。
已是初秋,天气寒凉,夜里有丝丝寒意从冷冰冰的地砖缝里席卷上来,侵入到梅砚的腿骨之间,如针刺,如冰寒。
跪得久了,膝盖便生疼。
梅砚不由地想起了宋澜,当初他为了替自己求药,跪在三生观殿前的青石板路上哭求三日夜,风雪连天,他满身是伤,那时候,又该有多痛?
时过多年,每至阴雨夜,宋澜的膝盖还是会疼得走不了路。
如今改朝换代,旧臣为避当年的风波,大多告老还乡,朝中新贵迭生,当年的那些旧事,几乎已经无人知晓。言闪婷
人们都道宋澜有腿疾,有人猜是曾经狩猎时摔伤的,有人猜是曾经受了责备跪坏的,甚至有人说那是生来顽疾……
没人知道那是天顺十八年的风雪夜,还是皇太子的宋澜为了替自己的少傅求药,拖着身上六十道杖伤,跪了足足三日夜。
少年的哭求打动了上玄真人,求得了起死回生的仙丹,救回了梅砚的命。
却跪坏了一双腿……
这些事情,世人鲜有知道,他却永远记得自己被那杯牵机酒折磨的五脏抽搐的时候,那孩子捧着丹药踉踉跄跄地跑进来。
“少傅,你不要死……”
“本宫不许你死。”
他活了下来,在饮了牵机酒后,在被先帝赐死后,在那个孩子肝肠寸断后。
后来宋澜曾经问过梅砚很多次: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逼死了朕的君父?
梅砚从没答过,但其实,这并不是没有原因。
那时候距离梅时庸蒙冤身死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梅砚不是个急性子的人,报仇这种事情,大可以慢慢来,就如同他可以用五年的时光,去收集徐玉璋的罪证,然后一招制敌,让先帝明明知道徐玉璋的死是他蓄意而为,但也保不住徐氏一族。
但他没有等上太久,没有笼络朝臣,没有升官夺权,就孑然一人揣着短刃进了瑶光殿,将那把刀架在了先帝的脖子上——
太冲动了,这根本就不是梅景怀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想起那个初春,年节刚过,吏部尚书沈蔚到府上探他的病。
梅砚十八岁入仕,做的第一个官职便是吏部尚书左司郎中,沈蔚于他有提携之恩,他与此人也算有些交情。
沈蔚说:“景怀啊,如今你的性命虽保住了,可东宫的状况却不大好,陛下应当是对太子生了疑心,今日早朝上,他说了废太子的打算。”
因为徐玉璋的死,先帝赐死梅砚,杖责宋澜,在朝臣眼里宋澜已经失了圣心,众人都是墙头草,开始高捧宋南曛。
眼看着宋澜大势将去,梅砚什么都没多想,提刀入殿。
逼着先帝写平反谕是一则,护住宋澜的太子之位是另一则。
他也有他的私心,他也有兵荒马乱的时候。
梅砚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幼时出身名门,是盛京城里无人不羡艳的贵公子。
玉人之姿,满腹才华,生来便是一身傲骨。
他也曾出入过皇宫大院,坐在锦绣凭栏间饮过琼浆玉液,他一身锦袍走过长街,也会引得人们交口称赞。
说:你们看你们看,那位丰神俊朗的小公子便是梅太师家的梅砚。
谁家白玉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一事能狂。
但有一天,这所有的荣耀都在顷刻之间覆灭殆尽,他身后的王谢庭堂沦为一片焦土,他必须像是一只丧家之犬一样逃离这座繁华的都城。
舍去曾经所有的骄矜,放下曾经所有的桀骜。
在钱塘,隐姓埋名七年,他变得从容、谦逊、嘴边总是噙着疏懒温和的笑意,待人却又有三分疏离。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师府二公子走远了,打马而归的,是雪胎梅骨、醉玉颓山的梅景怀。
他变了许多,甚至已经吃不惯盛京城那些珍馐美味的菜肴。
唯一不变的,是骨子里的那份骄傲。
所以他不会在宋澜面前服软,不会对着宋澜摇尾乞怜,徐玉璋和先帝的两条命他都认,他可以揽下罪名慨然赴死,用花瓶碎片扎进自己脖颈间最粗的那根血管。
但他不会指着宋澜的鼻子说: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报仇而已,家破人亡忍辱负重,我才是你们皇族搅弄权势中的那个受害者,我逼死先帝,也是为着保护你啊。
他宁肯背着罪名去死,也不会让自己有丝毫的窘迫。
这一身傲骨,终究是不曾摧折。
若非这份固守的执着,梅砚也不会在盛京逗留这么久,久到与宋澜发生了那么多。
梅砚一路想下来,从他看见瑶光殿外满脸惊愕的宋澜,到他被宋澜软禁在癯仙榭。
他自裁谢罪、宋澜跪地哭求。
他久病不愈、宋澜日夜照料。
他言语间稍稍触及朝政,宋澜便将朱批大权拱手相赠。
他在少傅府里惴惴不安七日夜,宋澜跪在太庙偿还那桩本就与他毫无干系的罪孽。
他小心翼翼触碰宋澜的伤腿,宋澜压低了声音问他喜不喜欢……
“滴答——”
灯烛淌尽了最后一滴红泪,晨阳却已经初露曙光。
屋里还是亮的,梅砚的心,似乎也就这样被照亮了。多年来连自己都摸不透的心思,深埋在心脏最底层的那一块顽石,终于“哐”的一声,松动了。
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苦笑了一声,撑着早已经酸麻不堪的膝盖站起来,梅时庸的字再度映入眼帘。
清风拂袖去,朝臣殿上死。
祖父为国为民一辈子,到头来狡兔死走狗烹,所以在狱中写下这副字,那个时候的祖父,是真的对这座朝堂失望了吧?
梅砚忽然叹了口气,他与祖父终究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愿死在朝臣殿上,只为护住朝臣殿之最上的那个人。
令梅砚感到意外的是,他一推开门,就看到梅毓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怔怔地出着神。
天才亮,梅毓却好像是在这儿坐了很久了。
梅砚走上前去,看着梅毓肩头上落着的两片枯叶若有所思,兄长该不会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冷风吧?
“兄长?”
梅毓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与梅砚略有相似的面容,只是这张脸要更稳重些,他一双眼眸里装着秋水天光,神色平和不变。梅砚心头又是一动,他的兄长,也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
“你想明白了?”
梅砚微微点头:“是。”
“坐吧。”梅毓没让他再跪,梅砚就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了。
“兄长昨夜是不曾回屋休息么?东明真是太不像话了。”
梅毓笑了笑,淡淡地:“和东明有什么相干,是我的心里也乱,你要想一夜,我也要想一夜。”
梅砚挑眉看他。
“先不说我,聊聊你和陛下的事吧。”
梅砚初时没说话,却也没犹豫太久,便开口:“我不肯回钱塘,确是因为放不下他。兄长,他这些年一直很艰难,又因为我仓促间登上皇位,朝堂之上无人服他,我不想这般一走了之。”
梅毓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如此看来,陛下说的是真的了。”
“什么?”
“说你对他温柔好极,说你二人心意相投,说你喜欢……”
“咳!”
梅砚一声把他的没说完的话打断。
梅毓自始至终没说过宋澜不要脸地喊“兄长”的事,但凭借着梅砚对宋澜的了解,已经能够猜出来八|九分。
“他素来是个死不要脸,逼问不休的人。”
梅毓却摇摇头:“他虽年轻,却是个好皇帝的苗子,景怀,这是你教得好。”
梅砚再度打量兄长,这次却有些狐疑。
“他是不是给兄长吃了什么迷魂药?”
梅毓又笑,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宋澜的满意:“说什么笑话,那孩子如此纯善。”
梅砚:“……”
他学富五车,学贯古今,学识渊博,统揽古今中外所有的词语,都觉得“纯善”这两个字和宋澜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偏执、杀伐、伪善、狡猾似乎更合适些吧?
“景怀,你可是想要留在盛京,继续帮他助他,扶持他坐稳皇位,坐拥天下?”
梅砚正了正神色,再度点点头:“我是他的少傅,他又因我牵累步入穷巷,这本就应该。”
“若真如此,我不反对,可你与他终究不比阿公和翁翁,日后又该如何?”
梅毓口中的阿公和翁翁,便是他们在钱塘的两位外祖。
不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而是外祖父和外祖父,也是若干年前,将盛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一对人物。
梅砚仰起头,看着远处旭日东升,晨辉洒满庭院,天彻底亮了。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默了一会儿,梅毓没再说话,梅砚便知他想问的都问完了。
“兄长这次肯参加科考,是因为祖父的冤情得到平反了吗?”
“嗯”,梅毓从石凳上站起身,也去看那一方晨明:“我思来想去,祖父当初被先帝所弃,写下那绝笔时虽心灰意冷,却并未悔过。祖父和父亲的心里装着天下社稷,如今冤案以平,我也不想在钱塘沉寂一生。”
梅毓纯孝,守着梅时庸的绝笔十五年,一身才华埋没在了钱塘江里,如今梅时庸的冤情被宋澜平了,九泉之下的梅时庸也不想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真的隐姓埋名一辈子。
他让梅砚跪了一宿,并非真的是怪梅砚违背祖父遗愿,只是想要问问梅砚对宋澜的想法罢了。
梅砚笑了笑:“阿公和翁翁要气死了。”
“确实,不瞒你,我走之前挨了顿打。”
“阿公打的?”
梅毓称是,笑着说:“他气坏了,骂骂咧咧好几天,连你也骂着,我可是挨了两份打。”
梅砚也笑:“他真打坏了你,翁翁饶不了他。”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如今终于因为这两句笑语再度熟络起来,他们就着早茶又聊了许多事,一直到梅砚提起官职一事。
“兄长如今是新科状元,陛下有没有说许你什么官职?”
梅毓沉吟一下:“尚书令。”
梅砚:“……”
尚书令,正二品,统领六部,总揽九寺,位比宰甫,仅在左相之下。
梅毓自然是有当尚书令的能力,可问题是……他才入仕第一年。梅砚想起自己考上状元的那一年受任的是吏部尚书左司郎中,过了一年升任国子监祭酒,又在国子监辛辛苦苦熬了一年,终于升任太子少傅这个二品大员。
他抚额,觉得自己在盛京城辛辛苦苦打拼了这么多年,完全是在给自己的兄长铺路。
“我劝过的,可是陛下不听。”梅毓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一本正经道,“他说我既是你的兄长,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没理由官职低于你,所以他作主,不管朝堂上那些人说什么,也要让我稳坐尚书令。”
不仅如此,宋澜还赏赐了梅毓一座新的宅第,就在与少傅府隔了一条街的地方,繁华显贵,精致气派。
梅砚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般任性妄为,可不是我教出来的。”
梅毓叹了口气,“且不说他任不任性,他可是真的在意你,你冷着脸躲了两个月,如今想明白了,又打算何时去见见他?”
作者有话说:
“谁家白玉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出自李白《洛阳陌》,特此标明。

“陛下去了凤章宫?”
守在昭阳宫门口的小宫人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陛下去了好一会儿了,听说是徐皇后有些不好。”
梅砚在昭阳宫门口愣了会儿, 脑子里默默想起一些往事。
凤章宫,是先皇后徐清纵的住处,宋澜登基以后没有尊徐清纵为太后, 而是将人软禁在了凤章宫, 算算时日,如今都已经有两年了。
徐清纵这辈子, 也可以算得上是大起大落。
她是上柱国徐玉璋的长女,先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先帝登基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相传早些年, 帝后二人也算夫妻情深,徐清纵还生育了一个很有出息的孩子,正是前太子宋云川。
后来宋云川在十六岁那一年薨逝,徐清纵大恸, 继而过继宋澜为子, 宋澜也因此得立为太子。
这便是梅砚所知道的。
至于他不知道的……
凤章宫已经乱成了一团, 宫人进进出出,声音嘈杂烦乱, 梅砚走到门口, 隐隐闻到了什么血腥气。
他正要进去看看,却见一人先出来了。
来人一身月白素袍, 身形柔和修长, 面容清和且媚, 正是多日不见的段惊觉。
“纸屏, 你怎么也在此处?”
段惊觉原本是出来透口气的, 瞧见梅砚,一怔过后才笑着走近:“陛下召我入宫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侧眸看了看凤章宫的正殿,那里头人声喧杂,也不知道徐清纵如何了。
梅砚想起昭阳宫门口那个小宫人的话,便问段惊觉:“徐皇后是病了么?怎么如此兴师动众的,还把你也请来了。”
段惊觉微微叹了口气,“这要我怎么说,算是病了吧。”
“……什么意思?”
段惊觉又叹:“你进去看看,我再说给你听。”
梅砚便与段惊觉一同进了正殿,屋里的情形却比想象中还要乱,地上凝着血迹,内室里还聚了几个太医,人来人往,血腥味更是经久不散。
梅砚没看见徐清纵,却一眼瞧见了坐在一旁的宋澜。
宋澜身上的朝服还没换,珠冕却已经摘了,少年人面容白皙,一双上挑的眸子里满是锐意张扬,显得整个人都风尘吸张。
他正端着一杯茶慢慢品,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然后愣了愣:“少傅?”
梅砚此次进宫,原本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给宋澜听,却没想到赶上这样的事情,这等情况下,有些话显然不适合开口。
于是他定了定神,依旧端着那副从容淡泊,点了点头:“徐皇后这是怎么了?”
宋澜显然有些心事重重,竟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内寝的方向,里面的太医还嘀嘀咕咕地在商量什么。
宋澜喃喃道:“要死了。”
梅砚更不解,不等再问,段惊觉的声音就在耳畔响了起来。
“徐皇后是失心疯了,这本不要命,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今天早晨趁人不备撞了柱子。”
梅砚看着地上尚未收拾干净的血迹,凝眸不语。
徐清纵疯了?然后自戕了?
“还救得过来么?”
段惊觉摊了摊手,“景怀诶,我虽有些医术,可不是大罗神仙,不敢和阎王抢人呐。”
“那这些太医?”
宋澜起身,脸色很难看,缓缓道:“自然是在吊着她的命,朕还有话想问问她。”
一团雾水间,有个太医弓着身子退出来:“陛下,人醒过来了,但撑不了太久,您须得抓紧时间……”
“嗯,都退下。”
大约太久没有见过帝王这般阴沉的面色,几个太医和宫人都吓得不轻,二话不说就退了出去。
梅砚没走,他看着宋澜一脸忧郁,实在有些不放心,便与段惊觉一同留下了。
宋澜没说什么,自顾自进了内室,里头的药味有些刺鼻,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徐清纵。
当年绝代千秋的女人如今已经衰颓的不成样子,头发稀疏且乱,再也戴不上曾经的珠玉鸾钗,额头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遮住了小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上眼睛半阖,眼角还存着几滴浊泪。
真是狼狈啊。
宋澜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竟忽然一笑,张口问:“疯了半年,如今还疯么?”嬿擅挺
徐清纵那双眼睛便费力地抬起来,看向宋澜,她骂:“逆子,逆子!”
“住口!”宋澜顿时怒了,脸上的笑意迅速退下去,“谁是你的子,你又是谁的母,你也配称朕的母?”
徐清纵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口中喋喋不休地骂着:“我不是你的母亲?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骂够了么?”
宋澜无所谓般,搬了一把椅子到床边坐下,看了她一会儿,才又说:“你养了朕多少年?母后,恕朕不记得了,朕只记得你与徐玉璋狼狈为奸,要推举宋南曛做太子,不惜在朕的饭菜里下毒,或是在朕的马匹上动手脚,又或是……哦,攀诬朕构陷朕,让父皇厌弃朕。母后,朕只记得这些。”
他说得这么浑不在意,却让外面的梅砚听得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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