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娶妻没生子,更没遇见过第二个断|袖,在眼前人贵胄的身份和他们的师生情分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空花阳焰,不切实际。
于感情一事上,梅砚实在是个很愚钝的人。
他一直没说话,脸却已经红透了,他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不久前还哭着给自己磕头的少年已经随着罪己诏的下发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少年不仅没有一点忏悔之心,反而更加堂而皇之。
梅砚觉得自己不该来的。
“我不知道,我走了!”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撂下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刺啦——”
听听这响亮刺耳的布帛碎裂声,和当初那条亵裤阵亡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多么地相似啊。
梅砚的脸又红一寸,咬着牙说:“把我的衣服松开。”
宋澜讪讪地松开了梅砚的袖子,然后由于强大的惯性,屁股一离椅子,一头栽到了地面上。
此间地上铺着氍毹,摔在上面应当是不疼,可宋澜的腿还伤着……
梅砚没狠下心,回头把他扶了起来。
这个举动,大概是梅砚今天做的最后一个令他后悔的行为了。
宋澜像是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小羔羊,哭唧唧地抱住梅砚的胳膊,又哭又嚎:“少傅,朕就知道你是心疼朕的,朕就知道你是舍不得走的!”
“你想多了,撒手,我这就走。”
“别……别走。”宋澜抱着梅砚的胳膊,死活不肯松手,自顾自说:“少傅,你为什么不说不喜欢,你是不是也喜欢?”
“撒手!”
宋澜再也没撒过手,他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唇齿间湿热的气息呵上梅砚脖颈处的伤疤上,让人觉得酥痒难耐。
“少傅是不是忘了?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滚!我没忘!谁要和你再试一次!
梅砚已然火冒三丈了,却又怕自己碰到宋澜的膝盖,不敢再用力推他,稍稍抗拒了两下就招架不住了,而后宋澜顺利地吮到了他的耳垂。
“宋青冥,你是狼是狗?!”
宋澜闷声笑了笑,嗓音很低,他把脑袋埋在梅砚的颈窝里,“少傅说朕是狼,朕便是狼;少傅说朕是狗,朕便是狗。”
氍毹柔软,夏夜暖人。
梅砚尚未弄懂何谓喜欢何谓不喜欢,就被宋澜欺得头脑昏沉,意识也不那么清楚了,不由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动舌头。
——这,才是梅砚今晚所做出的最最一个令他后悔的行为。
作者有话说:
你以为恨意消散以后宋澜就会满是愧疚地面对梅砚吗?
怎么可能!
人不要脸树不要皮,宋青冥老师天下无敌。
从此以后化身嘤嘤怪,成为大盛朝史上最不要脸的帝王。
第24章 逢山(倒v开始)
宋澜的腿养了半个多月才敢走路, 梅砚痛恨他上次在昭阳宫里的所作所为,宁死不肯见他。
但宋澜这厮很烦人,今天派人往少傅府送两幅画, 明日派人往少傅府送两块玉佩,前几日又一道圣旨下到少傅府,直接封了梅砚一个光禄大夫的官衔。
宋澜登基以后, 太子少傅这个官职便是一个闲差, 光禄大夫更是闲差中的闲差,梅砚原本就无心上朝, 便安心接了这官衔,一人领两份俸禄,躲在家里享清福。
朝堂上因为宋澜下罪己诏的事的确乱了些, 但秋闱到了,近些时日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围着秋闱这一桩事情团团转,孟颜渊没空找宋澜的麻烦,宋澜也一时间抽不出时间来和梅砚叽叽歪歪。
梅砚得幸于此, 安然在自己家里闭门不出了些日子。
谕旨再次传梅砚入宫的时候, 已经秋闱放榜之后了。
他任太子少傅之前便是国子监祭酒, 自然也听说了不少秋闱的事情,诸如今年的头三甲皆是些景星麟凤, 蟾宫折桂的状元郎更是染翰成章之辈, 有坊间传言,说此人轩然霞举, 姿态不俗, 才华与姿容两相比较, 竟都不输太子少傅梅景怀。
盛京城里传言愈多, 这位状元郎的风头更是一日盖过一日, 饶是梅砚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对此人生出些好奇心思。
就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宋澜的谕旨便是这时候到的,来传旨的人还是廖华。
“梅少傅,陛下说明早要请诸臣会见今年殿试的头三甲,朝中论写文著章、知人善论一事,当以您为首,此番您若不去,陛下便亲自来少傅府请您。”
虽说心里确有几分想去,但梅砚对上一次的事情仍旧十分介怀,便在廖华面前装模作样地推拒了好一会儿,这才答应了此事。
次日一早,梅砚便进了宫。
盛京城本就热闹,入秋以后又迎来秋闱放榜这样的大事,年轻的举子背着行囊到帝都游走了一圈儿,有的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有的摘星夺桂跻身朝堂,当然,也有那灰头土脸郁郁而归的,而最后这批人的失落与颓丧,自不会对盛京城的繁华产生一丝半毫的影响。雁扇厅
人们依据高挂红灯笼,喜迎年少的骄客。
梅砚出门照旧坐了马车,穿旧了的紫色朝服与他如今消瘦的体态不甚相宜,那张憔悴面容却已经在这个秋日里复苏了许多,杏眼温和,苏眉柳鬓,若不是耳下有一道浅淡的疤痕蔓延到面颊上,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此时与彼时了。
是此时他紫袍金鱼袋、玉带六梁冠,乘着马车入宫面圣;还是彼时他红袍加身,新科及第,一日看尽长安花?
为着今日之事,宋澜罢了早朝,但仍来了好些个相关的官员,自上次梅砚在瑶光殿舌辩众人以后,他们许久没再见过梅砚,也没再见过梅砚写的折批。
有人猜测是梅砚开罪了宋澜,有人猜测是宋澜猜忌了梅砚。
总归帝王心思难猜,朝臣们摸不清楚宋澜此时对梅砚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只得拿捏着分寸一一寒暄过,不至于显得太过亲近,也不至于显得太过疏离。
没等多少时候,宋澜便到了,依旧是明晃晃的龙袍拖曳在地,头上的珠冕交互错杂,他含着笑意赦了群臣的礼,而后似不经意地扫了梅砚一眼。
“少傅也来了。”
梅砚应了声,不冷不热,也没拘什么礼数,但仅仅是这一声“嗯”,已经让宋澜心中波澜起伏。
若非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此刻要在群臣面前端着架子,一定要兴奋着搓着手手站起来:你们看到了吧,朕的少傅没有不理朕,朕的少傅跟朕说“嗯”了呢!
与宋澜相比,梅砚心中的念头就单纯许多,两个月不曾见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宋澜好像又长了些。
都二十了,这人怎么还在窜个子……
不只长高了,连体态也越发雄壮,肩膀张开,胸膛宽大,即便是隔着层层叠叠的龙袍,也好像能看见他那充盈结实的肌肉。
梅砚越想越投入,眼看着就想到上一次昭阳宫里那一幕了。
那时候宋澜的腿还动不了,力气却大得出奇,压根儿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就那样把自己按得动不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不过出了这一会儿神,廖华便传,说是几个进士都在殿外候着了,包括梅砚在内的众人这才把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全收了回来。
而后便瞧见有三个人进来,皆穿锦绣华袍,却是书生面容,个顶个的端着芝兰玉树、霞明玉映。
好些个老臣捋着胡子“啧啧”赞叹少年人的风华,一路从状元看到榜眼,又从榜眼看到探花郎。
朝暮更迭间,朝堂之上又已经涌入了新鲜的血液。
梅砚的目光只往那三人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便顿住了,停在了当先那位状元郎的身上。
有些懵,有些惊,有些愣。
“梅少傅,你怎么了?”
“哎,这位新科状元似乎与梅少傅……”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梅砚就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那位新科状元郎长揖为礼,面容恭敬至极,甚至还能从他的尾音里听出尚未消散的惊愕。
梅砚敬道:“兄长。”
先前话没说完的那个朝臣咽了口唾沫,他方才想说:这位新科状元似乎与梅少傅长得有几分相像。
梅砚这句“兄长”一出,实在惊了满座,唯独宋澜还笑吟吟地、好端端地坐在上首,明显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他已经在殿试的时候惊愕过一番了,自然也知道这位新科状元郎便是梅砚一母同胞的兄长——梅毓,梅逢山。
就在错综复杂的目光下,梅毓雅泽浅笑,从容不迫:“少傅大人,折煞我了。”
温言之下,梅砚竟不敢起身,心中暗骂了宋澜一番,对自家兄长却仍是恭敬有余:“景怀不敢。”
这日在场的朝臣实实在在觉得自己开了眼,早知道梅砚为人是何种性情,那等连陛下都不愿意搭理的人,原来惧怕兄长。
殿试是六天前的事了。
宋澜一连一个多月往少傅府送礼,舔得像个粘人的鹌鹑,奈何梅砚这次就是来了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见他。
宋澜有些心灰意冷,连带着殿试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
前面两个进士都有些惧怕,说话还结巴,宋澜没耐心地问了两句,直到第三人上前来。
宋澜问他:“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为?”
那人答:“擢源清流,绝舞弊、废封荫,此为开源之治;肃清朝纲,明吏法、正纲要,此为固本之方;帝亲贤臣,爱忠良、远奸佞,此为率贤之举。”
陆延生等人已经在一旁赞他答得好了,宋澜却还愣着,正仔仔细细打量这人的模样。
他看了半晌,只见此人面如冠玉,仪表堂堂,虽比殿上的几个少年学子年长些,却更显得稳重端庄,乃是不可多见的逸群之才。
宋澜看着他温雅的面容、含笑的薄唇、清明的眼眸,心里有个很大胆的猜测,当下就问:“这位进士,您姓什么?”
得了当今帝王尊称一声“您”的人从容不迫,拱了拱手答:“学生梅毓,字逢山。”
陆延生在旁呆了呆,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再然后这位叫梅毓的进士便理所当然被点了状元,众人都走了,状元郎却被宋澜留了下来。
众人忍不住羡慕梅毓,觉得这人日后一定是朝中的栋梁之才,陛下这时候就把人留下了,必定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他们却不知,那时候的瑶光殿里,宋澜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给这位新科状元郎跪下了。
“兄长啊,你是不知道,少傅他从前会给朕梳头发,会手把手教朕写字,待朕是很好很好的。
“少傅还说了,等朕及冠的时候,他会亲手给朕加冠的,可是他说话不算话,在朕生辰那日把朕骂了一顿,朕只吃到了一碗坨了的面条。
“朕知道是朕唐突了,可是少傅那么温柔,朕实在是忍不住啊,都是朕不好,惹得少傅生气,现在已经快两个月没理朕了。
“兄长啊,你不知道,朕真的是很可怜,朕前两天还跑到少傅府去了,可是少傅就是不肯见朕……”
梅毓从他张嘴一句“兄长”震天响开始就没缓过劲儿来。
“陛下,学生有点没听明白。”
宋澜擤了擤鼻子,然后眨了眨他那双眼睛,一脸无辜:“兄长没听明白么,那朕再给你讲一遍。
“就是,少傅对朕特别特别好,朕特别特别喜欢少傅,朕觉得少傅应该也是喜欢朕的,但少傅从来不说。朕头也磕了,太庙也跪了,罪己诏也下了,按理说和少傅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呀。朕就问少傅喜不喜欢,少傅却说他不知道,然后把朕扔下就走了,不仅两个月对朕避而不见,从前的事也绝不肯提,兄长,朕心里很苦,你说少傅是不是太过分了?”
梅毓咬了半天的牙,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来:“那是太过分了……”
宋澜听了这话,登时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眼眶不红了,眼泪也没有了。
“那兄长一定要帮帮朕!”
“……帮。”
那天梅毓从宫里出来,独自一个人站在朝华门外,望着阔别十五年的盛京城,秋风微微拂过他的面颊,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在做这个梦之前,钱塘隐居十五载,险些把他乡作了故乡。
自八年前梅砚违背祖父的遗愿涉足朝堂,他们兄弟二人也多年没有联系了,钱塘的阿公和翁翁劝他:“景怀素来是个有傲骨的,如今你们祖父和父亲蒙冤,他心里气不过是正常的,走了就走了吧,朝堂那么大,由得他去闯荡。”
几年后,先帝驾崩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再后来就是两个月前,他在钱塘接到了皇帝为梅氏先祖平反的圣旨,多年来的心结终于解开,就打算到盛京寻梅砚,顺便报名参加了个科考。
结果梅砚还没见到,他就被宋澜这一番话惊了个张口结舌。
什么兄长,什么少傅,什么喜不喜欢再试一次……
他都听到了些什么啊。
梅毓好几天都没缓过神儿来,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时隔多年,他与梅砚兄弟二人的第一次会面,是在这么一种情境下。
一直到那几个看热闹的大臣悻悻散去,偌大的瑶光殿里只剩下宋澜和梅砚、梅毓三人。
梅砚已经在最初的吃惊之后寻回了理智,显然猜到今天这场会面乃是宋澜一手安排的,他原本就很生气,如今又添了两分怒,于是瞪了宋澜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座上的宋澜拼命地冲着梅毓眨眼睛,神情就像是在说:兄长你看到了吧,少傅他就是这么一走了之不管不顾无情无义的。
梅毓的脸色难以言明,也跟着退了出去。
初秋的太阳不算炽热,金辉色的阳光洒在皇城檐角,琉璃瓦上泛出醉人的光泽。这千秋万代的巍巍高阁,永远不会因为时节的变化而生出半分衰颓。
梅砚正在朝华门外等着兄长,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东明亦陪同在侧。
看到梅毓出来,东明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可谓瞠目结舌:“大……大公子?真是大公子!”
梅毓无视立在马车边上恭恭敬敬的梅砚,而是笑着看向东明:“小东明?你都长这么大了。”
东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嘻嘻笑着:“大公子您说的,这都多少年了。”
“是啊,这都多少年了。”
梅砚带着东明来盛京的时候,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今都是朝中二品大员了。
“兄长……”
梅砚对自己的兄长是真的有些惧怕,当年他们的母亲唐尺素过世,他就带着东明离开了钱塘,入仕之举有违梅时庸的遗愿,梅砚当时也不曾与兄长辞行。
换句话说,他是偷着跑的。
梅毓自始至终没看他,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撩袍就上了马车。
“回去说吧。”
作者有话说:
吉庆十七年生人。
天顺五年,十一岁,家遭变故,迁居钱塘。
天顺十一年,十八岁,中状元,任吏部尚书左司郎中。
天顺十三年,十九岁,升任国子监祭酒。
天顺十四年,二十岁,升任太子少傅。
润兴二年,二十六岁,加封光禄大夫。
未完待续。
夜色方浓。
梅毓已经换下白天穿的那身华服, 只一身青色纱衣拢着,墨发随意束了,一副温兰之姿, 正在屋里端详一副字画。
不多时,梅砚入内。
“兄长。”
梅毓没回头,却还是应了一声, 顺带将手里的字幅展开, 温言问:“你还记得这幅字么?”
梅砚扫了一眼,称是, 说完又觉得不妥,干脆撩开衣袍在兄长身后跪下,面朝着那幅字。
——那是他们的祖父梅时庸生前所书。
清风拂袖去, 朝臣殿上死。
笔端苍劲有力,龙蛇走马,气壮山河,乃是梅时庸的绝笔。
梅毓将那字幅的一端用镇纸压了, 另一端顺着桌案展开, 就陈在梅砚面前。他回过身来, 面容浅淡,瞧不出喜怒, 只看向跪着的梅砚。
“你既还记得这是祖父的字, 那我便有话问你。”
“是。”
“祖父与父亲告诫后人,梅家子嗣不可再入朝为官, 你当初为何不遵遗训, 入这仕途?”
梅砚沉了一会儿, 如实作答:“原是为了给祖父和父亲平冤。”
“原是?那后来呢?”
“后任太子少傅, 见陛下幼时艰难, 我心中不忍。”
“那陛下登基之后为何不返乡,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
梅砚忽地哽住了,不知该答什么。
他虽被宋澜软禁一年有余,但误会解开之后宋澜就还了他自由,可他还是没有走,还跑到昭阳宫里照料了那个人足足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