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眯了下眼睛,道:“好名字。”
 李长安没说话。
 谢夭道:“听他们说你来自归云山庄,归云山庄漂亮吗?我听说归云山庄庄主很久没出世了,他还好吗?”
 李长安抬眸看他一眼,只简简单单回了两句话:“漂亮,好。”
 谢夭道:“有多漂亮?有多好?”
 见谢夭还盯着他,李长安不得已补充说:“归云山庄有很多竹林,有水,竹桥建在水面上,很漂亮。庄主自恶人谷一战之后时常闭关,不常出来走动,但他很好。”
 谢夭听完,微微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那你小师姑呢?”
 李长安眯了下眼睛,轻笑道:“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知道我有个小师姑?”
 谢夭怔愣一下,继而低下头笑笑,是他太心急了点,一不小心漏出了点破绽。
 他立刻找补道:“你手里的剑是青云,那你师父就是谢白衣,谢白衣一个师兄一个师姐,分别是宋明赫和怀竹月,那你自然就有小师姑了。”
 李长安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名字?”
 谢夭汗颜道:“总要确认一下。”
 “小师姑也很好,只是不常在庄内。”李长安哼了一声,斜睨着看他,“倒是你,你好像对归云山庄很熟啊。”
 这人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富家公子,没有武功也可能只是伪装。
 谢夭连忙笑道:“在下不才,家父与江南百晓堂有些交情,我自幼在百晓堂中长大,归云山庄数十年前风头正盛,知道的就多了点。我还知道你师父,还知道你。”
 李长安面无表情地把烤鱼分给二人,道:“你都知道点什么?说说看。”
 这时,只听得谢夭道:“你师父创‘飞花三十六剑’,听闻最后一剑‘天上人间’能引落满天花雨。听说谢白衣这个人又懒,死得又早,没留下什么剑谱,教徒弟全靠口传,现在全天下会这最后一式的估计就剩你了,你会了没?”
 “飞花三十六剑”谢白衣已教了李长安大半,桃花谷一战之前,谢白衣教了他倒数第二式,十年过去,前面剑招早已炉火纯青,唯有这倒数第一式,他始终未曾参悟。
 李长安没说会,也没说不会,这时,只听得密林深处传来了两声鸟叫,叫声格外奇怪,鸟叫声平直,像是什么死物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褚裕听见鸟叫,也不忙着吃烤鱼了,两只眼睛瞪大看向密林上空,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他知道,这鸟是芳落姑姑的鸟,他们桃花谷的人来了,鸟叫便是暗号。
 李长安也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上空,乌云此时遮住月亮,哪里有什么鸟的踪迹。
 他低头,谢夭在慢慢地吃鱼,仿佛对鸟叫没有半分察觉,李长安道:“这鸟叫,之前好像没听过。”
 谢夭疑惑道:“什么鸟叫?”
 话音未落,又是两声嘶哑至极的鸟鸣。
 李长安微笑着看向他,表情却忽然一滞。听到鸟叫的那刻,谢夭表情也变了一下,竟然下意识抓住了李长安的胳膊。
 李长安晃了一下,两人距离本就近,这一拽更近了,更何况自己胳膊还抓在对方手里,李长安深吸一口气后撤了点,气道:“你……呃,松手!”
 谢夭这才反应过来,松手,尴尬笑笑道:“百晓堂中有记载,密林之中听到此种怪异的鸟叫,不祥。我就一普通人,猛得听到有点害怕。”
 火堆灭了,三个人一人靠着一棵树睡觉,等人差不多睡熟了,谢夭站起来,把褚裕踢醒,一大一小往林子里走去。
 夜半时分,密林深处。
 月光照耀下,苍白如璞玉的手指懒散地摸过乌黑的鸟头,又挑了挑那鸟的下巴。谢夭散漫地逗着鸟,在他面前,一站一跪地杵着两个人。站着的是芳落,跪着的是个不起眼的男人,身体还在发着抖。
 褚裕闭嘴,安安静静地站在谢夭身后。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敢跟谢夭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尤其是这种时候,谢夭气场强大得可怕,好像只要他看谁一眼,那人就已经死了。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谢夭耐心告罄,淡淡开口:“什么事,说。”
 “四大长老担心谷主安危,特地命小的前来、前来查看,长老说,桃花谷不可一日无主……”跪在地上的男人几乎说一句抖一下。
 芳落踹了那人一脚:“抖什么?话都不会说么?”
 男人勉强跪直了一点。
 谢夭微笑道:“哪个长老说的?”
 男人面露难色:“是……是……”
 桃花谷四大长老,四个称号组合起来就为“穷凶极恶”,桃花谷原先的四大长老在十多年前那一战中死去其中之二,独独剩下“凶”和“极”。只是这两人也于那一战元气大双,已许久未曾出谷了。
 “回去替我问长老好,就说我一切安好,不劳长老费心。”谢夭也不去听他的回答了,一步步朝他走近,弯腰去扶,在他耳边淡声道,“只是下次过来,不必带那么多的人了。”
 男人额头上的冷汗顿时滴了下来:“不,不是的!只有我自己!”
 谢夭手中松松地捏着几片花瓣,稍一用力,花瓣四散,没入密林深处,接着便听见扑通扑通的闷哼倒地声。
 花瓣尽数没入潜行者眉心,只是一刹那,都已经死了。
 “去吧。”谢夭微笑道。
 男人转身就逃,谢夭见男人逃远,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一伸手,把还栖在自己手上的黑乌鸦递给芳落,嫌弃道:“鸟还你。你就不能养个叫声好听点的鸟吗?”
 “桃花谷的人也不知都是什么人才,一个你每天把鸟毒死再弄活,江问鹤热衷于把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虫拿去泡酒,还有一堆整天试探我残没残废的长老,我有那么容易残废吗?你们没有一点正事要干吗?”谢夭奇怪道。
 褚裕心道每天最没有正事的是你吧,热衷于种桃树和变着花地从桃花谷出逃。
 谢夭看见芳落和褚裕无语的眼神,哽了一下,又一摆手,“走了。”
 “等等。”芳落道,“那小子是什么人?”
 褚裕老老实实道:“那是归云山庄的少……”
 谢夭捂住他的嘴,道:“路上遇见的侠士。”
 褚裕心道归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有何不可说?况且芳落姑姑是他们桃花谷的人,又不是什么外人!那个小子才是外人吧!
 但谢夭的手迟迟没有放下,褚裕心道咬一口算了,又终是没下去嘴。
 “只是侠士而已?”芳落摸了摸肩膀上的鸟,“我看过了,那少年根骨奇佳,若是普通游侠,没有师承,不妨带入桃花谷。或者,我收了做徒弟也不是不行。”
 “他有师承。”谢夭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师父是谢白衣。”
 芳落道:“那……那柄剑……”
 “青云。”谢夭道,“他师父传给他的。”
 芳落咯咯一笑,“竟是谢白衣的弟子。如此,倒也不好抢别人徒弟了。”
 谢夭沉默一会儿,又道:“没事走了。”
 “谷主。”芳落正色道,“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桃花仙身上背着夜枭,也就是说全天下都在追杀您,就算杀不了,只要把消息报给当地的门派也能得到黄金百两,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先回谷。”
 芳落沉默了一下,道:“就算不回谷,一定不要去颍州。”
 褚裕想起李长安正是要带他们去颍州,一时嘴快问道:“为什么?”
 “江湖百家齐聚颍州调查松云剑的死因,人数堪比当年千金台,同时在颍州设了天罗地网,甚至请来了佛家,只要一去,通息铃一响,桃花谷身份必然败露。到时千人围攻,只怕……”芳落道。
 谢夭道:“颍州是一定要去的。”
 松云剑死得蹊跷,究竟是谁杀了松云剑,又为什么要嫁祸给桃花谷,必须要查清楚。
 “那你是要跟那小子同行么?”芳落道,“归云山庄自数十年前那一战后便于桃花谷不共戴天,归云山庄之人个个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更何况他是谢白衣的徒弟,不管当年之事如何,他都对你恨之入骨……”
 “就是因为他是谢白衣的徒弟。”谢夭打断她道。
 芳落道:“为什么?”
 谢夭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谢白衣身为剑仙之首,可惜已经死了,他创的飞花三十六剑看不到了,如今还剩下这么一个徒弟,万一得到谢白衣真传一二呢?”
 芳落不再说话了。
 谢夭身为一个半残,在武学上的造诣再高那也是一个半残,谢夭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桃花谷数年也从没体现过什么对武学的追求,怎么如今就非要见天下第一剑仙的剑不可了?
 谢夭往前走去,又忽然停住脚步,道:“对了,传令下去,以后我跟他同行的时候,不要来找我。”
 “违令者……”谢夭沉默了一下,一摆手道,“杀了吧。”
 芳落对着谢夭的背影屈膝行了一礼,低头道:“是。”
 褚裕不情不愿地跟着谢夭从林子里出来,听芳落姑姑那么一说,他忽然想回桃花谷种桃树了。他虽然一直想杀人,但还是怕死的,尤其是这种一听就一去不复返的送死。
 李长安似乎还睡着。那少年背靠着一棵树,一身玄衣价值不菲,月光下隐隐闪着银光,眉目紧闭,微抿着嘴唇,月色下肤色白的近乎透明。只是他眉头皱着,就连握着剑的手都青筋暴起,不知梦见了什么。
 谢夭靠着之前那棵树坐下,闭上眼睛佯装休息,褚裕也在他身边不情不愿地坐下来,心里还在想真的要跟着李长安去颍州?两人还没安顿好,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冷冷淡淡的嗓音。
 “去哪了?”
 听见这一句,两人受惊的鸟似的猛然回头,却见那少年还靠着树,眼睛闭着,月光疏朗,照在少年高挺的鼻梁上。刚才一切仿佛幻听。
 谢夭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又听得一声轻笑。
 少年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们,淡声道:“我问,你们去哪了?”
 谢夭:“……”
 李长安站起来,手里拎着剑走近,两人还在手忙脚乱,竟显出来几分可怜可笑,李长安却也不笑,拇指抵在剑鞘上,仿佛下一秒就能拔剑出鞘,只淡淡道:“半夜三更的,这个时候不怕了?”
 褚裕瞪着他,一时起了杀心,上头之时也顾不上自己半分武功不会,只想着杀之而后快,他悄然调整内息,只要李长安再往前一步,就骤然发力。
 李长安眉头微微一皱,拇指轻抚了下剑柄。
 褚裕见状,手里的短刀正要出鞘,谢夭一个箭步挡在褚裕身前,站在两人中间,他往后侧头,眉眼冷着扫了褚裕一眼,只一眼就看得褚裕有些心惊,下意识想叫“谷主”,又生生忍住了。
 谢夭又回头笑道:“怕是怕的,但是人有三急。”
 褚裕心中不服,也只能不甘心地停下动作,短刀却仍未收起来。
 “哦,这样。”李长安点点头,又看向密林某个方向,忽然拔剑出鞘,剑光一闪,剑气四溢,褚裕心下一惊,就要拔刀冲至谢夭前面,不管杀不杀得了李长安,都要下意识替谢夭挡下这一剑。
 谢夭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仅如此,还反手捉住了褚裕,头也没回地用一只手把褚裕手里的刀卸了。
 谁知青云剑并未砍向谢夭,而是削下一段树枝,迅猛飞将出去,直直飞向密林深处。
 一根斩断的树枝飞至芳落身前,甚至树枝上剑意未消,笔直地插进地上。
 芳落躲过那树枝,不放心地回头,心中暗暗惊道这少年年纪轻轻,内力竟已经如此之强,再过几年,超过谢白衣,甚至超过如今桃花仙都有可能。桃花谷与归云山庄血海深仇,若是放任下去,此人怕是个大麻烦。
 李长安收剑:“你刚才去的,是在这个方向吗?”
 谢夭收回目光,平静看着他道: “林子里太黑,实在不记得了。”
 良久,李长安道:“明天我们启程去颍州,路途遥远,早些休息。”
 转身瞬间,他手指捏了个剑诀,一道剑意悄无声息钻进谢夭经脉。
 听完他的说辞,李长安越发确信这人不是普通人了。他已经在心底暗暗下定了主意,干脆把两人一起带到颍州望城,到时候是正派名门,还是魔教修士,抑或是桃花仙,无论如何,一探便知。
 五日后,一行人便已到了颍州地界,再往前几十里,便是望城。
 颍州地处东南,临山靠水,一条运河穿州而过,来往商贸极尽繁盛,颍州特产丝绸,素有十里船歌百里丝绸之称。因为来往商业众多,这里也能看见许久西域而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们到时正赶上大集,三人缓缓步入集市,却没成想,在这集市正中央,整座城池最繁华的地方,立着一栋被烧毁一半的客栈。这客栈一半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一半岌岌可危,烧得只剩下骨架,牌匾掉了一半,隐约能看出“富安”两个字。
 在客栈周围,小贩摆摊叫卖无误,热闹至极,竟像是已经看习惯了这客栈。
 三人站在客栈门前,抬头仰望,旁边一卖布匹的女子不知看到了什么,脸微微一红,对谢夭道:“公子身上这身衣服好生艳丽。”
 谢夭今日穿了一身鹅黄,颜色轻轻柔柔地像刚发出来的新芽,手上一把题字折扇。只是刚入颍州,就引得不少女子朝他抛媚眼。
 相处这几日,李长安就没看见过谢夭穿过黑白,都是彩色,他道:“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鲜艳衣裳。”
 “穿白的穿够了,”谢夭道,“再也不想穿白的了。”
 李长安道:“归云山庄无人穿白衣。”
 谢夭笑笑:“是么?百晓堂里倒是没提过,这是庄内的规矩么?”
 李长安道:“算也不算。本就没人配穿白衣,若说规矩,后来,我定了一条。”
 谢夭:“……”
 这小子现在越来越出息了。就这么不想让他回去?
 他看了李长安一眼,又撇开了视线。
 谢夭指了指客栈,转头问那女子,道:“这烧毁了的客栈,如此伫立在城中,官府不管吗?”
 女子见他们问起客栈,只低声说了一句:“不敢管。”
 谢夭又问:“为何?”
 女子不肯说话了,又转过头看他们,劝道:“我看几位年纪都轻,若是无事,还是早些走吧,颍州望城最近不太平。”
 谢夭转头又问了几个人,对这客栈的来历都是三缄其口。最后谢夭选中了一个玩具摊,走过去边打听消息边挑挑拣拣。
 李长安看着谢夭的手指在不停翻找,心说谢夭到底在找些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有什么可挑的,谢夭还是个七岁孩子吗?但不知为什么,他虽气不过,但竟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等了起来。
 谢夭一边挑一边道:“我们从外地过来,今夜怕是要住店,只是眼前这客栈怎么被烧了?”
 摊主道:“住店啊,城西还有几家。至于眼前这家,那是万万不能住的,就算没被烧,也不能住!”
 李长安道:“为何?”
 摊主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这是鬼客栈!”
 原来这城内最大的客栈就是富安客栈,足足起了三层楼,雕梁画栋,人来人往,纸醉金迷,好不气派。可富安客栈也有个传说,那就是这是栋鬼楼!
 富安客栈白天生意热闹红火,但一到了晚上,就是鬼火森森,住在这富安客栈旁边的人还说,半夜里能听见客栈里传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哭号,声音又哑又难听。据说还有人在晚上看见过,富安客栈被火烧了一半的景象。
 也不是没有人报过官,官府来了好几次都没什么发现,关键是白天一如往常,大厅里照样住满客人,而且富安客栈的东家对这事也不甚上心,甚至几次拒绝府衙的人进门。
 人们又逐渐感觉富安客栈鬼楼的事是讹传。
 可是就在半个月前,富安客栈突然被火烧了,一把火烧了富安客栈的一半,就跟之前那人在半夜里看见的景象一样。人们都说那把火是鬼火,富安客栈也被坐实成了鬼楼。
 最关键的是,富安客栈里住的人不少,可一把火过后,客栈里没有找到尸体。
 李长安道:“会不会是他们逃出来了?”
 摊主道:“不可能,失火当晚百姓都赶来救火,没见过有人逃出来。就算是恰巧当时没被撞见,总该有人后来见过吧?但都没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旁边另一摊主道:“还是有一尸体的,城东的林生就死在里面了。他刚刚从宁州回来,听说赚了一大笔钱,还没来得及就死在里面了。”
 谢夭点点头,又觉得奇怪,道:“为何富安客栈有如此传说,还有人入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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