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鱼感觉到一阵滚烫,又湿又烫。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谢楼做了什么。
温鱼突然流不出眼泪了,他浑身开始剧烈发抖,像是自己真的把病毒传染给了谢楼一样,哆嗦着要把谢楼推开。谢楼感受到他的颤抖,依然用力地揽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
“楼哥,你放开,你放——”
“没用的,小鱼知道的,不是吗。”谢楼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头顶,嗓音嘶哑:“别害怕,有我陪着你。”
温鱼的神情在一瞬间凝固。谢楼的这话,他太熟悉了。如同他们岁月静好的那十七年,无论温鱼犯了什么样的错,谢楼都是这样和他说。
性命攸关的事情,他怎么可以思考都不思考就做出决定。
温鱼眼睛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疼,他被谢楼握着的手近乎抽搐,谢楼慢慢地松开了禁锢他的力道,刚一松开,温鱼的巴掌就落到了他的脸上。
谢楼苍白的皮肤被他这一巴掌打出了一点血色,他拭去脸上的血迹,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温鱼为什么打他:“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他已经在规划两人的遗愿了。
温鱼一巴掌根本没有把他扇醒。
温鱼被他气得想哭。
温鱼胡乱抽出一大堆纸,埋头堵住自己手上的伤口,谢楼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小鱼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和何一帆桃园结义的时候,说过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当时就知道,只有我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温鱼忍无可忍,掐着手背哭出了声。
哇啊!他怎么会遇到这么个笨蛋竹马,他再也不要夸谢楼聪明了。
幸亏他不是真的被丧尸咬了一口,要不然他们俩真的就要死一块儿了。
他双眼通红,眼泪骨碌碌地往外冒,悲伤万分之际,谢楼捂住了他的嘴,苍白瘦削的掌心在温鱼嘴上轻轻拍了拍。
温鱼:“呜哇呜哇呜哇——”
温鱼被迫发出奇怪的声音,他的哭声立马止住。
谢楼眉眼微微弯起:“真是乖宝,这就不哭了。”
温鱼被他贱得想死,还没开口骂,谢楼把血肉模糊的掌心摊开:“给我也擦擦。”
谢楼当真会治他。
温鱼看见谢楼那被刀划得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眶更酸,骂也骂不出来了。
他拽着谢楼回到广场,车内的几人看见这俩干干净净地出去,沾了一身血回来,问道:“怎么回事?”
谢楼勾身从车里把属于两人的一个小包裹捞了出来,答非所问:“我们在旁边找到另一辆车,你们先走,我们开那一辆车进区。”
他说完,反手把车后门给关上了。
何一帆从车窗探出头:“你们俩单独行动?”
谢楼点头。
“行,那你们俩也快点,我们进区再汇合。”
银车扬长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温鱼愣愣地瞧着谢楼:“我们……哪里发现了什么车?”
谢楼的语气平淡:“我们现在是丧尸啊,进什么区。”
温鱼魂飞天外:???
谢楼拉着他坐到旁边的花坛上,一边给温鱼上药一边道:“正好,你不是也不想进区吗。如果病毒发作得比较慢的话,我们应该还剩72个小时,这72个小时,小鱼想去哪里?”
乱套了,完全乱套了,他这次是彻底把事情搞砸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被感染啊!
“我……”温鱼开始找补:“楼哥,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咬我的那只丧尸,它好像不太对劲。”
谢楼给他包扎完伤口,这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什么不对劲?”
温鱼道:“他是从窗户爬进来的,爬进来咬了我一口立马就逃走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楼道:“是有点。”
当然很奇怪,因为这就是温鱼胡诌的。
温鱼忐忑道:“所以我觉得,我们不要这么早下结论,还是继续赶路比较好,说不定,它根本就不是丧尸,我们根本就没有被感染,也都不会死呢?”
谢楼抬眸。
刚才的情况太过紧急,他只来得及去看温鱼,似乎并没有注意过,那只咬了小鱼的丧尸。
或者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见过那只丧尸。
怎么会有丧尸咬了人一口就立马跑掉呢?这着实有点怪。
谢楼被温鱼的说法说服。
他们现在距离零区入口应该只剩下五十公里左右,哪怕走着进区,都可以在开始轰炸之前进去。
温鱼手里有地图,他指给谢楼看:“走银杏北路。”
谢楼在路边随意找了辆自行车,撂开刹车,缠紧手上的绷带:“小鱼,上来。”
温鱼扶着谢楼的肩膀坐了上去。
太阳在上坡路的尽头,他们现在的角度看不见,但能看见天空是黄灿灿的。
自行车慢吞吞地爬了一段上坡路,爬到坡顶时,不知是不是温鱼的错觉,他突然觉得世界亮堂了不少,谢楼单脚刹车,提醒他:“小鱼,把头探出来。”
温鱼听话地从谢楼身后歪过头,一缕夕阳猛地照进了他的眼底。
银杏北路,灾难爆发前,平芜市的经典打卡点之一。
毕业之前,温鱼曾经在手机上看过无数遍这条路。
平芜市的银杏黄得比较早,九十月份,其他地域的银杏还翠绿之际,银杏北路的银杏已经步入一年的尾声。
就是现在,就是这里,平芜市视野最开阔的打卡点。
道路两旁的银杏像是金黄的缎带,从眼前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在即将触碰到城市天际线时,和夕阳融为一体。
而在那里,正是贯穿平芜这座城市的芜江。
江水浮光跃金,在此刻看来,像是一卷洒满了金子的画卷,末日的降临并没有影响银杏的生长周期,也没有影响这副景色的壮阔,温鱼从包裹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谢楼看他:“拿手机干什么。”
温鱼道:“我要拍照。”
谢楼:“?不是早就没电了?”
“我在加油站充过电了呀。”温鱼道:“虽然现在不能通讯,不能上网,但拍拍照还是可以的。”
谢楼从自行车上下来,单手扶着车把,任由温鱼坐在后座上捣鼓手机。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打卡拍照的人,应该也只有温鱼了。
“楼哥,往左边挪一点,挡到晚霞啦。”温鱼像模像样地举起手机,谢楼老老实实地朝左边挪了一点:“可以了不?”
温鱼点头:“OK。”
谢楼瞧着他认真拍照的样子,压了压唇角:“喂,温小鱼,你怎么不拍我?”
温鱼的镜头晃了晃,如谢楼所愿,对准了谢楼的脸:“那你笑一个。”
两人一不认路,二没有像样的交通工具,但就这么不慌不忙的,硬生生在银杏北路浪费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太阳完全隐没城市天际线,才重新骑车出发。
入夜,晚风凉飕飕地从身侧刮过,温鱼趴在谢楼背后,突然问谢楼:“楼哥,脸还疼吗?”
“疼啊。”谢楼倒吸了一口凉气:“比手还疼。”
温鱼的手揣在谢楼的衣服包包里,隔着里面一层薄薄的面料摸了摸谢楼的肚子以示歉意:“我下手好像是有点重。”
不待谢楼蹬鼻子上脸,温鱼话锋一转:“但你活该。”
谢楼:“嗯?”
温鱼用脑袋顶住谢楼的后背,话题突然扯得很远:“楼哥,我想到你要补一个什么生日愿望给我了。”
温鱼的成人宴,本该在三个月之前,高考结束后举办,但非常不凑巧地没办成。
谢楼给他准备的礼物自然也没有送出去。
过了三个月,温鱼始终也没提过这回事,今天突然提起来,谢楼道:“补什么?”
温鱼抱紧了他:“先不和你说,等进了区再告诉你,总之,你要保证,如果我们两个非常幸运地没有变成丧尸的话,你就一定要实现我的生日愿望。”
“行。”
两人沿着银杏北路骑了很长一段,空气异常安静,只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隔了挺久,温鱼突然开口:“楼哥,还是怪我,本来你可以直接去芜江大学,等待撤离的,现在受伤了,他们肯定不会收我们。”
“怪不着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喜欢你呗。”
“为什么喜欢我啊?”
“谁知道呢。”
温鱼突然笑了:“这都不知道,好笨,当然是因为我讨人喜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大一通话,温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谢楼再和他说话时,只有闷闷的吸气声。
谢楼察觉到不对:“怎么了?”
温鱼默默地吸了口气:“胃有点疼。”
谢楼停车给他找药,包裹打开,里面的胃药不翼而飞。
温鱼道:“胃药好像吃完了,没有了。”
当然没有吃完,谢楼这三个月搜刮的胃药放到过期恐怕他都吃不完,但温鱼本来就是装的。
药是他丢掉的,胃病也是装的,温鱼撇过眼,看向不远处:“楼哥,你看那边,是不是平芜市第三人民医院?那里面……应该有药。”
总算到这里了。
医院这种地方,不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都不会有人愿意进去。温鱼见谢楼没动,又浅浅地哼了声疼,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楼哥,医院里面太危险了,我忍忍就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但谢楼怎么可能让他捱着疼赶路,他蹲到了温鱼面前:“上来。”
温鱼缓缓地趴到了谢楼背上:“楼哥,真的要进去吗?”
“不然呢,把你留在这里喂丧尸?”
平芜市第三人民医院有两个院区,温鱼他们现在准备去的院区是1院,林再秋当初去火葬场实习时,也去过这家医院实习,地图的背面,关于1院的构造非常清晰。
哪里是门诊部,哪里是住院部,哪里是体检中心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标明了药品冷藏库的位置和整个医院的逃生路线。
至于为什么有这么详细的布局图,是有原因的。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荒山酒店时,林再秋在画路线图时,和何一帆顺口提起过一件事情。
林再秋曾经在1院实习的时候,和同事去冷藏库拿药,被关在冷藏库,关了快两个小时,差点冻得一命呜呼。
何一帆对于林再秋差点被冻死最后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冻死产生了质疑,强迫林再秋画出逃生路线来证明他是真的死里逃生而不是在胡说八道,何一帆的无理要求难得激起了林再秋那半死不活的胜负欲,两个犟种就此产生了长篇大论,最后,林再秋在地图背面把自己是怎么关进去的,以及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整个路线图都画得清清楚楚,彻底说服了何一帆。
门诊部丧尸多如牛毛,谢楼没打算带着温鱼冒险进门诊部药房找药,他在温鱼的建议下,选择了直奔体检中心的地下冷库。
但即便如此,想要在医院里穿梭不遇到一只丧尸也完全是天方夜谭。
哪怕谢楼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且在一路上解决了零星追过来的丧尸,但依然有越来越多缺胳膊少腿的丧尸对两人穷追不舍。
两人在医院内绕了足足二十分钟,找到冷库的具体位置时,身后的丧尸已经成群,铺天抢地,咿咿呀呀狂叫着乱窜,涎水和血水铺了满地,空气中满是消毒水和血腥气混杂的恶臭味道,两人飞奔下安全通道,谢楼在冷库前顿住脚,没有找到遥控器这样的东西,于是只能靠异能硬生生拉开了冷库那两扇沉重的金属门,内门打开的一瞬间,冷气扑面而来,谢楼背着温鱼飞快进去,一只丧尸的胳膊堪堪探进来,被两道金属闸门轰地轧断。
那截手臂扑通一声坠地,所有的丧尸都被堵在了外面。
温鱼趴在谢楼背上,嗓音万分虚弱:“楼哥,我们进来是进来了,等会要怎么出去啊。”
冷库只有这两扇门,门外已经堵满了丧尸,谢楼的能量值有限,他们不可能解决那么多丧尸。
谢楼没有回答,他把温鱼放下:“先找药。”
他转身去找放胃药的冷藏架,1院的冷藏库巨大,目测有五百来平,温鱼目送谢楼去找药,直到看不清谢楼的身影,他这才偷偷摸摸起身,鬼鬼祟祟地也去走了一圈,从货架上捞下来两瓶药。
或许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吃的药多,温鱼身体的耐药性很强,吃什么药都要超剂量才能生效。
但谢楼和他恰恰相反。
楼哥的身体,耐药性非常差。
温鱼现在都记得,谢楼高一的时候,因为误食了一颗温鱼的氯硝xi泮,硬生生晕了一整天,第二天走路都还打跌。
他默默地把药盒打开,把药片抠出来换到了止疼药的瓶子里,又去找来一堆纱布和绷带,等谢楼握着胃药回来时,温鱼面前已经摆了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
谢楼没搭理他面前那一大堆东西,把胃药拿给他:“吃药。”
没有水,温鱼只能干咽。
但他也破天荒地没娇气,默不吭声地吞了那颗药,眉头都没皱一下,谢楼去包裹里给他找糖,温鱼阻止了他的动作,朝谢楼伸出手,递出去一颗白药片:“楼哥,止疼的。你把这个药吃了,我给你手上换药纱。”
谢楼手上的绷带从一开始就缠得很潦草,方才骑了一路的车,现在已经有血迹渗了出来。
谢楼道:“一点小伤,用不着止疼药。”
温鱼道:“用得着!吃了又不会死人,快吃。”
谢楼没多想,接过了温鱼手里的药片。
温鱼看着他把药吞进肚子里,立马捡起旁边的绷带,给谢楼换手上的绷带。
冷藏库里温度只有2-8度,他早就被冻得上牙下牙打架,给谢楼缠绷带的手都在发抖,一边缠,一边盯着谢楼的反应。
谢楼没有注意他的鬼祟,正在环视这间冷藏室,似乎是在找出口,他目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天花板的通风口上。
那也是林再秋最后逃出去的通风口,但林再秋并不是从那里爬出去的,而是在那里面找到了冷库门的电动遥控器。
两人收拾好药品,起身时,谢楼不太明显地晃了一下,温鱼连忙心虚地看过去:“楼哥?你没事吧?”
谢楼单手撑了一下旁边的货架:“没事。”
“真的没事吗?楼哥你的脸色不太好。”
谢楼垂眸,小竹马正眨着圆滚滚的眼睛,一脸关切地瞧着他,谢楼拧了拧眉:“可能是冻得有点僵。”
话是这么说,但谢楼暗暗觉得,好像不是冻的。
他手和脚都有点发麻,使不上力的样子。
不过把温鱼托起来的力气还是有的。
谢楼让温鱼骑到他肩膀上:“我把你送上去,你把通风口打开,然后爬进去。”
“好。”
温鱼爬到了谢楼肩膀上,抬起手对着通风口就是一阵捣鼓,谢楼只觉得眼帘异常沉重,他眼前的药架似乎开始在他视野里倾斜,从15°,到30°,直到45°时,温鱼终于把通风口打开:“楼哥,你再把我举高一点,我爬不上去。”
“好。”谢楼托着温鱼的双腿,又把温鱼朝上面举了一些,这在平时非常轻松的事情,在此刻竟然异常费力,甚至让他出了一层汗。
什么情况?
开始尸变了吗?
谢楼胡思乱想之际,温鱼已经爬进了通风口。
他半跪在管道口,手在黑暗里一摸,果不其然摸出了一个遥控器。
上面关门的两道指示灯亮着红灯,代表金属内门和外门都是正常的关闭状态,遥控器还可以用,温鱼立马把遥控器攥进手里,透过狭小的通风口去看下面:“楼哥,快上来。”
他嘴里说着让谢楼上来,眼睛却一直观察着谢楼的状态,手指悄悄摸索遥控器上的按钮。
谢楼耳边嗡嗡的,浑身的骨头像是都在发软,异能似乎消弭殆尽,无法使用,他只能凭借着残存的体力去爬旁边的冷藏架。
晕,困,累。
还有点想吐。
这就是谢楼现在的全部感受。
但小鱼还在等他,他要是在这儿倒下了,小鱼怎么办?小鱼要怎么出去?怎么去零区?怎么……
大脑一片混沌,谢楼抬手,拭去浸润眉眼的汗水,他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拽紧冷藏架朝上攀了一截。
虽然体力不支,但爬这么一点高度对他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他踩着货架,很快伸手攀住了通风口的边沿,正要发力往上爬,耳边传来一道沉重的摩擦声。
谢楼循着声音侧过眸,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扇沉重得他用异能才能打开的金属门,在他眼前缓缓滑开了。
这可真是超级不妙。
看这架势,丧尸马上就会涌进来,但他现在状态不对,回去和丧尸硬碰硬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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