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昭正出神,一个水壶忽然送到眼前。
萧靖昭侧头,对上姜淮真诚关切的目光。
姜淮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趁着萧靖昭没有水壶,给对方送点水,讨好一下看看,能起效最好,不能起效,他也不过就是多取水一次,再差一点就是被萧靖昭抢走水壶,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损失,同时也可以借此看清这个看守他的皂卒是不是他想象中的好人。
如果可以,姜淮其实也想用实在点的东西打点皂卒,可谁让他身无分文,想讨好皂卒,只能多思虑一番了。
萧靖昭沉默的看了眼姜淮,一上午没有喝水,他也确实渴了,而这水也是他亲眼看着姜淮从溪流中取来,甚至自己都喝过一口,不可能下药。
萧靖昭接过水壶,先喝了一口,接着大口喝起来。
姜淮心底松了口气,对方愿意接水就是个好征兆了。见萧靖昭将一壶水喝完,姜淮不用对方多说,再去溪边取水。
流放路上无聊又枯燥,稍微有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更别说今天因为水壶的事,姜淮早就是整个队伍里的焦点。
尽管姜淮的动静并不大,可他的一举一动还是被其他人收入眼底。
囚犯们本来挺眼红姜淮能得一个水壶,可看到他居然想用打水来讨好皂卒,顿时嘲笑出声。
“这小崽子不会以为取点水就能讨好官爷吧?”
“说不定官爷看他这么殷勤,就被讨好了呢?”
“他真当官爷和那个驿卒一样傻啊,别到时候连水壶都被抢了。”
“哈哈,说不准呢,人家可是贵人,指不定就有这个福气。”
“福气?真有福气还能被流放了!”
这样出声的囚犯基本都是早上嘲讽过姜淮的,哪怕上午的嘲讽被打回自己脸上了,可这几个囚犯依旧没有改变,只觉得上次不过是姜淮运气好,遇到的驿卒太傻了,都不知道占便宜,总不可能这次的皂卒也傻。
囚犯们固然嘲笑姜淮,可因为其中还牵涉到皂卒,也不敢说的太大声,只能小声逼逼几句。
姜淮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不过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他行动前就对各种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
“魏哥,水来了,不够我再去取。”姜淮小声说道,声音带着点诚挚,同时也不动声色的将对萧靖昭的称呼给改了一下。
官爷这个指代太虚了,其他囚犯也可以这么称呼皂卒,要一直喊官爷,拉拢关系的速度就慢太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若萧靖昭不喜,那他刚才的功夫就白费了。
可姜淮同样清楚,现在不改,之后再改反而更显得突兀。
只是心里虽然这么给自己找理由,可这冒险确实比之前大不少。
姜淮喉咙发紧,不停的给自己洗脑,就当眼前的人是大学的陌生学长,也别太紧张,就算对方不高兴了,也顶多就是挨骂,再不行被打一下,也没什么的。
尽管姜淮装的很若无其事,好像他并没有说什么,可萧靖昭看着姜淮的眼睛,却能从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看出姜淮内心的惶恐。
姜淮确实不认识他。
意识到这点后,萧靖昭知道,他也该离姜淮远一些,毕竟就算他是负责看守姜淮的皂卒,可也不该离姜淮太近了。
只是对上姜淮的眼睛,萧靖昭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罢了,只是一壶水。
用这一壶水的恩情作为借口,稍微关照一下姜淮,也不是不行。
萧靖昭接过水,看到姜淮放在一边的干饼子,眼睛眨了眨,这干粮他见过是怎么做的,说难听些,让马吃这个都不一定会喜欢吃,更别说人了。
萧靖昭还记得姜淮刚才是一口水,一口饼子,才艰难的咽下去。
“这水壶先借我用用,等买了新的再还给你。”萧靖昭拿起水壶说道。
这话让一旁偷听他们对话的囚犯有些嘲讽的看着姜淮,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姜淮这下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其他囚犯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刚才他们还希望这个新来的皂卒会是什么好人,可现在看来,他们想太多了。
“这个,你拿去吃吧。”萧靖昭摸出一袋果干,这是昨日来的路上,看路边叫卖的老人家实在可怜,他下意识就买了一袋,只是又不想吃,干脆就给姜淮吧。
打开袋子前姜淮还以为自己的冒险失败了,失去一个水壶,可看到袋子里有些香甜的果干,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萧靖昭刚才的话姜淮还以为只是套话,可看着这袋子果干,姜淮又觉得自己或许还没有失败。
真是糊弄他的话,何必给这么一袋果干呢,口头糊弄他就够了,他也不敢说什么。
看着袋子里的果干,姜淮感觉这东西能存挺久的,只是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囚犯和皂卒,姜淮又清楚的意识到他留不住。
非要留下,结果就是被别的囚犯给抢走了,他只有一个人,白天可以防着其他人,但是晚上可没有办法一晚不睡的提防其他囚犯。
有些的不舍的看了眼果干,姜淮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其实果干也不算特别好吃,但是丝丝的甜意在口中弥漫开时,姜淮还是不自觉的展露笑颜。
这是他穿过来之后,头一次笑的这么真心。
而姜淮的动作也让其他好奇的囚犯看到了袋子里的果干,哪怕一袋果干不算什么,可刚才还在笑的囚犯就笑不出来了,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萧靖昭,这个皂卒怎么也有点傻。
不就是抢他一个水壶,直接拿就是了,何必用袋果干换呢,要是把这果干给他们,他们都愿意出钱买。
然而这几个囚犯没有想到,这还不是他们最生气的时候。
修整完,流放队伍再次上路,而走了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一座小镇,萧靖昭顺路就去买了水壶。
有了自己的水壶后,萧靖昭就将姜淮的水壶还了回来。
姜淮看着失而复得的水壶,脑子有点懵,他觉得萧靖昭会说话算话,但是没有想到对方的水壶买的这么的快,而且……
姜淮晃晃水壶,里面的水居然还是满的,可路上萧靖昭明明也喝了不少水,说明对方刚刚还补了一些水。
想到他刚才一口气就把萧靖昭给的果干吃掉了,姜淮突然有点心虚。
早知道他就吃慢点,这时候说不定还能还半袋子回去。
姜淮都是这个反应,更别提旁观的囚犯了,好几个囚犯破防,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以至于张头宣布说可以卖他们一些水壶,好让他们在路上也能喝水,一些囚犯依旧有些提不起精神。
如果没有姜淮这事,能买水壶,这些囚犯会高兴得不行,毕竟这一直渴着可太难熬了,可有了姜淮的事在前,又是免费得水壶,又是用水壶得了人情,对比一下,他们买水壶得到的这点好处就不是那么的吸引人。
张头早就将囚犯的反应看在眼里,冷笑一声。
其他皂卒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这买水壶赚的钱他们都是能分到的,要是囚犯不舍得掏钱,那他们分到的银子也少了。
“行,既然你们都不想要这水壶,我也不逼着你们买。”张头语气格外的平静。
张头脸上的冷意看着其他囚犯心头一凉,尤其是发现其他皂卒都有些不满,顿时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得罪了皂卒,慌了起来。
“官爷官爷,我们买我们买。”有囚犯着急道。
“官爷,我、我出一百文。”有囚犯咬咬牙出价,尽管水壶并不值这个价,可为了让张头和其余皂卒平息怒气,他也只能出高价了。
其他囚犯听到他出的这个价,表情难看了起来,他们身上也没有带太多银子,就算多带了点的,等到了流放地也是要花钱,光买个水壶就花这么多,那之后可怎么办。
因为有人犹豫,导致出价的囚犯说完,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皂卒们原本因为囚犯出高价而略微缓和的表情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张头之前还只是不高兴,现在则是恼怒,都是一群贱皮子,不见棺材不落泪,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还敢拿乔。
看来还是他这几天太宽和了些,才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张头冷哼了一声,当即也不卖水壶了,甚至在囚犯们慌乱出声时直接怒斥闭嘴,一些囚犯没有反应过来,还嚷了几句话,他直接一鞭子抽了下去,囚犯连呼痛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萧靖昭看着这一幕,心如止水,或许在以前他会觉得张头的行为过于苛刻暴虐。
可如今,被皇帝言传身教了一番,萧靖昭的心早就冷硬如铁。
更何况这些囚犯会被流放,犯下的罪名也都不小,他在张头那里看过囚犯的名册,有的若不是边关需要劳力,都不用流放,直接就处死了。
想到这里,萧靖昭忽地朝姜淮看去,要说整个囚犯中最无辜的,那就是姜淮了。
作为太子本人,萧靖昭太了解皇帝所说的谋反事宜,不过是用来铲除太子一派的借口罢了,而姜淮也是被此牵连。
姜淮不是头一次看到张头发火,只是这次对方的火气格外大,尤其是那几鞭子下去,更是让姜淮看得身体紧绷。
姜淮注意到张头抽完几鞭子后似乎还不解气,将鞭子捏得紧紧的,想起自己昨天欠的那鞭子,心怦怦直跳,就怕被张头注意到,然后想起这件事来,也给他一鞭子。
姜淮小心地看向四周,发现萧靖昭在看着自己,神情平淡,可眉眼间却带着点温和。
尽管不知道这点温和从何而来,姜淮身体快脑子一步,凑了过去,躲到了萧靖昭身边。
萧靖昭没想到姜淮会特意靠过来,可一抬头,对上张头望过来的视线,瞬间反应过来。
昨天张头发火的事他也记得,所以姜淮是在寻求他的庇护。
若是其他人,萧靖昭不会为对方而得罪张头,可姜淮……
萧靖昭还没有分辨出此时是什么心绪,就往前迈了一步,将姜淮挡住了大半。
张头的视线一扫而过,对上萧靖昭时目光略有和缓,只是看向其他囚犯时,眼神重新冷厉起来,继续带着流放队伍往前走。
一路疾行,姜淮走的昏头昏脑,好在有水喝,还是多少可以弥补一下身体流失的水分。
抵达驿站,张头将囚犯往棚舍里一扔,临走前特意叮嘱看守的皂卒,不准让驿卒来卖水卖吃食。
囚犯们顿时意识到张头的教训居然还没有完,脸色发白。
毕竟谁也不知道张头这气要出到什么时候,如果只是这一晚上还好,可要是明天也不能喝水,在场的囚犯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姜淮本来就没钱,也买不到水,可听到张头的这句话,忍不住心底一声长叹。
他还是低估了皂卒对囚犯的掌控,只要皂卒心情不好,就可以故意折腾囚犯。
倒不是姜淮可怜这些囚犯,而是这次的事虽然没有牵连他,可姜淮不觉得自己能永远不受牵连,总有一天他也会被这么折腾的。
逃跑的念头悄然在心底浮现,姜淮之前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办法,可现在看到张头对囚犯的折腾,也忍不住考虑起来。
只是多想了一会,姜淮叹了口气,又将念头压下。
不说他如今体质多差,跑没几步就跑不动。就算他侥幸逃脱,如果是在野外逃跑,逃脱了皂卒的控制,也有一定概率沦为野兽的盘中餐。
至于在城镇逃跑,他没有身份证明,还是个被通缉的囚犯,不管是想避开官府的抓捕,还是想要去外地定居生活,都很困难。
更何况没有野兽,人就是最大的危险,万一遇到匪徒歹人,那结果说不定比当囚犯还惨。
一早起来,大半天没有喝水,不少囚犯都蔫了,可惩罚还没有结束,早上该有的干饼子也没有了,囚犯只能饥肠辘辘地上路,个个饿得头晕眼花。
这么一通收拾下来,原本还有点小心思的囚犯们都老实了。
等午间,张头再次问他们要不要买水壶时,个个都踊跃得很,哪怕一些没有什么钱的囚犯,也都开口抬了抬水壶的价格。
没办法,前车之鉴近在眼前,他们要是不活跃一点,万一又被皂卒认为是轻视他们呢,再折腾他们一次,这谁受得了。
水壶卖出了一个让姜淮咋舌的高价,哪怕他不知道本地的物价如何,可也清楚这水壶里的暴利。
从囚犯手中将银钱收走,张头直接就给其他皂卒分了下去,皂卒们喜笑颜开,他们辛辛苦苦走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这银钱嘛,不然干嘛吃这苦头。
看着张头的动作,囚犯们心底一沉,只是脸色不敢表现出来。
张头这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要是不买皂卒卖的货物,那就是得罪所有皂卒,绝对不会好过。
但是在场的囚犯也清楚,他们此时只是将皂卒喂饱了一次,下次要是喂不饱,还是要吃苦头,可到底要喂几次呢?
在场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的囚犯,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有囚犯不自觉地看向姜淮,刚才的水壶竞价中,只有姜淮没有出价,就算姜淮有了水壶,可他这么不出价,应该也得罪了皂卒吧。
有人只是心底想想,可有人却捺不住心底对姜淮的恨意。
虽然惹怒皂卒们的事是他们做的,可人怎么会怪自己呢,哪怕惩罚他们的是张头,可面对张头,他们也不敢有怨恨,那这怨恨最后就转移到了姜淮的头上。
谁让姜淮教算术得水壶,又故意讨好萧靖昭,不然他们怎么会因为嫉妒而忽视了张头的话。
张头算算自己得的银子,发现自己这教训一番囚犯,让得的银子都快翻倍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忍不住对着囚犯絮叨几句,要是囚犯能老老实实地交银子,他也不用这么折腾。
有囚犯看出张头的心情好,趁机吹捧了几句,一副交钱交的感恩戴德的模样,让张头脸上的笑意都加深了些,哪怕知道对方肯定不是真这么想,但是马屁谁不爱听呢。
姜淮并没有多想,只当对方是在讨好张头,谁知道对方马上就提到了自己。
“官爷,这个姜淮真是不识抬举,他那个水壶还是您大人有大量才留下来的,您要卖水壶,他居然一点也不捧场,简直就是不把官爷放在眼里啊……”
这么简单明了的挑拨话,姜淮想听不懂都很难,意识到这句话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姜淮脸色微变。
他刚才之所以不出价,一是因为自己有水壶,并不需要买,二来就是他真的没有银子。
他要是喊价,万一张头要把水壶卖给他呢,他拿不出银子,那就是在戏耍张头,就算他讨好了萧靖昭,得罪了张头也不会好过。
那还不如不出价,一动不如一静。
刚才看到张头没有反应,姜淮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会有囚犯用这个来攻击自己。
“官爷……”姜淮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对方继续说些不利于自己的话。
只是姜淮刚开口,刚才还面带笑意的张头脸色倏地一变,扬起手掌朝着说话的囚犯脸上扇了过去。
挑唆的囚犯毫无准备,加上没有吃东西,直接被扇得倒在地上。
“狗东西,你什么心思,真当大爷看不出来。”张头火冒三丈,被扇得眼冒金星的囚犯不明所以,连连求饶,下意识地给自己辩解,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张头误会了。
张头可不觉得自己是误会,看着讨饶的囚犯,挥舞鞭子连着抽了几下,打得对方皮开肉绽,痛哭流涕。
姜淮在张头动手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该避开,就算是要解释也不能现在解释,可是看着眼前单方面的暴力,两脚就像生根了似的,怎么都动弹不了。
直到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拉住他的手腕,拖着他往旁边去。
姜淮回头,看到拉他的是萧靖昭,忽地全身放松了下来,顺着对方的力道往旁边挪动。
萧靖昭没有将姜淮拉得离太远,确定距离差不多了,萧靖昭就停了下来。
“低头,别出声。”萧靖昭声线极低,如果不是他就在姜淮耳边说话,姜淮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姜淮下意识顺着萧靖昭的话低下头来。
萧靖昭的行动不算隐晦,其他皂卒都看到他的动作。
“这新来的怎么对那个姜淮那么好?”有皂卒不太理解。
“说不定是看上了他呢,不然怎么没见他对其他囚犯这么好。”有皂卒猥琐一笑,其实他并没有真这么想,只是这流放途中无聊,这种话题说着才刺激。
说话的皂卒说着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到萧靖昭还拉着姜淮的手腕,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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