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风楼的许擅怒吼绝不能让邪物再靠近阵法半寸,鲛人的歌声响彻云霄,血厄宫前白蓁抱住那只浑身染血,狐尾尚在的少年人,在他耳边泣珠而笑,说:“答应你了。”
秋眠抬头,邪涡中的暴雨尽数落入升起的法阵之中,背后隐有更加晦暗的云气在翻腾。
那是如今A921的样子,封印阵已升至顶端,修士们百姓们全力守护,没有让邪物近其半分,故而这封印是完全的,上升也非常之快。
而在虚空之外,几乎空无一人的穿书局总部内,太仪远程小组与三位天道留在了指挥室。
银发如水的太微天道的法阵已经完成封邪法阵规正,他的弟子时刻紧盯着太仪界内的灵息变化,终于在一个频率内发现了细微的波动,道:“封邪阵单面启动!”
总指挥望着荧光蓝屏上的几方通讯,与太仪界同一位面的两个境界,将作为一扇灵屏两端,阻隔这个真正太仪界与A921的联系,并发射全波段拦截,让他不会在被封印住时有逃逸的机会。
太徽太微那毛茸茸的顺位道:“太微阻隔灵屏成。”太徽界内仙道盟盟主的声音一同传来,道:“太徽阻隔灵屏完成,一定不然那个王八球如愿!”
如今关头,一旦被那A921得逞,所有境界都不会好过,而他们又都是被释放的邪气伤害颇深的境界,更绝不会让对方得逞。
开此屏蔽几乎让两个境界的所有能开的通道都打开,这要是放在其他境界之间恐难做到,天道们极其忌惮这个,在他们这早已互通的境界却得以实现。
一道磅礴的剑气正在凝成,此剑气将作为驱动力,直接冲破长周期的时间阻隔,将穿书局方向的太古封印冲入基座太仪界的表面,与内部灵屏里外夹击。
发出剑气的剑灵张开双臂,原地浮起,双目半阖,天光系统的能量警报已经关闭,不然此刻恐怕要响裂。
“这要不是不能过去,我都想去砍死他了!”向来和和气气的惊鸿道站在屏幕前,苍生天道比惊鸿大了一辈,头一回发现惊鸿紧张之下居然会变成个暴脾气。
惊鸿又对总指挥他们说:“你们几个,如果要是没拦住,接下来就是吾们老家伙上了,待这儿也是送死,吾开了一条通道,通哪儿不知道,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唉我这说的什么话,太仪界此时定是拼尽全力了,向他们学习,我们还在这顶着!”
苍生天道袖手道:“嗯。”
“天啊我最怕你嗯了,苍生你看到了什么,这一波穿书局凉不凉你吱一声!”惊鸿天道一拍脑袋,以为苍生天道又要标准地高深莫测“嗯”,结果苍生天道淡声道:“吾什么也没看见。”
天命天道正往那阵法中注入神格,他这一回下来怕是没多久可续,剩的一半神格要么开大和A921拼了,要么就是还能幸运地传给好不容易挑出来的一个顺位继承者。
祂面色亦淡,听罢苍生天道的话,竟笑了说:“这才对,你这天道垂目,要是总是能将未来一看即知,也便没了意思。”
苍生天道不掌权多年,除了之前总指挥来穿书局上班,祂们很多年没有再讲过话,见面也是不冷不热。
苍生天道看着祂,道:“是,你这天命,倒与所谓宿命不同。”
天命将最后一块碎片放入那快要成形的阵法中,对苍生天道说:“若吾那顺位不争气,便还请你出来管管了。”
祂扶住指挥台,浩荡灵力交织成银花阵法,那是远古天道的银花阵,花大而明透,生生不息。
望着那银花,天命低声道:“你把那东西给了那个孩子。”苍生天道不置可否,天命就又笑了笑,道:“苍生何辜呢?”却自问自答:“苍生与天命相斗相合,便是这万般绝境之中,一线翻转的光啊。”
苍生天道颔首,对总指挥道:“开始吧。”
总指挥打开全频道,道:“这里是穿书局总部,诸位天道及穿书局员工,太仪界生灵传来的最终讯息,是‘一息尚存,绝不后退’,吾等亦将战至最后!还望各位庇护境界生灵,无愧吾等千载之身,因果之名——”
同一时刻,穿书局向所有在外的员工及天道传递了一个编号001的任务,这个任务正是包含了太仪界“翻书计划”的最大的任务,由远程小组负责,如今传递给了所有穿书局成员。
此计划代号与总部系统同名,名作“天光”。
“天光计划,启动。”
总指挥按下了决定成败的按钮。
浩大剑气助推之下,那个由天命天道开出的另一面太古封邪阵法,轰然向基座太仪界冲去!
天外天阵法降临之时,太仪界的生灵们只觉天顶白光大作,识海内阵阵作响。
两面封印在A921还未开始汲取灵气之时,从上下两方锁住了横渡虚空的篡改者,两股力量在疯狂碰撞,激荡不止,一时难分胜负。
这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斗争,但每一个在篡改者眼中无比渺小的生灵,都已经竭尽全力。白光大作之下,他们杀邪物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命火的尽头或与身边之人拥抱,或走马这一生种种。
而那响彻天穹的琴声,一直一直没有停歇。
不知多久后,半个时辰或是一个百年,时间如同失去了概念。
有修士慢慢的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随后泪水便刷一下流了下来。
晴空万里,流云如絮,有银色的细细的花盏纹路,在湛蓝的天幕下勾勒。
“这是……”
这是赢了吗?
他们不知。
但能再见蓝天白云,便恍如隔世了。
天音谷主亦从一片血污中站起,她记得陌宗主说过,封印如果顺利铸成,其后便是双方的争斗,按那天外天的估算,大约会持续三十日。
若有青空银纹现世,不会太久,结果三十日后见分晓,但只要封住了那邪修,便是一个大胜利,即便再有意外,这个封锁解开后,也会有虚空通道打开。
“哇哇!!!”
“发生何事?!”天音谷主厉声问。
发出大叫的是那位率先醒来的修士。
这位修士原也不是大呼小叫的性子,但实在是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以至于不得不大叫一声,喊了出来。
——我靠,我不是死了吗?!
天音谷主听见他的疑问,定睛往那一看。
……这个人好像真的在他身边已经被邪物一爪子给爪没了,人还被邪水冲走,应当已经变成了一把白灰。
难道……
天音谷主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奇迹一般的可能。
椒州之野。
“嘶,我的胳膊我的腿!”
花冬杵着剑站起来,印葵按着头也扶着一根藤蔓起身。
“怎么回事?”季北亭灵力透支,如今只能招一点小风吹凉,另三位修士也更是一头雾水。
他们都记得自己分明已经完蛋了,这么又好端端站在了这里。
“那是——!”花冬往山上一看,紧接就是一惊,她二话不说,跳上本命剑往山上飞。
季北亭听见那琴声也急的不行,奈何他们剩下的都没本命剑上不去,他还原地用风扑棱了一下,险些摔了,印葵一把抄起他的胳膊,道:“上山!”便搀扶着往山道那儿去。
花冬的剑还是非常争气,那么高的山慢吞吞慢吞吞也给她运了上去。
刚一落地,她几乎都站不住,浑身上下酸痛不止,这一路上山看到各种修士,也大多是这个样子,还有拍脑袋拍胸口的,一看就是对自己的情况也是摸不着头脑。
但命都保住了。
或者说,起死回生。
这样的术法,这样的术法——
“阿眠!”她向山壁边的人影跑去,在之几步之遥时,却猛地站在原地。
她看到秋眠手下那把流光溢彩的青色长琴,和一旁瓷在泥土中的潋滟血色剑,正如簌簌流沙,化成细碎的光点。
“冬儿?”秋眠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微微一动。
花冬呼吸不上来,心脏跳动地要蹦出胸膛。
手下一松,那琴便完全散了形,与那把长剑一起,彻底变成了光沙,消失在了这冬日长风中。
而秋眠其实还想问一问花冬,他的这一支曲子好听么,自己如此不擅琴,这也许是他一辈子弹得最好的一首了。
但这更应是用筝弹的曲目,那是缤纷花下,陌尘衣教他的一首以桃花雪弹的曲子。
没有名字,信手而来。
只是如今看来,叫“溯回”就很好。
花冬并不知道,在那个她拼死接下的空投中,有两个道具。
一件名叫“银花”,一件就叫“溯回”,秋眠先行提取了一件,再把盒子给了陌尘衣。
银花之中有和天命天道的神格碎片。
而溯回中,有当年太仪界第一次发动溯洄的空间提取模板,以及苍生天道的灵力。
当年剑气开界时,一贯会留存档的苍生天道,把那个术法应用于空间内的模板提取了出来,这便成为在阻隔情况下发动术法的契机。
通道不开,这个模板可以为太仪界指引方向,而祂的灵力会协助那位发动的任务者,将琴音覆到整个境界之内。
溯回时光,溯游而上。
秋眠伸出手,阳光从他指尖一束一束落下,伸手的远方,正是银花凝处,天光璀璨。
秋眠眼睫轻颤,忽然问道:“是天亮了吗?”
话音刚落,少年人合上眼,仰头向后倒去。
“阿眠!!”花冬飞扑过去接住他,却一同摔倒在地,她抖着手一探其灵脉,登时向正往这边跑的修士大声喊道:“快,去叫医修!!”
花冬大喊人去叫医修时,几乎忘了,自己正是一个医修。
她抖着手给昏迷的秋眠送去灵力,涓涓流水般的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消散一空。
云明宗的医修赶到,一接手也变了脸色,花冬耳边嗡嗡作响,身旁有太多人在讲话,也掠过太多本该与自己一样亡命于邪水之下的修士的面孔。
她气空力尽,眼前也蒙上了一层薄雾,恍惚中她从这片嘈杂里抽离了神志,眯起眼透过人与人的肩膀,望见了远方那一轮光辉的日轮,以及山泉般清澈的天幕下,那淡淡的银痕。
大片的天光从云顶上洒落,灵氛盎然,冬日凌冽的风也似留了情面,并未再摧折历经浩劫的太仪界,万千冷意因复苏周转的灵力退让,连细细拂下的雪花也添了柔情。
只是这些却唯独不肯给一个人哪怕半分的温暖,花冬恍然以为,怀中的身躯凝固了整个霜雪严冬。
如何回到云明宗,花冬也记不大清,许多画面在她的记忆里如同被切分成了一块一块,总也不大连贯。
她仿佛御剑飞过各州,各地景象逐一呈现,那是主角光环在归纳这一本书的结局。
她见到了从灵屏中冲出来的百姓在与亲人拥抱痛哭,血厄宫她面熟的那三个孩子扑到了爹娘和阿婆的怀中,淌下的泪水似给太仪浇了一场大雨。
同样的雨也在修士们之间滂沱而下,苏荷将宋采汐紧紧拥入怀中,低声安慰后怕不止的妻子,自己却也红了眼眶,哭的倒比宋采汐更凶些。
白蓁跳入血厄宫后的大池,鲛人们的尾在水波下粼粼闪光,晏司焰站在岸边,明白她要与家人团聚,却又听一道破水声,白蓁扒在岸头对晏司晏说:“你也会水的吧?”
而印葵并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去观此诸象,他跌跌撞撞往血厄宫的治疗法阵中跑去,在入口处摔了一跤,遥遥见那冰床上的人虽依旧安眠,却也安然无恙,竟是彻底站不起来。
他灰头土脸没有半点好姿容,也许这一跤摔得太狠,亦或心中汹涌的悲痛与庆幸一并喷薄,涌过了他的坚强。印葵蹲在地上埋着头哽咽起来,双肩抽动不停。
不知多久后,一双仍有些寒气的手却扶住他的肩膀,他自泪眼朦胧中抬头,耿子规敲了敲他的额头,道:“不是说是个大人了么,怎么还哭唧唧的啊。”也没力气把他拉起来,索性就着这姿势,把这沧桑许多的少年揽到了怀中。
太仪劫后余生,画面如潮水褪去。
花冬从昏迷中张开眼,忽觉身体轻盈,主角光环在慢慢化去,原来是有这般重的分量。
仙阁几人商议,三十日的期限暂不广传,原本各州的机关和灵屏传送等也未拆除,不论此后是何种结果,都可灵活应变。
他们尽了所有能尽的人事,剩下的听天命,也便只等时间交出一个答案。
没有了异界法则压制,血厄宫之祸的禁言限制也已解开,再有邪祸中血厄宫与风楼合作,亦在全力抵挡邪物来犯,很快林涧肃就开始了为其正名的计划。
林涧肃又成了仙阁的阁主与云明宗的代宗主,因天音谷主表示自己这次深觉这一档子活儿不好接,操持大局还是由旁人来做,她可以鼎力协助。而苏荷打算日后多陪家人,会辅助林涧肃渡过这一段时期,也让他多有时间去照看那个仍在云明宗昏迷的小修士。
转眼十日过去,花冬在云明宗第六峰已是熟门熟路,她亲眼见到了太仪在朝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作为二度“翻书”的阵眼,这个阵法并不作用于秋眠本人。
第六峰上温暖如春,与宗主峰上一般明丽的桃花在此温度下也灼灼开放。
走过亭廊,屋内更是以火灵石隔墙暖着,花冬进去了都会觉得热。
各宗的医修们来给秋眠会诊,末了连药也不敢开,究竟是用法阵还是不用更是争执不休,这是太不安定的脉象,不仅闻所未闻,且早已悬危。
那三股力量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但其中一股的力量骤然压住了另两股,邪气无法形成,可他的身体也无法负荷,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曾经以禁术复明的眼睛,再度蒙上了一层灰雾。
那股来自天外天的玄妙力量让他不至爆体而亡,却又将这个过程生生拖长,头九日即便在昏迷中秋眠也痛苦难当,眉头紧锁,不一阵呼吸便会跌宕急促。
他的身体宛如一盏布满皲裂的瓷器,再添一分力就会土崩瓦解,连灌住灵力这种最简单的治疗法也不能冒险。
直到耿子规在徒弟的搀扶下过来,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方案,把自己暗室里那么些草药灵植给取了出来,株株皆是奇珍,只是有的含有剧毒,熬成药给喂下去,至少让经脉的负荷不再那么大。
其他医修们对这种方案表示不理解,但转念一想秋峰主本就是毒蛇,再加上体内那股灵力实在太过清圣,对毒药有自然的化消作用,或许也是一种方法,只是终究治标不治本。
耿子规则想的更开,他从前就知道秋眠这个问题治不了本,现在也治不了,但他要给他保住这躯壳,哪怕最后躯壳死了,也要保住神魂。
大夫望向窗格外尤有银纹的天空,想自己终究是力有不逮的医者,但至少可以让他多坚持一些时日,只要他自己愿意坚持。
有了他坐镇,医修们便研究起还有哪些灵植可以入药,太仪灵气复苏,许多从未见过的灵植也已长出,云明宗的修士们在各地去寻,许多宗门也将自家的宝贝草药送上。
白蓁恨不得日夜留在云明宗,可她要还要看顾血厄宫,风楼那边也无法不管,但花冬会去协助她,与许擅一并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她们知道即便守在那里也根本无法做些什么,那么至少要让云明宗的第六峰主的功绩不再被忽视,让秋眠力挽狂澜回转的这个世界复生地再快再好一些。
但不论如何,秋眠床头没有离过人,云明宗的师兄师姐轮流守在那儿。
也想过眼睛的事该如何与小师弟说,只是欲燃剑的剑灵通过恨休剑转达了自己的所见。
对于再度失明这件事,秋眠也许并不会意外,他在弹琴弹到曲末时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拔夺主剑也是因为抵御突破重围冲杀上来的邪物。
欲燃剑的灵气几乎也耗尽,剑灵亦时醒时昏,剑的主人无法再给他提供灵力,但却没有失了本命感应,这成为了众人心中的一个寄托。
陌尘衣还在,他只是变成了天上的那个大阵,少有的人知道他与A921仍在苦战,但他们都希望,也许某一日他还可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