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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奴持刀重生(今州)

本文:1.
谢漆当了高瑱三年的太子影奴。第三年,上头的暴君撤掉了自家五弟的太子位,改立九弟高沅为太子。
高沅搬入东宫时,顺手向被废的五王爷讨要了谢漆。
彼时谢漆以为,自己陪了高瑱七年,越过无数风雨刀剑,那人不至于抛弃他。
可惜第二日,一杯迷魂汤倒进他的茶里,再醒来时他到了新晋的太子手上。
可笑的是新太子也不喜爱他,不过拿他当个替身。
一朝重生,谢漆撩起衣袍走向了普天之下最权重的人。
那人冷冷地说:“朕是暴君。”
谢漆稽首:“影奴理应陪陛下一起躺进暴君传里。”
喜怒无常的暴君看了他半晌,挪了挪尊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谢漆:“陛下有何吩咐?”
暴君怒吼:“瞎吗?过来坐!”
谢漆:“……?”
“当个屁的影奴。”高骊将他拽过去,咬牙切齿,青筋暴露。
“当个皇后委屈你了?!”
谢漆上辈子印象中的高骊是一头霸气侧漏的凶猛狮子,暴君吼三吼,天下抖三抖。
这辈子接触多了,他发现高骊还真是头货真价实的狮子——他炸毛,顶着一头泡面波浪卷的销魂卷发,平时束冠才无人知晓。
这头狮子最喜欢枕他腿上,哼哼唧唧要他给顺毛,炸毛大猫喵三喵,谢漆抖三抖。
“……陛下,你身长九尺,能不能不要发出这种撒娇的声音,辣臣的耳朵。”
暴君:“嘤qaq。”
黑长直/武艺强腰细软/训猫好手/奶凶/影奴&杀马特造型/外暴躁内打滚/凶萌/暴君
本文的纯元文名是:《弃奴持刀重生》(摊爪爪)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正剧 替身
主角视角:谢漆,高骊
其它:完结文有《小复婚》《小替身》《小废物》《小狐狸》
一句话简介:我的陛下有一头杀马特卷毛
立意:勇敢面对困难,共建美好生活

第1章 重生
晋国飞雀四年,秋来七月七,风调雨顺,朝上暴君高骊坐镇,朝内权臣吴攸辅政,朝外大将秦箸镇疆,国中安定。
天蒙蒙亮,稀薄天光漏进狭小的天窗,吝啬地抖落在牢中濒死的影卫谢漆身上。
谢漆靠着牢墙,时不时轻咳,血腥气萦绕在幽闭的牢里,逐渐蒸腾出地府的味道。
谢漆也知道自己要死了,靠着墙认真地思考要摆什么姿势才能死得帅气点,还没思考好,他的主子高沅蹬着靴子出现在牢房门口,一进来就赏他的俊脸一脚。
高沅是个还要再过十六天才弱冠的“小”储君,先帝膝下排行老九,母族强势高贵,乃是七大世家中的老二梁家。托梁家的助力,即便他蠢笨且断袖,仍是在一年前成功取代前储君高瑱入主东宫。
高沅入东宫时,写信向高瑱讨要谢漆,彼时谢漆只觉高沅莫名其妙,明明有的是影奴,要他干什么。那时他信誓旦旦地想,自己可是高瑱的影奴,当了他四年的五皇子影奴,再当了他三年的太子影奴,七年的朝夕相伴生死与共,自己是高瑱何其重要的左膀右臂、战友同袍……
然后第二天他的茶里被倒进一杯迷魂汤,连人带如意糕一起送到高沅手上。
铺盖都没给他。
俸禄全都克扣。
一分钱都没有。
再然后他便成了高沅的新影奴,猪狗不如地当到现在。
谢漆侧脸贴着清凉的牢墙,心想见阎王时还要顶个鞋印子也太丑了,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脸再投胎。
高沅怒气难当地踹了几脚:“玄漆,你要死了没?”
谢漆抖着手擦擦肋上的鞋印,眯着眼回答:“还没,殿下。”
“你怎么还不去死?”高沅闻不出他身上的死亡气息,像条花蛇一样盘踞在天牢里怒骂,“你还不招是吗?为什么要去偷撬戴长坤的坟?不知道他是皇帝的恩师吗?皇帝有多暴戾你不知道吗?!”
“知道。”谢漆抬眼看天窗,“属下是想求证,属下之前怀疑戴将军是属下的爹。”
高沅更怒了:“你爹?谁是你爹?我是你主子我才是你爹!”
谢漆失语地瞄了一眼高沅,心中回嘴你是个断袖细佬,断到断子绝孙的那种。
“是高瑱命令你给他办事的对不对?为了给他掩护,你才死活不招。”高沅蹲在他面前按着他的眼皮,狠声恶气地放慢语速,“你为什么这么贱,他把你送给我了,你还念念不忘?他叫你下地狱去捞月亮你也去,我叫你去给我买如意糕你他娘的跑去撬坟,做人这么贱很好玩吗?”
谢漆其实不想再听到高瑱二字,也不想再看到高沅艳丽凶蛮的脸,便故作感动道:“原来殿下是把属下当人看的?您不是一直以来都说,玄漆是一条狗吗?”
高沅不知为何气到抽疯,抽出束在腰上的短鞭劈头盖脸地朝谢漆挥去,颠三倒四地不知在骂些什么,好似盖着岩浆的一张纸被戳破,溅出来的岩浆疯狂解释自己是火山。
等高沅气消了,谢漆喘不上气了,头晕目眩地听到他叽里呱啦地说话:“蠢货尽干蠢事,活该受罚!还好攸哥答应我放水,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休息?”
谢漆耷拉着眼皮配合:“殿下说的是……叩谢殿下,叩谢阁相大人……”
“因为你他又要多费心费力,真是晦气,你等着,出狱后看我怎么抽你!”
高沅撂下狠话后转身踏出牢门,谢漆抬眼看了一眼,只看到他盘在腰上的短鞭。他晃悠悠地想,真不像这大晋国的储君,倒像是蛮夷之地养出的刁蛮小姐,晋国上有大暴君,下有蠢恶小储君,迟早完蛋。
缓了一会后他抓紧时间和无常赛跑,赶紧找角度靠好牢墙,不知道是摆个佛子坐化的姿势好,还是摆个托腮思考的智者姿势更帅,还没甄选完毕,天牢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谢漆静了片刻,先反思自己的一双顺风耳居然没能早早听到动静,看来确实是毒入心肺积重难返,无常眉开眼笑来上岗。再然后,便是猜想眼前这位大贤王来这接通地府的天牢干嘛。
“谢漆,你可还好?”
谢漆听到这话时,绷不住笑出了声。他抬起头,眯着眼看踟蹰在天牢门口衣冠楚楚的高瑱:“拜见五王爷,您是别来无恙,玄漆是死人样,天牢挺好的,东宫也挺好的。”
高瑱在门口不进来,半身隐没阴影中,看不清表情,然而声音动听又富有情感,是悲是喜一听便知,是皇宫里最有感染力的一把好嗓子。如果来日晋国不幸完蛋,他完全可以靠这嗓子去街头卖艺,迟早能成为“京中有善口技者”的草根传奇。
谢漆听了七年这样声情并茂的好声音,一杯迷魂汤和一扇拒之不及的门让他分清了声音里的情是真是伪。
“谢漆,对不起……孤知道你眼下处境艰难,你……怨怪我也是应该的。”
高瑱泫然欲泣的动人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偏瘫听了他饱含爱护和挂念之情的声音,估计都能动容得翻身。
“当初别无选择,我才迫不得已放弃你,可我心中一直惦记着你,怕你在东宫受磋磨,怕我即便韬光养晦再久也无能为力带你回来……好在时隔一年,我已不复当初无能。”
高瑱的声调巧妙地压低了些,仅仅靠着一把声音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深情厚谊的贤王:“谢漆哥哥,你掘戴长坤将军棺椁一事令陛下暴怒,当庭暴喝要将你处以极刑,我与御史刘大人百般上谏,终于令陛下息怒,还获得七日后的旁听审判之权。我已想好,待帮你抚平此事,我便请东宫把你还给我,我的王府已为你备好青梅酿和东望阁,我们以后还能如从前一般亲如手足……”
高瑱用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声音描摹了一出美好的未来,谢漆眯着眼听了半晌,还没听够这动听的丑态,心口就突然一绞,只好暂停听戏,作感激涕零状:“真的吗殿下?那可太好了,您的意思是七日后就能解救我吗?”
他的声戏蹩脚滑稽,但高瑱深信老实人不疑:“是的,是的!谢漆哥哥,我们已为你想好了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七日后你在堂上招供指使你掘坟的主使是高沅!你本在他名下,把这祸端推给他就好了,到时候东宫必然要承受陛下怒火,本王就能趁着东宫式微救你于水火之中!”
高瑱的戏够好听也够蛊惑,谢漆听了就知道,狗不会上树,畜牲不长良心。
他死到临头只想摆个帅气姿势迎接来世,没想到最后还要再沾染两坨污秽,看来这一生不仅是命如草芥,更是喝水塞牙缝放屁闪了腰的倒大霉。
“好,我知道了,我会斟酌,你走吧。”
高瑱信以为真,温情款款地说了一番期待接他回家的漂亮话,随后迈着志得意满的步伐离去了。
谢漆乏力地靠在墙上找月光,想借月光装饰自己保持帅气,又尴尬地发现听力衰退之后便是视力,眼前很快遍布雾霾,低头不见五指,抬头自然看不到浮光。
他只好闭上眼睛靠好墙壁,肺腑绞痛难当,身上的毒和经年的大小内外伤一并咄咄逼人地彰显存在感,他深呼吸几口,轻掰着指头搜刮记忆,回味这一生的美好,不想在无常眼中是个怨气冲天的厉鬼。
他还记得年幼时,母亲碎碎念的叨叨叨落在头上,路是那么长,可她的手又暖又有力,才能抱着他走过春秋。
他清楚记得五岁入霜刃阁,拜了师,和同期的小战友们一起嘿嘿哈哈地练武,他们每人养了一只小鹰,最喜欢看它们盘旋在半空。
一年一年霜刃,他埋过飞不起来的小鹰们,撑到十五岁,接平生第一桩任务,成功捱到十六岁,成功获得第一等级的玄级排名,佩玄漆刀出师霜刃阁,正月十九正式成为彼时的五皇子高瑱的影奴……
回忆触及高瑱,谢漆胸中一口血没憋住,吐得不住干呕,而走马灯还在悠悠轮转。
四年前,差一步就弱冠的年岁,国都长洛城战火席卷,后来史官称其事件为“韩宋云狄门”,那时他护着高瑱拼死逃出皇城,手下的十六个小影奴全军覆没,他折了四把刀带他逃出城时,他挨了无数剑,高瑱在他怀里毫发无伤。
霜刃阁的影奴就是这样,一生忠于一个人。他十六岁时坚信他会保护高瑱直至生命尽头,只是他守护的主子不堪不值。
走马灯到一年前,他既成了高瑱的弃奴,又成了高沅的新奴。新主子擅长让人不见天日,可以口口声声我喜爱你,也可以疯疯癫癫在他背上刺别人的名字,然后又哭又闹地死揪着他的背不放。
天牢内潮湿,微薄天光照不透漆黑长夜,谢漆不住吐血,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尽。他很想摸摸自己的爱刀,但他的刀在一年前就被高沅收走了。
走马灯走到现在,这一生像个李子,捏在掌心想要死命挤出几滴糖汁,挤剩一颗酸溜溜的李核,浮光掠影好不无趣。
谢漆觉得自己像戏台上的小丑,于是指尖刮了一指牢墙上脱落的石灰,往鼻梁上一抹。
他平静地放弃摆个帅姿势,想静静睡上一觉,忽然又有排山倒海似的动静传来,谢漆不知道是不是无常来,如果是,听动静,这无常一定是个大胖子。
他累得睁不开眼睛,隐约感觉到无常粗苯的手在摸他的脸,似乎也在喊着什么,可惜他听不见。
他耷拉着脑袋准备奔赴别的国度。
忽而天光乍破,谢漆耳边听到了非人的呜咽声,手里似乎捏到了一颗暖烘烘圆滚滚的珠子。
随后天光不要命地倾泻,裹着他不住逆转,他像一颗碗里的骰子,碗疯狂地颠,颠到粉身碎骨,骰子飚出来,飚到脱胎换骨。
被颠到天旋地转的谢漆头疼欲裂地醒了,一睁眼,就看到满天烟花的夜空,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没想到地府也有这么好的美景……
就在这时,他看到夜空中飞过一只熟悉的苍鹰,而后,十六只迅猛的黑鹰紧随在它身后。
谢漆一瞬绷紧了全身肌肉:“大宛?”
四年前的“韩宋云狄门”之夜,这十七只鹰全没了,他自己养的大宛没得最憋屈。十七只鹰连同全军覆没的十六个小影奴,全是他亲手埋的。此时再见爱鹰,被灼伤的烧焦感兜头兜脑地泼下来。
远处数米外突然传来呼唤:“玄漆大人!”
谢漆瞳孔骤缩,侧首一看,看到了远处的飞檐蹲着一个黑衣少年,正是昔年全军覆没的十六个小影奴之首,登记在霜刃阁的名号是甲一。
一只迅疾的小黑鹰停在了甲一肩膀上,少年肃穆的声音传来:“玄漆大人,小鹰说今夜皇城不对!属下闻到鹰羽上有火油的味道!”
谢漆逆着风死死盯着甲一,揪出记忆里的一页,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甲一继续着急地呼唤:“玄漆大人!请进一步指使我们!”
谢漆抬起僵硬的手,比了一个手势,试着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去。
一瞬之间,平声静气的沙哑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荡了四方:“所有影奴,跟我一起下去,来我身边集合。”
谢漆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丧失了一年的内力此刻都还在。
“是!”甲一吹起一声口哨,瞬息之间,十六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在飞檐上一闪而过。
谢漆伸手按住眼角,眼睛看向脚下,果然,他也跟蝙蝠一样,蹲在皇宫高高的红墙琉璃瓦上。
好几年没上屋顶摸瓦了,有点恐高了。
他不着四六地想着,果断纵身一跃。
随后他像一只敛翅的燕子轻松自如地翻飞,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天与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眼前不是梦境。
月黑风高天牢夜,他小丑一样蔫吧死了。
而后火树银花战乱夜,他十分帅气地重生了。
十六个小影奴飞快地聚集到他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他:“玄漆大人!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
谢漆仔细地把他们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眼睛十分潮湿,心情十分美丽。
直到小影奴们齐声问:“大人,我们可要到五殿下身边去保护他?”
谢漆下意识地温柔道:“哦,让五殿下死去吧。”
小影奴们:“???”

谢漆说完后,众影奴都懵了,影奴的核心铁律只有一条,就是誓死保护主子。
为首的甲一磕磕巴巴地拱手:“玄漆大人,属下没听清……您刚说什么?”
谢漆一时半会说不清,吩咐道:“都把鹰召回来。”
说着他抬手仰天吹了口哨,影奴们连忙跟上,垂手时剩余的鹰全回来了,目光炯炯地收翅停肩上。
谢漆摸摸肩上的苍鹰,挥手让小影奴们全到自己身后去,比了个噤声手势:“今夜我只给你们一个总任务,活下来。”
小影奴们楞了楞,凛然应和:“是!”
谢漆把脑子从重生的激动中拎出来,抬头看向夜空中还在绽放的烟花,陷入了深重的忧虑。
怎么就重生到这一夜了呢?
今夜正是“韩宋云狄门”之夜,是先帝晋幽帝在位的最后一天。
晋幽帝在位时酒池肉林,最爱猎艳,登记在册的子嗣不少,还在宫外养了不少异族他国的美人。
皇后病逝多年,后位空虚,嫡长子储君高盛势单力薄,最受宠的韩贵妃生了第五子高瑱,娘家最强盛的宋贵妃生了第六子高琪。
以两个贵妃为首,韩宋两家争权多年,晋幽帝不停压制宋家,最后如愿以偿地立韩贵妃为后,准备废长子高盛的太子之位,立心爱的五子高瑱为新太子。
七月初七七夕节,晋幽帝特意挑选了这一天为韩贵妃戴上凤冠,本想扶持爱妃风光登顶,可惜是夜,不满已久的宋家发起政变,力图一举端掉老子送傻儿子上位。
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隔壁的敌国云国、北塞的狄族虎视眈眈已久,筹谋到今日抓住这绝佳时机,趁内乱插足进来,一干细作敌军将长洛城搅得昏天黑地。
当夜,皇室血流成河,万恶之源的皇帝崩,原太子高盛薨,十个皇子在京九个去六,韩贵妃未登皇后宝座就被宋氏所杀。
长洛城濒临崩溃之间,一直远离政治中心、野狗一般漂泊在军旅中的落魄穷鬼三皇子高骊正巧回来讨钱,钱没讨到,撞上了一个兵荒马乱的长洛城。高骊当即带军平定了长洛城,在其他强势皇子纷纷折戟的背景下,他以不世军功的加持,外加镇南王吴家一脉的突然拥护,毫无征兆地登上帝位,成功从不得志的落魄穷鬼一跃成为最大的暴发户。
此后,晋国喜送昏君一枚,又喜提暴君一个。
谢漆前世在这一夜一败涂地。世家倾轧的内忧外患,皇帝昏聩的国之倾颓,大厦之溃败,都不是一介影奴能收拾的局面。他重生的点太迟了,哪怕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来不及改变。
现在,晋幽帝应该正拥着韩贵妃在新建好的比翼楼楼上看烟花,这是他给她的礼物,按照幽帝计划是烟花放完便别出心裁地在城楼上给韩贵妃戴上凤冠,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温情又荒唐的惊喜。但幽帝大概到下地府时也想不到烟花绽放完,会有满天沾着火星的箭矢飞来。
谢漆此时在宫城飞檐上,是配合韩家一起布置宫城,如无造反,帝妃和群臣会从比翼楼返回宫城开设宫宴,正式开设册封新皇后、新太子的大典。
可惜此时比翼楼和皇城都已经被宋家人、异族异国人埋伏了,晋幽帝在位风流了三十年,已经把国运送走了。
“逃不了了。”
谢漆喃喃一句,周围的小影奴们凛然握刀:“大人,属下在这,您只需要吩咐我们办事!”
谢漆随手拍了其中一个少女的呆毛,而后四指比划:“见过云国人的飞弩吗?”
影奴们大眼瞪小眼。
“那是他们的最新弩器,占地小,分量重,射出的箭矢快且远,力道重,准头准。”谢漆肃穆地拉起自己的衣领,“我身上的金蚕甲勉强能抵,你们所穿的锁丝甲根本抵不住。”
前世十六个小影奴有一半是死于云国弩,他自己也在仓促间中了几箭,当云国制出了一轮新兵器时,晋国的弓弦还是老旧宽松的。
小影奴们不会问多余的,一个个绷着年轻到婴儿肥没褪去的脸点头:“属下一定努力活过今夜!”
谢漆深吸一口气,低声给他们下命令:“听好了,今夜你们全都只能听我一人的命令,任何高氏皇族的命令都不能听,全都不能死,听清没有?”
小影奴们应了是,甲一忍不住提问:“玄漆大人,今夜不是贵妃和五殿下的好日子么?难道有什么大变故要来?”
谢漆耳朵一动,立即将他们扫到身后去,他和肩上的苍鹰一起望向夜空,右手摸到了腰间的玄漆刀。
耳力眼力如旧,宝刀亦未束之高阁,现在他处在武力的巅峰期,盛年重来,一日再晨。
小影奴们茫然地在他身后排好四列队,也跟着看向夜空。满天烟花刚停下,帝王的盛大浪漫还有余音,王朝的盛大危机便轰然来临了。流星般的光点由远及近来,恍如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昙花雨,几个呼吸起落间,雨点锋利地扎向宫城,谢漆拦在一隅角落前,刀起自成结界。
待第一波箭雨停下,谢漆摸摸怒张一半翅膀的苍鹰,他给它取了个大宛的名字,寓意像古书中的大宛马一样金贵、自由如风。
大宛歪着脑袋蹭蹭他的手,谢漆转头看面如土色的十六个小影奴:“改朝换代要来了。保护好自己,活下来再说。”
话音刚落,第二波箭雨也来了。所有影奴的刀全部出鞘,众鹰离肩飞到宫檐下,歪着头看地上的人挥刀破流星。
箭雨一共袭来三波,箭一停谢漆便跃上宫檐,影奴们赶紧跟上,大宛率领黑鹰盘旋在他们头上,锐利的鹰眼俯瞰着一片陷入战火的大晋皇城。
谢漆脑子里浮现前世此夜的情况。前世他们在飞檐上仓促地避了一波箭雨,他还行,小影奴当中却有不少受了伤,士气一开始就输了一半。
箭雨一停他便带着他们前去高瑱所在,高瑱身边还有皇家、以及母族韩家派出的侍卫保护,但宋家来势汹汹,专门派出大批高手要让高瑱头颅落地,谢漆和小影奴苦战方休,护着高瑱准备出宫,谁知一出来就撞上趁乱杀进宫城的云国人和狄族人,在云国飞弩、狄族刮月刀的双重夹击下九死一生。
好不容易逃出皇城,高瑱哭着要去比翼楼救他父皇母妃,谢漆当时并不确定帝妃情况,身后追兵紧追不舍,经不住高瑱哭求,他咬牙将剩下的影卫一分为二,扒下高瑱身上的太子服披到小影奴身上当诱饵,随即两队分开,一队引开追兵,一队前往比翼楼。
浴火断刀赶到比翼楼时,晋幽帝的头颅已经不知被哪路人砍下垂挂楼上,韩贵妃死状亦惨,手中还抓着残破的凤冠,高瑱一睹惨状,哀嚎数声直接晕过去,谢漆只能背着他仓皇地向长洛城外逃。
宋家人要杀高瑱,云国人要杀高氏,狄族人要杀皇族……满城皆敌军。
长洛城的各个城门更是修罗般的炼狱,晋幽帝在位三十年的昏聩无能和向异域大量搜刮美人的举动给异族敌国提供了渗透的机会,十二道长洛城门也成了重灾区。
但高氏之下还有七大世家,为首的吴家紧握一半兵权,盯着重中之重的国都城防,七夕夜长洛城骤变,守城军里的吴家军最快反应,立即准备打开城门到外部求援,埋伏其中的敌军和内鬼便杀出来关城门,两方殊死拼杀。
当初谢漆背着高瑱逃到离得最近的青龙门时,身边只剩三个小影奴,四人投入破城门护主的战场中,犹如肉片上砧板,片刻菜刀剁,混沌成肉沫。
他们拼死从内打开了青龙门,小影奴尸骨残缺,谢漆撑着一口气抱着高瑱逃出去,就和赶来的三皇子高骊的北境杂牌军碰个正着。
记忆快速过一遍,谢漆已捋好了眼下的最优解,很快韩家军、云国人、狄族人将把宫城包得密不透风,他现在要赶在局势不可逆转前马上出宫,直奔长洛城的青龙门,速速开城门,把未来暴君的野蛮军队引进来平乱。
霜刃阁的轻功路数天下一绝,影奴们在飞檐上就如飞燕,谢漆为了让十六个小影奴能跟得上放慢了脚步,甲一跟到中途跃到他身后来,战战兢兢地提了问:“玄漆大人,这是出宫的方向,我们不管五殿下了吗?”
谢漆心里冷笑两声,面上保持高深莫测的了如指掌模样:“放心,五殿下身边有人更有后路,韩家安排得比我们周到。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向外求援,跟紧我了,一个也不能掉队。”
甲一应了是,十六人十七鹰全跟紧他。
此时,长洛城外的杂牌军昼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国都门口。
队伍中的副将张辽摸摸跺蹄子撒脾气的坐骑,问停在最前头的主将:“老大,要不要去敲门啊?刚大老远还能看见国都里的大烟花,现在城头上的肯定没打盹。”
主将身穿大毛袄代替甲衣,在马上也比其他人高出大半个脑袋,还戴了一顶有年头的毛帽,背着长弓的背影给人浓重的压迫感。
一只懒惰的海东青抓在他左肩上雷打不动地打盹,然后就被勤劳的主子拍醒了。
海东青竖起脑袋半展翅,扑了他一耳朵七天没洗澡的香风。
主将歪着脑袋打了个喷嚏,但眼睛还是认真地盯着城楼。
副将张辽又问:“老大,要不我去敲门?”
“不敲,长洛城里有动静。”带着点北境口音的主将高骊屈指弹了海东青一个响亮的脑嘣,“小黑,进去转转。”

戌时四刻,谢漆带着小影奴们赶到了宫城西南的望角楼,掠上飞檐后噤声埋伏。
晋宫城的四个方向各有宫门,但眼下能出入的宫门全是内鬼和外敌,出去即苦战,且寸步难行,他要是只身一人无所谓,但还有十六个下属,最好找一条内鬼们自己搭的桥。
谢漆记得前世这个“韩宋云狄门”之夜,宫城里九个皇子被屠戮得只剩三个,一个高瑱不提,一个高沅不说,还有一个就是宋贵妃所生的六皇子高琪。宋家一造反,马上令影奴把高琪送出宫去,走的就不是寻常路。
后来镇南王吴家的世子,也即后来的大权臣吴攸带头修补整座皇城,在最偏僻的西南望角楼发现了机关,经审讯确认是宋家在皇城偷建的第五扇门。吴攸借新帝高骊之手判宋家全族极刑,但六皇子高琪一来年少无辜二来毕竟是皇室,不好夺取性命,吴攸便下令判处保护他的十七个影奴极刑,并强迫高琪现场观刑。
高琪见影奴死,万念俱灰,当场自戕。
谢漆边回忆边腹诽影奴什么祸事都要背,属实受罪。
思量好,他吩咐其余的小影奴:“待会六皇子和他的影奴会到这来,为首的罗海是绛色排名,我对付他,其余的十六个小影奴身手比你们差一级,你们一人对付一个,最好一击劈晕。”
“是!”
从霜刃阁出来的影奴都有排名,共分四个等级,每个等级又有四个排序,共计十六个排名。谢漆位列第一等级中的玄绛青缃的玄,与他同代出师的还有另一个玄级影卫,是个名为张忘的女子,授命保护原太子高盛,如果此时来的是她,谢漆心中便只有六成把握。
还好高琪身边是绛级的罗海,那是个沉稳到有点像木头的影奴,擅使重刀,谢漆便伸手往衣裳里的夹层挑了铁指扣戴在食中二指上,准备用轻功掠到罗海背后,一记重拳击他后颈。
刚重生过来就要不停打仗,希望开个好头不失手。
很快谢漆听到了远处而来的动静,列手势提醒了小影奴,凝神盯起远处而来的小队。
为首的罗海个头相当高,虽然与谢漆同岁但比他还高半个头,此时正背着瘦小的高琪飞奔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年轻爹背个儿子。
但既然背上有人,就不能用偷袭路数了。谢漆朝小影奴们手势变换,他相信他们的默契。
罗海飞快赶到了望角楼,开门即入,入楼直奔南墙,对着一面墙的特殊灰砖飞快敲击,眨眼间南墙就如活了过来,机括声隐约如敲金叩玉,严丝合缝的南墙开始出现了裂隙,挤进了宫外的一丝润白月光。
暗门显,谢漆从梁上落,手中的玄漆刀映着月光如墨梅,罗海反应也是神速,举起绛海刀挡住了携着落势千钧的玄漆刀,但刀上内力重,罗海膝一弯险些跪下。
“嗨。”谢漆友好地在刀光里打招呼,“这么晚了,罗海,你要带六殿下去哪?”
“玄漆!”罗海眼里浮现了惊骇,背上的高琪被吵醒,睡眼惺忪地醒来问:“罗海,你干嘛呢……”
“六殿下晚上好啊。”谢漆边打招呼边腾出一拳往高琪怼去,罗海只顾看到他手上有两个铁指扣,怕这一拳下去主子非死即残,一瞬就大喝着肩膀卸力把高琪丢下地去。
谢漆的一拳按照计划打中他,追加一脚把罗海踢飞出去。
变故快,罗海的小影奴反应不及,正此时,梁上十六个小影奴跃下,既狠又准地锁定每一个目标,十六记沉闷的劈颈声混如一体。
影奴们全部倒地不起时,望角楼的暗门也彻底打开了。
谢漆收刀比个手势,蹲下去搜罗海身上,小影奴们也迅速行动,很快全都搜到了他们身上的宋家令牌。
高琪今年十六岁,吓得瘫软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看着打败了罗海的人走来,那人走到月光照到的范围,高琪这才发现来人模样年轻得过头,不到弱冠的模样,面白唇红,左唇角下方偏左一个指节处有一颗小痣,突兀地勾人。
来人走近来,一阵翅膀呼啸声,一只苍鹰停在了他肩上:“六殿下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高琪惊恐地摇头,他隐约知道母妃、外祖、舅舅们合谋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确实不知详情。
谢漆也知道宋贵妃对这儿子宠爱有余启蒙不足,披着富贵皮的烤乳羊罢了。
他拎起高琪,飞速搜了一些全身,没收了他的防身武器占为己有,并竖了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不知道就什么也不要开口,借殿下的影奴身份一用,但我脾气不好,若听到殿下开口,殿下自己承担后果。”
此时机括声又响,暗门正在缓缓关闭,谢漆不再多言,耸肩驱开大宛,抓着高琪往背上扔,脚下生风跑了出去。大宛展翅冲天,飞到半空上俯瞰前路,前路没有不明行军,便在空中利落地转一圈。
“前路干净。”谢漆看着大宛点头,背好高琪吩咐后边的影奴,“继续跟紧我,抓紧时间。”
开始飞奔时高琪忍不住迭声喊“罗海”,谢漆心里一动,边跑边恐吓他:“罗海现在还没死,他的命取决于殿下的听话程度哦。”
高琪顿时不敢开口,趴在他肩上瑟瑟发抖,偶尔发出一点含糊的呜呜声。
谢漆心里冒出点复杂的羡慕,很快又觉得自己戏多且可笑,眼睛继续追逐天空中侦测情况的大宛,不时吹口哨和它打配合,确定好路线又提了脚下速度。
他记得前世高琪后来是在烛梦楼里被搜到的,那去处是长洛城最大的青楼舞馆,晋襄帝甚至在那里养了好些个花魁娘子,故此世家势力默认烛梦楼属于中立所在,但没想到宋家渗透进去,把高琪直接藏在里头。后来,烛梦楼被血洗大半,但很快又被扶持开张。
全城很快会火拼得天昏地暗,谢漆要赶在那之前安顿好小影奴们,后面再走一步看一步。
跑了两刻钟,前路开始凶险起来。谢漆眼前有三条路,大宛在空中的三路方向上都转了几圈,圈数越多证明敌人越多,谢漆选了最接近烛梦楼的东北路。
“六殿下,前面不太妙哦。”他在衣服夹层里抽出了一把暗器,“前方有敌人,殿下要么祈祷来的是你的宋家军,要么乖乖抓紧我,不然我一挥刀就把你甩出去了。”
高琪:“呜呜罗海……”
谢漆侧耳听前路远处的脚步声,随后抬手给小影奴们提醒,来的是一路小队,约三十人。好在没听到弩箭在箭筒中碰撞的金属声,不是最危险的云国人。
他们埋伏在路边,月亮正好被乌云遮住半面,赶来的敌军手中拿的是刮月刀,刀身被稀薄月光反射得扎眼,倒是方便了谢漆他们锁定目标。
高琪全程不敢睁眼,闭着眼淌着恐惧的泪水听着耳边各种声响,有暗器射出的咻声,有刀与刀相击的铮铮声,还有影奴风轻云淡的冷笑声:“不好意思,此路不通,回北边放羊去吧。”
这些人厮杀的时间很短,高琪还是吓得够呛,一滴灼热的水珠溅到脸上,他觉得必然是血,吓得哭着松开了手,然后听到自己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啊,吓到了吗?那最好不要睁开眼哦。”
高琪听见那影奴如是说,又听得有长刀一荡入鞘,随即自己又被拎起来丢到背上去,影奴跟不会累的牲口般又开始飞奔起来,不仅不喘气,甚至还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你哭得可真可怜,高瑱那声情并茂的哭声该不会是向你学的吧。”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呢?全天下的影奴只有罗海是好的。高琪的泪水遂更多了。
戌时七刻,谢漆赶紧赶慢地终于赶到了烛梦楼的后门,这里位属长洛城十二大主街的西南一街,坐落在富庶的西区里,战火已经在周围蔓延,谢漆耳力好能听见远处其他宅院传来的掳掠烧杀声,但烛梦楼里只有骚动没有战乱。
他背着高琪跳上烛梦楼的高墙,小影奴们内力不足还得两两借力互助。谢漆蹲在高墙上,眼尖地俯瞰到烛梦楼后院的假山里藏满了人,便示意其他人等他,蒙好面自己先跳下去。
一落地,假山里先射出致不了命的暗箭,谢漆刀都不必出鞘,转着刀鞘挡下来,另一手从怀里掏出宋家令牌,捏着这巴掌大的信物展示在身前,还拿它叮叮当当地挡了几支暗箭。
假山暗箭骤停,灯骤起,一个女子提盏花灯从假山后走出,停在谢漆十二步开外:“阁下谁人?”
谢漆心想这我能怎么说,指尖转着宋家令牌瞄准花灯盖抛了过去,令牌滴溜溜地飞到花灯盖上旋转,那女子素手按下令牌,蔻丹五指抚过令牌上的宋字,随即落落大方地侧身向谢漆行礼:“殿下,请。”
她一侧身的瞬间,月恰好从云中展露,月光与灯光照出了她美丽的面容,谢漆看清后心头忽而一悸,古怪的似曾相识感兜上心房。但时间紧急,他也顾不上琢磨这古怪感,抬眼看大宛在空中悠闲地转了半个圈,便稳住心神向她走去,十六个小影奴见状跳下高墙跟上。
那女子提着花灯在前面引路,举止不妖娆,反倒有股谢漆熟悉的世家味,轻袍缓袖老神在在。
高琪不知不觉间不掉金豆子了,揉着眼睛不安地在谢漆背上环视,看起来也不熟悉烛梦楼。
走出后院来到主楼时,女子向等在楼前的中年夫人行礼,谢漆一行人便交由夫人引路。
踏进烛梦楼时,谢漆对金翠环伺和花香鬓影都视若无睹,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那年轻女子是谁。
那夫人把他们一行人带进三楼的厢房,房里有个蓝眼高鼻的狄族美妇人正抚着玉如意,看样子是专门等候他们。
谢漆打量她两眼,很快认出前世更早时查过她,这人就是晋襄帝养在烛梦楼里的花魁之一,现在看来花魁是狄族细作之一,又和宋家在底下结盟一起造反,宋家放进狄族人,并安排把高琪藏在这里掩人耳目。个中其他的,谢漆不猜想太多。
门关上,美妇人朝他们笑:“六殿下,小大人,请坐,千万别拘束。”
厢房宽敞,谢漆扫了一眼就把高琪放到一张矮凳上,而后比划手势让四个小影奴到美妇人对面的贵妃榻上并排坐,八个小影奴各守一个方位,其余四个背对高琪坐在他周围。
美妇人楞住:“小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放心,这里安全得很。”
话落,她就发现对面贵妃榻上的四个蒙面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盯着犯人似的,把她给盯得又头皮发麻又好笑生气:“倒也不必如此……”
谢漆扯开高琪眼泪汪汪拽着他衣角的手,转身一瞬掠到了美妇人面前,玄漆刀悄无声息地出鞘横在她脖子前,她近在刀锋前但毫发无损,手里握着的玉如意却被刀气劈成齐齐整整的两段。
谢漆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意思,美妇人面色煞白,不敢再多说一句。
吓完人,他扭头看了一眼高琪,后者也不敢哭了,肩膀小抽起来。他这才收回刀,到窗口去看情况,守在窗边的小影奴睁着圆溜溜的眼看着他,谢漆很想伸手揉揉他们的脑袋。
前世此时十六个下属已去一半,他连看一眼他们尸骨的勇气都没有。现在这十六个人全都完好无损地杵在这里,值此一条,这重生就是上天的垂怜。
谢漆朝他们比了守在这里不能走的命令手势,看到他们都点头,才开窗往外看一眼。大宛在半空中盘旋,人不多,三楼也不是很高,他把刀鞘换到背后束好,随后一手抓着窗的上沿,身形一跃便荡出了窗外。
谢漆倒挂在烛梦楼的檐角上,不放心地再看一眼厢房里,催促窗边的小影奴把窗关好才放心了。
他眯着眼望颠倒的长洛城之夜,而后飞燕一样神出鬼没地跃出烛梦楼,背着单刀赴长洛城青龙门的再会。
月亮再度被乌云遮住时,他脑海中灵光乍破,忽然想起了那个提着花灯的年轻女子姓甚名谁。
那是未来的大权臣吴攸的左膀右臂,并且是未来的大暴君的红颜知己,谢红泪!
谢漆在昏暗的月下飞奔于长洛城的高墙屋檐,从西南一街飞奔到正南街时,向前一跨,便是进入了长洛城的东区,此时他距离正门青龙门还有三条主街,谢漆抬头又望了一眼月亮,脑子突然缺根弦。
话说大暴君叫什么?
啊,高骊。
一个马的名字。
卑贱,但是好听。

和富庶的西区相比,东区要无序得多。西区云集七大世家,打起仗来各家都有私兵,讲究个你他娘来我他娘往大不了同归于尽。但东区九成是农工商,真起战乱,家墙不够厚,马匹不够高,城中人只有被收割的下场。
谢漆一进东区便只能从屋檐上下来,拔出玄漆刀边开路边赶路。这边内鬼外敌比西区多,还有不少趁火打劫烧杀掳掠的恶棍,谢漆一朝有刀在手,神魔都挡不了,但越往青龙门靠近,所见惨剧越多,更迫切希望高骊带军进城来镇压。虽说他登基后便六亲不认地往暴君路子撒丫子狂奔,但此时此刻他还是长洛城乃至晋国的希望。
敌人太多,大宛在半空中不住转圈和发出尖啸声,叫了一会,谢漆忽然听到空中传来更锐利的鹰唳声,握刀的手突然一抖,猛然想起了前世大宛怎么没的,当即三两步跃上附近的屋顶吹起尖锐的哨声。
前世背着高瑱逃出城时,大宛也和他一样剩几口气,但它偏偏遇到了一只在空中盘旋的海东青,被生生咬断鹰脖子。谢漆九岁便养了大宛,从熬鹰到驯鹰再到爱鹰,从小同伴到小战友再到小儿子,大宛就像是他忠诚的小影子,人只要站在光下就不能没影子。
随着召唤的哨声,大宛收翅急速降落,最后降速扑棱着搭到他肩上,低头去清胸前的毛。谢漆定睛一看,只见大宛胸前的羽毛透着血迹,一拨开,三道锐利的爪痕新鲜出炉。
谢漆顿时光火直蹭,抬头看见了飞得更高的凶狠海东青,后槽牙咬得发疼。
前世他伤好后特意去查咬死爱鹰的海东青是谁驯养,管他是狄族人还是云国人还是哪一世家权贵,查到了就去算账。
结果查到海东青是新晋的皇帝养的。
他娘的。
谢漆摸摸大宛,飞速找出药瓶给它上药,不让它继续在半空飞了。往好的想,海东青既在,说明暴君已到了城外。
他如今在东南二街,需要冲过东南一街到正东街去,谢漆用轻功全速向前跑,突然听到了从远处而来的整齐划一的踏空声,心弦顿时绷紧了。
大晋第一朝皇帝便设立了霜刃阁,代代出百千影奴,高手如云,云国近几十年如法炮制,也暗中设立了一个类似的千机楼,养出了不少死士。趁着晋襄帝继位后松弛朝纲,云国把蒲公英似的大批死士输送进来,挑准时机在晋国身上剜出了数处创口,遗祸无穷。
谢漆前世就吃了无数云国死士的亏,尤其是在前世的今夜,城门死战的艰难有一大部分归功于这群蝗虫。
他边飞奔边从怀里找搭佩玄漆刀的暗器,摸出两个鹰爪钩提溜起大宛给它的爪子戴上,大宛一戴上武器便展开翅膀滑翔在谢漆周围,不敢再搭上他肩膀,歪着脑袋盯谢漆。
谢漆指天上,它便又乖又聪明地蓄势冲上夜空,没一会就看不到身影。
“乖儿子。”谢漆希望它再遇上海东青就反将它抓伤,就好比自己,再遇上云国死士就反杀。
他听着身后脚步声判断方位,飞身跃出东南二街,纵落进东南一街的瞬间,手里的绕指柔钢丝一回旋,钉着两户屋子划出了纵横三丝。随之以己度人,跳上更高的屋顶设下三处暴雨镖,最后贴在屋楼的东墙静等猎物入瓮。
远处的青龙门城楼上隐隐有星点火把在挥舞,开门之战想必已拉开厮杀,谢漆的目光掠过东街的奔逃和惨叫,到低头时看到此屋的地下躺着一个怀抱小狗的少年,看血迹与姿势,应是一刀剑从少年背后贯入,洞穿一人一狗。
身后的云国死士赶到了。
他们跃进东南二街,为首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如蚊蝇入蛛网,扑进了锋利韧细的绕指柔罗网,扑通三声重物落地。其余死士后退跳上更高的屋顶准备俯瞰异常,全员脚沾屋顶瞬间触动第二波暗器,前排沐浴了暴雨镖洗礼,这回没有重物坠地,剩余死士抓住前排同伴做盾牌,侧步向东移撤退。
而后有刀掠起,一个晋国影奴对十一个云国死士。
谢漆身法在同代影奴里最快,擅用快刀,但此刻他使的是最重的吴钩三十六路刀法,压制不住的东西压在了一把玄漆刀上,挥刀如宣泄暴怒。
与霜刃阁影奴不同,云国死士用的是左短右长的双刀,称子母刀,攻守都相当有力。他们训练的基础也是轻功为主,谢漆和他们交战了十来个回合,凭着占先手解决了五个,感觉论实力评估,这群死士单个拎出来身手勉强能算第二级影奴里琴棋书画的棋,单个容易削,合起来便难挑,他们一旦从措手不及里缓过神来,彼此之间配合起来就变得相当棘手。
谢漆丝毫不惧他们配合得变幻莫测的阵法,一朝玄漆刀在手,就是霜刃阁几大长老联合起来群殴他也不怕。云国死士见他起初挥的是沉缓的重刀刀法,便全员舍守求攻,用子刀配合步法近身来压制,谢漆卖破绽佯装被刺中几处,在他们齐步袭来做围剿之势时,转刀改用最快的豆蔻刀法,一瞬飞旋,衣角旋似花,六个死士被秒五个。
最后一个死士意识到必死无疑,最后的求生欲爆发,一把从腰间掏出一颗石子似的东西,往刀上一刮便闪出细微的火星,然后猛的向谢漆丢去。
但谢漆等的就是逼出死士祭出底线的这一刻,他侧挥刀用内力控住丢来的石子,单手挥灭它的火星,而后撕破衣襟撕出一块布料眼疾手快地包住了这东西。
前世晋国给这玩意取了名字,叫破军炮。云国先研制出了它,率先用在了两国交战上,给晋国无数兵士带来了不可愈合的伤亡。
前世破军炮最早的出现就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当时的破军炮还是初步研制,体量仅仅石子大小,后来云国的研制越来越成功,破军炮越来越大,威力也愈发恐怖。
谢漆前世背着高瑱逃出青龙门时,那群云国死士见阻不了他们,遂丢出了这破军炮,伴着轰隆爆炸声响,谢漆把高瑱抱入怀里死死护住,仅剩的三个小影奴如工蚁一般死死围抱住他们。
轰炸声停时,青龙门终被兵士们以血肉之躯打开,谢漆抱着高瑱,透过血肉模糊、残骨支离的小影奴们的身躯,看到了城门外的最后的希望。
然而即使希望来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也失去了。
自己的下属,爱鹰,连同自己的未来,都在时代的铁蹄下被碾成齑粉。
现在谢漆重回血泪泼天的“韩宋云狄门”之夜,他要抢先一步杀云国死士,夺破军炮为样本,为了新生的片缕未来。
那云国死士抛完破军炮就没命地逃跑,谢漆把破军炮小心收进衣服夹层里,而后抬眼锁定跑出老远的死士,反握玄漆刀,长臂攥刀起,手背青筋暴起地掷出了长刀。
玄漆刀在夜空中划出真正刮月剐日的光芒,怒吼着劈斩到逃奔的死士背上。
死士带着惯性向前坠,还没从高檐上坠到地面,谢漆狂风一般掠到,单手握住玄漆刀刀柄拔出,而后一脚踏在死士身体上借力,一跃再上屋顶,再向青龙门进发。
死士加速摔到地上,死不瞑目前还喃喃着一瞬看到的刀铭:“玄……漆……”
原来那就是让云国千机楼不寒而栗的霜刃阁影奴。
谢漆在屋顶上飞掠,跃进正东街时终于看到了巍峨的青龙门,一道国都的脊梁。
青龙门是长洛城正东的主门,穷尽数代神机师的心血,整扇门内外的机关鬼斧神工,门的两翼钉有精钢铁索,要打开它不仅可以派士兵从内合力开,还可以操控城楼上的机关绞盘。
眼下青龙门前重兵把守,谢漆纵使可以扫光敌军也做不到单独一人从内开城门,唯一的选择是攀上城楼,抢夺机关绞盘的控制权,操控绞盘开青龙门。
前世他是和其他悍不畏死的将士合力从内打开城门,短短三丈内尸骨如山。城楼上的机关绞盘始终被敌军控制,那时他想过若自己武力全盛,便可以尝试上城楼。可当时他一来要保护高瑱,二来已经身负重伤,没有力气上城楼了。
这时半空传来熟悉的鹰啸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大宛疾驰到头顶来,锐利地连声蹄叫,与此同时,青龙门上的城楼忽然出现了一排整齐划一的火点,暴虐地射向城外。天空再响一声鹰唳,那只凶悍的海东青冲向青龙门外的城外,城楼上便有燃着火星的箭矢对准它。
谢漆眉头皱紧,看情况是城楼上的内鬼和外敌发现了城外的高骊军队,正在用箭阵削弱他们。
他立即再伸手进衣服夹层里找武器,摸了片刻,找到了专门设计用来攀墙的飞钩索。
正东街此时一片战火,有大批的敌军正在屠戮靠近城门的士兵和百姓,敌军之中也有人发现了鬼魅一样的谢漆,举起云国飞弩瞄准他,谁知射出的箭全被叮叮当当地反弹,弹回来击中射箭人。
敌军很快高度戒备,云集起来阻挡谢漆的前路,大宛在半空中紧盯云集的敌军,瞄准他们抽箭上弩的瞬间,收翅坠下再振翅呼啸,爪子上的鹰爪钩凶悍地划过敌军的眼睛,一举抓出了前排敌军的惨叫。
后排的敌军只看到一道小鬼影在前头划过,惨叫声还没停下,大鬼影又来了!
只见一道凛如寒星的刀光划来,一刮而过,便是今生所见的尽头。
赶来支援的一个敌军看到了两队弩兵的溃败,当即惊恐地后退,扯下腰间的一级警戒烟花朝天拉开,烟花滋啦着向天空而去,大宛疯狂飞着扑过去,追到烟火上空时用翅膀猛力拍去,将烟花拍到地面熄灭,但烟花也灼伤和震伤它半边翅膀。它啸过一声夹着翅膀滑翔,鹰眼又看到了青龙门前有十数枚烟花冲上天空。
大宛还要追去替谢漆拦下烟花,地上便传来一声哨声,于是它听从命令,锁定一处屋檐下的燕子巢,扑棱着滑去藏起自己。
它夹着翅膀挤进狭窄的燕巢,羽毛都被压扁了,一向爱漂亮的它忘了理理羽毛,只紧紧盯着在夜里飞翔的谢漆。他已飞跃到了正东街的尽头,从最后的屋檐上飞起,一道钢线从他左手里飞出,冲天流星般抓向了高高的城墙,钢线末端的飞钩钩住了城缘。
冲天烟花向上空绽放,抓着飞钩索的谢漆也向城楼上飞去,那城楼上的火箭在烟花里对准他,他的刀沿着城楼飞掠刮出火花,火箭还没来得及射到他,他已带刀飞上城楼,就像一鹰入万雀丛。
大宛这才呆呆地歪过脑袋,飞快地理起羽毛。
城外,远道而来的杂牌军们先是举着潦草的盾牌挡箭雨,再是控着马后退到射程之外,副将张辽擦着被火箭燎得卷起的头发骂骂咧咧:“什么情况啊这?自己人怎么打起自己人来了?老大,是不是走漏了什么风声,国都城里的大人物们要搞我们啊?”
前头的高骊毫发无损,头上的毛帽没损一根毛,冷眼眺望着长洛城楼上的异样:“不知道。有必要吗?”
这时海东青小黑呼啸着飞回来,急吼吼地飞在高骊头顶上扑扇翅膀,带起的大腥风刮得不远处的张辽眼睛睁不开:“老大,小黑说什么呢这么激动?”
高骊伸手一把抓住小黑的爪子,从它爪子上扯下一小块染血的布料,认出了布料上的花纹是北边的狄族人特有,眼神顿时变得森冷。小黑还在扑扇着传达鹰语,高骊看了一眼它爪子上没凝固的血迹,松手丢开它,但小黑一个华丽翻转停到他肩上去擦爪子。
高骊和海东青同步抬头望向青龙门:“长洛城里很多火和死人。出大事了,里面有敌人,我们进不去。”
士兵们“啊”的一阵鬼叫:“那咱们怎么办啊老大?”
高骊垂手握住扣在马鞍上的漆黑长枪:“准备一下攻城。”
“攻、攻国都长洛城?城楼上还有射箭队……”张辽率先结巴,但看眼前人镇定得就像讨论今晚吃什么的模样,瞬间也沉着了,“是,听将军吩咐!”
高骊正要抬手安排行军冲锋,森冷的眼神忽然一愣,眯着眼锁紧了城楼上的异动。
他眼力极好,盯了片刻,脊背一震:“全军停步,待会看我手令!”
高骊一扬缰绳,海东青展翅飞起,他控马策入城楼的射程之内,城楼上的火箭顿时对准了他。
他边策马边取下背在背上的旧长弓,取三箭上弦,拉弓如满月,瞄准了城楼上奋力转动机关绞盘的勇士周围的敌军。
三支自削的粗糙木箭离弦,长空破火箭雨,携着千钧势射飞了城楼上的敌军。
箭出,高骊一边仰头透过箭雨看城楼,一边解开漆黑长枪的束扣,箭雨兜头射来时,他单手提起爱枪蓄势当空狂扫,罡风扫开了箭雨。
正此时,机关绞盘拧到了最后一节,轰隆一声如地龙低鸣,铁索声擦着所有人的头皮响起,巍峨青龙门缓缓打开了巨口。
高骊背回旧长弓,左手向后比了手令,马蹄声、踏步声与开门声呼应成地动山摇。
此时城楼上大乱,高骊提着枪望着,看那个操控完机关绞盘的人持着一柄快刀由南端杀到北端,这是他见过最快的刀法,不凶,相当漂亮。
青龙门完全打开了,身后士兵赶到,高骊没有任何犹豫,提枪对准城门里举起飞弩的敌军:“杀!”
士兵回以暴喝:“杀!”
暴喝声震得人头皮发麻,谢漆即便身在城楼上也由衷感觉到征战沙场的将士的可怖气势,他深吸一口气,转反手刀再闪电般从北端杀到南端,几乎把能站着的敌军全部划伤到站不起来。确认城楼上的敌军已经凝聚不起来向高骊他们放箭,他便马上抓住来时攀楼的飞钩索,原路飞跳下城楼。
待落地的一瞬间,他把忍了半天的血大口大口地呕出来。毕竟是敌不寡众,能撑出来一个囫囵身躯,便是十四年快刀没白练。谢漆吐血吐得脑壳嗡嗡,收刀摸索着去接左臂的断骨,不远处战斗声滔天,他已把今晚能做到的极限都做了,接下来只需要暴君带军大展身手了。
他接好骨头靠着城墙勉力站起来,反手收了飞钩索,擦过吐血吐得满下巴都是的血渍,正要迈开灌了铅似的腿,突然感应到一股令人遍体发寒的气势。
谢漆猛地转头,看到了第一骑策入长洛城的马。
马上的未来暴君在腥风中侧首看他。
简直就像在看……一头猎物。

高骊看着那个从城楼上下来的黑衣人,原以为是彪形大汉式的勇士壮汉,没想到是年轻得不像话的漂亮少年。他看出他受了重伤,想策马去捞一把他,以及问一下长洛城情况,但忽然有个满头是血的家伙冲到他马前大喊:“三皇子殿下!您是三皇子高骊殿下对吗!属下守城二等军秦箸,今年正月十五见过您一面,现在长洛城中混进了大批云国和狄族人,恳请三殿下带兵平乱!”
高骊出生在北境军营里,每年才回几趟长洛,完全不清楚国都是个什么情况,听此只觉天方夜谭:“怎么会混进来?”
秦箸擦去满头的血,大喊道:“末将也不知道!”
高骊转头去看那个持快刀的少年,谁知几句话功夫,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周遭又开始激战,高骊只能按下寻人之心,漆黑的枪尖指向秦箸:“带路!”
前方,谢漆早已用轻功跑远,从正东街跃进东南一街时脚下一错,险些摔下屋檐去,只好就地刹住停下。
他边吐血边从衣服夹层里找急治的药,服了几颗金石丹也用了金疮药,包扎好伤口后抬眼看高骊所在的方位,隔了半条街还能听见那群从北境来的杂牌军的大吼,嗓门跟刀一样铁打似的,只听这气势都令人闻风丧胆,想来云国和狄族人正面对上他们也讨不到好。
谢漆松下一口气,以袖擦玄漆刀,今夜挥刀到极限,虎口发麻渗血,但刀还是好刀,不见一丝残损豁口。月光倾泻下来时,谢漆从爱刀上看到自己倒映出的双眼,心弦又绷紧了。
今夜才过去一半,接下来他要怎么走?
谢漆不敢多喘息休息,佩好爱刀继续跑,吹了低低的哨声,很快便看到大宛夹着翅膀不太灵便地飞来和他汇合。
大宛飞到他头顶上叫了两声,谢漆捏住它,解开它的鹰爪钩,给它的翅膀上了药,而后一把将它塞进破破烂烂的衣服里,下巴还磕了它脑袋一下:“乖儿子,今晚累坏了,先到爹的怀里休息一下。”
大宛呆呆地转动一会脑袋,半晌才把翅膀收得更紧,缩成一只芦花鸡似的。
“待会你再帮爹联系那十六个弟弟妹妹。”谢漆一手托住鼓鼓的衣服,“咱们爷俩回烛梦楼去,把那个六皇子捞出来,爹想到接下来怎么做了。”
谢漆刚才对上那个暴君的眼神时,内心涌现过对四年后死亡的恐惧,更动过扔下一切趁乱逃出长洛城的念头,想趁此机会逃到天涯海角,甩开霜刃阁和长洛城的阴影。
但那念头也只是一瞬。
霜刃阁下还有一个网罗阁,想脱离出来难比登天,而且他还没查清许多重中之重的事情,还有执念不能放下,也还有宿仇,没有报。
“儿子,你说,高瑱和高沅那两个狗东西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宛说:“咕。”
谢漆揉揉大宛,边跑边凝重地回忆,高沅身边的影奴是绛级,叫方贝贝,是个好人,但也不好过。前世的这个晚上,他也是舍命保护高沅,受了一身的伤,因冲进火里救高沅,左臂被烧得不成样子,一只眼睛受了重伤,后来怎么治都不得其法,最后盲了一眼。高沅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好时会摸着方贝贝的盲眼心疼地吹风,不好时就将他踹在地上,死命地碾他的左手。
谢漆最初被送到高沅那里时经受了一轮折磨,方贝贝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然而不久后,方贝贝就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死了。
谢漆和他半是同僚半是弦外知音,知道他死时暗自烧了纸钱,结果被高沅发现,又是一轮酷刑。
今夜因为自己的重生,有些事情到底是被改变了,谢漆只能暗自祈祷方贝贝那家伙受的伤少一点,别护高沅护得那么拼命,不值得,他不是良主,是刻薄寡恩的疯狗。
至于高瑱,谢漆曾经真心当他是明主良主,舍命保护了七年,到头来发现,他不过是口蜜腹剑的猪狗。
今夜虽然没有去保护他,但谢漆相信以韩家的势力,高瑱死不了,但要想和上辈子一样被他护得毫发无伤,那是决计不可能。
一想到高瑱和高沅谢漆就如鲠在喉,如刺在骨,忍不住想吐,更忍不住想拔刀。
今夜翻篇后,“韩宋云狄门”的影响才刚开始,镇南王世子吴攸将会带领吴家凌驾其他世家权贵,极力拥护高骊当新帝,其他世家虽然不得已妥协,但也提出另外的要求,要高骊立剩下的皇弟为储。在七大世家的权力洗牌下,皇储全部都是棋子,围绕东宫位置的争斗,更是兵不血刃的硝烟。
谢漆当时是高瑱的影奴,便是大棋子的小棋子,轻功再好也跳不出旋涡。
一入霜刃阁,他的一生便脱不下影奴的身份,重来一次,谢漆第一个的愿望就是脱离“高瑱之奴”和“高沅之奴”的身份。
谢漆边想边赶去烛梦楼,眼下东区有高骊平定,西区却是翻倍的战乱,云国和狄族的大半精锐都布在西区,目的是杀皇室与权贵,此时敌人几乎都涌去了宫城。
谢漆一进西区便看到主街上有世家的各色私兵,七大家之中的何家、姜家派重兵围宅保护本家,对宫城、平民视若无睹;梁家因为有高沅,发动七成私兵去解宫城之危;吴家当下是吴攸做主,郭家追随吴家,都舍了本家冲去救宫城。至于造反的宋家、本来预备今夜拥护韩贵妃登后的韩家,本宅已然是空壳子。
谢漆避开耳目绕去烛梦楼,远远看到烛梦楼门户紧闭,花灯全熄,门前一个守卫都没有,他便捏出怀里的大宛,交代它去召唤十六个小影奴的黑鹰,小影奴接到鹰的讯息自然明白。
大宛风一般飞去,谢漆紧赶慢赶跑到烛梦楼时,身上的伤口半数裂开,他撑着一口气跃上烛梦楼后门的高墙,往下一看,竟看到先前令他倍感熟悉的谢红泪。
她提着一盏熄灭的花灯静静伫立在花院中,仰头望着月,轻声在不住说着什么。
谢漆觉得奇怪,竖起耳朵听仔细了,听到谢红泪喃喃道:“母亲,父长,仇人已死,报应不爽,我只恨不能手刃仇人,以平这二十年的滔天恨意。”
谢红泪对月轻声诉说半晌,声音细细颤着。
谢漆愈发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的心也随着谢红泪的哽咽而难受,无措之时,有一男子托着一点小烛火匆匆赶到她身边:“姐姐,鸨娘在找你。”
“知道了,走吧。”谢红泪拭去泪水,拂袖而去,仪态端方如世家子。
谢漆怔怔地看她离去,心中更觉异样,默默记下这个来历恐怕不寻常的女子。
毕竟这可是未来暴君的红颜知己,多知道些有关暴君的情报总归没错……
谢漆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霹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忽然想起那高骊因为生母是狄族俘虏,从前在皇子之中最不受待见,二十多年来都遭冷落,流落在外驻扎北境,一回宫城连寝殿都没有。没人把他当皇室看待,其他皇子全部有影奴,独他没有。
“这不就给我钻空子了吗?”谢漆琢磨起这念头的可行性来,但一想到后来高骊的暴君之名便犹豫了,“万一他是个更甚的变态,那可大大不好。”
他把念头埋进心里,蒙了面屏息跳进烛梦楼,循着记忆到高琪所在的三楼厢房,屈指一叩窗,小影奴便给他开了。
“大人!”屋内没有点灯,小影奴们全都抽刀作镜反光,见到他先是激动,继而慌起来,“您受伤了!”
谢漆蒙了面,只是小影奴嗅觉灵敏,个个闻到他身上鲜血混着药的气息。他摆摆右手说没事,反问起时间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人,亥时五刻了!”
谢漆看着十六个活蹦乱跳的属下都安康,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小影奴的头顶。
前世此时他们已经死了一半了。
今世大幸。
谢漆眨眨眼,扭头看到那狄族美妇人已被小影奴劈晕,再看高琪,这位六皇子瑟缩着不住掉眼泪,可怜得像只兔子,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高琪看到他,吸了把鼻涕,泪珠蹦得更欢了:“今晚、今晚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哦。”谢漆逗一句,又指着那美妇人问小影奴:“有在她身上搜出什么信物吗?”
小影奴中的少女出列,一脸愧疚地回答:“大人,都搜过了,没找到。”
谢漆一下子想到谢红泪后来效忠于权臣吴攸的关系,便放弃了在那美妇人身上找情报:“不用道歉,反正这里也不是我们能轻易渗透的地方。”
说罢他走到高琪面前,半蹲在他面前,认真地审视他。
高琪愈发害怕,在凳子上不住后仰,左右环顾着叫:“罗海,罗海……”
“六殿下别怕。”谢漆按住他的手,放轻了语气,“现在我就带你回去找罗海。只不过,殿下要做好准备,今夜过后,殿下所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烟消云散,如果殿下运气不好,或许连罗海也会彻底失去。”
高琪的脸失去血色:“为……为什么?”
“先到我背上来。”谢漆说着就把他拉到背上去,接好骨头的左臂发疼,他便单手托住,“抓好我,你不能藏匿在这里等到被发现,待回到宫城,我会告诉你怎么活下去。”
高琪发着抖追问:“那我的、我的罗海呢?”
谢漆心里微微一动:“那要看你怎么做。”
十七个影奴带着一个尊贵的拖油瓶屏息从烛梦楼的窗户里跳出,偌大的烛梦楼此时没有点一盏灯,寂静中隐约躁动,不详至极。
谢漆照旧带头引路,无声无息地跳出烛梦楼时,天空中出现了大宛和十六只黑鹰的身影。
他背着高琪带着小影奴挑着路返回宫城,每跑一段路他就吹一声哨声,大宛在空中长啼呼应,十六只黑鹰也跟着长啼,地上的人可能听不到高空上的鹰啸,但鹰的同类能。
谢漆希望高骊的海东青不止有利爪。
长洛城东区,高骊骑着马,漆黑长枪在地面划出一道罡风,他在马上大开大合地掀翻挡路的云国人,那些敌军发现根本挡不住他们时,迅速取出藏在身上的烟花点燃,一道又一道代表失败撤退的黄色烟花绽开。
高骊眉头紧锁地望着那些烟花,用长枪挑住在周围大吼着杀敌的秦箸,勾住他的后领一把拖过来,打断了他费嗓子的输出:“秦将军,不要在这恋战,你知道宫城那边什么情况吗?”
秦箸楞了楞:“对不起殿下!属下不是将军,我也不知道宫城的情况,我只是个守城的二等兵。”
“那你知道那个转动机关绞盘的黑衣少年是谁吗?”
秦箸更楞了:“属下没在城楼上守,不知道。”
高骊顿时烦躁起来,一烦躁他就收不住力气,有敌军见他们僵持,大喝着举刀过来,高骊手中长枪一挑,像甩糖葫芦的核一样把敌军甩出数丈远,敌军在地上风火轮似地滚,不停地撞开人,竟生生滚出了一条路。
一时间,正东街陷入了一阵恐惧的死寂。
云国人看着地面上长长的人形擦痕,率先尖叫起来:“怪物,怪物!”
高骊抿唇,这时他听到半空中响起了小黑的大叫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小黑在空中翻跟斗似的疯转,而后箭一般朝西南方向飞去。
他立即策马追上,漆黑长枪在地上拖出锐利的金属声,敌军骤然吓得边大叫边逃跑,“怪物”之声此起彼伏。
身后的士兵见敌人不战而逃顿时欢呼着吹口哨,只有高骊一点也不痛快。
力气大点怎么了?
力气大点怎么了!

谢漆背着高琪赶了好一会路,离开烛梦楼所在的西南一街时突然压制不住内伤,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跪倒,蒙面的布料一扯开,血便吐了满地。
“玄漆大人!”小影奴惊骇下冲上前去搀扶他,二话不说把高琪扒拉下来换到自己背上去。
“拿金石丹给我。”
另一个小影奴迅速掏出金石丹的药瓶扑到他跟前奉上:“大人!药在这里,您还好吗?”
谢漆剧烈地喘了片刻,低头直接咬开药瓶的盖子,咬住瓶颈一仰头,一瓶药咕咚咚地全被他吞咽下去。
一吃完,他甩过脑袋把药瓶扔出去,其他人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谢漆面不改色地擦过下巴的血,沙哑道:“时间紧急,继续走。”
小影奴战战兢兢应了是,但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背高琪,他便跟在高琪身边。
“玄漆……玄漆……”高琪在小影奴背上颠得脑袋直晃,还坚持着要和他说话,“我记得罗海说过,这个名字是、是五哥的……呃!”
谢漆嘲笑他:“跑路还说话,肯定咬到舌头。”
高琪眼泪汪汪的,但还不肯罢休:“你是玄漆……那你为什么不去跟着五哥,你为什么要打晕罗海,把我带出去又带回来?你还说我处境会不好,到底怎么回事啊……”
高琪一问,谢漆便感觉到十六个小影奴也竖起耳朵,他先抬头吹哨声指引大宛,十七只鹰继续长啼,他才低头看路,想时机已到,便斟酌言语。
“因为六殿下你的母族,世家当中的宋家,今晚串通狄族人、还有云国人造反了。”
小影奴险些摔个狗吃屎,高琪尖叫一声“不可能”后,更结实地咬到了嘴巴。
“千真万确。”谢漆冷了声音,“罗海就是奉你母妃的命令,准备护送你从暗门出宫,到烛梦楼去避风头,不信待会见到他你自己问。如果宋家成事,你就会被他们推上皇位,如果宋家失败,他们会被判处极刑,而你确实年少无能、一无所知,新帝看在你是兄弟的份上不会杀你,但会拿你身边的影奴开刀,罗海他们会做你的替死鬼,受一千刀的剐刑,死得只剩一副骨架。”
高琪嘴巴里淌着血,两眼呆滞。
“宋家已经完了。”谢漆再给当头一棒,“三皇子高骊支援的军队已经赶到,其他世家也回过神来,六殿下,你的母家已经彻底完了。弑君罪、造反罪、通敌罪、叛国罪,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下场。你救不了宋家的任何人,你母妃、外祖、舅舅等全部必死无疑,而且会钉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你唯一能做的只是自救,你如果救不了自己,罗海他们必定会处以极刑,生不如死地惨死。”
高琪的泪水涌出来,骤然爆哭。
谢漆任他哭,穿过西南二街时绕小路去宫城的西南望角楼,现在敌军的全部火力估计都在对准四个宫门,西南角这边偏之又偏,一路上遇不到几个人。
到得望角楼,谢漆取出飞钩索,宫墙高不说,砖滑瓦脆,没法用飞钩索钉住,他们费大劲攀爬的是高且斜的望角楼。
谢漆担心小影奴撑不住,把高琪抓到了自己背上绑好。高琪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爆哭得缺氧,倏忽一阵狂风来,谢漆左手一抖抓不稳飞钩索,两个人像荡秋千一般在半空飘,彻底把高琪吓醒了。
“你不妨看看脚下的悬空。”谢漆单手抓紧飞钩索,“很害怕对不对?怕就对了。你姓高,走的就是这样无形的悬空路,你母妃他们已经踏空掉下去了,现在你还有贱命一条的影奴们保护,等影奴们都没了,你大约会摔得不成人形。”
高琪和他之间只有一段绑紧的绳索,命悬一线的绝境让他止住了眼泪:“玄漆……玄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谢漆忍不住扯扯嘴角:“殿下把眼泪流干净就谢天谢地了,我的后领和后背已经全湿了。”
上面的小影奴垂下来帮忙,谢漆有些羞赧于自己的失手,鼓足干劲一口气顺着飞钩索攀爬上望角楼,全员跃进楼中梁,再借着楼中柱跃到地面去,幸好罗海和其他十六个小影奴还在原地倒地不起,没有外人闯进这偏僻的一隅。
谢漆把高琪放到地面去,活动了一阵筋骨后,低头看向他:“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得和宋家割席。来日你得用刚才爆哭的劲跪在你父皇的棺椁前,大哭特哭,哭到呕血,再呕着血自述宋家的罪行,再以头抢地做自戕状,把忏悔演得遍体鳞伤,他们才能给你一条生路。”
谢漆把一路上斟酌的怎么和宋家割席的想法告诉他,高琪一字一字地听着,不时抹去眼泪,最后沙哑地问他:“玄漆,你为什么帮我们?”
谢漆冷冷道:“我走一步看一步,帮的是我和我的人,你不过是顺手。”
高琪又擦通红的眼睛,一撩衣竟扑通跪在他面前,给他们咚咚地磕头:“我相信你,玄漆,如果……如果我明天、后天活不了,求求你捞一把罗海,宋家大错特错了,可罗海只是奉命保护我,他跟了我四年,他没有造反通敌,他不该因为我们死,玄漆,求求你……”
谢漆张不开口,他自身难保,他只是忽然很羡慕。
“我尽力。”谢漆走去拎起罗海,对准他的一处穴位猛地赠予一拳,把罗海打得痉挛着醒来。
高琪扑过去抓住罗海,随后埋进了他的怀抱里,像蜗牛找到了世上最后的壳。
谢漆转过身,低声叮嘱小影奴们其他的任务,待叮嘱完,高琪还没说完,他便去看望角楼的南墙,等高琪把一切告诉罗海,让罗海来把这面南墙的暗门彻底打开。
只是等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下心口的郁气,唇角悄无声息地沁出血来。
为什么。
谢漆想不通。
他待高瑱只会比罗海待高琪更胜百千,他不明白高瑱是怎么做到那么绝的。
“谢漆。”
身后罗海叫了他的名字而非代号,谢漆擦过唇边血回头,罗海把高琪搂着抱在胸前,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罗海天生木着脸,但眼神里透着恳求,“可是一切如你所说,如果宋家今晚失败,普天之下再没有六殿下的容身之地。我们愿意按照你说的一试,可如果还是不成,请你尽力救一把六殿下,罪责放在我们身上就够了。”
高琪要挣出来,被罗海摸着脑袋安慰:“影奴的命就该这样用,我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
谢漆嘴唇动了动,应了好。
罗海这才松开高琪,提起绛海刀朝南墙走去,一边操控着南墙的机关,一边反手握紧绛海刀:“贵妃娘娘告诉我这里有机关设计的暗门,但它只能短暂地开一会,要想恭请三殿下顺利地进宫城,门得洞开。”
谢漆当即懂了,也反手握紧了玄漆刀:“你准备劈碎机关开门?可行吗?若可行我来打下手。”
罗海嗯了一声:“可行的,但你有不少伤,别逞强。其他人退开点。”
话落,机括声响起来,南墙暗门缓缓打开,众人看着那门开到最大,罗海在此时起重刀,手臂肌肉绷得线条凌厉,只见寒光如闪电,霹雳声轰然炸开。
谢漆从前在霜刃阁时会臭美,喜欢和其他影奴比刀的帅美,众人之中,他认为自己的玄漆刀最完美,张忘的玄忘刀最飘逸,方贝贝的绛贝刀最均衡,罗海的绛海刀最笨重。
但此刻他看着绛海刀劈墙如砍柴,莫名悟到了一种笨重暴虐之美。
罗海的重刀有惊人威力,但失在不够快,机关残块喷出来的架势和暗器没两样,一被划到便是皮肉横飞,谢漆上前用快刀辅助,两人一沉一轻,拆迁拆得高速高效,机关碎屑的喷溅如金属猛兽的崩塌。
很快,暗门被拆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宫城外的月光倾泻进来,大宛带着十六个小弟小妹正在高空上盘旋长啸。
谢漆和罗海不约而同地把刀支在地上撑住身体,仰头看月与鹰。
谢漆抿紧唇。
他重生的今夜太紧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是护住了小影奴和鹰,从死士手里截获一枚破军炮,再是赴了青龙门,还遥遥见了未来的暴君一面。
他确信高骊一定会带军平定东区,而后赶到宫城来。前世高骊走的是寻常路,直接从宫城的东门闯入,正面拉开战场,但他来不及回神,长洛城门的敌军不是重头戏,宫城里的敌军才是精锐。
是以他后来虽然连同吴家成功平定了宫城,自己的部队却损失惨重,直接导致登帝后手下只有极少心腹肱骨。后来心腹又被清空,直接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日渐养成多疑暴戾的癫狂状。
谢漆在赶向烛梦楼时斟酌过接下来的步伐,既然宋家留了一道生门给高琪,就该让这生门变成高琪的后续生路。
他想把高骊引到这道暗门的捷径来。高骊的海东青是鹰中霸主,是他最可靠的斥候,只要海东青听见了大宛它们的长啸,不管怎么说都会注意到这个方向。
它如果能跟着大宛飞来,高骊就能跟着海东青,顺着谢漆他们走过的安全路到这宫城的西南望角楼来,通过这道暗门进宫城,到敌军后方伏击。
这样一来,高骊能减少部下的损失,高琪来日可以向吴攸为主的世家忏悔认罪,坚称自己无辜,是直到这个晚上才知道宋家要造反。他可以说当罗海要带他从这道暗门离开时,他才得知宋家犯下滔天大罪,是他坚决不走,还派罗海到外面去通风报信,想的是大义灭亲,寻求外援来解救宫城。
在谢漆设想的剧本里,他确实给了高琪别无选择的生路,同时也是想要把自己兜进去,给他今天晚上种种未卜先知的行径做一个解释。
今夜平息后,作为高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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