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瑢还是头一次在梦中世界里见到这么多路人NPC,上一次还是在方记茶庄。
他知道梦中世界的NPC并不能留下记忆,所以并没在意,他上前一步,接住小皇子。
小皇子抱住周元瑢的腰,扬起可爱的笑脸:“仙人,今天来的好早啊!”
“今天没什么事。”周元瑢笑着揉了揉小皇子的脑袋。
“是吗?那仙人陪我在宫里转一转吧。”小皇子松开周元瑢的腰,改为拉起他的手,沿着长廊走过去,“我知道有一个秘密的道路,可以上到庆阳宫的屋顶,我们去那里看风景吧。”
“好啊。”
在小皇子的引领下,周元瑢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宫殿,他看到许多金制的烛台,绣着金线的薄纱,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影中的家具,无不显示着权力巅峰的人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
即便如此,让他们拿出九牛一毛,给老百姓修一修下水道,他们也不愿意。
周元瑢心内叹息。
不一会儿,小皇子带着周元瑢从梯子爬上屋顶,夜幕下的皇宫铺展在周元瑢视野中。
“看,好看吗!”小皇子兴高采烈地引着周元瑢去看,仿佛在展示一件他刚刚得到的瑰宝。
周元瑢眺望着灯火照耀中的皇宫,确实有种震撼人心的美。
不过,更多的是与普通民居相比,与京城中那些制度狭小的街坊,一道晚上就漆黑一片的道路,比起这些,皇宫确实非常豪华。
但是……
他抬起头,看向天上的银河。
古代的银河,真是壮观啊。
魏玄极期待地等待着他的仙人,对他献给他的这份惊喜,做出的反应。
周元瑢能够进入庆阳宫,并不是一个巧合。
那是魏玄极刻意为之的结果。
前些日子那一次,他在寻周元瑢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可以调用仙人的法器,将京城的地图召唤出来。
他便利用仙人不在的时间,一次次练习,直到逐渐掌握了控制地图的诀窍。
仙人的地图中,大部分地点都是不对魏玄极开放的。
但是,如果是魏玄极自己发现的地点,则可以被他启用。
也就是说,只要他把庆阳宫的细节全部记在脑子里,就可以在地图上创建一个庆阳宫,他可以把仙人降落的初始地点设置在那里,就像他曾经把初始地点设置在【冷宫后面的荒草院落】……以及【充满浴桶的房间】一样。
经过多次试验,魏玄极成功了。
现在,他可以让仙人降落在他已经补充好全部细节的【庆阳宫】,虽然,他并不住在这里。
魏玄极兴致勃勃地望着周元瑢,想象着周元瑢会非常喜欢这个地方,那么以后,他还可以开发出更多地点……
可是,周元瑢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惊喜,他只是眺望了一下皇宫夜晚的灯火,就把目光往上看去。
那里是银河。
魏玄极心中顿时冒出一个让他有点慌的念头。
仙人,是在想念自己的老家吗?
人间的繁华,永远没有天上的银河漂亮。
魏玄极的目光随着周元瑢往上看去。
冬天的夜空中,空明无云,月亮明净,繁星如星河中的沙,数之不尽。
相比于那壮丽无匹的夜空,脚下这一片人间灯火,确实黯然失色。
“仙人……”魏玄极有点后悔带周元瑢上来了,他拉了拉周元瑢的袖子角,“我有点冷,我们下去吧。”
周元瑢望着天空:“上面确实挺冷,不过星星真好看啊。”
两人从屋顶下来,回到燃烧着上好银霜炭的室内,坐在软榻上。
“你住的这地方确实不错。”周元瑢感觉身上暖呼呼的,十分舒服,“看来,你来到庆阳宫是个正确的选择。”
“嗯,仙人放心吧,我在宫里一切都好。”魏玄极从软榻上跳下去,打开软榻边上的大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厚厚的羊毛毯子,回到周元瑢身边。
小孩撑起毯子,和周元瑢一人一边,裹在一起。
“嘿嘿。”魏玄极转过头,冲周元瑢一笑,左边的小酒窝扬起来。
周元瑢也冲小孩笑,暂时忘掉白天奏折没过的烦恼。
“对了,仙人,你前些天不是说将作监要重新修建地下排水管道吗?”魏玄极想起来,“你还因为那件事回来迟了。”
周元瑢没想到魏玄极会提起这件事。
“怎么,现在又不忙了呢?”魏玄极觉察到这前后不一致之处,“奏折已经递上来了吗?我记得今天是大朝会,如果仙人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说明奏折已经拟完了吧?”
周元瑢沉吟了一下:“你猜的没错,不过,我的工作,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也不必去关注这个。”
魏玄极黑漆漆的眼睛里笑意淡去:“仙人为什么这样说,我说过,仙人的事,就是我的事,所有关于仙人的事,我都感兴趣。”
“唉,”周元瑢侧过头,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崽,“我是叫你去关注奏折,去了解实际问题是如何解决的,但是并没有让你去左右皇上的想法,事实上,皇上的想法也是无法左右的,而且,一旦被皇上发现你有这方面意图,就会对你产生反感。”
周元瑢还能不知道魏玄极想干什么吗,想帮他说话,想让他施展才能,在将作监乃至少府寺站稳脚跟。
可是,魏玄极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呢,不能做这种本末倒置的事。
“仙人无所不知,可是,在我父皇的性格脾气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当然不会采用惹人厌烦的方式去影响我父皇,让他改变主意,而且我父皇也不是那种会被人影响的人。”说到这里,魏玄极顿了顿,开平帝确实不会被其他人影响,可是却常常被大皇子影响,他这话也不尽然对。
“你知道就好,所以,将作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周元瑢笑着摇摇头。
魏玄极紧抿着嘴唇,没有表态。
翌日,五经博士的经筵上。
四位皇子列座下方,五经博士高居台上,皇上的位置则在五经博士右边,既可以近距离和五经博士讨论经义,也可以俯视下面的皇子们。
自从秋猎结束后,二皇子便获准旁听五经博士的经筵,他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态度之积极,倒比大皇子还要到位。
只是,二皇子毕竟基础不牢,大皇子病愈之后,重回经筵,两相对比,这一差距就更加明显。
开平帝目光犀利,当然能看得出,大皇子是故意在打压二皇子,二皇子读什么书,他就不问什么书,从旁的书中引经据典,说得二皇子哑口无言,场面非常尴尬。
不过,开平帝是不会阻止自己的儿子们互相竞争的,竞争可以让人更快地进步。
现在看来,事实确实如此,二皇子一改之前的鲁莽无知,有一些时候已经可以对五经博士的提问做出颇有见地的回答,和大皇子的引经据典不同,二皇子会结合一些实际中发生的事,去分析和印证经义,这让开平帝非常惊喜。
今日,五经博士提起《史通》中,十国之乱期间,梁国公违背天理,做了许多恶事,上天降下九罚,令梁国灭国。
这个故事非常有戏剧性,因此,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听得津津有味。
气氛正在融洽之时,五经博士问众皇子有什么想法要谈。
大皇子站起身来,向皇上行礼,向五经博士行礼,而后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将梁国九罚与其他历史事件相结合,互相印证,又介绍了历史上许多经学大家对九罚的释义,展现出扎实的学识功底。
“我认为,天降九罚,是与梁国公的行为一一对应的,而其中最重的惩罚,也就是在井水中出现疫病,喝了的人都会死去,一夜之间,京城里所有的井水都带有那种疫病,这不能不说,一种非常惨烈的天罚。”大皇子感慨了一声,接着,他的目光移向一边面无表情的蓝衣少年,“二弟,听说你近日也在读《史通》,不知道对这一天罚,有什么想法,根据先圣对这一天罚的注释,这可能是暗指梁国公在井水中下毒,毒害他的亲兄弟,这一项罪行。”
大皇子说罢,充满恶意地冲他的二弟一笑,坐了下来。
“确实有这种说法。”五经博士点点头,“没想到大殿下如此博闻强识。”
开平帝微微皱眉:“说这个做什么,没有根据的事。”
他不大喜欢谈论兄弟阋墙之类的事情,总觉得自己儿子们不会干出这样的事,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这样的事。
“嗯,既然皇上这样说,那就……”五经博士整理书卷,准备进入下一节。
正在这时,二皇子魏玄极站了起来。
“父皇,博士。”他也向上面两人行礼,而后转向大皇子,“皇兄既然问我这件事,我确实有一些想法,最近在看《史通》,也在看一些别的书,互相参正,略有所得。”
“哦?”大皇子正巴不得魏玄极多说两句,不管他说什么,只要是关于这个话题,皇上一定都会感到厌烦。
“《伤病论》中说到,疫病通过多种方式传播,有蚊虫叮咬,有空气漂浮,也有水源污染,一般前两种的传播速度,都没有第三种快,所以《史通》中说梁国三天之内,瘟疫通过水井扩散,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人能逃得过,这也是符合《伤病论》中关于水井传播的论述是的。”
大皇子一愣,没想到,这个狗屁不通的魏玄极,竟然跟他说起医理来了?
“此乃天罚,当然非同一般!”大皇子不快。
“说下去,这说法倒是有趣。”开平帝饶有兴致地吩咐道。
大皇子见状,吃了个瘪,恼火地看着魏玄极,看这个粗鲁的文盲还能怎么编。
“不过,水井传播疫病,还是比较少见的,一般都出现在乱世,所以被许多史书当成天罚来记录。”魏玄极说道。
“哦?为什么水井传播疫病,多出现在乱世呢?”开平帝问道。
“启禀父皇,这是因为,治世之中,城市治理的比较好,有专人负责道路整修,排水疏通,城市里的垃圾和污水都能及时地排到城外去,不会堆放在城市里,向地下渗透。”魏玄极平铺直叙地介绍道,并没有任何炫耀或刁难的意味,因此,他的话明白晓畅,很容易理解接受,“而在乱世之中,底层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没有人去管城市环境如何,再加上饥饿冻馁,城市里每天都在死人,这些疾病传播的根源,与污浊的环境混合在一起,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与其说,水井传播疫病是天罚,不如说是人祸。”魏玄极总结道。
开平帝轻轻拍了拍座椅的扶手,陷入沉思。
大皇子笑了起来:“你这说法倒是有趣,是在什么稗官野史上看到的?”
魏玄极没有理睬大皇子的挑衅,继续向开平帝禀告:“皇亲国戚,黎民百姓,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都喝着一样的水,呼吸着一样的气,没有说外面下雨,宫里就晴天的,归根结底,治理好城市,让百姓过的舒服,也是皇家的福气。”
魏玄极没有再多说,他坐了下去。
开平帝“嗯”了一声,抬起手指,示意五经博士继续讲。
水井,排水,瘟疫……
他的目光落在手边的白瓷茶杯上,泡茶用的水是融雪水,并没有什么异味,不过,他曾见过下雨天宫道低洼处聚集的积水,水中有一股特殊的臭味,有时候,开平帝也会在下雨天之前闻到那股味道。
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地下水、水井都是相通的,所以,百姓和皇亲,没有人能幸免。
他好像记得,少府寺的谁似乎递上来过这么一份奏折,是有关大相国寺的排水管道铺设的。
佛门重地,怎么能随便挖起来铺设管道呢,这个虞慎也是太不会挑地方了。
不过,排水管道也不能不铺,大环境变得污浊,谁都逃不了,最后还要被史家扣一个天罚的帽子。
开平帝眯起眼睛。
隔日,皇上批复的奏折,送到了尚书台。
皇上十分欣赏少府寺能解决实际民生问题的议题,接下来就由少府寺将作监来主持这项工程,其他部门配合,可以从大相国寺开始,但不能惊动僧人们的起居生活,一切工程,都需要得到住持梵音的许可。
“将作监的奏折批复了!皇上命令将作监全权负责此事,其他部门支持!”
“咦?不对啊,前天大朝会的时候,不是说没通过吗?”
“大朝会上只是没有当时批复,并不是说没通过啊!这不是皇上回去深思熟虑的两日,郑重其事地给了答复吗!”
“现在可好,将作监要发达了!”
周元瑢一早走进少府寺时,就听见议论声不绝于耳。
他稍微留心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没想到,好消息传来的这么快,本来前天他们还以为犯了皇上的忌讳。
周元瑢加快步伐,往将作监的院落去,两边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注视着周元瑢走过去。
“这就是今年将作监的状元啊!”
“听说还是前朝余孽周家的儿子呢。”
“呸,什么前朝余孽,人家现在是虞上卿和董大人眼前的红人!”
周元瑢听着这些话,也就是笑笑,走进将作监正堂后,董方规从桌案后面站了起来:“周常侍,快过来!快过来呀!”
在董大人的带领下,将作监全体召开了一次会议,主题就是这次大相国寺的排水管道工程。
“这次工程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如果失败了,就没有后续了,所以我们必须得成功。”董大人严肃道。
众人轰然称是,董大人把相关资料发了下去,分了工,只叫周元瑢和董方规留下。
董大人将皇上的批复,对两人复述了一遍。
“你们听出重点来了么?一切行动,都需要梵音大师的同意。”董大人说道。
“这没什么问题,我们之前也请示过梵音大师了。”董方规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总之,还是谨慎些好,梵音大师德高望重,连皇上都会听他的话。我回来仔细考虑了一下,选择大相国寺还是太冒险了。”董大人沉声道,“不过,既然皇上准许了我们的方案,我们就照办吧,尽量避开大相国寺的部分,把主体建设在净琉璃街上。”
“董大人,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周元瑢道。
“哦?”董大人有些意外,周元瑢一向谨慎稳妥,怎么会对他的叮嘱提出异议。
“如果皇上认为大相国寺不能动,为什么要通过我们的方案呢?”周元瑢反问道,“皇上完全可以让我们重新选一个地点。”
董大人一怔,他一向为人耿直,说好听了就是直率,说难听了就是脑子不会转弯,他能做到将作监的位置,一方面和他的实力有关,一方面多亏了虞上卿的鼎力举荐与密切配合。
所以,听到皇上的批复之后,董大人并没有细想,只是按照虞上卿叮嘱他的,尽力规避风险。
规避风险,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去碰那个风险,这样他们也不用请示梵音大师,也不用动大相国寺的土,事情也能办下来。
董大人想的好,到了周元瑢这里,却一句话把他问住了。
是啊,如果皇上认为在大相国寺修排水管道不合适,为什么不让他们重新选址呢?
“修排水管道,是一定要把地面挖开的,而且不止挖开表层,要至少向下延伸两至三米,主排水管道甚至更深。”周元瑢用炭笔在纸上画出简单的深度示意,“所以,在施工的过程中,是一定会干扰到附近生活的人们的。”
“你的意思是?”董大人问道。
“如果我们要建设涵盖全城的排水管道,就不能回避任何地方,大相国寺只是个开始,”周元瑢顿了顿,“修排水管道本身没有什么难的,难的是如何取得各方的许可……我猜,皇上是想让我们试一试,能不能成功地在大相国寺建立排水系统。”
董大人和董方规面露恍然之色。
“周常侍,你真是令人意外,本以为你精于画图和计算,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没想到,在揣摩上意方面,比我这个老监事还要熟练。”董大人感慨道。
周元瑢笑着谦虚了两句,他想,虽然甲方爸爸们没有皇帝那样的生杀大权,但是在心思敏感纤细、思虑九曲回肠方面,都是一样的,一理通百理通。
“这样吧,我们说了也不作数,我去同虞上卿说一说,看看他是什么意思。”董大人说道。
“自然。”周元瑢应道,他见董大人要站起来,去找虞上卿,忽然想起一事,追问道,“董大人,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会改变心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