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风霁月?高风峻节?
他嫌弃世人的爱太庸俗,他以为怀雍会是他的知己,他压抑自己拒绝怀雍,他觉得怀雍是不一样的,他和怀雍之间更是不一样的。
他认定他们之间可以一直保持超越凡尘、最是风雅高尚、不被玷污的爱。
哭与笑在他的脸上扭曲,他知道自己的脸现下是如何的丑陋,可他连把被绑在背后的手抽出来捂住自己的脸都做不到。
只能任由旁人随意地将他的自尊踩在地上践踏。
都这样了。
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想和怀雍共赴黄泉。
卢敬锡决烈地想。
如此一来,他是不是也算赢了赫连夜一场?
可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帝忽地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他明白了。
“哦,原来不是你啊。”
皇帝说。
当然,他并不为自己弄错了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雷霆雨露,俱是皇恩。
“你对雍儿还真是一往情深啊,你什么都知道吧,都要没命了还帮他瞒着。”
“雍儿天天往你那跑,还时常提携于你,甚至留宿在你家,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
这两声笑让卢敬锡脸红到憋紫。
他耻辱至极,浑身发抖。
紧接着,怀雍看见父皇转向自己,笃定地说:“是赫连夜。”
并不问他是不是,而是就这样确认了。
怀雍摇头:“不是。”
父皇听不见他的话,兀自在地上焦躁踱步起来,自顾自地说:“赫连夜,果然是赫连夜,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那个小畜生!他既与你有了私情,还敢当众答应朕要给他赐婚的事!他把朕当成什么,把你当成什么!”
杀气渐浓,他那本来就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顿时更红了,气得咬牙切齿。
怀雍心脏狂跳,赶紧扑过去抱住父皇的腿,已顾不上其他,只能咬死说:“不是赫连夜,也不是卢敬锡,不是他们,他们与我关系这么近,儿臣哪敢在您眼皮子底下是不是?是儿臣之前出门,与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一见钟情,一时糊涂做下错事,父皇,父皇,求求您了!”
穆姑姑也这样说了,他想,父皇总归还是怜惜他的。
应当是这样。
可话都没落地,父皇抬脚剁在他的肩膀上,怀雍一阵剧痛,觉得自己左肩估计是被踢得骨头裂开了。
“你这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贱东西,别以为朕真不舍得杀你!”
怀雍不敢再动,伏在地上,泪流不止。
父皇想来扶他,到底没走过来。
怀雍看见父皇似乎也哭了。
父皇疯了似的在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给砸了,像是痛心疾首、自责不已。
忽听锵琅一声。
怀雍抬头看见,父皇已将架上的宝剑拔出,提剑气势汹汹地走来。
怀雍不知道父皇究竟是要杀哪个,又或者全都要杀了,不顾身上的伤痛,他仓惶地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起来,再次扑向父皇:“父皇,父皇,求求您了。假如您要杀他们,您就先杀了我吧!”
父皇恨极了地问他:“怀雍啊怀雍,你太伤父皇的心了。你就这么爱赫连夜吗?他这样伤你,都不舍得把他给杀了吗?”
怀雍流着泪,在父皇的膝下仰起脸来。
当他再次看到此时此刻父皇的神情时,俄顷间,怀雍仿佛懂得了什么。
怀雍一咬牙,不再那样顺从,反而大逆不道地说:“父皇,您能玩男人,我为什么不可以?”
“您不能这样不公平,父皇,您可以找男宠,那我也可以找!”
屋内仍是一片死寂。
但父皇身上的杀气却像是瞬间被消融了,只是阴沉沉地低头看着他,拿他无可奈何地流泪。
父皇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又变得温柔了许多。
父皇伸手给他理了理鬓发:“你看看你,就穿了这两件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被人看见了多难看。”又给他擦眼泪,“别哭了。朕是你父皇,朕方才只是在说气话,朕还能真的舍得杀了你不成?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能让父皇这样伤心了。”
父皇又吩咐杜公公:“去把人带过来。”
要把赫连夜带来吗?
怀雍拼命在心底想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一救赫连夜。
就算,就算他不想和赫连夜相好了,他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赫连夜被父皇杀死啊!
父皇半扶半抱着他,在龙椅上坐下,把他当成小儿似的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心疼地说:“是父皇不好,父皇不该踢你,疼不疼?等下父皇就让太医来给你医治。”
正在怀雍满头是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杜公公已在门外又禀告道:“启禀皇上,人带来了。”
怀雍怕得又涌出眼泪,他伸手想要拉住父皇。
但走进来的人却不是赫连夜,而是父皇的那个小男宠羽客公子,一如先前几次见时的卑微,羽客公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根本不敢四处看。
刚要跪下见礼,就听见皇上的脚步声在向自己接近,皇上拎起他。
毫无铺垫地,他听见一道裂帛之声。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到一柄剑刺穿自己的心口。
皇帝看也不看他,把他杀了,拔出剑,随手把他像是垃圾一般扔在一旁。
皇帝走回怀雍面前,他的目光和煦许多,像是在说:你早跟父皇说你不喜欢他不就好了,不过是个玩意儿,杀了便杀了。
带血的剑被扔在怀雍面前。
父皇说:“好了,雍儿,现在轮到你了。”
第31章 私奔
怀雍人还呆愣地坐在龙椅上,双腿似是失去知觉,没有马上起身拿起剑,而是看向一旁倒在血泊中已然没有气息的尸体。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他压根没有反应得过来。
这人,这羽客公子……原名叫什么名字来着?
怀雍想了想,迟钝地记起来了,对,叫“沈明翊”——羽客是他进宫给父皇做禁脔之后再起的名字,世人大多都只知晓这个,已经忘却了他的原名。
怀雍并不喜欢这人。
他嫌恶父皇身边有个和自己年龄、相貌相仿的男宠,害自己被议论纷纷,也嫌恶对方不像他想象中的,最好是个张扬跋扈的角色,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讨厌对方。
可不是。
他其实知道沈明翊也挺可怜。
沈明翊原本是个小书生,虽说父母早亡,家资微寒,可是凭借芝兰玉树的身姿长相,说不定可以觅得一门亲事。
民间有钱人家独生女就爱找这种长得好、会读书又不是家中长子的男生。
很多人夸沈明翊有福气,能被皇上看重,成为皇上宠爱的玩物。
或许只有怀雍知道,这并非什么福气。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宫,又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父皇呢?
怀雍看向父皇。
父皇一点也不伤心,眼里唯有自己一人。
父皇朝他走来,站在他面前,怀雍随之仰起头来。
父皇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
剑很锋利,父皇的手没有沾上一丁点血,仍是宽厚温暖的。
怀雍却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反而身子一阵一阵止不住地发寒。
父皇温煦地哄他说:“既然你只是玩玩赫连夜,那就把他杀了吧。”
怀雍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给裹进了一团巨大的迷茫之中,这种迷茫让那些恐惧、伤心、排斥的情绪都被排斥在其中,他像是离魂在外,冷眼旁观地看待自己和父皇。
他听见自己麻木地说:“赫连将军的几个儿子就只剩下这个赫连夜还活着,赫连大将军是戍边之将,战功赫赫,若是杀了他唯一的嫡子,儿臣觉得会寒了三军的心。而赫连大将军本就包藏了不臣之心,若是这样说,说不定就给了他污蔑父皇,以致军中哗变的借口。”
父皇不高兴了,问他:“雍儿,你还是不舍得是吗?”
怀雍道:“儿臣认为小惩大诫即可,与其杀了赫连夜,不如把他废了,只留他一条命,将其圈养起来。如此一来,就算是赫连大将军也无话可说。”
说完,怀雍从龙椅上起来,去捡起地上的剑。
他口头上说得如此干脆,但是在拿起剑的一瞬间,手仍然颤抖个不停。
父皇走来,整个手掌抱住他的手似的握住,像是金铁浇筑上来,将他给桎梏住,连颤抖也无法颤抖。
父皇对他说:“别怕,你知道要怎么做的。”
“朕从小就教过你怎么做。不是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
父皇落在他耳中的轻语就像是某种咒语,直直地划开缠住他记忆的裹布。
恍惚瞬间,怀雍觉得自己变回了五岁的自己。
数个画面一闪而过。
一忽儿是可爱的小西施犬被他抱在怀里,小狗摇尾巴舔他,他哈哈大笑,说:“好痒,好痒。”
而父皇就在他的身边,笑看,问:“雍儿这么喜欢小狗啊?”
小怀雍只顾着和小狗玩,头也不抬地说:“谢谢父皇。”
一忽儿是他小小的手拿着一把沉沉的匕首,浑身是血站在院子里,面前是已经被杀死的小狗。
父皇居高临下地抚摸他的头顶,说:“不可以有喜欢到坏了规矩的东西哦,雍儿,那是坏孩子才做的事,而你要做父皇的好孩子,知道吗?”
父皇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污,把他抱进怀里,落泪地说:“父皇是为了你好,”
“不可以有太喜欢的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会害你的。这世上是很危险的,有很多人会想要害你。父皇没办法保护你一辈子啊,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好不好?”
小怀雍软绵绵地偎入父皇坚硬宽阔的臂膀怀中,更紧地抱住父皇。
——当时他是答了什么来着?
怀雍想。
父皇的影子从他背后铺天盖地似的过来,将他整个人都囚禁在其中。
父皇夸他:“真是朕的好孩子。”
这句话一如十几年前。
从未变过。
每次都一样。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在这一刹那,怀雍感觉幼年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无声地交叠在一起,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低低地、低低地答:“嗯。”
皇宫中沉重如铁、密不透风的九华帐即便在白日也可以把光挡在外面,一丝一毫也不漏进来。
就在此时,太阳终于落下地平线,夜幕静悄悄地铺开,像是这帐中的黑暗衍伸蔓延,不作声地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怀雍来到赫连将军府,府中早已人去楼中,除了几个不明所以的低等侍卫,连赫连夜身边的小槊也找不到人影。
军营的人说,下午卢敬锡的母亲泪流满面地找上门,惊慌失措地问他为什么突然来了一群禁军上他们家抄家,而卢敬锡也不知所踪,请他帮一帮他。
赫连夜说他一定帮,接着换了衣裳只带了几个近身的扈从,匆匆出门,之后再也没回来。
没人知道赫连夜去了哪儿。
想必是猜出已经事发,所以畏罪潜逃了吧?
真是可笑。
赫连夜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于他,而他却还在为赫连夜担心,想方设法要留赫连夜一命。
没想到赫连夜早已撇下自己,逃之夭夭。
也笑自己愚蠢。
当年真信了赫连夜的话,真信了世上会有一个人不介意他是男是女,只想要“怀雍”这个人,于是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了出去。
他这些年究竟是在跟一个什么人欢好啊?
怀雍笑出了声,心中亦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杀意,抬手把赫连家大堂的供台给劈了。
“吱呀……”
“砰——!”
他的软刀极快,砍起来没有声音,直到过了数息后,供台才轰然倒坍,鲜花瓜果砸落一地。
怀雍看也不看,转过身:“赫连夜对上不恭,冒犯皇上,下令全城缉拿。”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狂风伏麦般跪下一片人,齐声称喏。
没抓到赫连夜,父皇并不怪罪他,反而安慰他。
父皇道:“朕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竟然跑了!他打小就不是个好东西,朕还记得他第一次见你,就对你多有不恭,跟你一块儿玩玩具的时候还把你给推倒了。早知道朕那时候就应该杀了他!”
怀雍一点也不想跟父皇叙旧事,公事公办、巨细靡遗地报告自己都做了哪些布置,打算搜查哪些地方,希望父皇能给予他权令,让他可以一一去进行排查。
父皇却劝他不要找,安抚他说:“雍儿,你还病着,又受了伤,如今是凭着一股心气在四处走动,若是再不停下修养,到时候朕怕你一病不起,歇一歇吧,等身子好了再说。赫连夜那边,朕自会叫人去找。”
又问他:“要杀了吗?”
死气风灯中的烛光闪烁了一下。
怀雍:“挑断他的手脚筋。”
父皇:“好,那到时候朕让人把他手脚筋挑断以后送到你面前来给你看一看。”
怀雍:“……儿臣不想看。”
父皇握住他的手:“要看。”
怀雍不敢再拒绝。
张太医为他受伤的肩膀正骨上药,说幸好尚在左边,不是他拿剑的惯用手,不然往后他的剑术都得重新练。
在这深宫中,怀雍守着自己的秘密,也只能自己为自己揩拭脏污、疲惫的身体。
他又病又累,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强撑着,可他不想倒下,在没有找到赫连夜将其狠狠报复一番之前,他绝对不会倒下。
“哗啦——”
“哚。”
就在他拧帕子的时候,怀雍的耳朵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寻常的声响。
在帝宫是不可能会有奇怪的声响的。
怀雍正要扭头看去,背后已有个人贴上来,毫无犹豫地直接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飞快地轻声说:“是我,小雍,别发出声。”
“外面侍卫交接班间隙极紧,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快跟我走。”
是赫连夜。
话未说完,赫连夜闷哼一声。
怀雍转过头去,赫连夜也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已经涌了出来,但他穿得是漆黑的夜行衣,并看不清这些。
那儿插了一把刀,另一端握在怀雍的手中。
怀雍在听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捅过来了。
此时,也正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
疼痛慢了两拍才跟上来,赫连夜迷茫了须臾,还是抓住怀雍的手腕,不得不耐心地解释说:“我不跟你说一声就逃跑了是我不好,你想杀了我也是应当的。……你没捅我的要害,你只是吓吓我。”
他忍着痛说:
“小雍,先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我没想要丢下你。”
“我来带你私奔了。”
第32章 痛楚
赫连夜的手指用力到像要嵌进他的手腕,死也不肯放开,催促道:“跟我走,怀雍,快要来不及了!”
但是,此时此刻,怀雍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很奇怪的感觉。
不,这样说依然不准确。
直到寒光乍现,赫连夜退后数步避让,若不是他反应快,说不定方才已经被砍下手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雍。
是了,怀雍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怀雍手中剑如白练般,逼退他以后,敕令命人进来。
门外的护卫涌入,赫连夜迷茫犹豫了几息,等回过神来,已经没有了脱身的可能。
赫连夜不明白。
怀雍为什么能这样子狠心?
他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
怀雍就这样不信任他吗?
怀雍认为自己抛下他就走了?
还是怀雍觉得跟他离开后是死路一条?
他已经布置好了他们的出路,转移了许多财产,自三年前起,他就在为“东窗事发”之后他与怀雍该怎么办想过对策。
就算他们不再是天潢贵胄,以后在江湖上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也不成问题。
只需要怀雍对他有一点点的信任就可以了。
为什么怀雍这样不信他?
赫连夜无意抵抗,在重重包围下干脆放下刀,对怀雍说:“我只向你束手就擒。”
这话多熟悉。
赫连夜经常这样对他耍无赖。
他总觉得困扰又无计可施,他自以为是赫连夜对他百依百顺,其实得逞的还是赫连夜。
原本怀雍觉得疲惫困倦,想要明日再责罚赫连夜,一听赫连夜这么说,他如百蚁噬心,心口细细密密地作疼起来,叫他忘却了身体上的痛苦,顿时怒火烧心起来。
“跪下。”
他对赫连夜说。
赫连夜一时被慑住,不做反应。
于是有人帮他狠踢赫连夜的膝窝,强行地让赫连夜跪了下来。
这让赫连夜倍感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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