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要替这个十恶不赦之徒求情?”聂明玦横眉冷目看向魏无羡。
蓝忘机等人也都朝魏无羡看过来。
魏无羡讪笑道:“薛洋身上有一块阴铁,却不知被他藏到了哪里。如今仙门百家都在寻找阴铁,若不能问出这块阴铁的下落,无论是被他藏起来还是给了别人,将来都必要重新问世,再掀江湖风雨。”顿了一下,见聂明玦虽满脸怒容却是认真在听,便又道:“所以薛洋不能杀。可以将他暂且关押,等问出阴铁的去向再做定夺也不迟。”
“魏公子所言有理。”孟瑶也上来道:“宗主,薛洋此人不足为惧,但阴铁事关重大,若不小心落入歹人之手,怕是真要再掀腥风血雨了。”
不净世地理位置距岐山较近,自温若寒大肆寻找阴铁欲一统百家以来,聂氏便常受温氏搅扰之苦,因而聂明玦最是憎恨阴铁此物,当下也不再执着定要在此时诛杀薛洋,颔首道:“那便如孟瑶所言,将人先关入地牢,等问出阴铁下落再另行处理。”
见孟瑶领命带人将五花大绑的薛洋带下去,魏无羡松了一口气。
薛洋低眉浅笑,与魏无羡擦肩而过之际抬头投给他一个颇为明朗的笑容。
魏无羡顿时无语。他看懂薛洋的笑下深意——你看,不说杀常氏的理由,你也一样能将人保下。
“这个臭小子,”魏无羡自言自语的抱怨:“就不能让我少费点事吗?”
薛洋虽无性命之忧的被关进聂氏地牢,但孟瑶派了不少弟子在牢外严加看守,不许他人随意接近,更别提进去。
魏无羡走到地牢门口时被拦下,只得找孟瑶去拿令牌。
见来人是魏无羡,孟瑶忙取令牌给他,笑道:“未曾想魏公子竟与薛洋是认识的,这薛洋行事妄为作风肆意,怎么看都与魏公子南辕北辙。”
魏无羡也不多做解释,拿了令牌道过谢便离开。
进了地牢,沿着昏暗的过道走到最后一间,见薛洋就坐在垫着薄薄稻草的角落,不禁皱眉喊道:“薛洋。”
薛洋闻言起身,几步走了过来兴致勃勃道:“来带我出去吗?”
魏无羡伸手越过木头隔断的门在薛洋额头轻拍一下,笑道:“来看你在这里住得好不好,有没有老鼠咬你。”
第8章
“这里没有老鼠,虫子却是不少,”薛洋嫌弃地撇嘴:“那草垫子太薄,坐久了也不怎么舒服。”
魏无羡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以为你是来做贵客的吗?你是待杀的犯人被关到这里的,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好不好?”
薛洋却是无所谓地笑笑,拉一拉束得太紧的绳子,问道:“看也看过了,魏公子还有什么事吗?”逐客令下得很是自然,好像所站着之地就是自家后院。
“有事。”魏无羡认真问他:“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杀常氏一家?阴铁你藏在哪里?”
薛洋静默片刻,突然问道:“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你对我……我们年幼时真的认识过?”
魏无羡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不由得笑道:“怎么不怀疑我别有用心,是在装好意要骗你的阴铁?”
薛洋歪着身子靠在一根木头上,挑眉道:“这一路过来你最关心的就是我为什么要杀常氏,阴铁都不曾提过。可现在到了不净世,反而问我阴铁的下落,”扭头看向牢外那人,笑意满满的眸子里盛载着单纯的反问:“难道不是怕聂明玦杀我,希望我交出阴铁好换自己一命吗?”
魏无羡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不满道:“既然知道我为你这般操心,那你还不老实说出阴铁的下落?这等阴损之物,你留着要做什么,想修符咒的话我教你便好。”
薛洋撇开脸,勾起一边的嘴角笑意森然道:“阴铁在哪我怎么知道,你都搜过我的身,阴铁在不在我这里,你不是最清楚吗?”
见他一口咬定没有阴铁,魏无羡也拿他没办法,只得道:“你身上没有阴铁,却不代表你没拿,你若执意不说,我也不再多问。可常氏一家四十三口人命实在是葬送与你手中,薛洋,我不相信你那一套‘看不顺眼就杀人’的胡诌,”话到此处,思绪不禁飘到十一年的渝州,幼时两人相依为命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忍不住伸手握住薛洋肩头,轻声道:“天底下岂有生来就喜爱杀人之人,我宁愿相信你不过是为求自保才夺人性命,渐渐也就不拿人命当贵重了。”
见薛洋敛了眼帘不搭腔,魏无羡知道他未必没有听进去,更是放柔声音问道:“薛洋,是不是常家的人对你做过什么?”
薛洋双眸随即瞪大,手指陡地收紧成拳,连气息也在顷刻间略显急促起来。
魏无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趁薛洋神情松动之际忙又问:“薛洋,常氏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薛洋呼吸不稳,缓缓挑眼看向魏无羡的眸中蕴了如冰般的恨,却又微红着眼眶,隐匿一丝刻骨的伤。
魏无羡被他眼底深又重的复杂情绪惊到心脏都揪起来,突然意识自己触及的很可能是薛洋心里掩埋的痛,那痛宛如流着血的伤疤烂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从未痊愈,也无人救治。
“你真的想知道?”薛洋嘴角拉开一抹阴冷的弧度,“那我便告诉你。”
一瞬间魏无羡有些胆怯,他怕薛洋道出的过往会让自己无力承受,会再次刺伤薛洋的同时也将自己撕裂。
但即便如此,魏无羡仍狠着心点了点头。就算被痛死,也不想对分开后的薛洋一无所知。
“七岁那年,有个男人拿着一盘糕点问我想不想吃。他说,只要帮他送一封信,事成后那些糕点就都送给我吃。”薛洋低着头慢慢道:“我把他的信送到另一个男人手上,谁知他和那男人是有仇的,信上写的都是咒骂对方的话。那男人读完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揍了一顿,还拎着我去找最初那人。”
等到了店里时,要他送信的人早就跑了,那男人有气没地方撒,便将七岁的薛洋又痛打一顿,还砸了人家的小店。店小二也将此事算在薛洋头上,逮着他一顿揍后将人扔到路边。
“我前后挨了三次打,全身都疼得厉害。可我还心心念念惦记那盘糕点,就边哭边沿着街道找让我送信的人。你猜怎么着,”薛洋抬头看向魏无羡,充血的眸子里溢满了嘲弄的讥笑:“还真让我找到了他。我追着他的马车哭喊着要他履行承诺给我糕点,那个男人被我哭得心烦,一鞭子将我抽倒在地,他的马车……”
薛洋剧烈喘息,回忆里太沉重的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更多的却是刺骨的恨,强烈到心脏仿佛落入了沸腾的油锅里,被反复煎熬疼痛不止。
“他的马车从我的左手上就这样辗过去,”薛洋狂笑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的整只手当场辗碎,小指被辗成一团烂泥。”
那时他才七岁,他懂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为什么送完信换来的不是糕点而是三顿痛打和整个左手的失去。
没有人理会他,也无人怜悯,他比路边的野狗还不如,捧住血肉模糊的手跪在角落哭了很久很久,那痛从手掌蔓延至全身,甚至让他觉得死了也不会比断手更痛。
魏无羡眼睛因溢着热泪而涨得通红,他小心翼翼捧过薛洋的左手,手指颤抖地从手背一寸一寸轻抚至手指,停在末端的假指上。
他试想过薛洋曾经历了大难,也做好要面对的准备,可当真相扑面而来时,他却只觉心脏痛到难以承受。
他的阿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活生生辗碎了手掌。这个自己呵护备至两年的人,在他离开后过得低如尘埃。
剧烈的压抑与闷痛在魏无羡心头来回搅动,那痛意如同岩浆喷发从心口陡地上窜,灼烧着他的喉咙。抑制不住的血气阵阵翻涌,魏无羡忍不住咳嗽一声,将已涌至口中的血腥强行咽回去。
“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薛洋看着魏无羡的举动,残忍一笑,道:“他就是常慈安,常萍的父亲。当年我尚年幼拿他没有办法,我等了八年,终于等到可以杀他报仇。”
薛洋微微偏头,还含着泪水的眼睛里却浮现出极致的冷酷:“我虐杀了常家四十三口,在常慈安夫妻的身上划下一百剑,把他们二人活活吊死前,还让他亲眼看着我一个一个杀掉他的女儿女婿、孙子、孙女……”
“别说了,”魏无羡闭眼,将热到眼睛都在刺痛的泪水尽数遮住,“不要再说了……”
这些过往让魏无羡只听的心绞痛得厉害,心中强烈的悔恨与自责几乎要将他击垮。
“你也觉得我残忍吗?”薛洋整张脸沉下来,带着讽刺的怒意就要将手抽回,却被魏无羡死死握住,“反正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看来,什么都是我的错,我被杀就是应该,杀人便是滥杀无辜……”
接下来的话都梗在喉间。
薛洋愣神地看着魏无羡的举动——他微微俯身在自己手指上落下极轻一吻,轻到仿佛一缕清风掠过,却在薛洋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你……你……”,一张口齿伶俐的薛洋此刻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