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宋疏辞一点儿都不机灵。
如果是他被打了,是一定要哭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来劝和的,但宋疏辞不会,他只是很轻地蹙一下眉,就会接着往下弹。
于是机灵的他选择扑上去抢走了许绣手里的笔,还张开双臂护在宋疏辞身前,不让许绣再打他。
本来有些严肃的氛围让他这么一闹,许绣也有些哭笑不得,就说这是为了哥哥好。简雾那时候也小,没有太多尊重长辈的意识,就梗着脖子说:“你再打哥哥我就踩你。”
然后还真就拿那一双没什么力气的脚踩了踩许绣的拖鞋。
许绣是那种典型的对自己孩子严格,对别人孩子宽容的家长,见状也只好道:“算了,你们玩吧。”
但没多久,简雾就又在宋疏辞手上看到了那样的痕迹。
于是从那天起,他就跟住在宋疏辞家里似的,一放学就往他卧室一坐,许绣或者宋国川凶一句宋疏辞,他就在旁边龇牙咧嘴,后来许家父母不得不找到他父母去交涉,然而他还是像个赖皮一样不肯走,直到宋疏辞慢慢长大,弹得越来越好。
后来长大后,许家夫妻还玩笑过,说简雾是他们教育儿子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他知道宋疏辞小的时候如果没考到第一名就会被罚站,如果没考到前三名就会被打,所以他每次考试了放学就会去宋疏辞班上,偷偷找看起来脾气好的小姐姐问他的成绩,如果不是第一名,他晚上回家了就会拿着作业跑到隔壁,说要宋疏辞教他写,然后把人拉进自己家,一晚上不让他回去。
宋疏辞的父母也不可能跟他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计较,他这招虽然赖皮,但也是真的有效。
因为有这段过往,弹钢琴对宋疏辞来说应该怎么都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简雾都没见宋疏辞主动再弹过钢琴。
所以尽管他想到了宋疏辞,但最后他还是对谈潭说:“我弹吧。”
简雾虽然没学过钢琴,但他以前经常陪着宋疏辞练琴。有时候宋疏辞兴致来了,许绣又不在的时候,就会把他抱到钢琴椅上,教他弹一点儿四手联弹。
复杂的技巧他不会,但照着谱子粗糙地按按琴键还是能凑合一下。
反正谈潭这个班学生的歌唱水平也不需要太高的钢琴技术。
他在这儿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总算是分出了声部,学生们也能唱个七七八八了,他准备走,谈潭叫住他:“不是说请你吃饭吗?”
“不吃了。”简雾看了眼手机,宋疏辞说他今晚没什么事,说要在家下厨,问他想吃点什么。
该说不说,宋疏辞的中餐虽然做得一言难尽,但是西餐做得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他们家也算是过上了中西餐混着吃的国际化生活。
可他这头刚拒绝了谈潭,回到办公室,又让一个学生绊住了。
他的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校服的清瘦男孩。
尽管只带了他们一个月,简雾还是很快认出了这是他某一个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虽然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但是人很乖巧,学习也很认真。
“你是找我吗?”他走上去问道。
“简……简老师好,”乍一看到他,男孩有些紧张,说话也跟着结巴起来,“我、我是任嘉。”
“我知道,”简雾推开办公室门,“先进来坐吧。”
可任嘉却没动。
“怎么了?”
“能不能……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他的话说得有些断续,但简雾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你等我一下。”简雾去办公桌上拿了把谈话室的钥匙,想了想,又顺手拿了几包零食,从办公室出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走。”
附中几乎每层楼都设置有谈话室,方便师生之间进行一些一对一的谈心。
简雾主动拆了几包零食推到他面前,“吃吧。”但任嘉只是掐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伸手去拿。
于是简雾又剥了颗糖递过去,这次任嘉总算伸手接了,他把那颗糖丢进嘴里,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低道:“简老师……您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了?”
简雾愣住了。
他作为一个副科老师,没那么大的出成绩的压力,和班里同学都处得很随和,所以常有学生考差了或者有心事的时候,会来找他聊天,但任嘉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毕竟他自认为他还是很博爱地对待所有学生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笑,听起来有一点像是质问,任嘉一下慌乱起来:“对不起简老师……我……我……”
任嘉这惊弓之鸟的模样把简雾也闹紧张了,他忙刻意放软声音道:“你别怕,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
任嘉咬了下嘴唇,“您之前上课会点我发言,还会让我去黑板上听写……自从,自从上次上课我写错了之后,您就再也没让我去黑板上写过,您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简雾听着他的话,疯狂头脑风暴半秒,终于想起来点眉目。
他平时上完课剩的时间多的时候,会点几个人去黑板上听写课堂上重点强调的内容,为了提高一下课堂效率,这样大家顾及着这事,上课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听得认真一点。
他会在听写上问的问题都不难,且都是他上课的时候反复说的,就算真没答上来,也没什么惩罚。而他没再点任嘉,是因为他上次不小心写错了之后明显整个人脸都红了,情绪非常不好。
他是个自律的小孩,哪怕没有这种考核,他也会自己学得很认真,简雾想了想,就觉得被必要难为他了,所以后面就没怎么再点过他。
他没想到任嘉会想这么多。
他给任嘉仔仔细细地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男孩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松了一大口气道:“我还以为是我不够优秀,您就不喜欢我了。”
简雾觉得他多少有点凡尔赛,揶揄了句:“你成绩都这么好了,还不够优秀啊?”
“不够的。”任嘉小声道,“我还是会马虎,会犯错,成绩不好的时候,就会被讨厌的。”
简雾见他认真,也收了玩笑的口吻,正色下来:“怎么会呢?”
“会的,简老师,我知道大家都是因为我成绩好才喜欢我的。”或许是那颗糖在唇齿间的融化,让他的内心稍微打开了一点,他对简雾说,“我同桌以前都会问我题目,上次我没有解答出来,她就说我很笨,然后就去问别人了。”
简雾记得任嘉的同桌是个非常活泼大神经的小姑娘,这句“笨”里,大概率玩笑的意味是大过于指责的,但他没有急着为小姑娘解释,而是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从学习水平上来看,任嘉是个非常厉害的小孩。简雾看过他小升初的成绩单,是他们年级的第一名。
简雾正儿八经当老师的时间也不长,之前带的高中那个班里,大多是些六门总分考一两百还觉得自己是家族骄傲的少爷,在附中这一年虽然接触了一些学霸,但他们也都展现出了比成绩普通的学生更多的自信。
对于他这种从来就没考过年级第一的人来说,简雾刻板印象里就觉得成绩好的学生一定非常自信,毕竟他这种成绩中等偏上的人都很自信了,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读书的时候成绩能像宋疏辞那么好,他会有多拽,说不定他会比宋疏辞更能装逼。
但任嘉却让他看到了好学生的另一种心理状态。
简雾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担心自己随口的安慰适得其反,于是先安抚了任嘉一会儿,又反复强调了自己没有不喜欢他,送走他之后,才给他一位朋友打了电话。
他之前带的高中那个班,十个学生里就有五个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他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没事儿就去咨询学校的心理医生,久而久之两人也处成了朋友。
他把这事和他交流了一下,后者跟他分析道:“这种情况多半是小时候赏罚机制用太过了导致的,你想想,如果他从小到大获得什么或者失去什么,都和成绩绑定,他心里自然就会被引导产生一种暗示——只有成绩好才配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你听说过‘讨好型人格’吗,其实有一点类似,只是他讨好别人的方式是强迫自己必须优秀而已,这样的人,虽然你看到他表面上有非常优秀的成绩,但他的内核其实并不稳定,会因为自己成绩不理想,就出现焦虑和不安,对周围人的情感患得患失,担心别人对他不满意。”
“你得去了解一下他以前的情况,找到他形成这种观念的原因,”心理医生说,“是家庭?还是学校?要从根上改变他这个认知才行,不然发展到最后,他会很容易自己困住自己的。”
简雾微微蹙了眉。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先是答谢了他这个朋友,又给任嘉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没具体说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了问任嘉的家庭情况。
初一的班主任整个九月都在忙家访,故而认知正新鲜着,很快便告诉简雾,任嘉的父母平时对他教育很严苛,那天她去家访,提到任嘉成绩很优秀,他的父母却仍旧表现出了对他的不满,似乎是因为他们本希望任嘉考去市里更好的学校,而非直升附中,但任嘉没有通过他理想院校的自主招考。
调研到这儿,简雾想,他也推测出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他找班主任要了任嘉父母和他小学时期班主任的手机号,打算过完十一了去找他们聊一聊。
等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忙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给宋疏辞发了个消息说他会晚回来一点,对方大概正在厨房里,少见地没有立刻给他回消息。
他跨上摩托车稍微加了点速一路往回赶,脑子里却一刻没停,始终思索着该怎么处理任嘉的事情,同时宋疏辞没回他消息这件事,也占据了他另一半的大脑。
或许是因为这两件事同时在他心里盘桓,他眼皮一跳,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段久远到让他快要已经忘记的记忆。
宋疏辞当年中考,其实本来不是打算念六中的。
他成绩太好了,好到他初中的班主任极力推荐他去参加名校少年班的招考,一旦考上,就可以跳过中高考,直接去大学开始预科学习。
当时宋家夫妻也很赞同,于是给宋疏辞报了很多的相关培训,因为这些培训,他忙得脚不沾地,简雾都没什么机会和他一起玩,反而程仙来找他玩得更多。
那段时间宋疏辞对他很冷淡,简雾一开始有点郁闷,但很快又自我和解了,因为他父母说,疏辞哥哥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他这时候不应该打扰他。
可再一次听到宋疏辞的消息,却并不是他通过了考试,而是他住院了。
他记得那天他父母带着他去医院,许绣阿姨在病房外哭得泣不成声,一直在说是她错了,他的父母在一旁安慰,他就偷偷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宋疏辞明显看见他了,但是没有理他,于是简雾自己走过去,握住了他刚刚打过针的手。
宋疏辞把手往回抽,他就握得更紧,跟他说:“哥哥你手很冷,我帮你捂一捂。”
然后他看见宋疏辞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干嘛要来看我?”
简雾说:“我爸妈带我来的。”
宋疏辞就又用力抽了一次手。简雾力气没有他大,这次让他抽了回去,还藏回了被子里。简雾只好又把手往简雾被子里摸,想去找他的手,却摸到了他瘦了很多的腿。
宋疏辞把他的手捉住,拉下被子冷淡地凶了他一句:“你烦不烦。”
简雾又说:“但我也挺想你的,哥哥。”
“你想什么?”宋疏辞问他,“想我带你去买玩具,还是去买零食?”
“我不要玩具和零食,我想要你好起来,”简雾真心实意地说,“我想和你一起玩。”
“你不是有别的朋友了吗?”宋疏辞偏开脸。
“可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简雾说。
他这句话说完,宋疏辞忽然愿意看他了。他靠在病床上,垂眼望着他,宋疏辞的睫毛本来就很长,半垂着,就显得更长了。
“简小雾,”他问他,“如果我不教你写作业,不给你买吃的玩的,你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简雾双手在病床上撑着头看他,“当然了。”
他记得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宋疏辞好像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伸出手贴在了他的侧脸上,他不只是用手贴着,还温柔地反复抚摸着他的脸。
而且宋疏辞看他的眼神很复杂,和平时都不一样。
简雾当时其实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点暧昧,但他那会儿才初二,感情这根筋基本没发育,所以也没多想。
直到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宋疏辞几乎是一秒收回手,又重新望向了背离他的方向,简雾才因为脸上残留的温度,微微脸红了一下。
后来好像就再也没有人提过少年班的事情了,宋疏辞按部就班地参加中考,考上了他父亲任教的六中。简雾父亲当时还打趣让他也以后也去六中,说要亲自带他,简雾总是反驳说他才不想和自己爸爸在一个学校,故意气得他爸爸吹胡子瞪眼。
而后他的父亲查出重病去世,他终究还是去了六中。
随着人逐渐长大,认知越来越多,他才慢慢知道当年宋疏辞生病,是因为考前发烧影响状态,他背着父母吃了过量的感冒药导致的药物中毒。
而许绣和宋国川夫妻也因为这件事大受刺激,从此改变了教育方式,对宋疏辞一下变得无比宽容起来,再也没有对他的学习提过任何要求。
人类的大脑容量有限,新的记忆总是很容易覆盖掉旧的记忆,久而久之,其实简雾也快忘了以前的宋家父母是很严格的。
他只记宋疏辞高中的时候很多人因为他长得帅又成绩好,所以很喜欢他,而宋疏辞在追他的时候,也始终是一副死皮赖脸的自信模样。
让人根本就想不起他在病床上问过他的那句话——“简小雾,如果我不教你写作业,不给你买吃的玩的,你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么一段记忆,简雾都不太相信宋疏辞这样的人,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当时的他是听不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的,只是本能而真诚地对这句话做了一个回答。
可现在想来,宋疏辞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不就是觉得,他是他用零食和玩具哄来的小跟班吗?
宋疏辞其实是不自信的。
他觉得考不上少年班,就不会被父母喜欢,觉得没有拿到好成绩、拿到奖学金给简雾买他喜欢的东西,简雾就不会想和他一起玩。
虽然他表面上比任嘉多了一层名为冷漠的盔甲,让他看起来很更像是自己推开了别人,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屑一顾,但他在初中的这个年纪,内心本质上和任嘉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他依然是觉得没有了好成绩,就不会被喜爱的小孩。
这是当时和宋疏辞几乎同龄的简雾完全看不到的,只有过了这么多年,他才能从任嘉的身上,窥到一点点宋疏辞可能有过的敏感心思。
但这与简雾的认知是完全违背的。
对他来说印象更深的,应该是宋疏辞永远自信无比的样子。
他应该是那个在高考发挥失常没考到全市第一,在家人小心翼翼的安慰下,无所谓地说“没考第一更好,这样还不用被市报记者骚扰”,以及“状元也就那样”的欠揍模样。
而不是为了获得家人的承认,一个人在考试前偷偷加量感冒药的内耗小孩。
他总是那么强势,从前恋爱时也好,现在重逢后也罢,宋疏辞总是觉得他就应该喜欢他,哪怕简雾拒绝过无数次,他也总是那么自信,觉得简雾一定喜欢他。
可是……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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