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争吵,最终以宋疏辞回绝了卢礼诸让他帮忙给孩子写本子的要求结束,后来两个人也没默契地再提起过这件事,直到今天。
“现在想,那时候我确实太急了。跟昏了头似的,什么道理都不讲了。”宋疏辞自嘲地笑了下,“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觉得我很功利,觉得我来解剖系也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会考虑其他老师是吗?”
简雾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把碗放在了茶几上,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把你的理想找回来。”
他说着说着,忽然降低了音量,“但我还是相信你的。”
听到后面那句,宋疏辞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以至于搭在简雾肩上的手也有些失控,力道下意识地就加重了。
简雾显然也感觉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感受着宋疏辞紧握着他皮肉的手指。
约莫半分钟后,宋疏辞才松开他。
简雾揉了揉自己的肩,听他声音有些低哑地开口:“毕业之后,我拿了几个高薪的offer,卢礼诸也说如果我想留在A医大,应该也可以,但我考虑了很久,还是重新试着去找了找胃癌方向的PI,申请了博士后。也算是破釜沉舟吧,想换方向,重新开始,不要那么功利,像你说的那样,把理想找回来。”
简雾垂着眼,“嗯”了一声。
宋疏辞继续道:“我博士方向不是肿瘤,转这么大其实会比较难,但是没想到居然拿到了H大的offer,当时就觉得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简雾安静了好一会儿,问他:“你在M国过得好吗?”
“凑合。”
他说:“那边压力也很大,不过下班比较早,因为我住的地方治安不好,晚上留晚了不安全,所以我们老板三令五申天黑前必须从实验室离开,不然出了事儿他不负责,就不像读博那会儿熬到十二点了。”
简雾说:“也算是因祸得福。”
“最开始还是很不习惯的,担心自己工作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不过可能是你把我甩了之后我想开了,自己的心态变了,没那么着急出数据了,松弛下来,反而结果更好。”
“还说你不记仇。”简雾先是怼了他一句,才顺着他的话接道:“有时候就是会有一种心里通畅了,遇到的事情也会变得顺利起来的感觉。”
他们聊天的整个过程里,宋疏辞始终坐在简雾斜后方的位置,简雾全程都没有回过头,宋疏辞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听到这儿,他睨着简雾的侧脸,笑了一下:“对。”
简雾没察觉他的视线,继续道:“我们跟学生也会这么说……快就是慢,慢就是快。”
“有道理,”宋疏辞带着点调侃的口吻往前凑了凑,“我要跟你多学习,简老师是有大智慧的人。”
简雾踢了他一下:“你少来。”
“我这都是真心话好不好。”宋疏辞说。
简雾又问他:“那你会不会觉得来这边……没什么发展空间?”
“怎么没有发展空间,我现在是主任,以后还能当院长、校长。”宋疏辞开玩笑。
简雾夸张地“噢”了一声,“我要去告诉凌院长你觊觎他的位置。”
“说,今天就去说,”宋疏辞陪他逗,“顺便告诉他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谁是你未婚妻。”简雾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腿。
“疼!”宋疏辞装成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
“活该。”简雾横了他一眼。
“嗯,我活该。”宋疏辞压了半天没压住嘴角,闷笑了好一会儿,才缓了缓正色下来。
他看向简雾:“其实如果不是B医大,我可能也会选择一所类似的学校吧,这个世界上,有人要在顶端发光发亮,也需要有人回来建设中层不是么。”
“很多东西我没办法改变,很多规则我也必须服从,”他说,“但现在我在B医大,至少我可以保护解剖系,让它朝着大多数人觉得满意的方向去发展。至于我个人的发展……可以为此适度让步。”
简雾沉思了一会儿,“在利己的大环境下做一个理想主义者是很难的。”
“嗯。”
简雾看向宋疏辞:“但是很酷。”
“你这算是在夸我吗?”宋疏辞问。
简雾偏开头道:“我在夸一个十八岁填完高考志愿和我说‘理想万岁’的小孩。”
理想主义或许不小心被铜臭味污染过,但所幸照耀着六便士的永远是月亮。
宋疏辞凑近他,在他耳边说悄悄话:“那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凌院长其实给我批了一千万的启动经费。”
简雾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放心,”宋疏辞拍了拍他的腿,“不要有什么压力,觉得我回来就是为你牺牲了什么。”
“……这次我是有备而来。”
仓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下午饭时光。
简雾放下碗筷准备去开门,宋疏辞已经先他一步起身走到了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两个穿着工装的小哥,他们还拉着辆拖车,上面堆着好几个大纸箱。
站在前面的那个小哥拿着张送货单的东西往里面张望了一下,问宋疏辞:“是简先生吗?”
“是我,”听到自己的名字,简雾忙不迭站起来,望着门口一堆东西满头雾水道,“这什么情况?”
“我们是给您送货的。”送货小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宋疏辞,“能进来吗?”
还没等简雾反应,宋疏辞先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让出了搬东西进来的空间。
简雾踩着拖鞋走到宋疏辞身边小声问:“你买的东西?”
宋疏辞一脸正经:“我以为是你买的。”
“我最近没买东西啊,”简雾有些莫名其妙,他眼瞅着他们把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往屋里搬,忍不住走到打头的送货小哥身边问,“这都是什么?”
“哦,忘了和您说了,”工人小哥拍着那几个大纸箱依次介绍,“洗碗机、抽油烟机,还有按摩椅。”
跟在他后面那个穿着不同颜色工服的小哥指着前面那个小哥补充道:“洗碗机和抽油烟机是他们家的,按摩椅是我们家的,您这边不是都预约的下午四点么,我们俩就正好撞上了。”他往内扫了眼简雾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提议道:“您先吃着,我们给您装?”
“等等。”
“洗碗机”短暂地唤醒了简雾的记忆,他偏头问宋疏辞,“难道是程仙买的?他上次不是说要给我买洗碗机?”
“有可能。”宋疏辞说。
“我以为他开玩笑的呢,他能这么大方?”简雾显然对自己的发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问两位小哥,“这些东西付钱了吗?不是□□吧?”
“不是。”工人小哥笑着解释道,“我们都是打了全款才送货的,您是有个朋友叫程仙吧,这些都是程先生买了让我们给您送过来的,我们还以为您二位是住一块的呢,合着您不知道。”
“是有个朋友叫程仙……”
但是简雾觉得,他那个叫“程仙”的朋友,和这个“程仙”,应该不会是一个人。
等帮着捣鼓半天把这大三件都装好了,简雾还是没想明白。
送走了两个小哥,简雾坐在崭新的按摩椅上,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和怀疑越来越多,他问宋疏辞:“你说程仙不会是被诈骗了吧?”
“应该不会,”宋疏辞默默在话里踩了踩程仙,“他那么精的人,就算诈骗,也是他诈骗别人。”
“也是。”虽然他俩对程仙的态度不同,但按照程仙的履历来看,简雾不得不承认,宋疏辞说的很有道理。
听见自己的话被简雾认可,宋疏辞眼里带上着点细看才能看清的笑意。他拍了拍按摩椅,望着简雾,“你试试?”
“我有点儿不敢试,”简雾说,“我怕是程仙搞错了……要不我给程仙打个电话吧。”
他说做就做,直接给发小去了个电话,程仙那边很嘈杂,应该是有事情,语速敷衍又匆忙:“什么事儿啊大周末的?忙着呢。”
简雾直奔主题道:“是你给我买的洗碗机、抽油烟机、按摩椅?”
电话那头忙忙叨叨的声音突然就停了,跟被按了静止键似的。
“是……是吧,”一贯用词流利的程仙结巴起来,“我这不是觉得……还是怪对不起你的嘛,想、想跟你好好道个歉。”
简雾心思很敏锐,但思维很跳跃,很快又有了新的猜想:“你股票涨了?还是彩票终于中了?”
“呃……呃,都不是,我就是想给你买东西……纪念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简雾:“?”
“哦!刘总,我这儿正打电话呢,马上来马上来,”程仙眼瞅着人设已经圆不上了,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策略,装作很忙道,“简小雾,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这正跟客户聊着呢,回头再说啊。”
说完啪叽挂断了电话。
简雾:“……”
他若有所思地靠在按摩椅上,没留意到宋疏辞在一边给他按了开关。小腿和小臂处的机器突然动起来,把他的左臂和腿死死得卡在了里面,让他吓了一个激灵。
肩颈腰背和臀部是由滚轮进行按摩的,但四肢处没有转动类型的机关,只有收紧和放松两种节律交替。
他缓了缓心绪,一边感受着身后滚轮的按摩,一边满脸疑云地问宋疏辞:“你说程仙那么抠的人,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卖情.趣用品这么赚钱吗?”
宋疏辞端着杯水,手搭在皮质的按摩椅上,站在他身边,低头望着他笑:“我也不知道。”
简雾把手机插到口袋里,等胳膊处的机关放松了,把另一只手也放了进去,又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实在想不出来了,他索性往后一躺:“算了,不纠结了,管他呢。”
胳膊和腿部的机关时松时紧,肩颈腰背处的机关在他身上滚动,反复按摩着由于上班久坐而酸痛的肌肉。简雾放空闭眼享受了一会儿,不由得感叹道:“程仙人还是挺好的,这样我就以后就不用去店里按摩了,我们这附近按摩店太少了,每次都要跑好远。”
宋疏辞问他:“按摩椅舒服还是人工舒服?”
“那肯定还是人工,平安路那边有个姓白的师傅可牛了,按得特别好……不过这个也很好,主要是方便,而且机器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睁开眼向宋疏辞推荐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他说着就想起身,但刚放松下来的小臂和腿又被压了回去。
见他没起来,宋疏辞问:“怎么了?”
“手被卡住了。”简雾说。
“怎么回事?”宋疏辞略蹙了眉,一只手扶着侧边扶手,探身下来往两侧看。
这个角度,宋疏辞的头几乎是靠在他胸口。简雾这边还是动弹不得,按摩椅坚.硬的滚轮在他臀腿处的肌肉上挤压,宋疏辞的阴影微笼在他身上,仔细闻还有一点儿皮肤独特的清淡气味。
原则上来说,人类的皮肤应该是没有味道的,而且宋疏辞对味道很敏感,所以从来不用香水,连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偏好用无香的。
但简雾从小就觉得,宋疏辞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不难闻,也不是什么香味,但他只要是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是宋疏辞。
尤其是两个人靠得很近,裸.裎相对的时候,随着裸露皮肤的增加,就会格外的明显。
简雾低头往后靠了靠,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试图用把自己陷入按摩椅的方式和宋疏辞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察觉他挣动的宋疏辞抬起头,看向他:“不舒服?”
他俩因为这个动作一下靠得很近,鼻尖都快挨上了。简雾能感觉到他们对视上的瞬间,宋疏辞的眼神明显变了一下。
简雾望着宋疏辞的眼睛,咽了口唾沫,“没事,就是这个按摩椅的设置,一会儿他就松了。”
宋疏辞“哦”了一声,却没起身。
简雾有些不自在,他看到宋疏辞手里的水杯,装作口渴的样子舔了下嘴唇,托词了句“我渴了,你去帮我倒点水来”,想把人给支走。
没想到宋疏辞直接把自己的水杯给他递了过去,“就喝我这个,杯子是刚洗过的,我还没用过。”
简雾没有理由反驳,只好点了下头。
他的手还是被卡着,腾不出手来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宋疏辞主动伸手把水杯递到了他嘴边:“张嘴。”
简雾抿了下唇,微微张开嘴,凉凉的液体便顺着他的喉管冲刷了下去。
他喝了几口感觉够了,想和宋疏辞说停,可宋疏辞一直喂着,仿佛并没有察觉他的想法。
他说不出来话,只好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宋疏辞,一边滚动着喉结,被迫继续往下喝,一直到把整杯水喝完,宋疏辞才松开手。
可男人只是松开了水杯,却没有松开扶手。
宋疏辞垂眼看着他,浓密的眼睫遮掩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把空下来的水杯丢到一边,将两只手都搭在了扶手上,封住了简雾离开按摩椅的出口。
简雾心里忽然一紧。
这气氛不对劲,宋疏辞的表情也不对劲。
家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按摩椅在他身上碾动的声音,宋疏辞明明已经喂完了他,完全没有理由再像这样挨他这么近。
绝对不是他敏感。
“你在想什么?”宋疏辞捕捉到了他这一刻的分心。
简雾舔了下嘴唇上残留的水迹,试图转移话题:“我在想……今天天气挺适合睡觉的。”
宋疏辞扫了眼窗外,外面正在下雨,乳白色的水雾轻纱似的笼罩着整座城市,这么看过去,许多建筑都看不清了。
“下雨了。”他说。
“嗯,”简雾也望过去,“好大的雾。”
这样朦胧的天气,最适合用来暗示暧.昧的发生。
“简雾。”宋疏辞叫他的名字。
“嗯?”
简雾收回视线看回来,却发现宋疏辞正看着他的嘴唇。
“你有没有发现,”他喉结轻微滚动着,眼里的神色像是隐晦翻涌的潮,“你在发‘雾’这个音的时候,嘴唇是翘起来的。”
“是吗?”
简雾本能地重复了一遍,“雾……”
可他的“雾”字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
宋疏辞毫无预兆地抬起他的下巴,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含住了他的下唇。
“……就像是在邀吻。”
B市地处南方,春秋的雨季总是雾蒙蒙的。
下雨的周末,公交车站没有什么人,只有旁边的行道树落下的红黄相间的枫叶,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声响。
宋疏辞高三上学期期中全市联考拿了第一,于是每天死皮赖脸地追在简雾后面要奖励。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仍出于宋疏辞反复表白,而他反复拒绝的阶段。宋疏辞从家里拿了个拍立得,说想给他拍照,这个奖励实在是算不上过分,简雾自然也没办法拒绝。
热衷于给他拍照的宋疏辞水平其实很一般,但是胜在特别能提供情绪价值,不管照片拍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无比真心地说好看。
简雾曾经也怀疑过,宋疏辞的拍照水平迟迟得不到提升,是不是因为青春期躁动的情感导致他被蒙蔽了双眼,根本辨不出好坏。
但无论缘由是什么,他终究还是给宋疏辞当了一次又一次的模特。
宋疏辞说要拍公交车站和枫叶,他就坐在车站前的椅子上好脾气地由着他拍,拍到他一瓶饮料都喝完了,宋疏辞还是没有满意。
十多年前B市的城建还做得相当一般,这一片也没被很好的开发,周围几乎看不到小卖店。他渴得不行,自己的水又喝完了,宋疏辞看出了他渴,就把自己的水递了过去。
其实按照他们俩的关系,在宋疏辞表白前,他们喝一个杯子是件相当司空见惯的事,但有了宋疏辞单方面喜欢他这层关系,再看这个举动就显得有些暧昧了。
简雾望着水杯欲言又止,悬空喝怕伤着宋疏辞,让他觉得是嫌弃,可直接喝又怕造成某种暗示,最后他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后者。
放下水杯的时候,他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去凑上去看宋疏辞拍的那些照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块钱一张的相纸,他不要钱似的用,就在公交车站这二十分钟的功夫,他至少用了两百块钱的相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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