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依着这点儿冲动把该说的都说了,譬如:“其实我不喜欢喝加糖的奶茶,以前喜欢喝加糖的是因为生活太苦,现在已经不苦了。”
再譬如:“我曾经也很希望你能陪我看一场完整的电影。”
宋疏辞眼神微怔,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简雾在回答那个是否希望他回国的问题,但比他更快的是简雾——他放下尚未开封的奶茶,拿上包推开车门便走。
宋疏辞拿着伞追出去,简雾已经顶着雨冲进了楼道里。
这次的电梯大概是个急性子,关门开门都很利索,于是宋疏辞没有赶上,只能看到红色的数字攀升。
他想看一下简雾在几楼,但大概是电梯里不止一个人,停了好几次,让人无从辨别。
某个瞬间,他的脑子里也闪过了要不要去停过的几个楼层挨家挨户敲门的念头,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找到简雾了又说些什么呢?
对没能一起看完一场电影这件事道歉?——这样的道歉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还是向简雾解释当时没接电话,他是有理由的?
宋疏辞苦涩而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实简雾说的也没错。
他总是有理由。
雨太大了。
以至于简雾只是小跑了十来步,身上已经被淋了个透彻。
黑色的运动外套吸了水之后变得很沉,连胸口的章鱼哥都显得格外怨气深重。
他推开家门,心跳仍旧躁如擂鼓。
鹦鹉睨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湿漉漉的头发,大概是以为他去投江了,吓得连骂了两声“死鬼”。
简雾这会儿也顾不得安抚他,直冲自己的卧室。
然而半个多小时的堵车显然已经太久了,饶是他一回来就关上了卧室的窗户,也不能掩盖他的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大摊水的事实。他心如死灰地找出几条平日不怎么用的毛巾和抹布盖在上面吸水。蹲跪在地上擦擦抹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清理掉了表面上的积水。
他想起身,却趔趄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干脆抹了把脸靠在了床边。
他正对着卧室里的大落地窗,看着窗外的雨景。子弹般的雨水再无法钻进温暖的卧室,只能恶狠狠地打在玻璃上,发出几声叹息。
他脸上全是水,似乎抹也抹不干净。
可能是藏在头发里的雨水实在太多,或者擦地板的时候淌了太多闷热的汗。
他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他的心瞬间提起来,像是被一双力气很大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过了约莫十秒钟,血流才倒流回来,他才短暂地找回自己腿脚上被抽干的力气,走到客厅打开门。
门外,一个十来岁的寸头小孩笑盈盈地看着他:“简老师,我奶奶叫你过去吃饺子!”
简雾愣了好半天,终于像是记忆回笼般扯了下嘴角。
小孩是住在对面的老婆婆家的孩子,平日里两家邻里关系处得不错,做了什么好吃的常叫着对方分享。
许是察觉了他的异常,小孩儿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简老师,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简雾深吸了一口气,又揉了揉他的头,笑了一下。
“我太想吃你奶奶包的饺子了,馋哭了。”
“我靠——简小雾你干嘛总切我歌啊!”
打着炫彩灯光的KTV包间里,烫着红色爆炸头的男人忍不住丢下麦,对眼前的男人指指点点道:“你说要来唱歌,我给你开了房你又不唱,我想着陪你唱,你又切我歌,咋的你在学校让学生气了上我这儿撒气来了?”
被指责的青年穿着件黑色的卫衣,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被抓正行的时候手指还贴在背后的点歌牌上。
简雾有些心虚地缩回手指,清了清嗓子吐槽道:“仙儿,你能不能别唱这么伤感的歌?我听得头疼。”
“仙儿”的大名叫程仙,是简雾除了宋疏辞外的另一个发小。他在简雾六年级的时候搬到了他和宋疏辞的楼下,和简雾一拍即合,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友。
听到简雾的话,程仙反驳道:“你懂不懂欣赏,这都是排行榜前一百的歌,我买版权花了好多钱呢。”
程仙现在在B市经营着一家KTV,现在他们待着的就是他的场子。
“再说了,”他生怕简雾听不见,拿着话筒在他耳边怒吼道,“我就问问你哪首情歌不伤感?”
“你要唱伤感的也行,”简雾妥协道,“就是能不能别老‘分手分手’的。”
“这怎么了,难不成你最近分手了?”程仙半是吐槽半是讽刺道,“你都八百年没谈过恋爱了,怎么还对‘分手’这词儿PTSD上了。”
程仙的嗓门本就特别大,这会儿加上话筒的加成,简雾耳朵都快爆炸了。
“行行行知道了,”简雾抬手压了压,投降道,“你接着唱吧,我保证不切了。”
“哎,这才对嘛。”程仙把桌上的摇铃递给简雾,“懂点事,给我捧场。”
简雾:“……”
说实话,这世上唱歌比宋疏辞还难听的人不多,程仙算一个,给他捧场实在是有点昧良心,但简雾的耳朵实在是受不了第二轮攻击了,于是还是默默拿起了摇铃。
然而就在程仙准备再度开口,简雾也准备好了给他摇铃的时候,开嗓开到一半的男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歌喉忽然一顿。
“简小雾。”
他望向简雾,笃定道:“你不对劲。”
他点的《因为爱情》的BGM已经响起,也不知道是在催促程仙,还是在向他暗示某种可能性——“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心虚的简雾把程仙的脑袋推回去:“大哥,你赶紧唱你的吧,一会儿超时了没得唱了。”
“我自己的场子怕什么超时,”程仙大喇喇道,“再说了我最近生意可差了,除了你和隔壁小区的老头老太太,根本没人来。”他说着按下了静音键,失去背景音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关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炫彩灯光,开了盏晃眼的白炽灯,简雾的眼睛让强光一闪,下意识闭了闭。
“你审犯人啊?”简雾皱着眉骂了他一句。
“老实交代,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我这儿唱歌。”
简雾掰着手里的摇铃:“这不是快会考了……我压力大,来放松一下。”
“我还不知道你,你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压力大。”
程仙拿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仿佛福尔摩斯上身般,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什么谈,”简雾矢口否认,“我忙着呢。”
程仙往前一步,翻了翻简雾在他还没进来之前唱的歌单:“《手写的从前》?《好久不见》?《最近好吗》?你平时来我这儿可不唱这些歌啊。”
简雾说:“都是你的系统推荐。”
程仙根本不听他解释,只自顾自分析道:“你这歌听着……话说宋疏辞不是在美国吗,上个月还听他妈跟我妈说是在做什么研究,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他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吧?”
简雾木着脸:“和他没关系。”
“那你是咋了,看上了一个忘不了前任的人?”
简雾:“……”早知道他就不来这儿唱歌了,在自己家的浴室里唱它不香吗?
见简雾没回答,程仙点头评价道:“其实也挺好的,反正你不是也忘不了前任吗,多般配,你俩心里都住着别人,公平。”
“你这什么破三观?”简雾反驳道,“还有,谁忘不了——”
“你跟我就不用装了啊。”程仙直接挡下了他的反驳。“跟我说说呗,”他八卦道,“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样啊?我真好奇是个什么人才,居然能在宋疏辞的恐怖统治下还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简雾不想解释,简雾很心累。
他搞不懂,程仙一个直男为什么对gay的爱情故事这么感兴趣。
可望着程仙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起了几分倾诉欲。
如果不算宋疏辞的话,程仙应该算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很多话他没办法和宋疏辞说,但是和程仙可以。
“我……问你啊。”他犹豫道。
“快说快说。”程仙见他有开口的架势,热情地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了他嘴边。
简雾说了件让他有点介意的事:“你说如果两个人分手了,你会把对待前任的习惯放到其他人身上吗?”
程仙完全没听懂:“你这个描述……有点抽象。”
简雾想着那瓶香水和那块被吃了一半的薄荷糖:“就是比如,把给前任送过的类似的香水送其他人,把前任爱吃的糖给其他人吃之类的。”
“这不是很正常嘛,”程仙说,“要不怎么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呢,你谈过了,有经验了,到下一个的时候再看前任就跟看攻略一样,上一个喜欢的礼物,那下一个大概率也喜欢,照搬一下省多少心思,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
简雾默默咬了咬后槽牙,“渣男。”
“这怎么就渣了,”程仙说,“难道你玩游戏不看攻略的?”
“这是攻略的事儿吗?”
“不是吗?”程仙问,“怎么了?是那个男的把给他前任送过的礼物送你了,还是你打算给他送和宋疏辞同款的礼物?”
都不是。简雾心道。
“所以你真的谈男朋友了?”程仙挑着眉看向他。
简雾没说话,于是程仙把它理解为了某种默认。
“可以啊简小雾,四年了,可算是有人能打动你了,”程仙半是激动半是安抚道,“你放心吧,你就算是把给宋疏辞送过的礼物全给你新男友送一遍也没事,宋疏辞都去M国了,他俩也不可能对口供。”
“我没谈。”简雾这会儿否认了。
“那至少也是有目标了。”
“你别扯。”
“那是什么?”程仙说,“你找我聊这些恋爱问题,唱这些情歌,总不会是单身太久寂寞了?”
“寂寞你大爷。”
“不可能,简雾,我最了解你了,你都八百年没跟我聊过感情问题了,突然说这些绝对是有情况。”
“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简雾毒舌道,“就你这一种礼物送好几家的德行,难怪你念了八百遍要找对象也没找着女朋友。”
“我靠,你好意思攻击我,”这会儿点歌台正播到《秦淮景》,程仙重新打开了播放器,拿起话筒便道,“来,我这就给你唱一句“我有一段情”,让你听听我的爱情。”
说着他也不管简雾愿意不愿意听,直接就开了嗓,一曲吴侬软语让程仙唱得气势磅礴,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唱《精忠报国》。
简雾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一把抢过了麦。
他嗓音好,模仿的江南语调也挺像那么回事,柔情似水的,听得人心痒。
被抢了麦的程仙旁听着啧声道:“还得是你,净化耳朵,净化心灵,难怪宋疏辞当年喜欢你喜欢得要死,确实好听,骨头都给我听酥了。”
简雾在音乐的间奏里停下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我还可以给你把骨头打折。”
程仙搓了搓胳膊,顶着他的威胁继续大放厥词:“你还是留着去打你那位新欢吧,或者宋疏辞也行。”
简雾拧眉道:“你是不是不提宋疏辞,完不成KPI?”
“我这是在帮你完成脱敏治疗。”程仙说,“你俩都分了四年了,我不想你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谁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是是是,你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只是一边装作毫不在意地跟我打听他过得怎么样,一边又嘱咐我如果宋疏辞联系我,让我千万别把你的情况和下落告诉他,说什么怕他知道了会回来找你,”程仙说,“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所有工作推了定最近一班的飞机出现在你面前?人又不是没自己的事干。”
“再说了,人是你甩的,还是断崖式分手,上一秒还约着等他毕业了去结婚呢,下一秒就不明不白地把人甩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这年头谁没点儿面子啊,反正换我我肯定记仇。”
“结婚又不是我提的。”简雾说。
“不是你提的,可别人的时候说想跟你结婚的时候,你也没拒绝啊,你可赖不了账啊,那天晚上宋疏辞发的朋友圈我们都看见了,你那会儿也是同意的。”程仙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宋疏辞吧……但真的,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儿过分。”
“行了你闭嘴吧。”简雾这回是真不想跟他聊了。
程仙抢回话筒一扭头:“闭嘴我就唱不了歌了。”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歌唱水平认知提升了一些,还是为了哄简雾开心,程仙这回唱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相对而言没那么容易跑掉的喜庆歌,比如什么《好运来》《恭喜发财》之类的。
他唱了几首,瞥了给他认真摇铃打拍子的简雾一眼,悠悠道:“对了,我过段时间要去谈个生意,你这回生日我不能陪你庆祝了。”
简雾还气着,闻言道:“走好吧您。”
“你放心,我人不在,礼物一定到。”程仙笑得意味深长,“这回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个惊世骇俗的好礼物,保证你再也不寂寞了。”
“怎么着,你是研究出来了什么人工智能,要给我送个机器人陪我唠嗑啊?”简雾说。
“你猜?”
“我才懒得猜。”
程仙说:“反正……是我最近准备拓展的新业务,就是我过段时间要去谈的那个合作。”
简雾原以为他还是去谈KTV相关的产业,闻言关心道:“什么业务,你KTV不做了?”
“KTV这眼瞅着越来越夕阳了,我也得想点别的出路。”程仙说,“新业务暂时保密,等我谈成了再说,如果真能成,应该比KTV能赚。”
程仙的名字里带着父母超凡脱俗的美好祝愿,可惜他没能成仙,还是一个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俗人。
“行,那提前预祝你合作顺利。”简雾说。
程仙跟他单方面击了下掌:“谢了,也祝你和你的新欢早日修成正果,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饭哈。”
说完他没等简雾的巴掌过来,便从沙发上蹦起来准备溜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客气一下:“我得忙去了,你自己玩吧,随便唱哈,满四个小时给你免一个小时的费用。”
简雾早已经习惯了程仙的“亲兄弟明算账”,他懒得去看被关上的门,整个人靠回沙发上。
程仙这家KTV的沙发设计的很舒服,他头向后可以正好地靠在沙发上,舒缓颈椎。
点歌台播放音乐一直没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我还想她》。
他懒得拿话筒,就跟着BGM瞎唱:“请告诉她,我不爱她,笑着难过自我惩罚。想终止这一切挣扎,狠了心说真心谎话……”
这个姿势卡着声带,发声实在是有些困难,虽然他基本功在,不至于唱跑调,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变形。
他望着天花板,哑着嗓子唱了几句,似乎是被自己的嗓音逗笑了,又似乎本就想笑,索性不唱了。
天花板上的灯球闪烁得光怪陆离,晃得人眼睛发花,不知道为什么,这光分明是彩色的,却老是让简雾想起医院里刺目的白炽灯。
在他的印象里,医院的白炽灯好像总是很陈旧,本该纯白无瑕的光里也因为这点儿陈旧,总显得有些泛黄。
他在这样泛黄的白光里见过他父亲高度疑似胃癌的检查单,也看过宋疏辞胃溃疡出血的胃镜报告。
简雾很讨厌这种颜色的光,这种白底泛黄的光,哪怕是打在一向皮肤冷白的宋疏辞脸上,也会给人蒙上一层晦暗土黄的面色。
那时候他和宋疏辞关于他的去向问题已经产生分歧有一阵子了。他们偶尔会争辩,每次争辩到最后就会争辩到床上,然后在高.潮迭起的恍惚里,默契地将此事暂时搁置,再到下一次又爆发。
而更多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办法争辩。
宋疏辞很忙,那段时间格外忙。不止忙实验,还要忙着出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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