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是说有外乡人被余志强那老东西狠狠宰了一顿嘛。其中有个拳击手不服气打算闹大,反手被送到拳场,说只要他打赢一场,就把所有赌资退还给他,这人也傻,还真他么去了。几天下来,人都快废了,关键一开始是这小子自愿签的生死状。”
这不活脱脱把命送人家手里。
“也是飘了,自认是拳击手,又只要打赢一场,就觉得自己稳了。”周扬狠狠吐槽:“他怎么不想想,那老赖皮没把握敢这么干?”
地下拳场又怎么可能干净。
拳场的人也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得出人命背锅,迫不得已才来找拳王。
蔺宵在拳场有绝对的话语权,余志强那边怎么也得卖他两分面子。
但他们不敢自己来。
4、5、8这三个月,是蔺宵逆鳞月,每到这时候脾气都异常暴躁。他们生怕拳王一个不高兴,先砸碎他们的天灵盖,所以请他来当说客。
说实话,周扬也没把握。
他跟宵哥关系好,不代表宵哥不会揍他啊。
讲清楚来龙去脉后,心里就在打鼓。
鼓声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烟雾弥漫的屋里总算传来一点回音:“帮忙可以,给我找个人。”
“谁啊?”
蔺宵连抽两口烟,重重碾熄在烟灰缸里,“一个外乡人,应该是从燕北来的,8月8号去过西山。”
“……这冷不丁的,找人干嘛?”周扬暗自嘀咕,抬头撞上那双恶狠狠的眼睛,抖个激灵,忙道:“哥你放心,保准给你找到。”
他挠着额角干笑。
一脸人畜无害,看得蔺宵忽然心生厌烦,“没什么事了就滚,以后少来这儿。”
“啊?沈哥还让我下次有空再去他那玩儿呢。”只要不扯正事,周扬又恢复成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
平日里,蔺宵随他闹,今天却一口否决,“不行。”他提醒周扬也在提醒自己,“别忘了,我们是什么人。”
社会的败类,混混。
要是沈庭章知道了……
眨眼,搬来同里已经一个星期。
每天下午,沈庭章都会带着小满去超市买菜,顺便熟悉附近道路。
沈小满认得极快,没几天就把路摸得透透的,反倒是沈庭章,方向感很差,要是一个人走,估计半天都走不出四拐八弯的巷子。
这天,他和小满如往常一样买菜回来。
掏出钥匙正打算开门,右手边17号院子门先开了。
一个60来岁的妇人挎着菜篮出来,瞧见他们,主动过来打招呼:“你就是买了朱老大房子的人吧。”
沈庭章略略颔首,引导小满叫人。
“奶奶好。”
“诶!”张秀梅打量着他们,眯起眼睛笑,“这小孩儿长得好啊,随爸爸,爸爸长得也好看。”
她前段时间去女儿家了,这两天才回来。
回来一看了不得,买朱老大家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人物。
张秀梅菜也不急着去买,站门口扯了好些话,又问他哪里人,多大了,怎么不见孩子妈妈……
得知小满妈妈早早没了,唏嘘好一阵子。
转头跟他说起这地方的事。
沈庭章耐心听着,偶尔点点头,没有丝毫不耐烦。
张秀梅越看越欢喜,要不是女儿早早嫁人,都想拐回家当女婿了。
念头一起,不免想起从女儿家回来那天看到的,拉着沈庭章手拍两下,语重心长:“孩子,你刚来,不知道,19号,就你左手边那户,他可不是个什么好的。”
和煦笑意陡然愣在脸上,沈庭章拉开距离,收回被她握住的手。
张秀梅没有察觉,还在自顾自地:“那个蔺宵,整天正事不干,游手好闲,跟一群混混打架。听说啊,他高中时候害死亲爸,后来又活生生逼死亲妈,可惜没证据,警察也抓不了。而且,他好像还…还喜欢男的!”
回来那天,看到蔺宵和一个白毛混混从沈庭章家出来,本来没想多管闲事,今天看他一单亲爸爸带着孩子不容易,免不得秃噜几句。
“你别怪婶儿啰嗦,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啊,以后少跟他打交道,最好不要。”
夕阳西下,橘红霞光悄然落进巷子里,照得巷道半昏半明。
沈庭章垂着眼睫看不清脸上情绪,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多谢婶子好言相告。”
又说了几句,对方骑电动车离开后,转身推开院门。
沈小满抱一袋子菜跟在后头,仰着脸:“蔺宵哥哥真是奶奶说的那种人?”
有的话,他听不明白,但也知道那个奶奶在说蔺宵哥哥坏话,叫他们不要理蔺宵哥哥。
他偶尔也挺讨厌蔺宵哥哥的,可听她那么说,心里很不舒服。
沈庭章接过他手里的菜,淡淡然:“耳听尚为虚,眼见也不为实。一切观自在心。”
沈小满神游了会儿,果断摇头:“小满不懂。”
“意思是,用心去看。”沈庭章把菜堆到爬藤架下的圆桌上,问他:“这架子是不是蔺宵哥哥修好的?”
沈小满毫不犹豫点头。
“那吊篮修的牢不牢固,还嘎吱响么。”
沈小满爬上去,坐着晃两下,摇头,“我怎么晃,它都不会响了。”
沈庭章循循善诱:“是谁的功劳?”
“蔺宵哥哥!”
“这就对了。”沈庭章揉他脑袋,“亲眼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是不知道传了多少双耳朵听到的。以前在幼儿园不是也做过类似的游戏?第一个人传话给第二个人,以此类推到最后一个,往往能得出五花八门的答案。”
“啊!这个我知道!”
“所以啊,都是一样的。”他又点点沈小满鼻子,“要想不被误导,就用心看用心听,用心去感受,而不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人牵着鼻子走。”
沈小满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既然这样,爸爸刚才为什么不反驳她?”
“她既然说出口了,就代表她也认同。如果我强行去辩反徒增怨怼。我们刚来这里,以后没准要在这儿住很长一段时间,邻里关系还是以和为贵好。况且…站在她的角度,也是一番好心。”
“好心,还说哥哥坏话。”沈小满嘟着个嘴忿忿不平,又问:“那我们以后还要不要跟蔺宵哥哥说话?”
沈庭章没有回答,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沈小满支支吾吾:“上回吃饭,哥哥给我夹了好多胡萝卜,如果他不夹胡萝卜给我了,我就还跟他说话。”
“哈哈!没想到,我家小满还挺记仇的嘛。”沈庭章爽朗地笑几声。
明暗交织的巷子里,脚步声轻轻离去。
沈庭章睡眠浅,被雨声惊醒后,起身揉了揉膝盖。
自从两年前不小心摔伤腿,每到阴天下雨,关节就跟针扎似的。
看过许多医生也不见好,只能贴一贴膏药缓解。
出来时是个晴天,膏药就忘记带了,现下只能徒手慢慢地摁揉。
揉个十来分钟,手酸了,沈庭章才停下去关窗。忍着疼走到窗边,外面雨下得不小,黑夜中乌蒙蒙的,天上仿若直直垂下了一道水帘,将屋里院外隔成两个世界。
细雨卷着夜风肆意拍打木框,溅了些进来。
沈庭章拉住一扇窗,正准备关上时发现,这么晚了,路上居然还有人。
天太黑瞧不大真切,只隐隐看个轮廓,很高。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沈庭章没多在意,关了两扇窗拉上遮光帘,转身回床上。
刚躺下,睡得昏天黑地的沈小满咕噜滚进他怀里,半梦半醒:“爸爸,下雨了?”
沈庭章应一声,拍着他的背轻哄:“八月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第二天,
天还没亮,雨就已经停了。
院子像被水冲洗过,打开门,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爬藤架的藤叶上还悬着几滴透亮的水珠。
沈小满吃完早饭满院跑,专门换了双嫩黄色的小雨靴踩进水坑里,蹲下去看水中倒影。
沈庭章随后端着机洗好的衣服出来,一件一件扯平褶皱套上衣架,挂到院内晾衣杆上。
朝阳此时浅浅露了个边,越过联排屋顶落进小院。
沐浴在阳光下,发丝都跟抹了层蜜糖,亮晶晶的。
真好看!
爸爸世界第一好看!!
沈小满托着肉肉的腮颊目不转睛,突然,抬手指向沈庭章身后,“蔺宵哥哥!”
隔壁院子的阁楼,窗户大敞。
蔺宵夹根烟倚在窗前,黑压压的眸子直直望下来,不知道看了多久。
脸上似乎有伤?
沈庭章不禁想起昨晚雨夜里的人,压着被风吹起的鬓发,大方问候:“早上好。”
迎上来的眼睛里揉碎了曦光,柔和且温暖…
喉结急速滚动两下。
蔺宵捏紧窗框,神色自然地回应。
沈小满跟着向他挥手,“蔺宵哥哥早!哥哥吃早饭了么?”
话音刚落,17号的堂屋大门吱呀一声,张秀梅端着木盆出来,朝这边看。
蔺宵匆忙咽下含在嘴里的话,胡乱点点头关上窗。
窗户不隔音,交谈声一字不落传进耳中。
“小沈起这么早啊。”
“婶子起得也挺早的,吃早饭了么?”
“还没呢,等把手里的活儿干完了再吃。”张秀梅边说边往远处阁楼偷瞄,走到两家院墙前,压低声音:“哎呦!昨天都那样说了,怎么还敢跟他说话啊。”
沈庭章不甚在意地笑:“打个招呼而已,不妨事。”
“别跟他来往……”
“知道了。”沈庭章极少打断人说话,“张婶儿还是早点去吃饭吧,小满也要看书认字了。”
这之后,开始一连几天不见蔺宵人影,只偶尔在半夜听到隔壁开关门的声音。
如此明显避开他们的举动,连小满都看出来了,“蔺宵哥哥以后是不是都不理我们了。”
给他擦头的手一顿,继而捏住脸上愈发圆润的肉包。许久,沈庭章才说:“不会的。”
“小满最近都不怎么挑食了,蔺宵哥哥肯定过不了几天就理我们了,到时候还会夸小满呢,不挑食,以后就能跟他一样,又高又壮。”
“真哒!”
想象了下自己长大后的样子,沈小满托着肉脸,倒他怀里嘻嘻笑。
笑闹一阵,央求沈庭章给他讲睡前故事。
图画书上的故事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沈小满早都看过了,但是听爸爸说,又是另一种享受。
绵密清润的嗓音环绕着,很快阖上眼,坠入甜甜的梦香。
万花齐放的季节,他在花园里扛着网兜到处扑蝶,爸爸就坐在大理石桌旁,矜贵斯文地啜饮他最喜欢的凤凰单丛,笑着看过来……
沈庭章轻轻合上书,搁到床头柜上,关灯睡觉。
刚睡下不久,就听一阵咣咣开锁声。
原以为又是从隔壁传来的。
不曾想,那声音断断续续维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听着倒像是在自家院外。
有人在开他家的锁?
恍惚一阵子,沈庭章总算醒神,下床悄悄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瞄,院外果真站着个人。
三更半夜不睡觉摸人家门…小偷!
沈庭章的心猛地揪紧,摸黑拿起手机就要报警。再朝门口定睛一看,脸瞧得不大清楚,高大的身影却莫名有几分眼熟,也不像他认知里贼头贼脑的小偷。
那会是——
心里隐隐有了个答案。
沈庭章开门出去。
走到对方近前,先闻到一股无法忽视的酒味。
这是喝了多少?
他掩住口鼻,出声:“蔺宵。”
院外人停下动作,摇摇晃晃抬起头,眼前突然出现了两个沈庭章。
“你怎么在我家?”
沈庭章:“……”
蔺宵用力晃两下脑袋,自言自语:“我一定是醉了。”
说罢,继续拿钥匙开锁。
划拉几下,别说打开,锁孔都没对上。
沈庭章看不下去了,打开门,好脾气道:“你走错了。”
钥匙哐当!掉地上。
蔺宵捡起来,踉跄后退着去看门牌。
还真是18。
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埋着头闷声:“对不起,走错了,吵醒你了吧。”
“这没什么,我睡眠一向比较浅。”看他左摇右晃站都快站不稳,沈庭章忍不住留他:“我给你泡个蜂蜜水解解酒吧。”
脚步忽地一停。
蔺宵回过头,浓墨重彩的黑眸丝丝缕缕涌动着暗芒。
眼前两个沈庭章慢慢合二为一。
他似乎有些醒了,扯着被酒灼伤的嗓子,小心问:“……不怕我么?”
那些传言,也不全是假的。
院子一下静得出奇。
久久没听到回答,蔺宵的心一点点下陷,头也跟着越埋越低。
起脚要往后挪,一声叹息精准落到耳畔。
沈庭章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米色外衫,清清朗朗:“要是问刚搬来那天,确实有点怕。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险些以为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来揍我。”
“我不是,没有……”
沈庭章笑,“我现在当然知道你不会。要你真是那么个人,也就不会来帮着修架子了。”
他两步到人跟前,认真了几分,“一个帮了我们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你若是能多笑一笑,就更好了。”
前几天在阁楼上,面无表情地往下看,说实话,还是有点怵。
话落,蔺宵便罕见地扯开嘴角。
看得出来已经努力过了,脸颊都在用力抽搐,试图凹出弧度。
就是这个笑容……沈庭章抿了抿唇,没忍住,低笑出声。
“怎么了?难道不是这么笑的?”蔺宵摸上自己的脸,疑惑。
沈庭章笑够了,放下手摇头:“我只是一说,你没必要真按照我说的做。”他又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清醒些?”
蔺宵点点头又摇头。
“看来还是得喝点蜂蜜水,跟我进来吧。”
“好。”
蔺宵跟着他进屋。
进去前,沈庭章还不忘小声提醒:“小满睡了,我们动静轻些。”
蔺宵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
直愣愣坐在沙发上半晌,耳边仍不停重放那句似娇似嗔的“轻些”,像有根羽毛轻轻拂过心脏。
呼吸骤然加重。
蔺宵不知道是怎么喝完了满满一大碗蜂蜜水,等他缓过神,早已经躺在自家沙发上。
咂巴两下嘴,口腔里还残留着那股腻人的甜味。
今晚,他也难得做了场好梦。
梦醒后,看着一片狼藉的沙发套,默默拆了扔进洗衣机。
路过洗漱台,鬼使神差地朝镜子扬起嘴角,下一秒就被镜子里的自己怔住。
他笑起来,原来这么的——难看!
蔺宵为此自闭了一整天。
直到手机响起。
对面闹哄哄的,周扬扯着嗓门喊两声,才从嘈杂的房间里出来。
“宵哥,您要找的人……”
“找不到?”
周扬不吭声了。
同里每天都有大批外乡人进出,仅凭他给的那点信息,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算了,本来也没指望能找到。”蔺宵只是不甘心,被那个小少爷跑了。
如今知道真有这个人的存在,下次再想来,可没那么容易!
深谙老大的情绪就跟七.八月的天气,没个定数。周扬试探问:“继续找,还是……”
“没必要再浪费人力。”
这是不找了的意思。
周扬松口气,耳边紧跟着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嚎。
“怎么了?”
“是我妹,说马上开学了,非要去趟海边。不带她去,搁家里边闹呢。”周扬后悔不已。
他就不该这个时候将皮猴子接回来。
“周扬。”蔺宵冷不丁连名带姓地叫,“孩子想去玩儿,就带着去。”
“啊?”
半小时后,
周扬抱着妹妹出现在幸福里居19号,悚然:“宵哥,你刚才电话里说什么?”
蔺宵没回他,走到院墙边对着隔壁喊:“小满。”
屋里很快跑出一只白糯米团子。
“蔺宵哥哥!你叫我?”
蔺宵点点头,问他:“想不想去海边玩儿。”
“海边!”
沈小满睁大眼,就要将“去”这个字吐出来,关键时候回头看向身后,“我去问问爸爸。”
“想去就去吧。”沈庭章仅迟疑了一瞬,拜托蔺宵,“麻烦你们路上多照顾照顾他。”
“沈哥不跟我们一起么?”周扬大喇喇问。
沈庭章看看他和他怀里的小女孩,再低头看向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满,摸了摸他的头。
“我…也去。”
现在嘛……
他捧着钥匙不是很理解,宵哥往日不是奉行做任何事都亲力亲为的么,尤其开车,总说方向盘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今儿个…下太阳雨了?
“愣着干什么。”车窗降下,蔺宵似乎心情极好:“还不快去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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