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没见着,就别见了,人家也不一定想见你们。”不客气地说完,见他们脸色都不太好,蔺宵才像是后知后觉,“哦,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们不好的意思,只不过,我是卖画,你们到底还买不买。”
“买!肯定买。”套近乎失败,知道对方不是个好糊弄的,李宽宥转头问一旁的宋老板,“您看,就还是原来谈的价格?”
宋老板微微点头,道:“一口价80万。”
蔺宵:“多少?”
“80…还嫌少?”
蔺宵豁然起身,他原以为那幅临摹品顶多不超过5万,进门听他们先提到“玉竹”就觉得不大对劲,如今,居然出到80万的高价。
“敢问这位宋老板,画买回去做什么?”
镜片后眸光微闪,宋希沉推了推眼镜,淡声回:“自然是挂起来好好欣赏。”
“没有其他用途了?”
问到这儿,李宽宥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是怕画的去向不明不白,“蔺先生,这个您放心,单这玉竹先生亲笔签名就……”
“容我再想想吧。”
蔺宵当即起身离开。
“哎!蔺先生,蔺先生!”李宽宥追到门口,叹气:“欸!80不低了啊。”
原创画才能卖这么高,临摹品根本不值这个价,这人怎么钱送到手里都不要。
“宋老板,你看这……”
“无妨。”没有买到画,宋希沉反而很开心,“有点危机意识是对的,这次辛苦你了,下回再有玉竹先生的画还找我。”
离开拍卖行。
宋希沉立即打车到机场,乘坐当天飞往燕北的航班。
下了飞机,天刚蒙蒙亮,直奔郊外的浮渊寺。
由小沙弥引着到后院禅房,走近先听到一阵木鱼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敲的。
他走到门口轻轻叩两下,叫:“六爷。”
等到屋内木鱼声停了,他才推门进去,关上门站在门口,“六爷,画没买着。”
跪在佛前的素衣僧人缓缓睁开眼,数条细纹堆积眼尾,两鬓点点白漆混在细小的绒发里,清晰可见。
宋希沉紧跟着又道:“我也没见到七爷,七爷是派了个人过来,那人聪明得很,一见情况不对,就不卖了。”
“查到在哪儿了么。”
“在一个小镇里,是宿喻州殉职的地方。”
沈鹤轩记得这个名字,死讯传回来那段日子,燕北下了很久很大的雨。
“他倒是念旧。”
“那个地方……”宋希沉委婉道:“有点乱。徐家似乎跟那儿也有关系。”
听说徐家大少爷回国后就在疯狂找人,现已查去北宁,再这样下去,七爷迟早会被发现。
“塞点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是。”
宋希沉转身就走,推开门又听到一声极轻的“他过得还好么。”
疑惑回头,木鱼声再次咚咚!响起。
第17章 腿疾发作
假期期间,实地走访了几家生意还算不错的甜品店后,沈庭章敲定了店铺最终风格。
彼时,蔺宵也从南宁回来,还带了些当地特产——茉莉花茶。
沈庭章当即泡了一壶。
“沈哥,那幅画……”
“是不是不好卖。”他隐约猜到了,“没关系,不好卖就算了,反正再过不久就要开店了。”
“不是的。”蔺宵抿口热茶,实话道:“对方出价…80万。”
“80!”
之前两幅画不过120万,一幅临摹品居然能卖到这么高?
“我没有答应。”蔺宵摩挲着杯子,解释:“后来我去其他字画拍卖行问过,一般临摹品是卖不到这个价位的。”
即便是他玉竹先生画的,撑死了不过30万。
就算再喜欢,无人哄抢的情况下,怎么也不该出到80这样的高价。
这其中必定有诈。
“买画的老板姓宋,不知道沈哥对这个姓有没有印象。”他直觉,那人认识沈哥。
“宋?”
到同里之前,沈庭章接触最多的就是家里佣人,里头没一个姓宋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罢了,反正我身边还有点存款,画的事先放一放吧。”
之前是他欠考虑了,玉竹没什么名气,总归还是有人知道的。
万一传去燕北,叫徐牧言找来就麻烦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假期结束后,小满去上学,店铺装修也将提上日程。
蔺宵帮他找了这方面的熟人,初步估算,50平的店面,工期大约两个月。
“等完工都快年底了。”祁凝玉嘀嘀咕咕,话里话外嫌工期太长。
“慢工才能出细活。”沈庭章心态倒是好,“年底开业岂不正好。”
铺子位于转角,开工前,他先备了点礼物到隔壁花店打招呼。
这天,雾蒙蒙的,半阴不晴,随时都像要下雨。
花店里多开了几盏昏黄的小灯,一个跟他年岁不相上下的女人,围着墨绿色围裙,坐在小马扎上专心修剪花枝,直到他和祁凝玉走近才茫然抬起头。
放下剪刀起身,指着店内花丛比划,让他随便选。
沈庭章忽然想起,进店前看到的店名——无声,伸出手,“我是隔壁店铺的老板,不是来买花的。”
手势不是很熟练,每个字却都比划对了!
女人大喜,笑着问:有什么事。
“我打算接下来一段时间装修下铺子,可能会有点吵…乱。”沈庭章提起一盒点心递过去,“这两个月,还望你多多担待。”
女人忙往围裙上擦干净手,接过点心,摇头表示:没关系。
又问:开的什么店。
沈庭章指指她手里,“甜品店。”
女人弯了弯眼,将点心盒子放收银台上,到花丛里取了两只香槟玫瑰给他们:祝开店顺利。
沈庭章:谢谢。
这个手势,祁凝玉看懂了。
“哥,没想到你还会手语呢!”
“会一点。”
谦虚了,看他和店主交流完全没问题。
“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回到隔壁铺子,祁凝玉开始掰手指细数,“厨艺,手工,画画……现在还有手语,全能啊。”
“哪有那么夸张。”沈庭章不以为然:“不过是以前,闲着也是闲着。”
“哦?”祁凝玉对他的过往更加好奇,转着花枝试探:“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轰隆隆!!!
话音刚落,屋外凭空炸开几声闷雷。
祁凝玉转身走到门口,大雨毫无征兆下了下来。
碎雨坠地,噼噼啪啪。
间或夹杂一句很轻的声音。
祁凝玉:“沈哥说什么?”
“没什么。”沈庭章撑了下膝盖过来,望向屋外,“这么大的雨,现在怕是回不去了。”
“是啊,没伞。”
明明天气预报说晚上才下的,居然搞偷袭。
祁凝玉双手撑脸,搁门口蹲了会儿。
雨虽然有变小,却依旧没有停的打算,她提议:“要不问隔壁那位姐姐借把伞?”
“也好。”
小满还一个人在家,这孩子最怕打雷了。
沈庭章出门转到隔壁,正巧,店主拎着他送的点心盒子站在屋檐下。
一看也没带伞。
这下,只能等雨停了。
沈庭章忍不住弯腰揉了两下膝盖,不到五分钟,一辆白色小车缓缓停靠路边。
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撑开伞后快步向花店店主走来,熟练打着手势:刚才打雷了,没吓着吧。
店主笑着摇头,往上提了提点心盒子,指指沈庭章。
“隔壁店老板送的?”男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礼貌颔首:“你好,我是圆圆的老公。”
他会说话。
店主拉住他再比划:人也没带伞,还有没有。
男人想了想,“车里好像还有一把,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找。”
说着,跑回后备箱翻找,好歹寻到一把遮阳伞。
“……爸爸!”
沈庭章道过谢,就要接手,远处突然传来一句嘹亮的童声。
三人先后回头,水雾朦胧里出现了只小小的鹅黄身影,脚踩蓝色雨靴,怀里抱了把伞。
旁边还跟着一个人。
走到店门外马路边,小满突然加速,一口气冲到他面前,手伸直了往上举,“爸爸,给!”
“谢谢小满。”沈庭章蹲下去,捏住袖子给他擦脸上沾到的雨水。
蔺宵随后走来,“打雷以后,就瞧他扒着门口张望,估计你们出来没带伞。”
“没想到这么快就下了。”沈庭章站起身,继而向花店夫妻俩介绍,“这是我儿子小满,朋友蔺宵。”
小孩儿圆滚滚的,一笑,脸颊现出两只梨涡,很有礼貌:“叔叔阿姨好~”
“你好呀。”男人摸摸口袋,掏出几块奶糖。
小满双手接过,又笑:“谢谢叔叔!”
他再歪头看旁边不说话但眼神温柔的阿姨。
店主打了两个很慢的手势。
沈庭章抬手放在他脑袋上,转达:“阿姨夸你呢,说你很可爱。”
梨涡更深了。
见他有伞有人接,店主夫妻俩不再逗留。
护着妻子小心上车后,开车离开。
沈庭章也锁上店门准备回家。
刚撑开伞,祁凝玉就自觉凑过来。
“沈哥,这伞不大,不如让她一个人撑。”
“……”
祁凝玉独享一把伞,和小满走在后头,偷偷咬耳朵。
“小满,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不是啊,是蔺宵哥哥说你们没带伞,指不定淋成落汤鸡了。”
“呵呵……心机狗。”
小满不解:“心机狗是什么意思?”
“就是专门指你蔺宵哥哥这种。”
“蔺宵哥哥?”小满用他聪明的脑袋瓜子一想,严肃摇头:“哥哥才不是狗。”
“放心吧,总有一天会变异的。”
小满:???
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
到家后,沈庭章先坐下锤了锤膝盖。
小满脱掉雨衣,赶紧跑过来给他呼呼,“爸爸是不是腿又疼了。”
祁凝玉跟着收伞,“沈哥腿怎么了?”
“不过是老毛病,没什么大事。”
话虽这么说,沈庭章还是捏着疼处,歇了很久。
蔺宵一声不吭回去,拿瓶药酒,“这个专治跌打损伤,对寒症可能也有点用,沈哥不妨擦一擦揉一揉,或许能缓解些症状。”
“这——”能行么?
沈庭章摸向膝盖,有些怀疑,但为了不辜负他一片心意,还是道:“多谢,你先放桌上吧。”
“沈哥自己会揉么?”
祁凝玉假装不经意路过,呵呵:“他力气大,沈哥不如让他给你揉一回。”
“这怎么好……”
沈庭章还想拒绝,祁凝玉顺势勾住小满下巴,将他带回房。
屋内转眼就剩两人。
蔺宵已经卷起袖子,先打来一盆热水。
沈庭章:“还是…不用了吧。”
“沈哥别怕,我尽量轻些。”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好看了,沈庭章只得褪去鞋袜,慢慢掀起裤腿,直到膝盖上方。
“那就麻烦你了。”
目光落过去,先是两条白皙匀称的小腿。
蔺宵喉结微动,单膝跪在地毯上,一只手握住纤细的脚踝放进温度适宜的热水中。
“先泡一泡有助于足部血液循环……水温还好么。”
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踝骨,沈庭章不禁缩了缩,热气上脸,后颈都好似隐隐发热。
“很,很好。”
蔺宵掬一捧水掠过脚背,掌心一寸寸往上轻轻揉捏,直至膝盖发现,下方有两处明显的疤。
“沈哥腿疼不是寒症引起的?”
“几年前,不下心从楼上摔下来……”沈庭章轻描淡写,“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看,疤都快不见了,只不过下雨的时候还有点疼。”
岂止是有点。
当时摔得一定很严重,才会连骨头都损伤了。
蔺宵轻叹口气,擦干脚给他穿上保暖袜放自己腿上,再用热毛巾敷在伤处一阵,往掌心倒几滴药酒,摩擦生热后捂住膝盖,慢慢摁压揉搓。
热意源源不断,痒痒麻麻。
沈庭章不太习惯这样的触碰,腿总忍不住想往回收,偏偏他另只手牢牢把住了小腿肚。
“哥感觉怎么样?”
“好像……好了很多。”
蔺宵摁完一侧,放下裤腿接着去摁另一条,等两条腿都摁完了,再捉住脚踝,塞进棉拖。
“沈哥先试试效果怎么样,好的话,就继续用。”
“……好。”
淅淅沥沥的雨持续到深夜。
夜里,沈庭章侧躺着碰向膝盖,伤处依旧热热的,比以往每个雨夜都要好过许多。
可他还是失眠了。
与此同时,燕北也在经历寒露过后的第一场雨。
暴雨不断冲刷紧闭的门窗,沈问月独自睡在卧房,不安地来回翻身,额上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总是会梦到沈庭章。
年轻时的沈庭章,一年总要到沈家老宅走动两回。偶尔有一回,撞见她因为记不住钢琴谱子躲到花园偷偷哭,就手把手地教她弹。
那双手,温暖极了。
不像母亲,从来不会摸她脑袋安慰她,只会觉得她还不够优秀。
为什么会弹错?
为什么评级没有其他人高!
为什么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沈庭章就不会这样,他会夸她比上一次有进步,哪怕距离上次他们见面已有大半年时间,他也还是记得她。
唯一记得她的。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干净美好的一个人变了。
六年前,为了养一个不明不白的小孩,不惜和爷爷闹翻,三年前,不过死了一个管家,居然崩溃到自杀?
那不是她印象里积极阳光的小叔。
她的小叔,不见了。
明明站在那里,却看不见她,再也不会对她笑。
呵!既然这么想死,那就去死好了!
她伸出手,轻轻一推。
“啊!!!”
沈问月猛地睁眼坐起,巨大的喘息声充斥耳畔,眼睛只要稍一闭上,就是被她推下楼摔断腿的沈庭章。
“怎么了?做噩梦了?”
徐牧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扯了扯领带大步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扣住她后脑,语气轻柔:“是不是做噩梦了?”
“牧言……”
下一秒,头发被拽着往下。
“原来你也会做噩梦啊!”阴冷的声调贴近,宛若恶鬼:“今天下雨了呢,你说,小叔的腿是不是又开始疼了!”
“徐牧言,你他妈放开我!”
“放了你?”男人力道不减反增,抓着她的头发拖下床到化妆镜前,“知不知道每个雨天,每一个!小叔的腿都疼得睡不着!都是因为你!”
“那又怎样!那是他活该!!”沈问月抱住头发,龇牙:“怎么?这是没找到人,找我撒气来了!”
徐牧言呼吸一沉,将她推倒,“没有人帮,他不可能跑得出燕北,你们…到底把他藏哪儿去了!”
“藏哪儿?哈哈哈!!!”沈问月摸到一头血,转过来失声大笑,“藏哪儿,你去找啊,这辈子你都别想找到!”
面前蓦地刮起一阵风,越过她击碎化妆镜。
半晌,徐牧言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抚上她的脸,“别让我知道是你藏的,不然,我可不保证你那个宝贝女儿会出什么事。”
“徐牧言!那也是你女儿!”
“那是你设计我得来的,小叔在,她才是。”
沈问月遍体生寒,等人发泄一通冒雨离开徐家大宅后,转头拨出一个号码。
“告诉六叔,徐牧言开始怀疑我了,他现在拿玉珠威胁我。为了玉珠……玉珠是我的命!”
“你别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八成是在诈你。”
“可是……”沈问月到最后忍不住低泣,挂断之前哑声轻问:“小叔,在外面过得还好么。”
“据说准备开家甜品店了。”
“是么。小叔做的甜品……应该很好吃吧。”
店铺装修期间,沈庭章也没闲着。一口气把能想到能做得出的甜品,全部罗列下来。
种类多达三十多种,囊括中式点心、西式甜品、吐司面包等等。
但这么多全部做出来,不仅成本是个问题,也会破坏整个店的风格。
祁凝玉:“披萨这些就算了,小孩子还是喜欢奶油千层类居多,这些中式小点心嘛,保质期偏长,要不装盒子里少做点……”
蔺宵:“吐司面包,有些人来不及吃早饭,就会拿上两三片充饥,买的人应该不少。”
“爸爸,我问了同学,他们很喜欢马卡龙那种一口一个的,上课偷偷吃不会被发现哦。”
沈庭章听取他们的意见删删改改,最后精简到一张单子。
又分了几个星期,每隔几天做一样当餐后点心,请他们品尝。
“味道都很好。”蔺宵却有一点担心,“这些都由沈哥自己做,会不会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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