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封不封建的问题。而且,我已经三十了。”
“嚯!真没看出来。”祁凝玉上下扫他,嘿嘿:“那正好,我就喜欢年纪大的。”
“……”
话题彻底进行不下去。
祁凝玉铁了心要跟他回家,不然,继续睡大马路上等别人捡。
且不说还能不能遇见其他人,就算侥幸碰上了,也无法保证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得已,沈庭章只好在派出所留下姓名、电话和住址,暂时先把人领回去。
回到幸福里居,指向右手边卧室,“这原本是我儿子房间,他现在不用,就给你住吧,床单被褥都是新的。”
“没看出来,沈哥都有儿子啦。”祁凝玉进门后左看右看。
房间不算大,但衣柜、书桌……置办都挺齐全的。
“他今天去同学家了,明天回来就能见到。”沈庭章另给她找份干净毛巾和衣服,“时候不早,洗漱完好好睡一晚吧。”
祁凝玉抱着毛巾,原地沉思了一小会儿,转头就撞上大块头——蔺宵。
“你怎么还在这?”目光在他和沈庭章之间来回梭巡,骇然:“你俩住一块儿!”
蔺宵懒得跟她解释,扭头提出:“今晚我也在这宿一宿吧。”
“这里?”沈庭章扯他袖子,小声:“我这只有两个房间。”
况且,不就住隔壁么。
“没事。”蔺宵径自走到沙发前坐下,“我睡这里就行,顺便看着她。”
“看我什么!”祁凝玉瞬间炸毛,“我还能做什么坏事?”
蔺宵将她从上到下好好审视一番,表情不变,“这谁说得准。”
讽刺意味拉满。
祁凝玉怒不可遏:“你再说一遍!”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半途,沈庭章站出来息事宁人:“好了,都少说两句。”
“好,听沈哥的。”
“哼!”
洗漱过后,两边房间的灯陆续都熄了。
睡下没多久,躺在沙发上的蔺宵猛地睁开眼,拨个号出去。
“……帮我查一个叫祁凝玉的,越快越好。”
第二天,吃过一顿“和谐”的早饭,沈庭章就要去接小满回来过中秋。
“沈哥,我跟你一起去。”蔺宵立马起身。
周扬家,沈庭章只去过一次,百分百会迷路。
“不用了。”沈庭章却摇头拒了,“我们不直接回来,还得去趟医院。”
“医院!”蔺宵大步过去,探他额头,“哥怎么了?没发烧啊,是身体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是小满。学校通知新生假期去医院体检。”沈庭章心头暖暖的,“我很好,不用担心。”
他将人单独拉到一边,“再说了,她还在这儿,你不是不放心她么,那就帮我看着她吧。”
低头看向搭在腕上的手,蔺宵成功被他说服。
但还是送他出了幸福里居,指着大路,“沿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头再左转,拐个弯就到了。”
沈庭章认真点头,然后——
十分钟路程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周扬家。
周扬此刻还因宿醉躺在床上。
“臭哥哥,臭死了,今天不是说好去医院的么!”漫漫正在他床边闹,周扬眼睛都睁不开,直接被子一拉。
“臭哥哥!!!”
“漫漫。”沈庭章提着两盒月饼来接小满,将月饼给周扬外婆后,过来摸她脑袋,“哥哥酒还没醒,咱们不吵他,我带你去体检好不好?正好小满也去。”
周扬外婆过来,搓了搓手,“我眼睛不太好,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阿婆,顺道的事。”
时间都挤到一块儿,医院里,小孩子尤其多。
沈庭章一手一个牵着看好,在医院呆了有小半天,中午饭都赶不及回去吃,在外面匆匆解决。
吃过早餐又睡了个饱饱的回笼觉,祁凝玉躺不下去了,溜达到厨房拿两块月饼,屋里四处转悠。
还去阁楼欣赏了会儿油画,手欠地掀开钢琴罩,弹了两个音。
“这么大的房子里,居然也就这个值钱。”祁凝玉不免惋惜:“可惜,搬不走。”
吃完两块月饼拍拍手下楼。
走到茶几旁,随意一瞥忽地停住。
之前没怎么注意,茶几上居然还置着件紫金香炉,炉中香灰虽被清干净了,能看出来常用。
她拿起来仔细端详,半晌,扯出一抹笑,“汉代博山炉啊……可值钱了呢。”
历届拍卖记录里,这玩意儿最低都得七位数起步。
“再值钱,也不是你的。”
大门悄声被人推开,高大的人影将身后照进来的阳光遮住。
蔺宵冷眼凝视:“沈哥好心带你回来,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你在说什么?”祁凝玉将香炉放回去,装聋作哑,“我干什么了?”
“你……”
“蔺宵,站在门口做什么?”
下午不到两点,沈庭章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蔺宵拧紧眉头看了眼若无其事吃月饼的人,一口气压嗓子里,“没什么。体检还顺利吧。”
“小满可健康了!”
“还有我,还有我。”周漫漫挥了挥手里的体检单,“医生爷爷说,我比牛都壮。”
“哇!那漫漫好厉害啊。”蔺宵接过她的体检单,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血型AB型。
“AB,和我一样诶。”祁凝玉也来凑个热闹。
两个小孩同时眨巴眼,再异口同声:“你是谁?”
“为什么在我家?”小满连问。
“你就是沈哥儿子吧。”祁凝玉吃完月饼,恶劣地用那只手摸他头,“我叫祁凝玉,昨儿刚被沈哥捡回来。”
两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扭向沈庭章。
“姐姐说的没错。”沈庭章闭眼缓了缓,进屋抽两张湿纸巾,擦掉小满头上沾到的饼屑,冷淡又疏离:“不过姐姐今天就走了。”
“啊!沈哥别那么无情嘛。”祁凝玉表情夸张,跟人身后转。
蔺宵冷呵一声,顺手拿起小满的体检单,“……小满原来是O型血啊。”
“对啊,我是O!”
“怪不得呢,听说O型血的人都乐观开朗,很爱笑。”蔺宵戳戳他的梨涡,“想必是随你爸了。”
小满疑惑了一瞬,转眼又咧开嘴。
这时,忽然听到咚!一声闷响。
茶几上的香炉咕噜噜滚到地上,漫漫站在旁边,抓着衣角,一脸无措。
“我,我想把它挪一下,但是太重了,我,不是故意的。”哭腔声起,眼眶刹那通红。
沈庭章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赶来,先过去摸了摸她的脚,“有没有伤到哪儿,疼不疼?”
周漫漫摇了摇头,眼泪已经下来,“对不起哥哥,我砸坏了。”
香炉顶部一分为二。
“哦,这个啊。这个没有坏。”沈庭章捡起来,将它重新装好,“你看,又好了。”
周漫漫哭一半刹车,挂俩泪泡好奇望着,凑近闻还很香,和庭章哥哥身上味道很像。
“好神奇!”
“这是香炉,平时还要往里头添香粉呢。”
沈庭章翻出常用的檀香粉,压实后添进去点燃。
袅袅青烟,扶风而上。
仿若置身罗刹古寺,浮躁不安的心得以平静下来,隐约像是还能听到藏在香火中的梵钟声。
禅院厢房内,诵经声不息。
案台上,紫金博山炉中青烟扶摇。
一素衣僧人笔直跪于佛前,一手敲木鱼,另只手缓慢转动佛珠。
除去观音像,面前还供奉着牌位和照片。
照片早已泛黄老旧,上面的女人却依旧容色昳丽,出尘脱俗,尤其那双盈盈秋水般的桃花眼,多情潋滟…
牌位上,书:吾妻晚吟。
点燃香炉后,沈庭章抽了两张湿纸巾,给漫漫擦刚哭过的眼睛。
舒舒服服趴他怀里,檀香一熏开始昏昏欲睡,事儿差不多就忘了。周扬来接人时,还坐在沙发上晃着小脚丫吃花生酥。
“我看你在这儿挺好啊。”欠欠儿地去捏妹妹脸,手背啪!被拍红。
“嚯!半天不见,都跟哥哥动起手来了。”
“是你先捏我的。”
周漫漫把花生酥当成他愤愤咬了一口。
偏周扬最喜欢逗她,又去揉两把脑袋,头发搓静电竖起来了才罢休。
“行了,赶紧跟哥回家,外婆还在家等咱过节呢。”他提了提手上袋子,“沈哥呢,外婆让我给他送点东西。”
“在厨房。”
蔺宵放下卷到臂弯的袖子过来。
想到昨天,周扬两步挪过去,嘴角止不住咧开,悄咪咪地:“哥,情况怎么样。”
沈庭章都明确说了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以宵哥昨晚的反应,表白了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蔺宵脸都黑了。
笑容慢慢从脸上消失,周扬压下声惊呼:“被拒绝了!”
“谁被拒绝了。”
“哦,宵哥……”周扬一回头,毫无心理准备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吓得他差点原地起飞。见是位姑娘,拍拍胸脯,“吓死我了。”
一口气呼出去,立马扭头,“不是,你谁啊?”
祁凝玉嚼吧两口花生酥,上下打量,“你又是谁。”
四目相对。
周扬偷偷觑蔺宵,一个眼神八百个字飘过。
这是啥情况?
咋又多个女的?
“……这是我和蔺宵昨晚回来路上遇到的。”沈庭章端一碟花生酥过来解释一嘴,再向祁凝玉介绍:“这位是漫漫哥哥,周扬。”
“嗨!我叫祁凝玉。”
“嗨。”
多看两眼人,周扬也不多聊,转手把袋子给沈庭章,“这是我外婆做的羊肉馅饼,谢谢哥早上带漫漫去体检。”
“应该的。”
沈庭章倒也没推辞。
接过袋子发现还是热乎的,先将馅饼送进厨房,又找来盒子装了些花生酥和蜜豆糕。
拎着礼物来,回去也没空手。
为了能早点到家,周扬离开后带妹妹拐了条小路进巷子,一路听她嘚啵念叨今天医院人如何多,验血时沈小满嚎得有多伤心,庭章哥哥做的花生酥又有多好吃…
“好好好,好吃。”周扬敷衍着。
迎面一个中年男人摇摇晃晃走来,手里还拿着半瓶白酒。
不等走近,先闻到一股刺鼻的酒臭味。
周扬警惕地抱起妹妹让开,等人东倒西歪过去后,一刻不停拐出小巷换大路。
“哥哥,刚刚那个人差点撞我们身上了。”周漫漫松开鼻子,呼了口新鲜空气抱怨:“而且好臭好臭,比哥哥喝醉后的味道还要臭。”
周扬不置可否,揉搓她脑袋,“所以以后再遇到,能躲多远躲多远,听见没。”
不过——
他回头看了眼巷口,这条小路通的是宵哥家那一排,那人也是宵哥邻居?
以前怎么没见过。
送走周扬和漫漫后,沈庭章就开始准备晚餐。
他到厨房备菜,蔺宵就去买了些竹条,帮忙洗好菜坐门口编灯笼,晚上小满想在院子里赏月,问爸爸要了块抹布,去把院里的桌椅吊篮通通擦干净。
唯独祁凝玉找不着半点事儿。
“沈哥,我帮你啊。”她先去厨房。
手已经伸过去,沈庭章却将盘子和备好的菜拿到另一边,“菜已经洗干净,就不劳你插手了。”
“哥怎么,回来以后,对我意见很大啊。”再迟钝,祁凝玉也感觉出来了。
对比昨晚,冷淡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有干什么吗?还是,蔺宵跟他说了什么。
沈庭章大火收汁,扭头看她,脸上说不出的失望,“我回来的时候,你正拿着茶几上那只香炉吧。”
“是啊,那又怎么了?我又没干什么。”祁凝玉眼神躲闪开。
话落就听锅铲当——
厨房里瞬间只剩咕噜冒泡的闷煮声。
良久,沈庭章叹了口气,跟她挑明:“你拿起来看没关系,可为什么,把它放到茶几边上?”
“我……”
“香炉那么重,稍不注意带倒,砸伤人了怎么办。”
沈庭章起初以为她是无心之举,没想那么多,但就在漫漫不小心碰倒香炉,害怕被骂哭出来时,他发现她在笑,幸灾乐祸的笑。
那一刻,寒意涌入四肢,冷得发抖。
他不禁在想:他带回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吃完月饼,你就走吧。”
祁凝玉嘴唇微动。
不等开口,沈庭章转过去继续炒菜。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香气,却异常沉默。
祁凝玉数次张嘴,最后化作一声实质的冷笑,“不用吃完月饼,既然哥不待见我,我现在就走!”
推拉门哗!敞开。
沈庭章搁下锅铲,盖上盖。
没有回头。
出去后,祁凝玉大步往外走。
小满吭哧擦完桌子,正蹲蔺宵边上看他编灯笼,歪头喊:“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祁凝玉没回他。
走到院门口,推开门才又停下,望了眼堂屋方向……没有人出来。
她失落地垂下脑袋。
转过头,一抹摇晃的影子拦到跟前。
“哟!在这儿啊。”拎着半瓶白酒的中年男人,龇开一口黄牙,“要不是警察给我打电话,老子还不知道你跑了呢。”
祁凝玉呼吸微滞,就要退回门内,男人一把擒住她。
“走啊,老子可是亲自来接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祁凝玉把住门上的拉环,死命抵着脚。
男人顿时火冒三丈,眼珠一瞪,抡起酒瓶,“妈的,一天不打你,反了天了。”
“住手!”沈庭章几步跨出堂屋,喝问:“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我谁?我是她老子,我是谁。”男人转手就把酒瓶对准他,“我教训自己闺女,少管闲事!”
嗓门儿洪亮,附近几户邻居听见动静出来,见这情况,赶紧躲回屋里。
沈庭章却半步不动,“你是她父亲?”
“妈的,听不懂人话是吧。”
“一个父亲会这样对自己女儿?”他瞧祁凝玉的手都被拽红了,更别提她腿上的那些伤。
这哪是父女,仇人还差不多。
难怪死活不愿回家。
“我教训自己女儿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事。”沈庭章从没见过这种人,被他两句脏话骂得脸都白了,但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你在我家门口大吵大闹,我有权…报警。”
“来!报!”男人突然将酒瓶往地上一砸,粗着脖子,“你报一个试试!”
“你……”
“来,报啊!”
沈庭章被他身上那股流氓气慑住,后退两步,撞进一堵温热的胸膛。
“哥哥别怕。”
一只手横过他的肩揽到身后。
蔺宵眯眸射向男人,像是草原上的狼犬,一瞬锁定猎物后,随时扑上来拧断脖子。
他勾着唇,笑:“真以为我们不敢?”
男人无故打个颤,酒倒是醒了几分,识趣地不跟他打嘴皮。
再去拽祁凝玉,“死丫头,赶紧走!”
“我不要!”
祁凝玉狠狠挠了他一手。
男人反手一巴掌,“彩礼我都收了。敢不跟我回去,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哎呦!这是干什么啊?”隔壁张秀梅看不下去了,开门出来走到两家院墙前,手指出去,“哪有你这样打闺女的。”
男人懒得跟他们叨叨:“滚滚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从派出所领回来的,怎么跟我没关系。”有人护着,沈庭章多少生出点勇气,“她才19,就要她嫁人,这会是一个父亲做出来的?我看,你不是她亲爹吧。”
男人一怔。
手又被抓了两道。
吃痛松手,祁凝玉趁机往沈庭章身后躲,恨恨道:“他才不是我爹呢,是我妈后嫁的。祁老三我告诉你,休想把我卖了。”
张秀梅:“哟!原来是后爹啊。”
“后爹咋啦,户口本上反正是我。”祁老三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还想来拽她,“现在彩礼收了,你他妈不嫁也得给我嫁!”
“嫁什么?一头猪,都四十了!”祁凝玉死死箍着沈庭章的腰,眼底满是恨意,“说病了,把我从南宁骗回来,就为了那八万八的彩礼,你可真是我好爹!”
“那你说怎么办?人下午就上门来要人了。”
碍于挡在门口的蔺宵,祁老三不敢真过来,骂骂咧咧两句,哭:“玉儿啊,我就算不是你亲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忍心看爹被人打死么。”
“收了彩礼,退了就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沈庭章大概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却不理解,“哪里就会被打?”
“恐怕不只是彩礼的问题。”蔺宵侧过头,提醒:“昨天警察不是告诉我们了么,她爹是个赌鬼。”
祁凝玉吸口气,攥紧手心,“你欠了多少。”
“八……八万。”
合着卖女儿还债。
祁老三硬不过他们,又开始哭:“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要砍我的手,玉儿啊,你得帮帮爹,帮帮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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